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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暖雨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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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探相府(下)

    彼时的相府就和凝固的冰块一样寂静。

    叶沐风和秋览若二人不走密道,就这麽大咧咧的飞身而过,落在鞠洲相府最光明磊落的月亭水院里。

    相府极其简朴,比起秋览若府里的珠光琉璃,红锦如云简直算得上是蓬门荜户,格局面积都整整小了一大圈。

    “若非怕小题大做,朕还真想见识见识你建在地下的千机铜盘。”

    叶沐风沈笑,红衣落地,负手站在月亭水阁里,看著身後爱臣冰雪清豔的面孔。

    秋览若对於相府地形早就已经熟门熟路,像是逛自家後院似的,“相府中心便是月亭水阁,东边是鞠洲住处,西边是待客别院,南边北边分别是莲妃和芳美人出阁之前住处。”

    叶沐风淡淡勾起嫣红的唇瓣,“先去北边。”

    鞠洲自然不知道府里潜进来了谁,坐在鞠芳若的闺阁里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而他面前坐著一个眉目间带著重重倦意,几乎可以用温润如玉来描绘的清俊男人,手里拿著一张梵语写成的羊皮图纸,正在细细研读。

    “三公子,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如此高瞻远瞩!竟然早早就安排了魏冲充入天子门生中,秋览若回朝时若不是魏冲大人及时拿著公子的请罪文书和他抗辩,只怕屯兵不发这罪名就要被扣在韩国公头上了!”鞠洲诚惶诚恐的说。他虽然是大盛皇朝的丞相,但是早年跟随韩国公一同打天下,心底仍是韩国公的旧部,更是韩党面上的领袖人物。

    叶苏揉揉眉心“秋览若对韩地的野心不是一天两天,防不胜防。这次虽然挺了过去,皇上没有怪罪,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个人,谁要是违了他的愿坏他的事,他能豁出去撕得人粉身碎骨。”

    “而且,秋览若背後有皇帝撑腰,只怕韩国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

    “怎麽会?”鞠洲略惊,从皇上的表现上来看,虽然秋览若大胜而归,但帝君明显不满他未拿下瑞阳就班师回朝,既没有晋他的职也没有赏金封土,“老夫看来,皇上对秋览若已经有所防备了呀。”

    历代功高震主的将军,哪一个能有好下场?

    叶苏摇头“你不了解秋览若,更不了解帝君。”他低低叹气。

    “就像秋览若这次借兵,我明知道他不怀好意,仍然没有办法,这次出借援兵如果不落成事实,陛下恐怕已经对韩国出手了,陛下这番态度,其实是在给文武百官做样子看。我明明知道三万将士派出去会被秋览若消杀殆尽也只能坐壁上观,这一局,我输了。”

    “公子早就料到,秋览若会派盛合军偷袭韩地援军?”

    叶苏捏了捏眉心“我们曾经是同一师门,彼此会下什麽毒招,都略知一二。”

    谁又能知道,当今皇上,他以及秋览若,曾经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弟?

    三个少年也曾意气风发,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风餐露宿共谋大计,但如今,他们的路早就已经遥遥撕裂,自从帝君知道了那件事……他们自此彻底一分为二,势不两立。

    帝君这次加封父王重赏韩地,只怕比秋览若还不怀好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有多恨父王,恨到想要磨尸碎骨挫骨扬灰,恨不得亲手将韩氏一族血溅九天。

    他从来都不想踏足这样混乱的纠葛,只因他心底依然有秋水柔柔,有爱怜守护,与其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而帝君……内心早已被淋漓鲜血包裹成硬甲冰壳,他的心早就封在了十年前的冷宫妖火里,自他心爱的小小帝凰女被残忍的焚尸碎骨,便沈身噩梦,只怕至今都未曾醒来。

    可他不能逃,他驮负著韩地千百万人的生死,驮负著韩氏家族的全部性命,只好以一身之力,硬是住秋览若和叶沐风二人联手的巨大压力,甚至,连两位兄长都早早收到秋览若派去细作的挑拨,处处给他找麻烦,几次都差至他於死地。

    这样脆弱的盾,只怕迟早也会碎裂的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韩国是亡定了?”

    鞠洲沧桑的哑著嗓子,看著自己最欣赏的公子苦笑连连的模样。他曾经是那样写意光华的随心公子,漂亮纯净如同未经沾染的美玉,眸底清澈,连一丝yīn霾都没有。

    “芳若传话过来说,已经顺利怀上了皇上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可是陛下的长子啊!届时……”

    “让芳若怀孕,是下策中的下策。”

    叶苏轻叹,发际坠下的细小珠串如同铃铛一样缓缓摇晃,举著手中的羊皮纸卷“若非是情非得已,我也实在不想相信这妖仙幻术之流,唯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了吧。”

    如果这个东西是真的,那他就算是有了牵制帝君的巨大武器。

    “有了这个东西,只怕就算要了帝君的命,他都不会犹豫的给。”

    秋览若的眸子冰到了极限。

    “那是什麽东西?”

    叶沐风放下手下的窥镜,看著秋览若催动了一个机关,不禁笑道“你的机关都按到鞠洲府里来了?”

    秋览若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动手上的一个圆球,联动了鞠芳若闺房内房梁的细细镜子,借著烛光将叶苏手中的羊皮纸卷投射在二人地面上的空地上。

    他向来精於这些,叶沐风也不多问,只凝神细细审视眼前投影下来的图画文字。“你知道这是什麽?”

    “臣也不懂梵文。”秋览若看著眼前花哨的文字,投影的字迹模糊,无法完全看清“但臣想知道,有什麽东西是要了皇上的命,皇上也不会犹豫的?”

    “没有。”

    叶沐风眼光闪烁,淡淡的笑,柔美青丝像是冷酷的水滑在背上,嗓音冷寂如雪。

    他们看著叶苏起身,将那份羊皮纸卷小心折起,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

    “那个盒子,即便是以臣之力,一时半刻也打不开。”

    秋览若在帝君耳边轻喃。

    “如果硬开,只怕里面的防盗机关会立即启动,毁了里面的东西。”

    叶沐风嗯了一声,突然眯起双眼看向鞠芳若闺房边,一个移动的小小方砖。

    “那是你的机关麽?”

    秋览若低笑,清豔的眉眼里恶毒的笑意丝丝飘散开来,像是雪白的毒蔓缓缓攀爬,“不是我的机关,却是别人的,那就是陛下今晚来相府想看的东西吧。”

    一直雪白的素手从移开的青砖里伸了出来,从方形的洞口里爬出来几个姿色不错的丫头,紧接著小心扶出了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儿。

    “爹……”

    那美人儿娇滴滴的拢著身上沾了尘土的大氅,削瘦的身子微微颤动。

    鞠洲听到呼唤,立刻和叶苏推门出来,眉间立刻就染上一层愤怒!“你回来做什麽?还不回宫里好好呆著!要是被皇上发现了……”

    “是我要她来的。”叶苏挡住鞠洲,扶著鞠芳若,任她软软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问道“拿到了吗?”

    鞠芳若柔顺的头,小手从怀里抽出一个卷起来的纸卷。

    “陛下”叶沐风耳边响起低柔森冷的低哼,秋览若斜睨主君笑意浓浓的桃花眼,“陛下故意让芳美人偷来的,是臣绘给陛下的千机铜盘格局图麽?”

    “那麽爱卿以为朕这趟来是看什麽的?”他笑声轻吐,环臂靠在相府的桃花树下,月华照不到的yīn影里,豔魅如鬼。

    “看叶苏,”秋览若手指无意识拨弄著手心清冷晶莹的机关镜,笑意森寒“臣还以为,陛下是来专门看看这个阔别多年,刚来盛京就给陛下带了一绿帽子的‘师兄’。”

    叶沐风愉快的笑声低低散落,一手抓住秋览若的肩膀急退。

    “爱卿这张嘴还是冷厉得惹人讨厌,走吧。”

    两条人影鬼魅一般,疾速掠过重重桃花树,相府暗淡的围墙,闪电一般。

    “谁……”

    墙下的一个侍卫连叫声还没有发出,就被白衣下的细长手指掐断颈骨扯出了舌头组织,庞大的身躯好像被一道白光扫过,瞬间消失不见。

    除了相府的桃花树,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天明之後,莫名消失的侍卫隔天则被人发现死在城内一家妓院的床上,而那个花娘早就不知所踪。

    就在同一天晚上,拓跋多玉扎受到了叶沐风的召见,皇帝亲口许诺封她为贵妃,加封老汗王为关外封疆候,两个大封的诏书当晚快马就加鞭出城,飞一般送到了拓跋部老汗王的手里。

    与此同时,关外边疆各大异族纷纷收到了相应的消息,一时间,骚动乱起。

    乱世不远。

    ☆、梦回帝凰(上)

    京城桃李妖烈,盛夏风华。

    一场男欢女爱缠倦淋漓,宫床上红锦如缎,yín声浪语随著淡淡的男子笑息冷却下来。

    拓跋多玉扎娇懒的窝在叶沐风的龙床上,她是边疆女子,不似大盛皇朝的少女将如水秀发披散在腰上,而是编成了无数个精巧发辫环鬓,层层叠叠,厚重如鸦又精致异常,这会儿承欢受宠,竟有了一分豔绝六宫色如桃李的娇媚。

    好舒服,被皇上哥哥抱,真的好舒服。

    今夜的事情来得突然,皇上哥哥夜半时分即召幸了她,亲口御封贵妃,就在他的寝宫里翻龙覆凤洪浪滔天,虽然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处子,可是也知道……皇上哥哥……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呦。

    她浑身赤裸,浑身酸软如同拆了骨头一样,身上皆是男子jīng液的痕迹,yín靡又下流。可她本就来自民风开放彪悍的地方,反倒觉得热情异常,她在皇帝龙床的锦被里滚了一圈,露出激情之中磨蹭的有些毛绒的漂亮脑袋,看著斜倚在窗边的美豔红衣男人,心头躁热,唇舌饥渴。

    窗外海棠红的像是火一样,她望著,夜色粼粼里面好像枯瘦的指爪在火中燃烧,妖丽异常却……在望向这男人眉眼的刹那,所有风景似乎都被他绝的丽色轻蔑的压了下去,万般美景,不及他长睫下一动风情万种。

    叶沐风美丽冷豔的水墨桃花眸即便是安静不动也是非同一般的风情,即使经过如此纵情的欢爱,他的衣襟也仅仅丁凌乱,漆黑如冷泉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豔红色的衣衫上。

    他好看的嘴唇弯著薄薄的弧度,但那微笑纯粹是没有意识的,浓长睫毛下的目光看著窗外月华,头偏过靠著窗棱。

    拓跋多玉扎直愣愣的盯著他,越看越入迷,目光恋恋不舍的流过他豔红的唇,

    仍是直直盯著他,愈久愈是入迷,明明是那般冷淡的神色,但那唇边一抹胭脂笑像是夜色里余烬的桃花火,让人无法移开眼,只想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天明天黑,看到海枯石烂。刚刚被撕裂逞欢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禁得起第二次蹂躏,却依然心头热焰撩人,唾液分泌,腿心热潮滚涌。

    红衣如血,广袖浮云,将他的豔美衬得夺命逼人,叶沐风的美,像是汇聚了天下重重最浓郁的暧昧妖豔,豔光从每根头发丝都能透出来,只需要一滴,就能染浓了一大湖纯澈的湖水。

    他似乎是要化在了夜里,那麽豔……竟又那麽冷,指尖无法触及的冷,比雪还冷,甚至比秋览若还冷。

    拓跋多玉扎拧动了下身子,娇颜从床帐里透出来,一手害羞的撸著烛火下薄如丝的帐幔,照出她鼻尖白腻肌肤上的汗珠。

    高耸的rǔ球还在轻颤,她一丝不挂,裸著奶白的身子,腿间还滴著yín水,就带著一身yín浪的气息下床,又羞又娇的想要拽住情郎的衣袖,抱著他的颈子坐在他怀里。

    “皇上哥哥,玉儿被皇上哥哥弄得好疼,皇上哥哥也不抱抱玉儿。”

    她努著嘴,伸手要拉那个红衣妖豔的美人,却连指尖都没碰著,赤裸的玉体就被一张柔锦裹住。

    叶沐风裹了她的身子,将她放回床上,拉下这小公主撒娇缠抱的双手,起身就要离开。

    “皇上哥哥!”

    小公主尖叫了一声,回头看她,鼻子眼睛都红了。

    “我,我……”她扭著双手,捂在肚子上,眼睛里却渗出一股怨毒来“皇上哥哥是不是要去看芳若美人?”

    叶沐风笑著偏过头,似乎为这句话而感到好笑。

    “哦?为什麽朕要去看她?”

    “她……她……”虽然承了恩宠,可是可是,那个芳若美人今天才传来消息有妊了!後宫沸腾,谁不知道皇上还不想要皇儿,更没有立後的意思,那个後位人人都有机会,可惜君心难测,谁都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麽想的。

    现在,那个孩子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平衡!

    明天她就是贵妃了,一品诰命,是这後宫里面除了太後地位最高的女子,即使是公主见了她也要行礼,更别提什麽莲妃柔妃之流,统统不如她高贵。

    她本来是最接近那个位子的女人……可现在居然横出来了一个孩子!皇上次次召幸嫔妃都有赐避妊汤,芳美人怎麽能怀孕!

    皇上第一次做父亲,一定很高兴吧,瞧他现在一刻都不想多留的样子……

    “她怀了陛下的骨肉,陛下一定赶不及要去看她吧?”

    不知是不是眼花,她仿佛看见了叶沐风眼底浮起一丝非常微妙的笑意,语调低柔缠绵的像是含著一株桃花“孩子?”

    音底微扬,红唇慢慢透出一丝极度的傲慢。“跟你又有什麽关系?”

    拓跋多玉扎只觉得这个男人冷的像是数九寒天的冰窖,和方才床上热烈缠绵的根本就是两个人,大热天她心底寒气森森。“我……我也想要陛下的孩子,和芳若美人一样。”

    话音未落,就见殿外那脸皱的和橘皮一样的嬷嬷端了一碗浓稠苦汁进来,泪珠顿时就断了线一样掉下来。

    “皇上哥哥,我不要……芳美人都能生陛下的皇子,我也要……”

    “小主子,这药里面加了雪莲蜜的,不苦,你就乖乖喝下吧。”

    嬷嬷扶著她娇软的身子,把药抵到她的唇边。

    药汤之後还有药丸要吃,秘处有药膏要擦,非关爱怜妃妾,而是叶沐风的避妊措施做的层层叠叠滴水不漏,心狠手绝。

    “芳美人喝过药一样怀上了朕的孩子,你怕什麽?说不定这药对你一样无效。”

    叶沐风低冷的笑了一声,烛火的光爬上他月色琉璃一样的冰莹指甲,黄色的细小光流滴滴婉转,流火媚丽。极冷的低语未出红唇,他一手扬开挡在面前的纱帐,黑发像金光下的丝线,火红的海棠夏桃飞吹进来,转身毫不留恋。

    “陛下,陛下你要去哪里?”

    叶沐风出了寝宫门即轻身而起,红衣烈烈,像是火色美丽凤凰一样,映著圆亮的月色,向荒废的流花宫方向而去。

    身後的护卫吃力的跟著他疾电一般的速度,却见叶沐风单足踩在一株高树细细的枝梢上,回头,胭脂流火一样的唇毫无笑意,和平常妖豔风流的样子判若两人。

    “回去。”

    冷冷的两个字,却没人敢再追。

    虽说他们是护卫,但皇上武功深不可测,又是在大内深宫,谁能动得了他一根指头?

    几个护卫为难的站在被叶沐风喝止的地方,不知所措的眼睁睁看著自家帝君如同红色的雷电一样消失不见。

    “陛下又去看流花宫的帝凰了……”叶沐风的贴身暗卫不再追赶,默默的抱住剑,一脸沈默的坐在了树下。

    孩子。

    孩子……

    叶沐风独身站在已然荒废许久的宫室里,看著庭院里那株已经被烧毁,剩下了半截枯枝歪斜在地上的老树。

    月色光亮,老树黑炭一样,毫无生机,连空气都冷了三分。

    他闭起眼,却仍然记得这里曾经光华灿烂,金色融暖,花色芬芳。

    清明雨上,清灵灵的小雨还带著玲玲的细小铜铃声,随著一双雪白的小脚,在河池里面踢出钻石一样晶莹的水滴,还有柔软的咯咯的笑。

    孩子,孩子,她那麽小,连唱歌都不成调子,倒像是小猫哼哼,又软又嫩。

    七哥哥,七哥哥……

    她把池子里的莲蓬一个一个全揪下来,全然不顾娇豔荷花被她糟蹋的雨打衰败一般,一个一个仔细的剥下甜甜的莲子,给他攒了好小的一碗,宝贝一样的捧过来,咯咯的笑。

    最後她还是太小,不会剥,要他拿起来细细剔掉外面的薄衣和涩苦的莲心,像喂小奶猫一样,看她红红的小嘴吮上来。“是你要给我吃的,最後还得我来喂你。”美动天色的红衣少年低低哼笑。

    七哥哥,七哥哥……

    小小的女孩子肉呼呼的小手抱著他的臂膀磨蹭。你最好了。

    真没眼光。那时那个红衣少年是这样回答的,伸手把她轻轻抱起来。

    “才不是”像足了某种柔软的小动物,那可爱的孩子在他怀里滚来滚去,你最好了,最好了……

    那时为什麽要放开她?

    那时他为什麽不抱得更紧更急更仓惶?

    如果知道缘分只有这样枯竭细碎,他那时说什麽都不走,说什麽都不会把她自己留在这样冷的地方。

    银牙狠狠咬出唇边细细的血丝,像是缓缓流下的红泪。

    恨不能忘!

    恨不能忘!

    ☆、梦回帝凰(中)

    他曾是最不受先皇重视的皇子之一,母妃无能,母妃的家族更加无能,先皇子嗣众多,没有人把这个势单力孤的皇子放在眼里。

    他那时频频出现在父皇眼里,纯粹是豔色倾国的缘故,他的亲生父亲惊豔於他的美貌,竟然像是把玩一个绝色尤物一样将他放在身边,像个无权无势,只有供人欣赏作用的玩具。

    父皇,那个不配被人称作父亲的男人,看他的目光里隐隐透著yín邪。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看著他的目光,惊豔里总是不怀好意,毕竟那豔媚祸国的妖孽姿色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大盛先皇宫廷秽乱,酒池肉林他从小看在眼里,心凉薄如雪。

    那年桃花三月,天下尽春。

    “他。”

    白嫩嫩的指头定住,一双比秋水还要明媚潋滟的大大眼睛牢牢盯住他。她在国师膝盖上,裹著红生生的火焰色裙子,咚咚咚爬下地来,赤著脚就蹬蹬向他跑去。

    “就是他。”

    他瞳孔一缩,就看见一个连三岁都不到的圆润清秀奶娃娃两只羊脂一般细腻的软乎小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一丝暖热,竟从那衣服嫋嫋而上,他yīn黑的眼眸不知所措看向笑吟吟的国师。

    小女娃牙都没有长齐,细细的和糯米珍珠一般,脸颊稚嫩的柔红,嫩的不可思议。她被细心梳著双环髻,红色的锦带系在脑後,被风吹的一飘一摇。

    所有人静默无声,讶然看著他。

    大皇子跟三皇子看著他的眼里怒气和杀气就像是能吃人一般,能把他周身上下扎个血洞。

    “小帝凰确定?”国师笑嘻嘻的,蹲在那小小的女孩子身边,看她重重头,毫不迟疑。随後转头向皇帝笑道“皇上,也不是什麽正式场合,小帝凰的指认不作数,这孩子眉目豔丽异常,小帝凰看了喜欢而已。”

    皇帝又惊又疑“国师不是说过,帝凰女指认之人,就是大陆共主的真天子──”

    国师噗嗤一声“陛下说笑了,陛下您就是真天子,小帝凰要指也是先指陛下。天下风云诡谲,怎麽可能一个女娃儿说了就算。”

    “那、那这太子之选──”

    “自然是照陛下旨意来定呀”国师笑呵呵的“总不可能靠我这小女娃指指,就定这麽大的事情吧。”多不靠谱。

    他看著国师一把搂过那软乎乎的娃娃,放回膝上,瞬间的暖意一散去,他控制不住,看著她那双清澈如同秋叶下粼粼秋波一样明媚的大眼睛。

    “那帝凰女一说──”

    “哎呀那是我拿来糊弄人的啦。”国师不负责任的摆摆手,“什麽帝凰女,这是我自己生的闺女啦。”

    在场皇族齐齐喷出来──

    “国师你……”皇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国师狐狸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玩具一样举起手里可爱的小东西,那小东西一样眨著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瞪著他。“陛下恕罪,”国师笑著,眼里却一尊敬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吊儿郎当“眼看其他几国都传言自己主君是什麽梦龙有妊、天降石像之类的,臣也就想了个帝凰女的传说呀,好给陛下神威增添一分神秘感嘛,”这年头,论高贵都差不多,只好往神神鬼鬼的路子上靠啦。

    皇帝既是生气,也觉得又有几分道理,只好把那个帝凰女留在宫里,以向天下公告,帝凰女现世,落於大盛皇朝宫闱之内,将为大盛皇朝带来举世繁华──

    鬼才信。

    叶沐风看那国师神神叨叨的烧符舞剑,皇帝後妃等等一大帮人闹了好几天,才陆陆续续完事,自己先行离开,只觉得疲累不堪,哪知道刚刚推开自己寝宫清寒的门扉,就看见那长的像青眼狐狸的国师抱著那火焰一样的女娃娃坐在他的寝床上,一时间哑口无言。

    只见那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小女娃,一见到他,立即从国师膝上冬冬滚了下来,摇摇晃晃的扑在他脚边,说了一句令他大惊失色的话。

    “帝凰拜见主君,此生以己命换彼身,永在君前!”

    国师看他的目光里毫无笑意,严肃的令人发寒,走至他面前,双腿屈膝,深深折腰,跪倒在他脚下!

    “殿下,”国师声音冰冷而严厉“殿下是未来的天下共主,臣就把帝凰留在这里,为主君挡去所有灾劫,主君未来,必能一统天下。”

    叶沐风嗤笑皱眉,“国师,你在跟我玩什麽花样?有这空挡,还不如拿这一套去跟大皇子和三皇子玩。”他们才是目前热门的夺嫡人选,母妃受宠不说,背後靠山也巨大。

    那小小的女孩子摇头,小拳头卷上他的衣摆,那股暖暖的热流又缓缓爬行而上──春寒料峭的三月,温暖的不可思议。

    “就是你。”

    她只说了三个字。

    国师满意的笑,抱起她放进他怀里“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皇上已经同意我把她留在这里,以後劳烦殿下照顾了。”

    他默默的抱著这个天外飞仙似的一笔,没有把她扔到地上,是因为……这丫头,皇帝喜欢。

    即便是糊弄人的鬼话,那皇帝还是乐呵呵的陶醉在大盛皇朝里有帝凰女的传言里,何况这小奶娃一口一个真龙天子直把父皇哄得快要花枝乱颤。

    既然皇帝喜欢,他没有理由不留下,筹码多一个,没有什麽不好。

    国师只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嘴里笑呵呵的“帝凰女所指之人,必是天下共主……殿下好好珍惜罢,帝凰五百年才现世一个,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啊,呵呵呵呵……”

    她并没活到看他一统天下,只给他带来了一生中,最温暖醉人的阳春。

    ☆、梦回帝凰(下)

    她说,吾愿以己命换彼身,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她说,我是帝凰,我是为帝王而生的。

    七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那比三月柳叶还要轻软的孩子,裹著一身火焰色的红衫,低低在他面前折腰跪拜,小手握著他的衣衫,那一瞬间,他似乎在光线错乱之中看到了一只匍匐在地上虔诚的收拢翅膀的娇小红色雏凤。

    比桃花还要绮豔三分的红唇微微扬起,她知道她在做什麽吗?如果传说是真,她就算贵为天选帝凰,其实也不过是挡在他身前的一副盾牌罢了,这般凄惨,她竟然如此毕恭毕敬?

    但帝凰对他而言是完全不一样的,自从国师将她暖和的身体放入他怀里,有什麽东西开始,完全不一样了……

    这宫里的人但凡看他,都隐隐怨毒不怀好意,不是企图占有,就是一心提防,唯有帝凰不同。

    那双大眼睛,不含杂质,清澈见底,甚至比玉还要温润上三分。

    帝凰性格随意柔和,又是懵懵懂懂的小年纪,很是活泼可爱,但要想亲近她却不是容易的事。皇帝宠她宠的异常,容她在距离正殿最近的地方居住,帝凰却甜甜拒绝了,搬著自己的东西窝到了他寒薄的流花宫。

    帝凰那麽喜欢他,自从住到了皇宫就只缠著他,哪怕跑著跑著摔倒了也会刨几下歪倒他脚边伸出小手让他一个人抱。

    宫里皇子众多,眼看一个小丫头把父皇哄得乐颠颠,自然也纷纷企图凑上去亲近她,一次她嘴巴甜甜的把皇帝又逗乐了,一旁的三皇子看她玉雪可爱,也弯下身去想把她搂进怀里。手还没碰到帝凰衣服,她就捂著嘴巴连连退了几步,惊慌的大眼睛雾水迷蒙“怪……怪味道!好像那个什麽春什麽丸……”

    三皇子脸色蜡黄铁青,一边的皇帝勃然大怒站起来揪著三皇子的衣服怒吼“朕就说你这几日昏昏沈沈的不像样子!敢情是在吃什麽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於是大队禁军冲进了三皇子的寝殿,搜出无数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丹药丸,什麽春宫销魂丸,长生不老药,醉生梦死丹……皇帝怒极攻心,当场指著三皇子破口大骂“吃这些yín药就算了!你竟然还想长生不老!朕还没死,你就想著熬死朕当真龙天子不成!”

    几天後三皇子连其母妃都被打入冷宫,剥夺了皇族身份,性命还在,却已经葬在了冷宫花雪里。

    叶沐风淡淡的勾著红唇,伸手捏捏怀里娃娃嫩豆腐一样的脸蛋“帝凰,说得好。”她演的比他教的还真。

    栏杆下哭声震天如丧考妣,美绝天人的少年冷冷看著昔日权势滔天的三皇子一党被抄个底朝天,收臂把怀里的娃娃搂紧,她这般暖和,是他在这寂冷宫殿里唯一的温暖。

    盛京的秋天yīn雨连绵,到了初冬,更是瓢泼大雨不断,夹杂著冷冷的细碎冰粒,湿冷气息直入骨髓。

    他的流花宫在皇宫最偏僻的地方,离皇子们的太学宫最远。秋日里常常下了学时分依旧大雨倾盆,皇子们金枝玉叶,各宫都早早派来了接应的马车,将狭窄的太学宫门口小道堵得严严实实。

    虽然都是皇子,一样分高贵卑贱,那些身份贵重的皇子车马早早就堵在了门口,低微的皇子们就只好避让开来,虽然只是小事,但皇子的身份尊卑气势高矮,仍要一分高下的。

    叶沐风淡淡的坐在屋里翻书,他的人至少排在十丈开外,懒得费那个劲跟这些皇子们为谁先谁後大闹出手。

    “七哥哥!七哥哥!”

    他似是幻听,讶然抬起头,就看到了一手搂著流花宫侍卫脖子坐在他手臂上,一手高高举著油伞的帝凰。

    雨夹著碎冰,斜斜打在她胎儿一般细软的绒发上。

    宫口泥泞,花落成泥,车辙溅出高高的泥水,扑溅上她红如枫叶的衣裳。帝凰整个人都几乎探出了伞外,大大的眼睛透过雨帘使劲儿张望。不在乎大雨淋湿了她的鞋袜,淋湿了她的衣裳,浇透了她软绵绵的秀发,执著的探出伞外,任凭冰冷刺骨的雨水浇落在自己身上,不管是否可能引发高烧,是否会落下病根,只为得,他在漫天沸盈人潮汹涌的宫门口,能第一眼看到为他送伞而来的人。

    他记性好的吓人,连那一天下了多大雨,看了什麽书,甚至是哪一页写了些什麽都记得清清楚楚……却模糊了她的笑脸,只记得他立刻合上了书卷,大步走进冷雨凄凄的中庭,一把搂住了帝凰挤开人群飞奔过来的温暖身体。

    她那甜甜的笑涡似乎都在雨中模糊了,可扑入怀中又湿又暖的触感,却异常清晰,清晰地让他浑身发抖。

    这一生从没有人,这样急切,为他一人而来。

    他的寝宫冷晨萧瑟,盛京的冬天很长,他宫里侍女人手都很少,常常火炭烧到夜里一半就只剩下沈沈的余烬,偌大的宫室夜半萧瑟,冰冷如雪洞。

    她有自己的温暖小筑,却从来不睡,总过来爬到他的膝盖上,张开嫩藕一样的小胳膊搂住他的腰。他好笑又极为纵容的,在红泥火炉上温温的热著牛rǔ,看她上来就把杯子凑近她软软嫩嫩的小嘴,像喂著幼猫一样看她小口小口的吸吮。盛京的冬天大雪压城,他常常散著长发,敞开衣襟,把这丫头温暖的身子抱在怀里,在冬日的清晨沈眠不醒。

    有一次冷冬清早,他撑起身子缓缓睁开眼,长发凌乱的散落在床上,怀里余温还在,却少了那个红彤彤的娃娃。寂静的冷像是冰舌一样从他的xiōng口散漫开去,他起身顾不上束发,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襟,跑出寝宫门外里里外外的找。

    裹著厚厚毛裘的帝凰像是一只绒球,奋力拖著比自己人还高的扫埽,使劲儿清理著他寝殿前落了一夜的厚厚大雪,甚至连不属於他寝殿范围的红色宫墙根处狭窄的回廊走道也清理的干干净净。

    帝凰热乎乎的笑脸冻得冰红冰红,白雪映衬下像是一只涨的红红的冻桃子。

    他又好笑又好气。这雪下一天也不会停,她就算扫完了不出一个时辰又会落回去,连宫女们都知道这些,任大雪落著,谁也懒得管。这笨娃娃把自己冻成一坨冰干什麽,还不如回宫陪他睡觉。

    他披散著长发想将她毛绒绒的小身子抓回来,却见到往日软软甜甜的小姑娘一脸倔强摇头。“雪好大,昨天好几个公公都摔倒了”她细细弱弱的说,末了还加上一句“腰都断了。”

    说罢很是担心的看著他的腰。

    他怎会如此没用?那几个老太监路都快走不动,雪天路滑,摔倒了在正常不过。他把那冻红了鼻子的小帝凰搂起来捏捏她的鼻尖“雪这麽大,扫了也没用,一会儿就又盖住了。”

    可是帝凰歪著脑袋,依旧倔强的摇头,奶猫一样的声音在冬日大雪乍寒的清晨里,像是从地底涌出的细细热泉“七哥哥睡觉总会醒的,醒了就要走路。帝凰只要一直在这扫,七哥哥走的路,就永远不会被雪盖住。”至於捎带上宫外的走廊就当她在做好事啦。

    那他睡一上午,她就扫一上午吗?只为了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能有一条干净的路。

    他把她肉呼呼的冰冷小手塞进怀里,紧紧贴著烫热的肌肤。他下巴抵著帝凰细细的发旋,只能听到心脏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说,我是帝凰,我是为帝王而生的。

    七哥哥,我此生永在君前。

    叶沐风抱著她,低语轻喃。

    我不在乎你是谁,你是为我而生的。

    如果你是帝凰,那我就做那个帝王吧,做那个天下共主的王,做那个你为之而生的人。

    自那以後,这个美貌惊人却一直无声无息,被人漠视的皇子,像是在衰败yín秽的大盛宫廷里腾升而起的巨大凤凰,向天展开了他耀眼灿烂的华丽羽翼,火焰蒸腾,似是要焚烧掉一切的腐朽混乱,那隐藏在惊人美貌之下的狰狞龙爪,让他座下的蝼蚁们瑟瑟发抖,日夜寒蝉。

    盛京的秋夜,枫红如血。

    青砖落叶,色如流火。

    帝凰从小没有见过母亲,国师将她丢给了他就再也没现身过。他那时一个色绝天下的美少年,竟就细细捻了红色的丝线帮她缝好棉裙。

    这是他一个人的帝凰,她的衣服他都不愿外人来碰。

    那时她不过五六岁,双环髻上缀著小小的铃铛,他折了几只枫叶卷成花的模样,给她插在细软毛绒的脑袋上,清秀小佳人一个。帝凰咯咯好玩的笑,抱著他的手臂蹬蹬乱跳。

    他也不过十三四,容色美貌却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增长,豔光似是破开了青涩的皮囊,一寸寸透了出来。宫里的人看见了他,常常咬到舌头,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七皇子的美貌,已经隐隐惊动天下。

    就连他的父皇看他,也似乎已经饥渴难耐,蠢蠢欲动。

    帝凰很不喜欢皇帝看他的眼神,隐隐的对皇帝就有了抵触。

    他那时温柔的摸著她毛茸茸的头发,柔声告诉她,没事,等小帝凰长大了,就能把这些讨厌的人统统挡在外面。

    你呀,要快长大才行。

    那时小帝凰非常坚定的握拳,跟发毒誓一样。没问题,我一定会长的又高又壮又美又强。

    他听著笑得前仰後合,抱著著暖呼呼的娃娃向後笑倒在了床上,举著她软软的身子低头吻她白嫩嫩的鼻尖。好啊,我等著帝凰长。

    帝凰听宫女说过,她资质一般,就算後天拼命使劲,也不过是个清秀佳人罢了,连给七皇子提鞋都不配。

    “能长到七皇子的十分之一,就是天下罕绝的美人儿了,你没指望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很肯定的告诉她。

    於是帝凰觉得自己应该往别的方向发展,那个时候她为了长得快,拼命吃,个子没怎麽长,倒是圆了一大圈。

    他一都不嫌弃,他怎麽可能嫌弃?她在他眼里,比最美的景色还更可爱几分。

    指尖刮著她一嘴的桂花甜糕,他妖丽的眉目里笑意戏谑,给她一块一块的喂,她最喜欢吃这些小东西。

    帝凰。

    她好喜欢他这样柔柔的唤,伸手环住他的颈子,层层红纱堆出的柔裙摇曳,像是凤鸟的细弱羽翼,在阳光下一片金色的暖阳。

    等你长大了,一定嫁给我,好不好。

    那个小帝凰无明所以,伸出暖和的小拳头握住他弯起的一根小指,荷花秋叶一般粼粼的大眼睛眨著看他。

    他突然觉得语调艰涩,舌尖干哑。

    往常的口若悬河、虚与委蛇竟像是在世界上最干净的冰晶之前无所遁形。

    原来,若真的喜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原来。

    帝凰没有和他勾勾手,她握著他的小指,很是认真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

    七哥哥说什麽,帝凰都会说好。

    七哥哥……你最好了。

    他紧紧抵著小人的颈窝,浑身发冷,似乎所有的温暖都来自於怀里这个红色的小小身体。

    你真美,真可爱,真好。

    就算你不美,不可爱,不好,也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帝凰。

    帝凰。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岁月如刀,天命轮回,残忍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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