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大婚(一)
十里红妆,万里夏阳。
这天恰恰是七月初七,家家女儿乞巧,户户闺秀许愿,望能嫁得如意郎君,犹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皇历是也是好日子,喜神正东,财神西南,最宜嫁娶。
镂空花雕小窗里,是少女浅浅的喘息和轻笑求饶。
禾风暖只穿了红色里衣,襟口绣著细细的金线,还剩一件宽大的外衫挂在珊瑚红玉架上,青杏和朱宵捧了,在院落里的梨花树下半透明的红润,花瓣拂了一身,软软滑落地上。
屋里,风暖坐在紫檀木虎爪凳上,发式未梳,又是笑又是躲,却挣不开在修长白玉掌心中的脚。
秋览若一样未著外衫,只有内襟的柔软白衣,软软的随意搭在身上,半跪在风暖脚边,一只手握著她的脚,另一手执著一根细小狼毫,手指修长白皙,五片指甲像是嵌在玉雕上的珊瑚,红润反射著耀目的透明阳光。
披散而下的黑发,从他颈侧流水一样滑过。
她脚下散著一盘狼藉的朱红色,甜甜散著海棠的味道,那红分外温软,被秋览若指尖的狼毫笔尖蘸了,轻轻在脚尖的那一莹润指甲上。
这是盛京最好的胭脂,那红色迅速透下指甲,薄薄的一红像雪上的梅。
又软又凉的柔软狼毫接触到指甲,那暧昧的触动让风暖忍不住心里一勾,脚趾就微微蜷缩了一下,秋览若立刻提开笔尖,不让胭脂红染上她脚上的皮肤。
他微微撩起眉头,仰头看著痒得想笑,又万分羞怯的姑娘。
素衣之下,因为抬头的而隆起的白玉锁骨,犹如两片浮起的蝶翼。
“览若,我自己来吧,你,你……”风暖脸甜蜜又害羞,手指弱弱卷著衣角,这样羞的妆,怎好让他来画。
女孩子的脚,可是第二个私处呀,怎能被他在婚礼当天拿在手里把玩?
今天成亲,她在他怀里滚了一夜都睡不著,心跳鼓得老远都能听见。她算是彻底理解学子考进士前一晚的感觉了,真真夜不能寐。
明明想要放空脑袋攒足精神的,脑袋里却涌出来各种各样怪模怪样的想法,床上翻烧饼似的,掰著指头数羊,约数越精神抖擞。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她的羊刚刚数到两万只,困意刚刚袭来,就被某个安睡了数个时辰的男人从怀里揪起来,摁到了妆台前,被朱宵青杏一顿折腾。
要是搁在往常,见她被青杏扯著头发使劲梳疼的哇哇大叫,秋览若早就出手阻止了。
可今日,他只是抱著双臂,偏头斜靠在窗棂上静静看著。
窗外的空气湿润而清冽,跟著伸进来一枝海棠,尤带湿气,娇豔玲珑,在他长发旁静静吐蕊,绽开娇软风华。
他的目光就像是有月光轻轻落在湖面菲薄的冰层上,一月波,折在冰下碧波微动,散做万碎琼,清冽温柔。
自然没有人能忽视这人帅的天诛地灭的德性,在他眼光下工作,压力实在太大,最终两个小丫头不住他的目光,匆匆描完了妆就跑出去先料理衣服。
反正等会儿将军就要到外院去,在那里招呼前来贺礼的世家大族和兵部下属们,到时候再给风暖梳发穿衣也来得及。
应天昨天一晚上就没睡,忙的眼冒绿光口吐白沫,府里的侍女侍卫们连如厕都得打个报告,要不是怕被抽,应天真想叉腰在院子里吼一嗓子,你们这些暗卫也都统统给我滚出来干活呀呀──
轻烟一嫋,白花如雪。
“指甲染了麽。”秋览若淡淡的问,碎裂的清晨淡金色阳光从他异常优美的侧脸落下,他长发挽在肩上,松松垂落下来,衣衫的纹路在斜照的光线里浮沈。
风暖看了看白白的指甲,一句“我这就去染”还没出口,就看见他从桌上取了最细的一只湖笔来,入胭脂盒,一手慢慢卷起她脚边的裙裾。
然後,那又凉又软的触感就顺著他的动作,慢慢给指甲渡上浅浅的红。
他的手部皮肤又凉又干燥,她被他握在手心里,像一只被逗弄的小鸽子。
这种事,隐隐含了一分情色的意味。
风暖好生不自在,正要寻个借口躲开他,却在秋览若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她住了口。
他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笑,如同春日阳光下温暖丝缎一般柔润。
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开心过。
秋览若的笑,总是带著三分冷漠,七分疏远。应天曾说,看到他笑你就等著自己哭吧。
可这样的笑,只让她连神都要回不过来。
他的眼睛怎麽那麽好看呢,春天的海一样。
原来有人的美,是无论看了多少次,都没有办法习惯的。
风暖突然想起来,总是听坊间流传的民谣,万花天子,云上春息,豔色殊绝,风姿倾城。
真是名副其实。
一痕月白衣衫在地上铺开,两人就突然陷入沈默里。
笔尖在指尖滑动,静静的,又带著暧昧的声音。
染红了脚尖,染豔了十指,有淡淡的红沾上他指尖白玉一样的皮肤,触目惊心。
秋览若放下笔站起身,那小姑娘就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
柔顺又磨蹭的小动物一样,恨不得黏在他的身上。
“览若,我,我都已经开始想你了……”她脸颊的皮肤蹭著他开敞衣衫里温热的皮肤,这样的早晨,她不知道为了什麽,格外依恋。
早上见一面之後,他就要去外院了,然後她罩上大红盖头,整整一天都看不到他的模样,怎麽就短短几个时辰,就思念成了这样呢。
怎麽人还没有离开,就思念成了这样呢。
还在磨蹭,手里却突然被突然塞进了一个小小的袋子,秋览若凤眸含笑,示意她把袋子藏在广袖里面。
风暖打开袋子一看,是满满一袋牛rǔ块,吐吐舌头笑了。
婚礼繁琐雷人,大盛皇朝的新娘子这一天要做好一根完美木头桩子,端身於夫君身边一动不动,尽显端方温良。
所以,她这一天是没有东西可吃的。
朱霄本来想去小厨房给她熬个粥拌个小菜垫垫肚子,结果被进入爆发状态的应天叮得满头包,连忙逃窜出已经兵荒马乱的厨房,身後还跟著应天的唾沫星子。
“要是饿了,就偷偷抓一块吃,我会挡著你。”
秋览若淡淡的说,含了笑意,终於任她磨蹭了又磨蹭,转身向外院而去。
刚走出院门,突然脚步顿了顿,又转回去,对正逮著空子在风暖头上大展身手的朱霄和青杏低声嘱咐一句“绾发的时候,让她睡一会。”
两个丫头手里抓著头发,拼命冲他头,秋览若颔首,转身走了。
走到水榭的时候,又皱了皱眉,低叹一声,重新又回到禾风暖的房间。
“嫁衣太厚,把这个挂上。”
风暖接过来,一块冒著丝丝凉气的寒玉,用银丝串了,温润解暑。
夏日早上还不觉得,这会儿朱霄给她穿上了外衫,隐隐就有热,衣襟里挂著寒玉,顿时舒适了许多。
於是秋览若在两个丫头无比忍耐的目光中被重新欢送出门。
“朱霄,穿这样好看吗。”朱霄和青杏紧张,风暖被这两个丫头弄得更紧张,也拉著嫁衣的软袖左摆右摆弄的照镜子。
秋览若走出门的时候,听到她细细的声音,微微侧身,似笑非笑的目光正对上风暖依依不舍的眼睛,大眼睛里尽是望不尽的爱恋。
他微微动了动形状极其优美的红唇,挑起一个弧度来,冲她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轰!
红霞飞上脸颊,禾风暖脸色像露滴牡丹开,一下子连胭脂都不需要抹。
他说,什麽都不穿,最好看。
☆、大婚大婚(二)
秋览若的婚服根本没禾风暖那麽麻烦,相比於她房里的斑斓凌乱、人潮鼎沸,秋览若只是随手将红衣披在身上,房里站了几个人。
屋里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安静的连水珠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无论是军师英奉之、梁锦、大司农文渊还是易小王爷,脸上都没有戏谑笑意,甚是严肃。
他神色疏淡,抱臂靠在桌边,长发侧搭肩,手心稳稳托著一杯茶。
下巴先朝军师英奉之的方向了,英奉之眯了眯上挑的丹凤眼,开口“如将军预料,韩国这次大灾,淹没良田无数,又时值夏收,饥荒已经开始了。”
秋览若缓缓吹凉手里的水,嗓音冷淡。
“饥民多少?”
“十万。”英奉之说,“皇上虽然曾经下旨让襄云五州全力赴韩国救灾,但襄云五州刚刚打下来,连太守之位都没有定,根本没有人能有效整合当地民众就近救灾,前去韩国的救灾队伍全是盛合军假扮的,目前混入韩国的盛合斥候有大约两万之众。”
秋览若轻笑一声,帝君他哪是真心想救灾,韩国饥民统统饿死了他才高兴。
想必叶苏也清楚这一,眼下韩国别提多乱,越是纷乱就越是要提防生变,以叶苏的谨慎,那两万盛合军斥候能混入韩国国门,已经是不错。
“十万……”秋览若低低垂眸琢磨著这个数字,凤眸流转看向英奉之“不够!看来韩国粮仓还有存储,掐断所有通往韩国的粮道,找出所有叶成熙的仓储,全烧干净。”
“是!”英奉之头,“可这麽一来,韩国定然会向朝廷求救,皇上不拨粮都不成啊。”
这样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藩国遭灾向天子求救天经地义。若是皇上不下旨全力拨粮救灾,只怕会天下所指他罔顾百姓性命,昏聩无道。
“皇上自然一定会下旨拨粮。”
秋览若头冷笑,长发粼粼,浑身散著落雪的凉意,却看向文渊,“大司农,现在皇朝都有几处储粮的地方?”
文渊抱拳“一共五百处,仓储丰足,如果要救韩国的灾,大概有十来个距离较近的粮仓。”
“把看管那些粮仓的小农臣全换一遍,越贪越好,如果皇上下旨,让他们统统上表虚报仓储。”
以韩地灾情的严重程度,就算农臣虚报仓储说存量不够救灾,朝廷也不会下派督查使去查。这麽紧急的灾情,自然是救灾为先,事有轻重缓急,若是等到督查使核查储粮,等繁琐而烦杂的统计过程走完,灾民早就饿死了。
所以当农臣上表仓储不够的时候,通常朝廷都会先下旨迅速就地征粮。
这时候,有些手段的小农臣都知道,这可是捞钱的好时候。
没有督查使,农臣就能私下把储粮低价卖给皇商,再重新拟造过账本,大大赚一笔。
何况,每逢就地征粮之後,各地本都会新立仓储账册,重新统计新一年的储备,先前的记录就算被查出来出现缺口,也可以推说是全救灾去了,灾情重大,龙蛇混杂,用了多少粮根本无法统计。
文渊皱了皱眉,著桌子开口。
“可是秋将军……目前刚好夏收到了,就算农臣虚报说仓储不够救灾,韩国公也会求陛下在这些地方就地征粮,皇上一样不能反驳……”
秋览若笑了笑,低头将随意披在身上的红衫理好,眸光若清冷水波,他单手托著下颚,声音清寒,犹若冻结的玉。
几个人看他这麽清豔倾城的笑,顿时住了嘴,心里一阵阵发寒。
将军,你还是不笑的好……
“那好啊。”他懒懒的眯眼,“就地征粮的赈灾使人选,你说谁最合适,大司农?”
文渊愣了一会儿,看秋览若斜倚在桌边抵著杯沿慢慢喝茶,黑眸一震,心领神会,躬身抱拳“为韩国征粮赈灾,自然是鞠洲丞相最有经验,且鞠相原先就是户部升上来的,亲赴灾地组织征粮事宜最合适不过,下官一定在朝廷上推举鞠相。”
原来,秋览若的真正目的是,要将鞠洲调离盛京。
而且,鞠洲这次前去征粮,只怕会凶多吉少!
鞠洲呆在盛京是最安全的,无论是帝君还是百官,只要他躲在相府告病,谁也拿他没办法。
何况这家夥和御史台关系极为密切,鞠洲就算犯了龙颜,也有御史台百官回护,而一旦鞠洲出了盛京单身在外,恐怕能保他的这些文官统统插不上手。
将军必然不会放过这老家夥在外的机会。
秋览若垂眸淡淡应了一声,沈默了一会,复又开口“大司农,和当地农臣私下交代好,一定要让鞠洲征到粮,但速度一定要慢。”
英奉之扇了扇扇子,瞟了一眼文渊笑“那麽,将军要怎麽个慢法?”
“慢到韩地饥民增加到五十万,鞠洲才征够粮。”
英奉之头,摇著手上的扇子“以韩国的灾情严重程度,饥民五十万,也只需半月。”
秋览若慢慢撩开一丝明灭难言的笑意,“这时候,无论鞠洲筹来多少粮,都不管用。”
虽然在场的人想不明白秋览若这句话,但将军算无遗策,向来不曾失手。他如此说,必然有他的後手,也就纷纷住了嘴。
秋览若收拾人,绝不会只用一种方法,绝不会只有一个计划。
在场的人都见过他给政敌怎麽下了一个又一个连环套,落到他手里,绝对翻不了身。
眼下恐怕只有秋览若自己知道,他在韩国公脖子上绕了多少条绳子。要想一切水落石出,只能等他收线的那一天。
交代完文渊,秋览若转向易小王爷。
易小王爷浑身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十个手指头上八个都带著巨大宝石戒指,比今天的新郎官看著还扎眼。
在场的人在心底暗暗恶了恶他的品味,就见易小王爷搓了搓手,甩出一句话。
“全洗好了。”
秋览若凤眸流转,看了周围几个人一圈,低低抿起月季花色的惊美唇瓣“除了易流云,你们都出去。”
梁锦张嘴指了指自己。
“将军……既然没我的事,叫我来干嘛?”
秋览若眸底那耐性立刻消散,还没起身,梁锦就被英奉之一爪子刨走。
“锦小子你脑子打结了?上次小夫人被人当街掳走,将军还没治你保护不力的罪,你犯哪门子的傻呢。”
“你今天来,还不麻溜的给将军戴罪立功,把我们小夫人给护个妥妥帖帖,连只公蚊子都别想近她的身!”
☆、大婚大婚(三)
“我说帅元大将军,今儿可是你的新婚大喜,要是皇上知道你这时候还在呕心沥血为国绸缪,肯定感动死了……”
恶心人的话还没说完,易流云易小王爷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干嘛!?”
秋览若弯下身子,长发滑下手臂,卸开易流云的下巴,一根白玉似的指头直直伸进了他的喉咙!
指尖冒著鲜血,一股凉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散开,易小王爷推开秋览若掐著脖子直咳嗽,却被秋览若有力的长指掐著脖子,将他指尖的血硬是吞了下去。
见他咽下,秋览若收手,扔下他,回身嫌恶的拿了一方锦帕擦拭指尖易小王爷的口水。
“中了叶苏的毒都不知道,蠢货。”
冷冷的嗤笑,秋览若扔下锦帕,牡丹浓香染袖,一身红豔,竟有了一分清豔之外的妖异。
“你,你怎麽知道我中毒了?”易流云跳起来,张开嘴的时候整个屋子就像一百只青蛙围过来“你又不是大夫!我有没哪里犯疼也不印堂发黑!你怎麽和帝君一个德行什麽解释都没有就知道掐人脖子!仗著你们武功高就动不动欺负人!我迟早找个武功高的娘子──”
说到最後已经和中毒无关,纯粹是聒噪怨气。
“风暖中过这种毒,也是叶苏下毒,没什麽表现,只是心跳略慢,慢到最後心停而死。”秋览若冷冷看著他。
若不是易流云自有用处,他根本懒得管他死活。
不想太多人知道他血液的作用,秋览若在察觉到易小王爷心跳略缓的时候,才会将英奉之他们赶出去。
“那你就给我喝你的血?”易小王爷暴跳起来,尖利的魔音穿脑。“还不快给我找大夫!我要死了呀呀呀────”
秋览若在这个帝君最宠爱的小王爷身上用尽自己所有耐性,“毒已经解了,给我闭嘴。”
哦?易小王爷舔舔嘴巴。“你的血是──”
秋览若厌恶的看著他,递给易流云一方甜糕一样的东西。
易小王爷捏了捏,发现虽然这东西看起来是块桂花糕,可以正大光明拿在手上,不怕被人瞧见,实际上背面有细细密密的凹凸纹路,
“帝君赐给风暖的封赏,处理了多少?”
易流云还在抱著茶杯给喉咙里塞茶水冲淡血气,一边抹著嘴巴一边咕哝“基本洗干净了一半,总共用了一百八十个商号,所有珠宝玉饰全部已经兑换成金宝银砖。”
秋览若头,起身“拿这这个机关章,出门右转,香栖亭外有一方假山,里面是通向其他库房的机关门,机关章就是钥匙。”
他淡淡眯眼,凤眸里的流光无声浮动,惊碎夏阳金光,清豔无伦。
“除了皇上的封赏,还有各世族送来的贺礼,全处理干净。东西一分为三,四成充归军费,四成看皇上怎麽安排,二成走密道送入鞠洲府。”
“送入鞠洲府?”
易小王爷讶然看著秋览若,见这倾国倾城的美丽青年玉指细长,眼底浮起丝丝恶意的微笑,这一笑,风流惊动,万花倾醉。
“送入鞠洲府。”
他淡淡的,垂眸勾唇。
“易流云,给你十天时间办好这件事。”
“十天?”
易小王爷有些讶然抬眉,“这麽长时间?”不像这个妖孽一贯严苛的作风呀。
秋览若淡淡嗯了一声,起身推门出去,长睫下闪烁著暧昧不明的光。“事情已经安排完,告诉皇上,这几天,别来烦我。”
外庭,!紫嫣红,一片流灿红云金丝耀目胜过夏日灿阳。
婚宴上贺喜的笑闹声不断,管他何人心怀鬼胎,何人真心诚意,人人脸上都笑的毫无瑕疵,喜气洋洋。
风暖被长长的金丝流苏红锦盖头覆面,周围除了全福夫人,王绝和朱霄之外,隐隐藏了不少便衣暗卫,她被王绝牵著手站在雨花台上,夏日柔和温暖的风从裙角吹起来,流光易撒,红色的蝴蝶一般,金光细碎,那一身大凤牡丹红袍将原本今天所有盛装打扮的女子都显得毫无光彩。
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著,脸上带著喜笑,却有交杂的嘲弄和猜度暗流一样隐隐恶毒的流散开来。
秋览若以将军之尊,却下娶个低贱商贾女人,这事儿,连太後都看不下去。
封了清惠郡主又怎样,出身是变不了的啊。
那女人什麽来历,怎麽就那麽厚脸皮,敢站在那个异色妖娆的绝世美人身边?
女人们软袖掩唇,吃吃笑著,一边眼角流转著嫉妒又鄙视的目光,在禾风暖身上来回流转。
朱霄气得跺脚,自家小夫人被盖头遮住了视线,她却能看到这些世家贵女们的嘴脸,切,不就是将军看不上你们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正在生气,手里却被风暖拽了拽。
风暖拉著她的手心,写了八个字。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软软的指头划过手心,朱霄知道这个小夫人,心里是什麽都知道的。她是告诉自己,只要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随别人看随别人说吧!
是啊,百般的嫉妒不屑,又能碍得著他们什麽呢。
“夫人,将军来了!”
朱霄凑近暖阳下红彤彤的盖头笑语,一阵迷离柔和的香味,醉了心智。
雨花台下有一痕大红衣衫掠过,正逢身後莲池花开豔盛,庭院里枝繁叶茂,青翠如滴,那人挺拔绝世,如行香里。
他身後似有春光暖阳,唇瓣微微浮著笑意,却不轻不重,清闲悠然。
全场鸦雀无声,只顾饱览往常不能触碰的美色。
秋览若缓缓走著,顺著雨花台阶,慢慢行至她的面前。
栏杆上伸过来的红豔花露蹭上了他的衣衫,娇羞滴下珠珠水汽,他指尖温柔拂开挡在身前的花枝,纤长的睫毛下的眸底,含了十丈软红,春色若水。
风暖只能看到他走近前来的红袍衣角,却不能控制的想象著他穿著大红婚服的模样,那样红衣乌发,魅然的豔醉从夏阳下一晕染了过来,秋览若的气息靠过来,竟然让她脚底发软,只能笔直看著他委地的衣袍角落。
他的袖口盛开著大朵的华贵牡丹,浓浓沿著广袖软软铺在地上,指尖拈著一只大朵的姚金。
曲江芙蓉,流水豔豔,指尖的姚金牡丹花边描了一丝金线,如同鞠了一手灿金阳光,他温柔垂眸,温热的指尖轻轻碰触她的耳畔的黑发,为她簪花结发。
那片大红映入眼前,风暖在盖头下弯起大眼睛,还没来及展开笑意,却突然被某样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她指尖微微颤抖,紧紧闭起眼睛,却有控制不了一波波传来的刺痛,扎得她脑海似有千根针一般!
盖头下的眼睛慌张睁开,却似乎被那一片红刺激,她几不可闻的轻喘了一声。
秋览若指尖微顿,终究还是将牡丹轻轻簪在了她耳後,临风招展,华贵流丽。
他微微侧身挡在禾风暖面前,风暖伸出手,软软抓住了他背後的红衣。
突然有一丝莫名的影像划过眼前,流丽万方,一片鲜红。
眼前仿佛出现一只手,玉白修长。
红衣烈烈,有个人曾经像秋览若一样,飞身涉水而去,掬了一朵开的正豔的芙蓉,为她簪了一朵清凉的花。
有个人曾经笑嗓低沈,抚摸著她耳畔的软发,低声笑语“记住你说的,永在君前。”
又温暖又珍惜。
阵痛在一刹那散去,禾风暖只觉得双手湿冷。
冰凉的下巴突然被温暖的手指托住。
盖头下映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双人茶盏,薄胎清透,散著软软的茶香。
是了,大盛婚礼,要妻子在夫君手中饮下这双人盏中的多福茶,茶汤泛著红枣和桂圆的香甜,她乖顺的凑过头去将甜水含入唇瓣。
雨花台下顿时响起轰鸣的笑声和掌声,秋览若端回茶盏,唇畔带著笑意将红唇印上她抿过的地方,慢慢喝干净盏中的甜茶。
眼底却毫无笑意。
凤眸朝一旁微微撇了撇,梁锦收到自己将军的眼神示意,躬身头,身边的暗卫缩身慢慢隐没下去。
果然。
有人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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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览若的目光锁住喜宴中央的一个身影。
即便流丽万方争奇斗豔,也没有什麽能淹没这个人的身影。他轻捏细巧酒具,喝的毫无节制。眉目清秀,如清清雪水一般高雅俊朗,他举高手中的酒杯,对上秋览若的目光,举起酒杯冲他遥遥敬了敬。
秋览若的长睫微微眯了眯,眸中是春水一般凉柔的笑。
他安抚的拍了拍身後的风暖,转身下台,众人的眼珠子跟著他妖红色的身影转动,停在那喝酒的青年面前。
青年扔下酒杯,站起身对著秋览若折腰“恭喜恭喜!帅元将军大喜,本公子紧赶慢赶,才来得及参加将军喜宴。”
“不必客气,韩国大灾,师兄还能拨冗前来,实在是本将府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秋览若眉目温和的像是氤氲了的春柳,大红广袖一手扶住青年折腰的势子,yīn柔的声音又低又软。他淡柔含笑,亲切的挽了青年的手, “韩国三公子叶苏莅临,实是秋览若有幸。”
只听到轻轻的“咯”一声。
极低,极暧昧,除了他们二人,无人听到这低低的一声。
秋览若扶著他的手笑的柔雅清豔。
叶苏脑门微微一麻,微微抬头,笑容在唇角瞬间僵了僵,随即扬的越发灿烂。
他抽出被秋览若挽著的手,不著痕迹的垂在身侧,眸底波光滟潋。
这绝色师弟一不高兴就捏碎人骨头的习惯可真是……他艰难勾了勾指头,遗憾的发现,指骨似乎都碎的差不多了。
“师兄还没来过将府,眼下可得让管家带你好好游览一番,以师兄天资,定能将所有路线牢记於xiōng吧。”
秋览若扬眉,扬手招过来应天。“招呼叶三公子去内院。”
叶苏连忙推辞,优雅避开秋览若再次亲切挽上来的手,笑的像断的是别人家的右手,“将军客气了,叶苏自然知道您这府邸看了也是白看,明天一睁眼就能挪移成另一副样子……何况,这会儿我要是跟您管家走了,指不定叶苏明天就会被人发现就是死尸一个了,不是麽?”
秋览若眸底寒意像蛛丝一样笼住叶苏,唇畔却勾著温润的软弧“师兄客气了,师兄本事大得很,能在本将军眼皮子底下给牡丹花上抹毒,又怎麽会被区区几个机关困住?”
叶苏笑的更加无辜“小姑娘身娇肉嫩,像这初开的牡丹一样……我这怜香惜玉的人怎麽忍心抹毒?”
漆黑的发漆黑的眼,叶苏弯起来月牙一般柔软清雅的唇“不过是迷魂香罢了,览若。”
他凑在身旁倾国美人黑发流丽的耳畔,低低的恶毒的轻声吐喃。
“你知不知道你娶的是谁?敢不敢知道你那小夫人中了迷魂那一瞬间想的是谁?”
秋览若淡笑不语,梨花落在软红广袖之上,轻轻扫落,语调突然就沈得更低更柔。“小周国主实在神通广大,连叶三公子这样的人物也能上他的套。”
叶苏眉目顿时冷了下来,润玉一般的额头微微颦起一道折痕。
“他哄你什麽事情?说风暖是死去帝凰女的生傀?别说我的夫人是个活人,就算她的的确确是尊生傀,我不在乎,皇上也不在乎。”
叶苏的脸色顿时yīn沈下来,难看的盯著秋览若轻启的红唇。
秋览若笑容一一浮起傲慢,“叶苏,我娶的是谁我自然心中有数,倒是你……”他春水豔色一般的眸子流淌下难以言喻的恶意,妖豔又yīn鸷。“再给我玩一次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送你一根王绝的手指头,可好?”
叶苏的目光顿时像是刀剑一样刺向秋览若!
他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秋览若的手腕,从牙齿里慢慢挤出来沈重的威胁“秋览若!你敢伤她一根头发,我就让……”
话到嘴边,却又缓缓咽了回去。
差中了他的激将法……叶苏挺直身体,一甩紫袖,放开他抓握的手腕,目光瞥向一旁。
“别看了,你带的人一个都活著回不去。”
秋览若冷笑,退後一步,从桌上摸起一支金樽,眸子妖光退去,化作雪一样的淡漠。
“既然是喜宴,就好好喝一场酒吧,师兄。”
叶苏从他指尖接过那杯迷漫桂花香气的鎏金雕龙酒樽,嘴角轻抿,一饮而尽!
在众人的眼光里,秋览若和那韩国公的三儿子异常亲密的握手私语,不禁纷纷注目著,交头接耳,猜测这两人的关系。
叶苏坐下,刺探失败,低叹了一声,嘴里微微发著苦……他和秋览若的情分,果然追不上叶沐风。
以前在桃花谷,秋览若就只会嘲谑的叫他“师兄”,却从来都对叶沐风唤他的名字。
所以两相对决的时候,秋览若一定会站在叶沐风这边,却对他痛下杀招。
雨花台飘来花香,王绝纤细的身影站在禾风暖身边,两人抓著小手互相在手心里写字,她一眼都没有往他这里看。
一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