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双直直的跪在地上,不卑不亢,亦不与他针锋相对。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坚持,并非为了与他作对。
“孤王认识的凌无双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拓跋飏忽然打破沉默:“你这次来,是料准了孤王会答应吗?”
“以前,无双也想过,说话做事之前计量好了,就不会出错了。”凌无双望着他浅淡的笑:“可是,无双如今才明白,人是算计不过天的。”
今日的局面,让过往的算计都变得可笑。
“下去吧!”他冷淡的吩咐。
她愣住,看着他:“大王何苦为难自己呢?”
他脸色一沉:“凌无双不要再自作聪明。”
她惭愧的笑:“不管大王信不信,无双还是想说,无双有生之年定然不会背叛拓跋。”
话落,她的额头也贴在了地面上,这是她对一个君王的敬意。
即便那个孩子是假的,可她不是处子却是不争的事实,她感激他没有恼羞成怒之下祸及她的国家。
“凌无双,都到了这会儿,你心里还没有你自己吗?”明明是嘲讽的声音,却带着怒意,带着颤抖,复杂得让人一时间无法明了她真正的意图。
她从地上起身:“我仅能为自己做的,便是去见见他。”
他们好似纠缠了一辈子一样的累,她不想再不明不白的,靠着揣测和越来越薄的信任坚持。
她对拓跋飏温和的笑笑,就像是对一个老朋友。他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疏离,那是将任何人与事都排斥在了心门外的疏离。
他不曾想过,她会有这样的日子。因为他以为,她与他一样都是满心的家国抱负。
对他欠了欠身:“无双告退了。”
不待他开口,她已经转身离开。
书房的门开启,再关上,“偌大”的殿堂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来没有一刻,他竟是像此刻这般,觉得这不大的御书房空落落的可怕,将他孤立,又让他有种无处可藏的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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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御书房外,凌无双仰望着天空,唇畔回落成一条直线,眼中神色平静,却如看不到底的深湖。
素月站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良久后,凌无双才抬步:“我们走吧!”
“是,公主。”素月从旁跟上,与她向无双宫的方向走去。
才走出没多远,素月忽然道:“公主,翱王。”
凌无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拓跋焰烁站在一侧不远处,似乎在等人。
她顿了顿脚步,便又要离开,他却忽然出声:“故人相见。公主都不打声招呼吗?”
她只得再次停下脚步,看向他:“翱王这会儿心里一定很舒服吧?”
他一向不待见她,她也不想去讨好他。
“公主这话从何说起?”翱王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凌无双冷了脸:“翱王有话直说便是。”
她没有心情在这与他转弯抹角的。拓跋飏让她留守皇城,也难免没有针对拓跋焰烁的心思。
皇位之争,从来不讲究亲情。
“呵呵!”拓跋焰烁不以为然的笑笑,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公主是打算请战吗?”
“是。”凌无双不加隐瞒。
“若是本王能帮公主,公主该如何感激本王?”拓跋焰烁唇角的笑意痞痞的,好似只是在逗弄她。
“翱王愿意帮本宫?”凌无双在心里猜度着他的用意,是想证明自己没有争夺皇位之心吗?
拓跋焰烁微颔首:“回去等本王消息吧!”
她的眉心微微隆起:“为何?”
“原因重要吗?”拓跋焰烁高深莫测的反问一句,抬步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凌无双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身旁的素月狐疑的道:“翱王怎么会突然帮公主了?”
“不重要。”凌无双轻声回,是回素月,也是回拓跋焰烁的。
素月不解的看着她眼中的深沉,却是忽然道:“若是这次能去边关,公主一定要想办法拿到情蛊的解药。”
凌无双一愣,转头对她笑笑,若不是素月的提醒,她差就忘记了,她还需要忘情水来忘去所有,获得重生。
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忘情水真的不重要了。
“走吧!我们去见一个人。”凌无双说着抬步,继续向后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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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双看着眼前淡然的纥奚沅紫,不禁又想起了初见时,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阳光下,她的笑那么璀璨,让人羡慕。
“娘娘有话问我?”纥奚沅紫放下手中的茶杯,首先打破沉默。
“沫舞的死”她顿住话,看向纥奚沅紫,却听她轻叹道:“与人无尤,她过不了的是自己那一关。”
“你帮了她?”凌无双近乎肯定的问。
这深宫里,除了纥奚沅紫,大概没有人会在抓了郁采珍后,又放她回来。
纥奚沅紫笑了笑:“娘娘恨我吗?”
“我应该恨夫人吗?”凌无双与她相视而笑:“我已经向大王请战去边关了。”
“有的时候,沅紫觉得娘娘要比塞外的女人勇敢许多,为了家国抱负抛头颅洒热血。但,有的时候,沅紫又觉得,娘娘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胆小到不敢去爱。就像是大王一样,以为自己机关算尽,什么都可以在掌握之内。但,人的心是不能掌控的。”
凌无双静静的听着,眸色里起了波动。
“娘娘和大王一样,都是太聪明了。是以,才会看不透情关。”纥奚沅紫轻叹:“娘娘,少一些算计,将自己的真心交给身边的人,一切自然而然就简单了。”
“像夫人这般?”凌无双羡慕的看着她,她说的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纥奚沅紫将自己的真心交给拓跋飏,冀安,所以他们都护着她,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宫,她一样可以高枕无忧。
只是,深宫无情,纥奚沅紫也不再是最初的纥奚沅紫了。
“我今天说的太多了。”纥奚沅紫笑笑,才道:“二十年前,淳于部落出身不好的小郡主永春姑姑忽然在马棚产下一双儿女”
凌无双一惊:“莫邪与沫舞?”
“是。”纥奚沅紫颔首:“永春姑姑当时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忽然在马棚产子,自然不被世人所接受。淳于郡王当时很生气,便逼问永春姑姑孩子到底是谁的。永春姑姑不肯说,可最后却被人说成了与畜生所生的”
纥奚沅紫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其实他们是父王的孩子,只是这样的丑闻让父王很难堪,父王自是不可能再认他们。”
凌无双凝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她知道纥奚沅紫的话并非事情的全部。
纥奚郡王若是肯与永春姑姑在一起,就不会让她在马棚产子,又自己担下那样的骂名了。
“本来,淳于郡王是想处死永春姑姑的。最后永春姑姑的她的两个孩子却被人救走了。塞外这么大,淳于部落又没有兵权,想抓永春姑姑回去,自然也就难了。后来,因缘际会下,永春姑姑救了当时还是王妃的先后。她为了两个孩子的将来,一直不肯让两个孩子叫她娘亲。是以,起初的时候,这世上并没有多少知道皇子的玩伴淳于莫邪,淳于沫舞便是当年马棚里出生的孩子。直到永春姑姑为了救大王过世,莫邪的身世才被揭穿。而沫舞在大王和莫邪的保护下,才得以安生。”
纥奚沅紫眼中一抹伤痛闪过:“永春姑姑不只是对先后有恩,更对大王有恩,大王比谁都希望沫舞可以幸福。是以,我帮了沫舞,我希望她可以解开心结,嫁去淳于部落。永春姑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堂堂正正的回淳于去。”
“可是大王还是利用了沫舞,若不是他的利用,沫舞也不至于走上绝路。”凌无双想起那夜沫舞的绝望,心头涩然。
“大王与娘娘说他利用了沫舞?”纥奚沅紫失笑:“我以为,娘娘出身深宫,早就看透了深宫的真真假假。”
“也许一切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他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凌无双站起身:“沅紫,你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不曾让你看到丑陋。你不用去挣扎,一样可以站在岸边。”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又岂会再偏听偏信?纥奚沅紫与拓跋飏的感情在那,她自是事事站在拓跋飏的角度。
但,拓跋飏不爱沫舞,却让沫舞变成众矢之的,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再者,纥奚沅紫告诉她的事情里,本就是有所隐瞒。
纥奚沅紫跟着起身:“娘娘为何不问我围场的事?”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凌无双笃定的回。
纥奚沅紫温和的笑笑,没有再解释,但比起她曾经灿烂的笑意,这会儿唇畔浅淡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凌无双与她对视须臾,转身离开。
围场的事,她既然抓不到实质的证据,她便不会去怀疑任何人。
没有根据的猜疑,对她并没有好处。
她总觉得有一张密密的网向她撒来,始终针对着她是不是处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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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拓跋飏颁下旨意,由凌无双与拓跋焰烁领军,前往边疆资源淳于莫邪。
这三日间,拓跋飏没有再见过她
他心里的恨,她明白,却无从与他解释。他们之间好似打了一个死结
她手握兵书,却犹自发愣。
素月这时快步从外边走进来,禀报道:“公主,叱罗那边有异动。”
“叱罗?”凌无双一扬唇角,“难怪拓跋飏放弃了御驾亲征,若是连自己的领土都保不住,即便攻入中原,也失去了意义。”
“叱罗一直都是观望,这次忽然参战,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素月忧虑的猜疑。
“我们不用猜,叱罗想做什么不重要,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收拾好行囊,准备去边疆。”凌无双叹了声:“只是,叱罗忽然有了异动,能派去边关的兵力肯定不多了。”
“只怕会很少。”素月忧虑的看着主子:“探子来报,鲜于的大王于几日病了,现在情况不明。皇室这会儿只怕已经乱了。”
“若是鲜于的大王驾崩,那鲜于英珠定然会争夺王位。”凌无双见识过她的野心。
“问题是,鲜于大王的宠妃柳飞烟现已经怀有身孕。若是鲜于大王能坚持到她产下孩子,再若是那个孩子是皇子,想必这场皇位之争会更加的惨烈。”
“柳飞烟?”凌无双拧紧眉心:“她便是先王的宠妃?”
“是。”素月颔首:“说来也巧,这位宠妃回到鲜于后,多年不曾有孕,在鲜于王病重之时,却忽然有了身孕。鲜于王之前虽然育有两子,但那两人都成不了气候。也只有这个柳飞燕有能力与鲜于英珠一斗。”
“有了身孕,也要能生下来,才有的争。”凌无双眸光微沉:“不过,柳飞烟这人极有手段,无子之时,尚且能把持朝政,若是真被她生下一子,鲜于就当真是她的天下了。”
“她如今才三个月的身孕,就怕她能提防七个月,鲜于王等不了七个月。”素月小声嘟囔道。
凌无双愣住,她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还真是巧。
“如今这塞外也乱了,天下间可真是没有可以安生的地方。”素月忧虑的叹。
“是啊!”凌无双不禁感伤。
“公主也不要多想了,尽人事安天命吧!”素月赶忙劝,郁采珍特意嘱咐过,不能让凌无双过于伤感,免得再引起蛊虫的异动。
“嗯。”凌无双站起身:“本宫想去无忧楼转转,你便侯在无双宫吧!”
“是,公主。”素月目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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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双在无忧楼外停下脚步,迟疑了许久,才步了进去。
那夜之后,拓跋飏并没有要求她搬出无忧楼。但这里,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个可怕的梦。
是以,她自己搬回了无双宫。宫里的人因此皆猜测她是失了宠,才会被逐出了无忧楼。
门前的侍卫见是她,纷纷见礼,并未拦她的去路。
在门前驻足良久,才推开紧闭的门扉。
“吱呀”的开门声,从她的心头碾过,空旷的大殿渐渐的进入她的视野。
曾经,这里是他们的清修之地,如今,她却觉得这里就好似她空了的心一样
哀莫大于心死,诡异的深宫风云,至亲之人的相互算计
置身于大殿之中,她是那样的渺小,总有种四处落不到边的感觉。
她抬步上了二楼,最终在棋盘旁坐下。看着棋盘上的死局,凌无双忽然笑了。一直放在眼前的局,她都从没解开过。
这座无忧楼里藏着的秘密,只怕就足以颠覆许多事。
二楼的无解棋局,三楼丹青上暗藏的名字。
清清到底是谁?
将视线落在棋盘上,静静的不动,若是动一子会满盘错,不如静观其变。
她如被石化了一般,盯着棋盘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她才抬起手,挪动了一步。待要去挪动第二步时,楼下忽然传来了开门声,再是脚步声。
他来了
她心下一慌,去摸第二颗子的手一颤,收了回来。拿起她挪动过的第一颗子,又摆回了原处。
须臾后,脚步声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下。
她站起身,欠了欠身:“无双见过大王。”
拓跋飏的视线落在棋盘上:“找到破解之法了吗?”
她直起身,淡定的看着他回:“无双愚钝。”
他的唇畔微杨,眼中却泛着冷光:“无双公主只怕不是愚钝,而是装傻吧!”
“大王的观察还真是入微。”凌无双真心的赞叹。这么远的距离,他居然能看出她动过棋子。
“这几颗子,孤王看了许多年了。不想记得的,也都刻进了脑袋里。”拓跋飏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有一个人与孤王说,等孤王找到破解之法时,便会参透许多事。”
她跟着落座,凝着他,问:“那大王参透了吗?”
拓跋飏的视线从棋盘上抬起:“你猜呢?”
“无双不敢妄自猜度君心。”凌无双平静的回。
“猜不到便不要猜了。”他说着,去拿那些棋子,一颗一颗的落在一起。
须臾间,棋盘上,已经空无一子。
“孤王让人备了些水酒,今日便全当孤王为你践行。”他说着起身,拿着那一摞棋子,向三楼走去。待到再下来时,他手中已经空无一物。
她看着重新在自己对面坐下的男人,问:“大王不想再悟了?”
“物尽其用。孤王觉得这张桌子拿来喝酒,比常年摆着棋盘有用。”他的神色淡然。
她抬手,指尖抚过桌上所画的棋盘纹理:“大王可以在旁边再摆一张桌子。”以前,他们用膳,便都是如此。
“两张桌子放在二楼到底是太挤,孤王看着也碍眼。”拓跋飏眸光深邃的盯着她,似要将她吸进去。
她愣住,他的话意有所指,她怎么会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