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睿渊转身的那一瞬间,郁采珍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泪光。
“小师叔”她忍不住开口叫他。
“你去看着她。”皇甫睿渊顿住脚步,“她的身子向来比较寒凉,这几日若是下雨,想着关好门窗。这个时候若是风寒入体,只怕会一辈子闹头疼。”
“珍儿知道了。”郁采珍哽咽着回,“小师叔”
“朕没事。”皇甫睿渊对着身后摆摆手,“你去吧!”
郁采珍看着他再次抬步,急得向前追出去一步,唇已经微微张开,压在她心里的真相,却还是生生被她压下,只能在心里歉疚地说:“小师叔,原谅珍儿”
她多想将实情告知,哪怕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可是,为了他,她不能。
三天后,凌无双再醒来就会忘记皇甫睿渊,忘记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但她会记得她是翾国的公主,拓跋的皇妃。她本就性子刚烈,若是认定皇甫睿渊强行占有她,她必定会杀皇甫睿渊而后快。
这也是凌无双最担心的事情,如若不然,她也不会选择这样伤人的方式。可是,伤人,又何尝不伤己呢?凌无双在做这样的决定时,该是怎样的痛?
皇甫睿渊迈进御书房,身后的内侍缓缓将门关起。他才敢缓缓地落下眼帘。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滚落。
“呵呵!”他冷冷地笑,泪光闪动的眼中尽是浓重的自我嘲讽。
原来,她不爱他,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他怎会想到,多年执念,换来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管她怎么对他,怎么放开他的手,他都告诉自己,她是情非得已,其实她心里是爱得也很伤,也很痛
可是,一杯忘情水,却试出了这样的结果。
“呃”皇甫睿渊难受的从嗓子里滚出一个音,一股咸腥随之涌起,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殷红的血水溢出他的唇角,顺着他的下巴蜿蜒而下,嗒的滴落在他的心头。
“凌无双,你要朕以后该如何?”他喃喃地问。其实,不过是自问。她给他的答案,从来都是简单,而残酷的。不过是他一直不愿意接受。他霸道的,一次一次的掠她来他的身边,不过是因为他们相爱,他觉得他们不应该分开。
可是,以后,他该怎么做?他该用怎样的理由再囚她在身边?
夜色已深,郁采珍却没有半睡意。静静地坐在凌无双的床边守着她。忘情水,她还是第一次用。是以,她怕出了什么纰漏。要守着凌无双,随时观察她的反应。本来,她可以交给宫人,或是皇甫睿渊的女暗卫守着,但她只要一想起皇甫睿渊的痛与伤,就没办法安心的回去歇着。若是凌无双有什么事,就真的是绝了皇甫睿渊的希望了。
人活着,心不在,至少还一个念想。
忽然,吱呀呀的开门声,打破了一室的静。
郁采珍站起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皇甫睿渊逆光走来,眼神淡漠,却透着掩不去的沉重。只是分别半天的光景,郁采珍却觉得他沧桑了许多。
见他走过来,郁采珍与他对视一眼,沉默的与他擦身而过,向外走去。皇甫睿渊一定有很多话要与凌无双说吧!
皇甫睿渊在床边坐下,一坐便是大半夜。他静静地望着沉睡的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不是已经无话与她说,只是想说的话太多,又怕说出来她会不喜欢听,这样一犹豫,一迟疑,大半夜便过去了。
他想,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也好。至少这会儿,她还能乖乖的待在他的视线内。等她醒了,她定又会迫不及待的离开他了吧!
他想抱抱她,却迟疑着,怕她知道了会怪他轻薄了她。
没有了她的爱,原来,他连霸道都不再理直气壮。
“无双,为何?”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轻响,却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转念,他又觉得自己可笑,不爱就是不爱,哪里有为何?
就像是他爱她,爱尽了骨子里,又为何?
爱,便是爱,没有缘由。
耗了一夜的光景,他终于试探着伸出手,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
“朕为何会爱你?”皇甫睿渊弯起唇角,温和地笑着说:“现在看看,你长得也不是倾国倾城,又笨得经常让自己受伤,朕怎么就爱上了你。朕是不是比你更笨?”
他收回手,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拉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无双,若是朕不曾称帝,若是一切回到亘城那一年,你会爱上朕吗?”皇甫睿渊自我安慰的笑笑,“不爱也没关系,等你忘了拓跋飏,我们便重新开始。到时候,朕一定会好好爱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一天的光景,情之一字,却让他经历了种种痛楚与煎熬。可是,她已经成了他的魔障,成了他心头的血,他纵使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对她却从来都无法理智。
门外的郁采珍听得已经是泪流满面,却也是胆战心惊。皇甫睿渊既然说得出,就必然会做得到。若是他不肯放凌无双离开,以后将如何发展,真的没有人敢预期
天快亮的时候,紧闭的门被从里拉开,皇甫睿渊从门里踏出,又转身轻轻的关了门,那刻意放轻的动作,仿佛害怕惊了里边的人。
郁采珍忽然觉得,一天的光景,皇甫睿渊已经失了爱的信心。
“小师叔”她咬咬唇,心疼地劝道:“放手吧!放别此一条生路。”
皇甫睿渊的视线冷冷地扫向她,“朕绝不放手。”
郁采珍被他的视线惊得心慌,却还是坚持的劝道:“小师叔,再这样下去,你会逼死自己和无双的。”
“那你告诉朕,怎样做是对?”皇甫睿渊咬牙质问道:“送她回拓跋飏的身边?继续坠入无边的地狱?”
郁采珍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在拓跋飏身边的凌无双从来都是遍体鳞伤,没有幸福过。可是,这幽幽深宫,就算是身在顕国皇宫,就真的会幸福吗?
爱的世界里,总是容不了污色。不爱拓跋飏的凌无双,可以用一颗宽容心,换一个贤良淑德的名位。可是,爱皇甫睿渊的凌无双,要如何看着他雨露均沾?那时,她大概会更痛吧?而如今,便是这个更痛的机会,也随着她饮下忘情水的那一刻没有了。
“我们都没权利替无双去决定她的幸福。”这是郁采珍唯一能想到的话,也是她发自肺腑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要走的路的权利。
“这一次,朕替她决定。”皇甫睿渊决绝地说。
这一次,他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得知她不爱他后,他一直在想,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把她囚在身边,她没有去拓跋和亲,那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边城小镇一户农舍,简陋的厢房中,冷君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紧闭着双眼,眼皮时不时的跳动,睡得极其不安稳。唇畔微微的启动,好似在模糊的说着什么。
蓦地,他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视线慌乱的扫过屋子的每一处,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吱呀一声,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个老汉手里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他一身粗布麻衣都打了补丁,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
他看到冷君翱急切的样子,忙说道:“别急,孩子。你的娘子在上屋睡着。”
冷君翱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反应过来这老伯口中的“娘子”两个字,不禁脸红,赶忙解释道:“老伯,您误会了,那位姑娘并非晚辈的娘子。”
“都一样,不是娘子,也是心上人吧?”老汉笑容可掬的调侃道。
冷君翱的脸烧得更红了些,心嘭嘭嘭的越跳越快。这感觉吓坏了他自己,他对幻影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便是想,也不敢多想。
于是,他赶忙岔开话题,问道:“老伯,是您救了我们?”
他受了重伤,又为了快些找到人给幻影医治。只能一路不眠不休,硬撑着来到此处。只是,一进村子,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是村里一个叫阿牛的孩子救了你们,送来了我这里。”老汉边说,边把药碗递了过去,“快喝药吧!”
“谢谢老伯。”冷君翱接过药碗,一仰而下,不放心的又问:“幻影现在怎么样了?”
“算你们幸运,撑到了这个村子。她有我那老婆子照顾着,定然不会有事。若是换了一般的郎中,只怕那丫头早就归西了。”老汉说这话时,骄傲之情显露无疑。
冷君翱悬起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
“老伯的救命之恩,晚辈定当铭记于心。他日若是老伯有什么吩咐,晚辈万死不辞。”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别总是死不死的,有命活着比什么都强。若是死了,你那小媳妇谁来爱啊?”老汉接回空了的药碗,接着又问:“有一事老夫很不解,你那小媳妇明明长得很俊,怎会一头白发?”
冷君翱被问住,沉默了片刻,才回:“实不相瞒,晚辈也不知道。”
老汉又打量他一眼,不见冷君翱有说话的迹象,才道:“那你再休息休息,我先出去了。”
“前辈,晚辈想去上屋看看。”冷君翱说着便要下床。
“老夫劝你还是别去。”老汉赶忙劝道。
“为何?”冷君翱不解。
“呵呵!”老汉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忽然压低声音说:“家有一虎啊!”
冷君翱还在不解,门忽然被嘭的一声推开,一个老妇人冲了进来。虽然,岁月已经无情的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皱纹,但却不难看出她眼角眉梢透着的一股妖媚。便是这股不符合年纪的妖媚,竟是给了冷君翱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老不死的,你又敢说我坏话。”老妇人冲到老汉的身边,抬手毫不客气的掐住他的耳朵,用力的拧了下去。
“哎呦”老汉疼得直咧嘴,却不敢大叫,连忙求饶,“夫人,为夫错了。”
“哼!”老妇人一声冷哼,这才松了手。视线随即冷飕飕地扫向冷君翱。
已经下床的冷君翱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赶忙道:“婆婆好。”
老妇人冷冷地斜他一眼,质问道:“你对那姑娘做过什么?”
冷君翱被问得一愣,回道:“晚辈不曾对她做过什么。”
他的话音才一落下,老妇人已经闪身到了他的近前,蓦地掐住他的脖颈,“你若是敢说谎,我便掐断你的脖子。”
冷君翱被掐得脸色发紫,费力地回:“晚辈没有说谎。”
老汉一看这情形,赶紧从旁劝道:“老婆子,快放手,我看这孩子不像是在说谎。”
老妇人又盯视冷君翱一眼,才缓缓松了手。
“咳咳咳”冷君翱一呼吸自由,便难受的咳嗽起来。直到缓过来这口气,他才解释道:“晚辈与幻影姑娘早就相识,前些日子在路上遇见了身受重伤的幻影姑娘,便救了她。”
他虽然不知道这老妇人为何对幻影的事情如此关心,但还是解释清楚的好。刚刚若非她手下留情,估摸着这会儿他的脖子已经断了。
“那她的头发是因为哪个兔崽子白的?”老妇人火冒三丈的问。
冷君翱被问得愣了下,随即摇摇头,“这个晚辈真的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但,他与老妇人不同的是,他大约能猜到幻影是为了谁。只是,这是幻影与皇甫睿翀之间的事情,他不能,也不愿乱说。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真是呆头呆脑,一问三不知。幻影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定是不会看上你。”老妇人说着向门外走去。
冷君翱抽抽唇角,心里竟是有些难受,他真的很呆吗?
“你别往心里去,好好休息。”老汉安慰他一句,赶忙去追老妇人去了。
冷君翱摇摇头,他怎么会往心里去呢!他本来就不是个聪明人。
老妇人出了厢房,快步走进上屋。
上屋一共三间,比厢房的环境要好上许多,装饰得也算是简洁,别致。
老妇人撩开门帘,进了里屋,看着躺在床上,一头白发的幻影,不禁了叹了声。跟着走进来的老汉,在她的身后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这孩子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不是她吉人天相,是老婆子我的医术好。”老妇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沉睡的幻影,“若不是她遇见我,这会儿早就一命呜呼了。”
老汉头,叹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夜红颜白发,定是为情所伤。”老妇人不禁又气又怒,“至于她这身伤,定是强行运功的后果。”
见她生气,老汉赶忙哄道:“别气别气。咱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感情的事,总是要经历些磨难,才会刻骨铭心。”
“那也不能命都不要了啊!”老妇人不甘地说。
“你当年为了我,还不是差连命都没了?”老汉笑弯了一双眼,眼角的皱纹仿佛都开出了幸福的花。
“那是你值得。”老妇人微微有些脸红,气恼地回。
老汉笑得更开怀了些,却还是不忘劝道:“也许这里边有什么误会,没准人家那孩子也值得。”
“哼!”老妇人不屑地冷哼,“这臭小子若是落到我老婆子的手中,非好好修理他不可。”
老汉可真是为了那不知名的臭小子捏了一把汗,若是落入他这个老婆子的手中,不折磨他没了半条命,估计是不能有完了。这还是这臭小子爱幻影的前提下。若是不爱,估计会一条命都给搞没。
两日后
凌无双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一觉,睡梦中,有什么流淌过心间,又被生生拔出。忽然,她的头上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不得不脱离那个梦,蓦地睁开眼那一瞬间,竟是有股强烈的缺失感,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被剥离出了她的生命中。
坐在床边的郁采珍,急忙拔下插在她头上的银针,百感交集地说:“无双,你醒了。”
凌无双转头,寻声望向郁采珍,“这是哪里?”
郁采珍迟疑了下,才回:“顕国皇宫。”
凌无双闻言,瞳孔微缩,一抹恨意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