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佩不晓得怎么回家的。她找到那颗钮扣,紧紧攥在手里。张开手,手心一个深深的圆形印记。苏佩呆呆看着钮扣,不知道该感激它,还是怨恨它。
贾佳玉和肖碧珊去买衣服。肖碧珊刚刚留学回国,人长的漂亮,年龄合适,身份背景合适,做为结婚对象合适。他们认识快有两个月,双方家长是老熟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十一,将举行他们的婚礼。
贾佳玉和肖碧珊吃了晚饭,送了她回家。车开到自家楼下,想苏佩应该睡了吧?他早些时候给她电话,让她自己先睡。贾佳玉不想让苏佩知道肖碧珊的存在。他也不知该怎样跟苏佩说他就要结婚了。
贾佳玉轻手轻脚的开门进屋,苏佩睡在床里。他轻轻的洗漱了,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她。她的脸在月光下朦胧模糊,白晰的脸蛋反着淡淡柔和的光。她的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压着xiōng口。被子下面的身体,现出隐约玲珑的曲线。
苏佩的手很漂亮,白白嫩嫩的,手背上,四个浅浅的小涡,握在手里软绵绵的,没有骨头一样。贾佳玉轻轻亲一口,把它放到被子里。在她的脸蛋儿上摸摸,苏佩安静地睡着。
贾佳玉上床,搂着苏佩闭上眼睛,嗅闻她头发清香的味道,在心里叹气儿——他的宝宝,孩子一样的信任他,全心全意的爱着他。如果知道他马上要娶别的女人,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儿呢?他不敢想像。
贾佳玉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在意她了呢?想不出来,只知道自己看不得她伤心难过。起初用强逼迫她,要她跟着他,只不过是看她有趣罢了……也有男人自尊在作祟--她初时对他那么不以为然,勾起他的脾气,偏就要她,要她顺着他,要她重视他。抱着游戏的态度,羞辱她亵玩她,不知何时渐渐对她用了真心,滴滴,日积月累,习惯了把她捧在手心里,藏在羽翼下……此时对她竟像是他自己的肉一般,割舍不能。
贾佳玉知道这就是爱。他不想伤害她,更不想她离开他。他愿意给苏佩他的全部所有,独独除了婚姻。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婚姻嫁娶有几个人能是自己做主的?说是门当户对结两姓之好,背后是勾勾缠缠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各方以此巩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就算他自己不用依靠这些,也要为父亲考虑……他们这些人里,有几人能自私的毫不顾忌?普通人家的孩子,又有多少人能拧着长辈的意愿行事?
这些破事儿不能说给苏佩知道。他猜她知道了肯定能理解他,但也会第一时间离开他。她的脾气秉性早被他摸得透彻。她平日里凡事不往心里去,傻乎乎的,用心的时候比谁都通透,只是她懒得费思量罢了。做事又极有原则,认准的道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心地善良,明知道人家欺她骗她,也不去计较,又笨又聪明,标准的矛盾结合体……
他对她没少费心思。处心积虑,送本地的不动产给她,希望用钱财房产把她拴在身边,心里对能否留住她却很没把握。她在钱财上虽然极仔细,轻易不肯乱花钱,是个小守财奴,可她从来不算计别人的钱。他祈祷她的财迷性子能战胜她的拧脾气,哪怕这种可能性极微小……
贾佳玉暗暗决定这婚事儿得瞒住她,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叹口气儿,脸埋在苏佩的后颈蹭蹭,慢慢睡去。
身后的呼吸声深长沉稳,贾佳玉睡着了。苏佩睁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她在贾佳玉开门的时候闭上眼睛,她不知道怎样面对他,至少现在不能。
如果贾佳玉结婚了,苏佩绝不会呆在他身边了。三个人的爱情,不如一个人伤心。她宁愿自己伤心,也不要和别人同享一个男人,而且这样对另一个女人不公平。但是她怎样才能离开贾佳玉呢?她怎样做,才能使自己割舍掉,种在骨头里的对他的深情?谁给她力量,让她能狠下心肠,远远地离开这个男人!
苏佩的眼泪流了一夜,早早爬下床,找冰敷眼睛。去厨房烤面包,打蛋——香菇、青椒切碎放到蛋里一并打散,放调料。油烧热,炒蛋,煎火腿,热牛奶……她的腰被有力的胳臂圈住,带着胡渣的脸在她脖子上轻蹭。
苏佩的眼睛又酸疼起来,假装被烟熏了,用围裙使劲按住眼睛。过一会儿,尽量平静地说:臭死了,去洗脸,饭马上就好。
贾佳玉故意冲苏佩哈气儿,说你嫌弃我。
他刚刚睡醒的声音,慵懒沙哑,低沉性感。轻轻传进她的耳朵,每个声调好似温暖音符,熨帖她潮湿惭冷的内心,就那样轻易打碎心上才生起的硬壳……苏佩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努力躲闪着贾佳玉,被他捞回去,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亲,又哈一口气儿,才肯去洗脸刷牙。
两个人静静的吃早餐。他的牛奶,她的橙汁,在这张餐桌上几年不变——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少个?苏佩假装看报纸,她还不能面对他。
贾佳玉没有发现苏佩的异常,或许她掩饰的好,或许他心中想着别人。苏佩看着他的车开走,慢慢进去教室上课。快考试了,可是她的心,再也放不到学习上。
苏佩下午没有课,中午也不想吃饭,下了课便走去超市买东西。贾佳玉说晚上在家里吃饭。走出学校不远,黑色的车停在她身边,车门打开,贾佳玉的父亲坐在车里,请她上车。
老套的剧情。权贵人家的大家长,要求儿子身边的狐狸精消失。摆事实讲道理,列举狐精和人类的差距。开出一些诸如:金钱、工作机会、出国留学等优厚条件,使狐精垂涎并自卑;然后透露一儿未来的儿媳的信息,以达到震慑狐精的目的;最后安慰性地说:小狐啊,你还年轻,以后有很多机会,好男人是很多的啊!
苏佩整个过程很平静,安静的听这个老人讲话。真的是老人了,比电视上显老得多。苏佩等他说完了,礼貌的告辞,没说任何别的话。见她不表态,老人沉着声音说,给你一段时间考虑,如果再执迷不悟,必有后悔的时候。
后悔的时候?让她人间蒸发?生活不能自理?她后悔——后悔不该遇到贾佳玉,不该做他的女人,让她失了身,又失心。
这段时间,苏佩有意和贾佳玉的时间错开。贾佳玉回家,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当然是装睡了。每天吃过早餐,他上班,她上学。周末以复习为由去学校看书。苏佩还是没准备好面对贾佳玉,每天把自己缩在壳里。
贾佳玉的应酬也多起来,十天有五天晚回家。他跟苏佩说,是老万找他玩。其实他没必要和她解释交待,她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知晓他的行踪呢?他所谓的老万,应该是个美女吧。
苏佩没告诉贾佳玉,他的父亲见了她。既然他有意隐瞒,她又何必拆穿?
…………
苏佩去领了毕业证。大家考研的考研,工作的工作,要分离了。三姐李楠楠邀请她们去家里玩儿。李楠楠的家在郊县,家里有葡萄园。苏佩正好有个地方避避。
贾佳玉不愿意苏佩去,说咱们自已也有果园子,干吗去人家那里玩儿。苏佩说我们几个姐妹要聚聚,以后再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贾佳玉想了想,头了。问苏佩去多久,苏佩说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吧。
三姐家的葡萄园里,苏佩每天帮着剪葡萄,装箱,在太阳底下流许多热汗,但晚上还是睡不着。贾佳玉的脸不停的在她眼前、脑海里晃。她想他们的第一次,想他激情的时候,在她耳边,低沉沙哑地叫她宝宝……想他对她的好,眼泪流下来。
四个姐妹在李楠楠家住了一星期,方舟的父母让她回家,大家依依不舍地分别。苏佩到家快九了,贾佳玉应该上班去了。她开门换鞋,把包放好,提着三姐家种的菜向厨房走去,走到一半,被人叫住。
苏佩抬起头,楼梯上站着个女人,头发披散着,穿着贾佳玉的衬衫,雪白的大腿……那女人打个哈欠,对苏佩说:你是小阿姨吧?
苏佩看看自己,T恤衫,破牛仔裤上还有泥儿,拎着一大包蔬菜,头发编成两条辫子。
女人见苏佩不说话,走下楼站在她面前。是那天和贾佳玉一起买衣服的女人。
苏佩隐约听见女人在讲话,仿佛隔着雾气,听不清楚。指甲掐着掌心,能听清了。女人说:……四个煎蛋,两片火腿,六片面包,两杯牛奶,装在两个盘子里。
苏佩麻木地走去厨房,煎蛋,装盘。女人端着盘子上楼,走到一半回头说:你去买罐咖啡,雀巢的就行,回来给你钱。
苏佩茫然地走在街上,她出来干什么来着?对了,买咖啡。贾佳玉喝茶喝奶不喝咖啡,可是他未来的妻子喝。她不停的走,怎么总找不到咖啡……抬头看看,天黑了啊,这是哪里?有河,有桥,可是没有人。没关系啊,爸妈走了,她一直就是一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河上的风吹得人好冷呀,夏天怎么有这么冷的风。苏佩坐在桥礅上,头埋进膝盖里,胳臂抱住腿。这样就暖和了,自己也能给自己取暖。
…………
贾佳玉醒来头有疼。抬手揉揉太阳穴,睁开眼睛看看,是在自己家里。昨天他和肖碧珊吃饭,遇见老万那群人,知道他要结婚了猛灌他喝酒……好像在肖碧珊那里过夜的,怎么回家了?喝多了,不记得了。
门打开,肖碧珊端着餐盘走进来。她看到贾佳玉醒了,坐到他身边,亲亲他的额头说:头疼了吧?温柔的看着他。
贾佳玉抽口凉气儿,抬起头四处看,想起苏佩不在家,放下心来。起床上厕所。
肖碧珊红着脸说:讨厌啦,穿上衣服啊。
贾佳玉笑笑:你又不是没见过。
……
肖碧珊端牛奶给贾佳玉喝,又把盘子递给他。贾佳玉不想吃饭,肖碧珊说多少吃吧。
贾佳玉吃了一口,再吃一口,说味道不错。
肖碧珊边吃边说,嗯,下次让她煎的嫩儿,就更好吃了。
贾佳玉随口答应,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她问:不是你做的?
肖碧珊摇摇头说:小阿姨做的啊。你家小阿姨真奇怪,跟她讲话都不回答的。她是哑巴?
贾佳玉扔掉餐盘,冲出去,楼上楼下转圈跑。
肖碧珊跟着他跑,问怎么了怎么了?你找什么呀?
贾佳玉呼呼喘气儿,扣着肖碧珊的肩问:她呢她呢?
肖碧珊被他捏疼了,用力挣扎:你抓疼我了,放手,放手!
贾佳玉不放手,脸色发青地问:她呢?她哪去了?啊?她去哪儿了?
肖碧珊被他抓得要疼哭了:谁啊?你说谁啊?啊!那个小阿姨我让她买咖啡去了。
贾佳玉眼睛冒火:走多久了?
肖碧珊想了想: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贾佳玉跑到门口,又折回来穿衣服,边穿边对肖碧珊说:你换衣服,回家。
贾佳玉边开车,边打苏佩的手机,电话通了,没人接听。他在附近超市找了一圈,没找到她。回家,苏佩不在。贾佳玉心里更慌了,再打她的电话,铃声在壁橱里响,开门,只有她的包。用她的电话给所有联系人打,没有她的消息。贾佳玉告诉每个接电话的人,如果看到苏佩一定留住她,还有立即打这个电话通知他。
贾佳玉找到苏佩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她靠在桥礅上,身子蜷缩成一团,脸埋在曲起的腿里。贾佳玉慌乱了一天的心抽痛起来,他捧起苏佩的脸,她眼睛紧闭,脸上泪痕满面,面颊滚烫。贾佳玉眼里有水雾升起,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