凉世安刚在祠堂把父亲的灵位安放好,就收到了皇帝陛下命人传来的圣旨。
先行一步被送到宫里的边疆蛮夷归降文书显然让皇上龙颜大悦,前来宣旨的薛吉瑞公公洋洋洒洒读完圣旨后也忍不住对凉世安行了大礼,“凉将军这些年辛苦了。”
凉世安领旨后立即起身还了一礼,语气不骄不躁,“身为将士,本该为国效忠,辛苦一说,实不敢当。”
“凉将军驻疆一十六年,其艰辛,即使我等不涉政事也有听说,着实敬佩,只是可惜了凉老将军……”
凉世安闻言略微沉默,而后轻轻摇头,“家父最终能回故里已是满足……记得十六年前离京时薛公公也是一路送行,若公公愿意到祠堂一看,家父泉下也会觉得欣慰。”
薛吉瑞闻言神情激动,他深知自己现在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朝中奉承之人也不少,但终究只是趋炎附势,有几个是真心看得起他的?面前叫一声薛公公,背后也不过唤他“阉人”而已。当他听到凉世安将才的一番言语,心下着实却觉得惊讶,感激,只因十六年前凉家父子出征时,他薛吉瑞不过是一个小太监,只是奉旨将御赐宝剑双手捧上,却不想对方居然都还记得,“若是凉将军不嫌奴才脏了地儿,还请带路。”
凉世安头应允,便率先朝祠堂走去。
薛吉瑞焚香祭拜过后,凉世安又一路亲自送行至将军府门口。
临别之时,薛吉瑞欲言又止。凉世安见状斟酌开口,“凉某见公公从祠堂一路行来,多次口间犹豫,若是公公要提凉某什么,还望不吝赐教,可若是此事会带给公公麻烦,凉某便希望公公就此打住。”
“……凉将军倒是直白……”
“这……并非……”凉世安心中轻叹,“凉某一介粗人,军营生涯几十载,素来说话习性如此,若有言失,还望薛公公莫怪。”
薛吉瑞亦是无奈叹气,“罢了。凉将军,今晚是陛下专门为您设宴,奴才希望您赴宴时能稍微打一下,毕竟不能坏了皇上兴致,”说着,薛吉瑞意有所指的打量了一下凉世安脸庞,见对方没有恼怒之意后放下心来,接着小声说到,“还有个事,是奴才听说的,也不知真假,听说今晚宁安公主也会出席,将军你……”
后来薛吉瑞说了什么,凉世安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薛吉瑞乘坐的马车消失了很久之后,凉世安才略微回神。
宁安公主……宁安……宁安……那个十六年前出征那天刚刚出生,被皇帝抱在怀中一同前来送行的奶娃娃,那时候皇帝陛下说,“世安,此去不知你们何时才回,你父亲虽不算年迈,多年征战下来身体如何,你应比我更清楚,往后你要多帮衬你父亲。朕怀中这个孩子,是今日宁妃舍命所生,朕为了有个念想,赠一“宁”字于她,而朕亦希望你们早日平安归来,也就再取你名字中的一个“安”字给这孩子。她以后,就叫宁安。”
宁安……
一个拥有他的名,却十六年没见过面的女子。
头几年驻疆的日子里,凉世安其实有听到关于她的一些零碎消息,幼年作诗,天资聪颖之类……而大约四年之后,一切消息都止于“宁安公主搬居深院,祈福边疆将士”。此后再无关于宁安的信息传来。
然而那时刻的凉世安却不若旁人一般能轻易忘了这件事。每日清晨习武时他会想想京城是什么天气,宁安是否还在睡梦中,午休时会想宁安是否正在深院用餐,傍晚时会想宁安是否和他一样略感困乏……总之,他就是会莫名的想起那个叫宁安的女子,那个甚至连长相如何都不甚清楚的女子……
那天的晚宴,凉世安按照薛吉瑞的话用心打理了一番才去赴宴,然而当宁安迈入大殿那刻他才发现,自己到底是粗人一个,真正的宁安,不属于他这十六年里所想象的任何一种容貌,因为她就不该是这世间所有的,她那么的完美,而在她的完美面前,他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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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是宁安四岁离开众人视线后,十二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他人面前。
她行入宴厅的时候,弦乐师停下了演奏,舞姬们不得已终止了表演,所有人顺着弦乐师的目光看去,便瞧见了宁安。
没有人知道眼前的就是宁安公主,心下只觉这般的人儿,定是皇上召来助兴的。但当宁安一步步走近,从她身上自然流露的气质让舞姬们自动让到了两边。
“宁安参见父皇母后”
不过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轻呼出声。宁安,她就是宁安?!看得出她是没有刻意打扮的,简单的发饰,并不华贵的衣衫,一切都在向他人诉说着她对这场晚宴的随性。然而即使是这样,她的容貌却依然让其他所有女眷失色。
大臣们惊艳之后便是争相夸赞宁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晚宴一下就从歌舞变成了对宁安容貌的赛诗会。
凉世安听着吟诗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头却越来越低。作为一个武将,他从小舞刀弄棍,哪里懂得作诗。他的手在膝盖上握成拳,手心全是细密的汗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像样的诗词。
于是,当真的轮到凉世安的时候,他就只能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然后垂着头结结巴巴的说“宁安公主……很……很美……”很美,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可是他熟读的只有兵书,他真的说不来好听的夸赞她……所以他只敢快速的抬头轻扫一眼她的神情,他怕看到宁安眼中的不屑,却又期望她不会耻笑他的笨嘴笨舌。
然而,从进殿之后就神情淡漠的宁安却看着凉世安笑了,她嘴角轻扬,袖口轻掩,连眼角都泛起一丝笑意,“凉将军,言重了……”
许是他这样的粗莽之人不该得到美人的别样对待,有好事者故意提议在宴会上行酒令助兴。
却不料宁安闻言后,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中直直走到凉世安身边坐下,美目微抬,“凉将军带伤归来,不宜饮酒伤神,然而必然又不想坏了他人兴致,今日父皇既然招宁安出来,那不如你我搭个帮衬,由宁安代凉将军行酒令,而将军代宁安饮酒罢。”
这情景让众人愣了,凉世安更是呆呆的看着宁安,木木的头应承。
然而那晚的宁安是聪慧的,适时的认输显得机敏却又不会锋芒太露,到晚宴结束时,凉世安不过饮酒三四杯而已。
而那之后,他便彻底的忘不了这个女子。
凉世安知道宁安不是自己肖想得了的,却仍是忍不住去想。她第一眼见他,就没有其他女人看到他时的惊声尖叫,她掩唇而笑的样子让他忘了自己脸上那一道从眼角延至下颌的狰狞疤痕。
那之后的日子,凉世安的心一天天开始不受控制。他会不断的回想晚宴时的一切,回想宁安的一颦一笑。她轻拨碗内食物的样子,举杯小酌的样子,微撩发丝的样子,甚至在看歌舞时右手小指随拍子叩桌沿的样子都让他迷恋。
凉世安自知自己不是圣人,自然是有七情六欲,然而对女人,却从未有过越矩行为。以往年少之时为了应酬,烟花之地他也不是没去过,那里的女人阅人无数,可那样女人的投怀送抱却不是他要的。他没有碰过任何女人,因为没有爱。是以看到男女成群春宫开演之时,他都是借故告辞。
可就是那曾经自己最避讳的情景,却在晚宴过后的那晚在他梦里出现,他分不清梦里是在何处,看不清周遭一切,却能清楚的看到那交缠的一男一女是他和宁安,他口中喃喃的唤着“宁儿”,而那个绝美的女子,就那样被他压在身下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