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奢爱 83.问佛3-倾城之爱
这一夜,刚刚进入初冬的沪城,下了第一场早雪。
对于千千万万普通的亚国家庭来说,在抱怨糟糕的天气时,急急拿出了御寒的绵被,穿上绵衣,戴上手套,遮雪的毡帽,避风的围脖。
不识世愁的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追着闹着,玩起了打雪仗的游戏。
悉心的妻子早早升起了碳火,为晚归的丈夫温一壶好酒,为放学的孩子暖一杯蜜水。
广播台里传出的依然是抗战的消息,还有港城的流行音乐,和江南小调。
围在炉火前的人们,或聊着时局,或拉着家常。
似乎这是个很寻常的夜晚,虽然突然下起一场大雪,定然无人会联想到这跟一个女子和她的孩子的生死,有任何关系。
飞机场
一辆辆卡车将各种食材和珍贵药物运上了一架庞大的运输机,其体积跟当年的轻夫号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有一台台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也被运了上去。
在宛如宫殿般巨大的空间里,一座可谓全世界最先进的小型医院被临时搭建了起来。
身披黑色披风的俊美男子,怀中抱着仍静静沉睡的女子登上了运输机。
轩辕夫妇也相扶相携,跟着上了飞机。
很快,在大雪纷飞的天空中,巨大的运输机划破了雪帘,冲入云层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但在六年后,新亚国成立的历史课本上,却将这一日定为两国大战彻底暴发的历史纪念日。
就在织田亚夫的飞机飞向西藏的同时,距离沪城一百多公里的那座寡妇村,在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被火光黑烟吞噬怠尽,一夜之间,移为平地,只余焦土,再看不到曾经村子的一星半痕迹。
书上称,在这个村子里,由于国民政府的秘密行动爆露,一支女子特攻队与东晁帝军爆发了一场殊死搏斗,最终以东晁帝军全军覆灭,还死掉了一个贵族为结束,便给了东晁帝军开战的借口,誓言一定要为死去的战士报仇,两国大战正式打响。
……
在织田亚夫出发要去西藏布达拉宫时,静子也想跟着一块儿去,为轻悠祈福。
林少穆当然不同意,把小木头拿出来做挡将牌。
谁料静子竟是铁了心地要走,竟把小木头塞给了林少穆。
夫妻两这一推一攘,就把小木头给弄醒了。
这根本没睡宝的奶娃娃立即就发了顿起床气,哇啦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叫一个可怜兮兮,让人不忍。
静子也哭了,抹着儿子泪涟涟的小脸,说对不起,她欠了轻悠母子太多,就怕西藏一行凶多吉少,不能偿还,必然相随,方能一解心头愧疚。
小木头仿佛真听懂了似的,在母亲的隅隅私语下,终于不哭了,眨着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咬起了小手指。
林少穆哪里舍得静子去劳累奔波,先不说织田亚夫让不让了,这一路上还不知要怎么折腾,西藏那方现在可不比建国后五十年终于通了车,路那么好走。加上现在又入了冬,恐怕还有大雪封山,高原反应等等未知的麻烦。
静子从小生活在普通环境,没有到过那样特殊的地理环境。
但是林少穆这些年执行特殊任务,对那方的情况,自是相当了解。
最重要的还有一。
“静子,你才刚刚生产,若不好生休养着,会落下一辈子的病症啊!”
“病症就病症,比起轻悠和小小宝受的苦痛,我这儿病症算什么。林少穆,你给我让开!”
“不行,我不准。你是我孩子的妈,我不准你这么糟蹋自己。”
“我糟蹋自己又怎么了?当年我明知道你对我有嫌隙,我也嫁给你了。那也是我自己愿意,是我自找的,你管不着。你让开!你没资格管我,你早就把我休掉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你让开——”
一提当年,林少穆心头就纠结,脱口的话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静子趁机掀开人,就朝门外冲去。
林少穆又气又急,追了上去,在人出门前,一个手刀落下,女人回头惊愕震怒地瞪着他,也终是不敌攻击,眼一黑,昏了过去。
“静子,你怎么就那么拗啊!唉,就算织田亚夫让你跟去,你以为他会像照顾自己老婆一样照顾你吗?!极北的风,比冰刀子还割人,就是身形健壮的士兵都受不了,何况你还在坐月子啊!你这一去,根本就是去送命,而不是去祈福。”
林少穆将静子抱回房,妥帖安置,坐在床头只叹气。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织田亚夫在出发前,也同样对他下了话,要是再让他看到他们一家,革杀勿论。所以,他就是拼着被静子骂死怨死的份儿,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时候,襁褓中的小家伙,大眼睛咕噜噜转,东张西望,对于爸爸妈妈的苦恼烦忧,毫无所知,自得其乐地吐着奶泡泡。
……
除了静子,身中五枪、一颗子弹差儿穿过心脏的十郎,也想跟着一起去西藏。
自然,没有人会答应。
因为她这一去,大概在路上就可能支持不住,因为高原气压影响,流血不止死掉。
那等于是去送死。
十一郎当然不答应。
十郎的坚决,最终也被十一郎的手刀给灭掉了。
只是,当十一郎跟着织田亚夫坐飞机离开时,并不知道,他前脚刚走,昏迷中的十郎就被人给摸走了,带上了前往应天府的火车,开始了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之旅。
那时候,这偷人成功的贼人颇为得意地朝天空比了个“中指”,心说,臭东洋鬼子,爷们让你横。嘿嘿,等你回来,我看你还到哪儿去找未婚妻。
回头,他伸手弹了下女子光洁的额头,目光中有戏谑,还有他自己也不知道一丝柔情蜜意。
……
事实上,林少穆的猜测一儿没错,在飞机进入西藏领空后,强气流天气已经不适合继续飞行,飞机不得不提前迫降在拉萨市外。
这一路上,轻悠躺在恒温房里,气压和气温都被严格控制。
医生和护士都穿着雪白的抗菌服,在进出之间都进行了严格的把关。
这些医疗人员全是东晁军医院的人,只有一名亚国医师,正是执意要留下护卫轻悠母子的袁若彤。
袁若彤坚持留下时,姜母很欣慰,说医者仁心,便也由了她。
然而姜家几位表哥却很不赞同,担心她出事儿。
呃,当然,这不是指担心织田亚夫这方的人会伤害她,毕竟轻悠的命是她救回来的,织田亚夫更会以礼相待。反而是担心,她那过于“一针见血”的独特思维,口无遮拦地把人给得罪了,为自己招来祸端,就麻烦了。
对于袁若彤自己来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心想跟着来,也许是奇怪轻悠那一息心脉到底是被什么神秘力量保护着,又或者是因为亲见男人那令人动容的深刻情感,更或者也想来朝圣,瞧瞧传说中的活佛,和宏伟的宫殿。
也许,都有一吧。
“彤彤,谢谢你了,我已经好多了。”三娘一边捧着氧气罩,一边感谢袁若彤施针。
“秀秀姨,您别客气了,这一天你都说过十八个谢谢了。咱可是一朵娇花正艳哪,可不能谢了。”
三娘失笑了,心里却真是极感谢这个好心肠的小姑娘。
袁若彤回头又给轩辕瑞德施针,俏皮的打趣儿惹笑了两佬,也化解了这一路上过于沉闷的气氛。
轩辕夫妇自进入高寒环境后就诱发了高原反应,一直离不开氧气瓶,袁若彤便成了两人专门的医院人员。
听到那方有人唤了声“殿下”,袁若彤又不自觉地瞄了过去。
在全透明的恒温室里,始终一身笔挺的黑色军服的俊美男子,拿着一本有些破烂的小册子,坐在女子身边。
然后,他学着她之前教给他的几个指压穴道的方法,一边帮妻子放松,一边捧起那小册子,念着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袁若彤听不到,却从那两片薄薄的唇动中,隐约读出了男子颂念的内容,似乎是一首首十分动人的情诗。
那一刻,袁若彤感动得无以复加,很庆幸自己当初为了给不利于言的病人症治,专门学了唇语,才能“看到”如此美好深挚的情感。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倾城之爱。
……
“轻悠,之前我跟我的教育部长交流时,他意外地提到了,在女子怀孕时,可以给腹中的孩子做胎教,那么以后生下的孩子,就会拥有意想不到的特殊才华。”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并不信以为真,却道,“我不信天,不信教,更不信佛。可是我相信,我说的话,你都能听到,就像小小宝知道妈妈有多辛苦,还乖乖住在你的肚子里。”
他翻了下那破烂又泛黄的小册子,说,“这东西是我刚才从机长那里拿来的。他在西藏那片儿潜伏了多年,十分熟悉那里的情况。他告诉我说,这上面的情诗,就是你说的那个活佛所著。”
伸手拨了几页,他握起她的小手,送到唇边吻了吻,“我已经看完了一遍,真心说,这里面的平仄压韵,起承转和,比起亚国其他流传千年的古诗词的内涵韵味儿,还是差了些。不过,我想你会喜欢,我念给你听听看。”
正要开口时,他突然捂唇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躁动的血腥气。
屋外的医生见状,都紧张地围了上来,拍打玻璃墙,却被男人抬头的一眼,都吓退回去。
那时,袁若彤听到那些人说,亲王殿下的情况也很不对劲儿,但是殿下又不让他们诊看,实在让人忧心哪!
他只喝了两口水,便念了起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他突然打住,回头看着昏迷中的人儿,脑袋偏了偏,无意识地张了张嘴,逸出一声“亚夫”。
他握紧了掌中柔软的小手,应了一声,“宝宝,我在。”
“我一直担心,害怕,你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是还在怪我给了你一纸离婚协议书。所以你才故意跟我质气,不理我,要用死来惩罚我。”
“还好,十郎说你看过协议后,就原谅我了。傻丫头,我们曾在爸爸面前立下重誓,此生不离不弃,与子携老。我怎么会舍得跟你离婚呢?”
那时,袁若彤看到男人牵起女子的手,勾住了小勾,轻轻地空中晃了晃,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个活佛可真会洞悉人心哪!当初我在去伽南寺的路上,就看到你了。你一定不知道吧?如果在那之后,我们没有在会稽园里再见的话,我想我们就不会恋上。可是,你竟然冒冒失失地就从桃花林里冲了进来,我那时候还在想,这小笨蛋的脑子会不会被岩武石给嗑成烂**蛋了……”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感觉掌心里的小手又动了动,掌下的肚部似乎也被踢了一脚。
他的眼睛一下亮得像星子,里面流动着整个银河的光芒。
“宝宝……”
他吻着女子的手,似乎还有晶莹的亮光,从他眼中跌落。
那时,袁若彤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叹息,回头才发现轩辕二佬也看着那方,无奈叹息,暗自垂泪。
袁若彤尴尬地吐吐小舌头,好奇地问,“轩辕伯伯,我听少言哥说,他……呃,为了娶到轩辕姐姐,专门远渡重洋而来,是真的吗?”
轩辕瑞德不由有些尴尬,吱唔了几声也没抖个明白话来。这追女儿是真,可是侵略自己的祖国也不假啊,这叫人怎么说啊!
三娘宛尔,接过了话头,满足了袁若彤充满少女浪漫情怀的猜想。
小姑娘发出一声感叹,大眼里都是星星和月亮,看着玻璃恒温房里的画面,更觉得美不盛收,世间唯一。
于是,她悄悄地拿出了照相机,偷拍照片。
但是只咔了一张,就被人告发,当场逮了个现行,送到织田亚夫面前受罚。
“拍了几张?”男人问,拿着照相机看了看。
“就一张。角度也不怎么好,还被那人挡去了一大半。真是的,人家只不过觉得这气氛和画面很美,想要拍下来做留念。未来,那个……未来也好给你们的宝宝看看,他的爸爸妈妈为了他能平安降生,有多么辛苦,多么努力。难道也不成吗?真是小气鬼……嗯,你轻啊,把我的手弄折了,回头我怎么给你们夫人做针灸啊!要是失手了,我可怪你头上哦!”
还真是歪人有歪理,得理不饶人了。
男人将相机扔还给袁若彤,没有怪罪,还说,“照片洗出来,侧面的你可以保留,正面的全部还给我们。”
没想到竟然是这结果,袁若彤欢喜极了,当男人重新进了玻璃房,拽拽地朝那告状的人扬扬手上的相机,就给两夫妻咔了十来张照片。
这个时候,袁若彤并不知道自己娇憨任性的模样,因与轻悠有几分相似,才让织田亚夫放任了她的好奇举动。而从这一日开始,袁家也与织田家、轩辕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如果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轻悠,你这个小傻瓜,如果我不够爱你,就不可能远隔万里,追你到亚国来。”
“为了你,我连自己的军队,战场,都通通扔下了!你要是还敢说一句离婚,下次我一定把你的屁股打肿,让小小宝笑话你。”
“我怎么舍得不爱你,更不可能抛弃你。”
他突然敲了下女子的额头,“可是你这个小混球,你数数你到底抛弃了我多少次?”
他苦笑一声,捏了捏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脸蛋,长叹一声,“想我堂堂东晁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殿下,竟然被你这个小混球抛弃了一次又一次,还要屁颠颠地回来求你原谅?我容易吗我?”
“小坏蛋,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该醒过来跟我说一句对不起了?”
那时,亚夫将轻悠紧紧抱在怀中,终于安全渡过了飞机降落时的强烈震动。
机长和所有乘客都被这一连串可怕的震动,弄得脸色铁青,身上至少绑了三条安全带,剧烈的颠簸震得人心脏都差儿停跳。
从机窗里朝外望,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和令人难以想像的剧烈风声,刮得钢铁浇铸的大飞机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人心底直发毛,担忧那大风会不会把飞机都刮坏了,要是人出去不是会被直接刮跑掉?!
机长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急忙跑来向织田亚夫汇告情况。
此时,正是深夜,正是藏地最寒冷最可怕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机长的建议是等到这会子过了,再整装行礼,坐装甲车出去,才够安全。
可这报告完毕,玻璃屋里的人仿佛听而未闻,那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怀中人身上。
他感觉到掌心的小手,似乎动了一下。
他紧张地盯着紧闭的眉眼,眼眼也不敢眨一下。
“宝宝?”
手指微颤着抚上小脸,轻轻揉过微微泛红的眼角,声音极轻,轻到几无可闻,可落在一个人的心上,却已经是重若千斤。
轻悠终于醒了过来,但是……
“亚夫,你怎么还没把头发弄干呢?”
“你不是说,你是我老婆,打理老公都你这做老婆的责任么?我等你来帮我吹干头发。”
“嘻嘻,好啊!可是,人家现在还没力气呢?我要吃东西。”
“好,我叫人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烤土豆饼。”
“啊,不要啦!人家都说爱吃土豆的女人,都会生儿子,人家要生女儿。”
“好,那就吃土豆饼,生女儿。”
于是,可怜的机长被亲王殿下彻底无视了,掌厨成了亲王眼里的一号红人儿。
轻悠由亚夫喂着,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东西,但是吃着吃着,就会突然昏过去。
亚夫立即叫人察看,医疗人员们都如临大敌般,战战兢兢。
有时候正检察时,轻悠又突然醒了过来,嚷着要吃水果。
这情形要是让神精衰弱的人碰到,当真是承受不了的。
让袁若彤第二个奇怪的事儿,便是轩辕夫妇屡次想引起轻悠的注意,轻悠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般,她的眼里,心里,仿佛只有织田亚夫一个人。
这情形,让轩辕夫妇也十分焦虑,私下问过袁若彤很多次。
她只能这样解释,“大概因为你们的女儿昏迷前后,以及遇难前后,最渴望见到的就是她的丈夫。而人在最痛苦难过的时候,通常会选择最能让她放松,安心,或者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做为精神支柱。从而暂时摒避掉外界的其他可能引起她不快的因素。”
她满以为自己颇有些专业的解释,能得到两佬的认同,让人安心。哪知道,听了她的话后,轩辕夫妇明显变得更为低落了。
那当然,你丫这暗示人家父母是会引起女儿不快的因素,这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开心的不是。
袁若彤这缺根筋的脑子百思不解,便又专注于研究轻悠身上的奇异反应。
然后,她很快发现,当她摇晃转经筒时,轩辕轻悠在亚夫的呼唤下就会醒过来,且还会保持较长时间的清醒状态。
当然,除了亚夫还是谁也不认,不说,不答话。仿佛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亚夫,小宝儿还好吗?”
轻悠抚着肚子,眼底都是担忧。
“放心,大夫说,一切都好,只要你能乖乖按时吃饭。来,再喝口羊奶。”
他勺过一勺温热雪白的奶,送进她微张的口中。
可是她突然闭眼昏了过去,勺子哐啷一声,掉进碗中,他久久地僵在那里,眼底渗出一丝丝的痛楚,和浓重的不安。
这便又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抢救。
末了,袁若彤被男人用力抓着手问,“她和孩子还能撑多久?”
袁若彤早急得红了眼,“这个,最,最多不超过三日。我看,你还是让我给她引……”
“不!她能支持住,她一定能。”
男人甩开她,走到女人身边,又握着女人的手,喃喃低语着,“轻悠,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住。小小宝,你不能走。这是最后一次!”
他不住地亲掌掌心的小手,亲吻女人昏迷的脸颊,轻轻抚着那高耸的腹部,一边亲吻,一边呢喃着外人听不清的话语。
直到天色大亮。
……
三娘早早醒来,发现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从机窗里朝外望,那是一片万里无云,地上一片黄色沙砾漫延到没有尽头,零星可见黑色的耗牛散布其间。
她立即起身去了小厨房,给家人熬了一锅香粥,放了女儿最喜欢吃的豆子。
她小心地端到玻璃房外,轻敲玻璃门,唤着亚夫。
可是当她往屋里看时,男人慢慢抬起身,转头看向她时,手上的热粥哐啷一下打落在地。
“亚夫,你,你的头发……”
之前只是华发,现在竟然已经完全的雪白,再没有一星黑色。
谁能知道,在这短短的数个小时里,男人的内心又经历了怎样的生死煎熬,积压了多少无法说出口的痛苦和折磨,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徘徊了多少次,却仍然走不出这个似乎早已注定的死局。
……
“已经通知那边的人了吗?”
“殿下,已经全部都安排好了。活佛正在布达拉宫讲法。”
“很好,立即出发。”
男人安排好一切,回头进玻璃屋,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上了装甲车。
轩辕夫妇和袁若彤也跟着进了装甲车,车内的摆设,舒适到令人咋舌,三人久久无法言语。
装甲车开动时,亚夫轻轻摇着轻悠,唇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说,“宝宝,我们现在就去布达拉宫。”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顺利,从他们降落的地到布达拉宫,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就能开到。
但是,当他们启程没多久,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那时,装甲车行到一处浅沼处,遇到了大量的牛羊在那里汲水,堵住了前行的道路。
织田亚夫的警卫员十分恼火,出动去驱赶羊群,不知说了什么,就跟放牧的牧民发生了口角冲突。而当熟悉当地情况的机长前去调停了,情况不但没好转,竟然越变越糟糕了。
警卫长心下着急,怕自己办事不周被亲王责罚,加上这前后几日里发生的事也着实给警卫长的压力极大。他这一着急,就掏了枪。
枪声一响,惊了牛羊四处逃窜,更惹怒了牧民们。
“唉,不要开枪,不要打,不要打啊!”
机长又急又劝,却阻止不了愤怒的牧民们跟警卫队的人动起了手。
话说这西北地区的牧民,可不比东北那地儿。自有不同的风俗习惯,招了他们的信仰后,那就绝对不是什么好客热情的主人,立马变身为极恶地头蛇,打你个没商量。
加上这西北高原地极寒极严酷的气候条件,牧民比起北平那地儿的可彪悍了不止一两倍。
这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时,织田亚夫正在唤轻悠醒来吃东西,却听到激烈的枪响后,询问十一郎情况。
十一郎急忙出去察看,才道坏事儿了。
织田亚夫一听,将轻悠交给了轩辕夫妇,便下了装甲车。
一声喝令,要警卫停止动手。
可是牧民们那方死了人,情绪已然控制不住,事态正严重扩大。
一个牧民死了亲人,杀红了眼地朝织田亚夫冲了上来,十一郎大叫一声挡在前方,织田亚夫突然出声说“不要伤人”,伸手一把将那砍来的刀挡住。
那牧民不甘,还要再动时,一声梵音响起,仿佛高原的风声,一下拂过每个人的魂灵,让众人的动作都是一窒。
紧接着,亚夫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噜”声。
他朝那方看去时,其他人都跟着愣住了。
一抹金光一下照耀进眼中,金色的转轮,嵌满了红黄蓝白的宝石,金色的青石缀子随着走动,自然旋转着,伴着一声声低沉而极富节奏感的六字真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好像是从人的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
仿佛这一瞬间,心里的那些悲苦喜乐,担忧恐惧,绝望不安,都得到安抚。
手持转经筒的人,身披红色袈裟,面容蔼祥,神色安和,似乎唇边还含着淡淡笑容,浑身都笼罩在柔和的金光,宛如真佛降世。
亚夫心中一异,可再一眨眼,那神奇的幻像一下就没了。
走来的却只是一个身着破烂袈裟的苦行僧,皮包骨头的脸上,两个深洞洞的眼窝里,似乎看不到眼球,可是他直觉苦行僧正在看自己。
其他牧民立即向那苦行僧行了大礼,不知那苦行僧说了什么,牧民们退开了。
机长立即迎了上去,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那苦行僧念了一遍六字真言,走到了亚夫面前,又是一揖,手上的转金筒不断转动着,仔细一看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木头制品,根本不能和轻悠那件“神器”相题并论。
亚夫也不知道苦行僧说了什么,立即转身进车内将转经筒拿了出来。
说,“我要救我的妻子,和孩子,我该怎么做?”
苦行僧念着“唵,嘛,呢,叭,咪,吽”,回头指了指那些因争斗而死去的双方人员。
亚夫说,“好,我绝不在此杀生。”
苦行僧头,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挥了下右手,红色的袈裟滑落一手腕,霍然露出他宛如枯树般的手臂,那只手也是灰黑色的,像是被什么粗砺的利器磨噬过,指节大得可怕。
亚夫看到,在绕着浅沼的路边,不断有人站起又跪下,然后全身投地,或者作跪地叩首状,反反复复,一步一叩地朝前走着。
苦行僧指着远处那幢红白色的宫殿,念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然后双手合十,跪落在地,行了一个叩首礼。
不知为何,众人看着僧人虔诚的模样,都有一种想要落膝叩拜的莫名冲动。
随着那一句句反复吟咏的六字真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心底的戾气,都化为一片祥和。
亚夫说,“我也必须像他们一样,叩到活佛面前?”
苦行僧依然只是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朝亚夫弯身行了一个大礼,便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仍一边摇着转经筒,不断重复着六字真言,身影也慢慢消失在渐起的尘风中。
亚夫望着僧人褴褛的背影,突然便忆起了轻悠曾经讲过的那个,为了救活儿子的母亲的故事。
“殿下!”
正在这时,袁若彤从装甲车里跑了出来,一脸焦急。
亚夫立即冲了回去。
轻悠已经被送上床,又重新罩上了氧气罩,呼吸极浅,脸上也透露出十足的痛苦。
袁若彤说,“刚才又发生痉挛了。”
亚夫咬牙问,“孩子的情况如何?”
袁若彤说,“从下机到现在,没有明显动静。我能护着夫人的心脉,可是我真的无法保证……殿下,还是……”
亚夫声音一沉,“不,不能放弃。”
他握住了轻悠的手,俯身靠近了轻悠的耳朵,说,“宝宝,为了你和孩子,我愿意做任何事。你一定要坚持,跟我一起去见活佛!你记得你曾经跟我讲过的那个母亲的故事吗?现在,你就是那位母亲,我们可以创造奇迹。我爱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掌中的小手似乎动了动,紧闭的眼中,滑下两串泪水。
亚夫吻了吻小手,毅然走出了装甲车。
轩辕夫妇疑惑地跟着出了装甲车,想问女婿又发生了什么事,三娘心里已经有些承受不了,想要劝说亚夫遵从医嘱。
可一出来,便看到亚夫跪落在地,帖掌于地,掌心向上,头叩下了黄沙地。然后,起身,前行一步,又跪下地,俯身叩首,嘴里默念着那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如此,一步复一行,一拜接一叩。
警卫长吓到了,上前劝说,“殿下,那僧人很古怪啊,您可别上了当。咱们还是赶紧上车赶路,就您这样,夫人哪里等得了,这里的牧民……”
可是不管他说了什么,男人都充耳不闻,最终他被十一郎拉走了。
机长着急啊,在男人嗑长头已经行出五十多米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游说,“殿下,您不是想像那苦行僧人一样,嗑长头到布达拉宫吧?那怎么行哪?从这里叩到宫殿,少说也要十来天,我怕夫人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活佛那时候可能会去虽的地方讲经,咱们可不就会错过了,那可怎么办?这人命关天,您……”
可是男人依然顾我,充耳不闻,置之不理,继续叩长头前行。
他的手上拿着那个金色的转金筒,呼噜呼噜的转动声,伴着他口的六字真言,渐渐的,让那些劝说的人,周遭随行的人,都慢慢沉下了浮躁焦虑的心神。
咩~
一声羊叫从旁奔了过来,眼见就要撞上正在叩首起身的男人,却将将在男人面前停了下来,咩地又叫了一声,便转身跑掉了。
本来追着羊过来的牧民,一脸凶戾,似乎还对刚才的冲突耿耿于怀。
可是当牧民看到男人虔诚叩拜的模样,表情就渐渐变了。
有牧民奇怪,就询问那唯一通藏语的机长。
机长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仍是一副焦急状。
一个老牧民便朝他作了个揖,念了一遍六字真言,说,“活佛会保佑他和他的妻子孩子的,你们不用担心。心诚则灵!相信他的诚心一定会感动天地,唵,嘛,呢,叭,咪,吽。”
这个故事很快就传到了每个牧民耳中,牧民们似乎十分感动,纷纷向亚夫行礼,念咒,祈福他能得偿所愿。
袁若彤把打听来的前后始末,一一讲给轩辕夫妇听。
听完后,三娘已是泣不成声,握着女儿的手直叹,“轻悠,你何其命苦,竟然屡次遭遇这种危难。可是,你又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痴心不渝的男子。轻悠,如果你听得到娘的话,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亚夫,为了孩子……”
于是,在这个藏地最严酷可怕的隆冬,漫天风雪呼啸,连放牧的人也几不可见,在通往那座巍峨宫殿的朝圣之路上,出现了这样一支奇怪的队伍。
一辆装甲坦克车总是开在路边,而在后方一百米左右,一个身着黑色军服的男子,嗑长头,转经筒,默念着六字真言,不知疲倦,不觉痛楚,不论晨昏,不畏严寒风霜,一步又一步,朝向前方。
每当男人终于走到装甲车前时,装甲车便会又跟着前行一百米,如此周而复始,轮回不歇,在旁人的眼里,仿佛这辆车,就成了男人眼中的佛主。
……
一连三日,男人嗑长头,转经筒,没有歇过一口气。
他的军装已经磨破了,跪地时,膝盖都在微微打颤,手肘双掌已经一片尘灰色,双手都被沙砾磨染成了灰黑色,上面布满划痕,已辨不出原形,就和最初遇到的那个苦行僧一模一样。
这期间,警卫队长忍不住,又劝。
无用。
三娘心疼女婿,端着粥汤要他歇口气,补充一下再继续。
也无用。
轩辕瑞德着急了,拿轻悠来劝说。
竟然无用。
众人开始觉得男人有些疯魔了,就商量是不是应该动用非常方法,阻止男人这没有尽头,令人已经无法理解的做为。
然而,这一遭在十一郎面前,被迅速终结了。
看着前方依然蹒跚而行的男人,十一郎声音干涩却坚定地说,“你们不能阻止少主,少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除非夫人亲口要求,否则,少主一定会坚持嗑到布达拉宫。”
果然,当袁若彤再一次报告轻悠醒来时,男人终于进了装甲车。
那时候,他已经是满面尘灰,也不敢碰妻子一下了。
轻悠睁开眼,看到亚夫的模样,轻轻地笑,说,“亚夫,你是不是刚从校场回来?那么多灰尘,样子都看不到了?”
亚夫佯装无谓地笑了笑,说,“是呀,校场灰尘真大。”
他的声音粗喑得像是被风刃割过。
她仿佛没有听出来,又说,“那你还不快去洗洗?”
他说,“不行,宝宝你已经好久没认真吃饭了,我得监督你乖乖把饭吃了,这才不能饿着我们的小小宝。”
她乖乖应诺,“好,今天我再多吃儿。”
可是,三娘只喂进半碗粥,轻悠就又昏了过去。
昏迷中,她一直不停地流泪,擦湿了三娘的一根手帕。
轩辕瑞德瞧着,终于也受不了,冲出了装甲车,在夹雪的大风中,对亚夫又怒吼,“你是不是真的要杀了我女儿才满意!你这样算什么?明明打掉孩子就能活,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腾下去?我不同意,你听到了没有,我会让你再一意孤行下去,那是我的亲骨肉,我不会让你再这么犯傻,我要救我的女儿!”
轩辕瑞德冲回去,抓着袁若彤就要求立即施行引产手术。
袁若彤哭着摇头,说,“伯伯,我也想,可是您女儿她……她……”
轩辕瑞德看过去,发现轻悠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明明还在昏迷中,却哭着叫着,不让人碰她的孩子,她的小小宝,她叫得那么凄厉,痛苦,令人不可思议,又让人心疼不矣。
轩辕瑞德终是无力地跪坐在地,掩面哭泣。
又是漫长而煎熬的三日过去,没有人能想到,之前明明在沪城被诊断再不引产就活不过五天的女子,竟然真的撑过了第六天。
当天,夕阳西下时,漫天的红霞,极地的极光划亮了连日来阴沉低压的天空,长鹰飞啸而过,远处传来牛群长长的哞叫。
路边,有转着经筒走过的苦行者。
还有赶着牛车路过,朝他们行礼,念着六字真言走过的老藏民。
连追着装甲车跑过一群顽皮的孩子童,在听说了这个祈祷的故事,齐齐向正在叩首前行的男子,念出六字真言,为他祈福,为他的妻子和孩子祈福。
路依然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风还是那么大,吹得众人都快要睁不开眼,期间还有不慎得病,因为极地高原反应而死去的士兵。
可奇迹的是,车里一直处于弥留之际的女子,仍然和她的孩子一起,苦苦支撑着那一线飘渺的希望。
这天夜里,突然刮起了狂风大雪,警卫队长和士兵们轮翻劝说男人进装甲车避一避,仍然不成。
最终,他们不得不为男人支起一个移动遮风棚,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移动。
到了第七天的早晨,男人突然就倒下了,立即被抬进了装甲车施救。
军医们吓得个个脸色惨白,拿着针管的手都直哆嗦,看得袁若彤愤愤狠骂了几句,支起一根掌长的金针,直接插进了男人的胸口大穴。
休克的男人猛地弹起上身,撑大的双眸布满血丝黯影,脖子上绷出条条血管和青筋,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呜鸣,最后化为一声震撼的长呼:轻悠——
正与他一臂之隔的床上,轻悠突然就睁开了眼,同样声音嘶哑地叫着“亚夫”。
他转过头,便与她泪眼相凝。
她伸出手,他便抓住。
下一刻,男人扯动了唇角,在所有人眼里幻为一个疑似笑容的表情。
女人问,“亚夫,你……怎么还没梳洗呢?”
男人说,“宝宝,你醒得太快了。”
女人呵地笑了一下,目光下移,“我好像感觉到,宝宝又踢我了呢?”
男人说,“真的?我母亲说,宝宝踢脚,代表他正在长高。”
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候,众人真的肯定他们的确在笑了。
袁若彤急忙抹掉眼底的水汽,抚上女子的肚腹,果然感觉到有动静,心头大喜,急忙又给女人号脉,可情况并没什么特别改变,而是油烬灯枯的兆头,所有的喜悦瞬间化为惊愕,和说不出的沉痛,闷得她胸口直发堵。
突然,女人瞧着袁若彤,嘟嘴,“你,你又背着我,找了漂亮姑娘啦?”
男人苦笑,“傻瓜,她那么瘦,哪有你美。”
女人呵呵傻笑,嘀咕,“那当然,大家都说,做了妈妈的女人,最美。”
她抚着肚子,眼眸又瞌了下去。
无端成为“第三者”被埋汰了的女子,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奔出了装甲车,任漫天的寒风雪雨,打湿了脸颊。
然后抑不住地放声大吼大叫,喊着一句话,“老天爷啊,求求你,你也折腾够了吧!求求你放过他们两个行不行啊!”
可惜,没有那六字真言咒语,老天怕也是听不到这声痛诉的。
在织田亚夫休息了大约不足两个小时,吃了顿饭,在众人的疾声劝阻,和震惊至极的眼神中,又走出了装甲车,继续嗑长头,前行。
呼噜,呼噜,金色的转经筒,继续转动着。
轻悠
我的宝宝
这一日,我摇动转经筒,不为求佛,只为佑你和孩子平安。
这一夜,嗑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求佛,只为你能再睁开眼看看我。
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跟你携手到老。
唵
嘛
呢
叭
咪
吽
梵音传唱,不休不歇,至情至性,极致天听。
男人的身体,从人类的角度,已达极限。
可是他依然重复着那个动作,跪地,弯腰,叩首,起身,转动经轮,默读真言咒语,唵,嘛,呢,叭,咪,吽。
沙砾磨破了他的军装,膝盖下已经是两块破布条,裸露的肌肤早辨不出原色,嵌着沙石,混着血水,流着脓液,可他的脚步依然不停。
他极度消瘦,几乎皮包着骨头,曾经为人惊艳的绝世容貌,已经被风霜掩埋,被冰刃割裂,黑发尽如雪。
他嗑过砾石地,他淌过了湿泥沼,他爬过棱角参差的山嵴,他滚下过沙丘地,甚至还被飞奔而过的藏羚羊撞倒。
最终他还是爬了起来,继续往前方的“圣地”嗑行。
“天哪,出,出血了,夫人出血了!”
装甲车里的护士突然大叫,惊醒床边正在打瞌睡的袁若彤,她一蹦而起,急忙抓住轻悠的手腕号脉,回头看到护士揭开的棉被下,轻悠的裤子上果然浸出一泼红液。
登时,整个医疗如临大敌,惊恐无比。
轩辕夫妇也从浅眠中惊醒,两人依然还有高原反应,且极地缺氧,一直戴着氧气罩,这会一听情况,顿时便泪如雨下。
“轩辕姐姐,你要坚持住啊,你都坚持了这么久,亚夫哥哥他快要嗑到布达拉宫了,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啊——”
“袁小姐,失血太多,需要输血,可是咱们带的血量恐怕不够啊!”
三娘立即奔上前,“输我的,我的,给我女儿!”
护士一看就迟疑了,这年纪那么大了,还有高原反应,哪里能在这里输血,那无疑就是找死啊。
轩辕瑞德也冲上前,拉下了三娘,要求输自己的血。
夫妇两竟然吵了起来,让医生护士们都骑虎难下,焦头烂额,说不出的巨大压力笼罩了整个队伍。
十一郎冲到织田亚夫面前,着风雪相告。
亚夫的动作顿了一顿,手中的转经筒也晃了一晃突然停下了。
十一郎几乎泪流满面,哭求道,“少主,求求您,去看夫人一眼吧!只要你同意,大夫们可以立即做手术,只要留得性命,未来……”
呼噜——
亚夫又嗑下了头,口中念出那六字真言。
漆黑的天,大片的雪,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前路似乎永无尽头,痛苦依然漫长。
如果不曾见,便可不相恋。
如果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如果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轻悠,在我的世界里,不存在如果。
我们相见,相知,相爱了。
我们相恋,相思,绝不相弃。
轻悠,你会为我们坚持下去的,对不对?
“亚夫,我们求求你了,让他们给轻悠动手术拿掉孩子吧?轻悠又流血了,止不住,她要撑不下去了,已经七天了啊!咱们走不到布达拉宫了,要是再不动手术,她来不及见活佛了啊!亚夫——”
轩辕夫妇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再也无法看着女儿每天只能醒来一次,吃几口饭就一直昏迷不醒,就算醒来,也总是神智不清,连父母也不认;
他们也无法继续看着女婿,在如此严酷可怕的气侯环境下,爬山涉水,翻山越岭,磨破了手脚膝盖,划破了衣衫裤脚,被大自然折磨得人气尽失,那模样恐怕连父母也认不出来了;
他们再也无法忍受,那看似永无尽头的前路,和时时刻刻都可能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不安,反反复复地煎熬和折磨,让他们年迈的身躯,和心志,都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崩溃的边缘。
“轩辕姐姐,你坚持住,求求你,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摸摸你的小小宝,它还在动,它还活着,你必须坚持住——”
袁若彤哭着大喊。
警卫队长强行把轩辕夫妇给抬回了车,打了镇定剂。
当轻悠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万里蓝天,雪白的云朵,还有远处那座倚山而建的白色宫殿。
一只粗砾的大手握着她的手,粗哑的声音问着她:
“宝宝,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她转过头,看着男人被风霜切割得面目全非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发不出声来,却用力了头。
他用干枯开裂的唇,吻了吻她的手,说,“宝宝,小小宝,我们去见佛!”
呼噜,转经筒又转了起来。
——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跟你携手到老。
……
这是第八天,亚夫终于翻过山岭,在黎明时分,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神圣殿堂。
风停了。
雪停了。
它沐浴在东升的阳光中,圣洁如雪,美丽动人,只是一眼,便让人身心清宁,所有凡尘污垢都被涤清。
轻轻拂过脸颊的微风暖阳中,都似乎为梵音真言所震动着。
唵,嘛,呢,叭,咪,吽。
……
当众人看到布达拉宫,听到身边走过的僧侣低吟六字真言时,每一个人都莫名地流下了眼泪,身心都仿佛一轻,之前遭受的所有磨难和苦痛,都仿佛找到了皈依之处。
莫名,欢喜。
然而,亚夫还是又用了一天时间,才终于嗑到了布达拉宫脚下。
在第九天,他抱着轻悠踏进了大殿。
两个守门罗汉将他拦住,说活佛并不在宫中,凡俗人等觐见都要得到请示才能入殿。
亚夫不得不抱着轻悠盘膝坐下,等守门罗汉去通报。
但这方警卫长和十一郎就等不住了,要强行闯入,被亚夫喝止,心下仍然不快,又想办法送钱送东西等等,都被守门罗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气得一个个败下阵来。
可是守门罗汉回来后,竟说,“活佛说施主这一生造杀孽太重,才有此大劫,受业已成,听天由命。”
亚夫听闻,还未反应时,其他人大骇,冲上前理论叫嚷。
轩辕夫妇刚好被抬上殿来时,听到后双双跪落在罗汉面前,愿以老身求赎,皈依佛门,为女儿女婿和外孙祈福赎罪。
那罗汉又说,“前世因,后世果。今世孽,现世还。施主请节哀。”
又看着轻悠挺着的大肚子,摇摇头,“女施主何必执拗,有舍,才有得。”
亚夫突然站起身,冲上前就给了罗汉一个大拳头,喝声大骂,“去你妈的有舍才有得,我不管什么因果,业障,我只要我的妻子和孩子能平平安安活着。那个见死不救的活佛在哪里?说!”
冲突又起,殿门前一片混乱,甚至响起了枪声。
但织田亚夫先前有令,不可伤人性命,警卫们开枪也只是为了威赫。
不想却一下引来了更多的守殿罗汉,个个手执木杖法器,面目肃厉,喝声如雷,将一众人等围了起来,亚夫抱着轻悠,根本无法寸进半步。
恰在这时,一身着玉白唐服的男子,从殿外行来,却无人阻拦,如入无人之镜。
亚夫一眼看到来人,大喝,“那个人为什么连通传一声也不要,就能进去?”
“那个人?”
众人回头望去,在于罗汉和周人眼中,却不见一人,殿里空空如野,纷纷发出疑问。
那白衣男子转向亚夫,眉目含笑,面上神光流转,不似凡尘俗世之人,殿内并无风动,男子衣袂轻拂,及腰的黑色长发宛如泉瀑流水,虚浮于空中,浑身仙气缭绕,人影似显未显。
只见他袖幅轻轻一动,其他人似乎终于看到了他。
罗汉们齐齐躬身合掌行礼,唤为“真人”。
真人,这不是道家的法号吗?
稍微懂一些佛道之学的人,都知道这个常识。
这形容气质根本不似真人的“真人”,却跟守殿罗汉说,“这位施主拿着布伽活佛的九回天宝转经筒,应是活佛度化的有缘人,我今日即撞上了,便由我带他们去见活佛吧。”
罗汉们终于让开了,但是也只准亚夫和轻悠两人入殿,其他人必须留在殿下等候。
……
唵,嘛,呢,叭,咪,吽,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念法就是萨的那首名歌《万物生》里的译音为:嗡,玛,尼,贝,贝,轰。
……
“你是谁?”
那人面容微转,让人有种他正在微笑的感觉,可是却分明辨不清他的真容面目,只听他的声音似天籁仙泉般,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我叫东方昭夜。你可以叫我东方。”
亚夫没有理睬,只叫赶紧带路。
东方昭夜淡淡一抿唇角,洒袍前行,那步覆如行云端,毫无声息,而所过僧侣,皆会向他躬身行礼,可见在此身份极高。
他们入殿之后,转过金色佛像,走过莲花坐台,听过群僧颂经,行过一个个转金塔,再上百级石阶,行入一条长长的走廊,琉璃窗外透入的阳光被映成一朵朵灿烂开放的西蕃莲,朵朵印照在古朴光鉴的木地板上。
脱覆而入,双脚便似踩在了清莲上,仿佛还能闻到花香和水气飘过鼻端的味道。
长廊上挂满了一幅幅的锦布,锦布上绣着各种奇妙神奥的图画。
走廊尽头,便是一扇镂刻着“万”字纹的大木门。
亚夫的脚忽然一顿,东方昭夜回过头似在询问。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妻子,慢慢睁开了眼。
“轻悠,我们到了。”
她慢慢睁大了眼,看到高高的穹上,布满了一朵朵雕镂浮突的莲花,一朵挨一朵,一层叠一层,万丈升空,穷目不及。
虚空之中,仿佛有梵音传唱,飞天鼓乐吹奏,朵朵莲华飘遥而下。
她伸出手,便有一瓣粉蕊落于掌心。
五指合掌,粉蕊化为一蓬香馨,化于无形。
一声咳嗽响起,眼前的神异之相骤然消失,只见一个白袍长发气质仙渺的男子,似乎面有微红道,“活佛已经等两位很久了,请。”
万字门轻轻开启,又缓缓和上。
这是一间十分朴素的禅房,若是不说,没人想到这会是一个活佛的修行之所。
四面墙上也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锦布,锦布上绘着花鸟人兽,十分生动鲜丽,若是仔细探看,会发现这些图话都在讲叙不同的故事。这便是西藏佛教中最独一无二的佛宝,称为唐卡。
席地上,端坐着一个身形瘦小、眉目古奥的老者,满脸的皱纹,无发,身上的袈裟都洗得泛白无色了,可是看着他闭目瞑想的模样,就让人觉得时间都停止了,祥和而安静。
东方昭夜悄悄退离。
亚夫席地而坐,将那转经筒放在了活佛面前。
便问,“为什么要让我遇到她,为什么现在又要收回这一切?”
活佛睁开了眼,那眼神清明朗阔,仿佛包容世间万物。
佛说,“你问的不是因,你求的却是果。”
亚夫说,“救她,否则我毁了你的院,炸了你的宫殿,灭了你的佛!”
佛说,“佛在人心,不拘于形。”
亚夫问,“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救她?我可能为此付出一切。就算是像苍狗一样,一路匍匐在你脚下。”
佛说,“业障在身,十世业火烧尽……”
亚夫怒吼,“够了!别再对我说那些有没有的。我只要她和孩子都好好地活着,其他我一概不要,通通不允!就算你是佛,也没有资料坐着说话不腰疼!”
佛说,“业火烧尽一切罪孽,还身心于明法……唵,嘛,呢,叭,咪,吽……”
亚夫怒急攻心,拿起转经筒朝活佛狠狠砸了出去。
“哎……”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叫响起。
“住口!我只要我的女人和孩子活下去,你听不懂吗?不要再念了,住口,住口——”
这一刻,他掌中都是妻子身下的血,血水泼洒,染上了转经筒,划过他灰白的双眼。
他放声大吼,心碎成灰,灵台震动,紫府洞开,天机一窥。
一幅唐卡,从空中飘然落下,上面绘着地狱阎罗殿,殿前一身形高大魁梧的阎罗,一手执六环三戟长刃枪,一手却托举着一个奇异的物体。
画面突然鲜活起来,那奇异的物体轻轻一个耸动,竟然从毛发中探出头来,尖尖俏俏的鼻尖,晶莹玉润的黑眼珠子,一只毛绒绒的大尾巴微微一抖垂落下阎罗的大掌,霍然正是一只小狐狸。
老活佛的身影骤然消失,亚夫面前霍然变成了那个白衣男子东方昭夜,正捂着被转经筒砸到的额头,呲牙裂嘴。
“妄夜阎尊,你也太性急了。人家好歹是现世活佛啊!下世轮回前,你明明答应了景华天尊要洗心革面,不会再造杀孽。啧啧,我就说过你跟裂魔神君一样,都是一等一的腹黑,天尊还不相信。你要再这样下去,就是天尊赠予的神器也救不了你的小狐狸精!”
亚夫突然敛神修目,沉声喝斥,“废话少说,救她!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东方昭夜说,“那么,以死为代价呢?”
亚夫说,“可以。”
东方昭夜惊讶,“这么大方?”
亚夫补充,“但在她死之前,我都必须陪着她。”
东方昭夜别嘴,“比起裂魔神君,你这大方的性子倒真是没变多少。好吧,就拿你二十年的阳寿给小狐狸。她早你一步先逝,你多再活个七八年。”
亚夫说,“既然还多出八年,就再给她四年。我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东方昭夜望天,“哎,比起东华帝君,你这喜欢讨价还价的性子实在不讨喜啊!”
亚夫说,“东华脾气好,才会被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混帐东西欺负。”
东方昭夜瞪眼,“咳,我先说明,你这世又造下太多杀孽,回归神职之路还很漫长。”
亚夫说,“本尊不稀罕。”
东方昭夜差跌倒,“妄夜,你别得了便宜就把景华天尊的承诺都扔到一边了啊!那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亚夫说,“那是本尊跟景华的事,关你屁事儿。快救人!”
东方昭夜叹气,“不管怎样,这佛主定下的轮回之道不能改。所以,下一世轮回,她必须还你二十年阳寿。”
亚夫说,“不管多少世,我都不会让她先于我而死,孤单一人。”
东言昭夜说,“这是你自己说的,下一世她会比你晚出生二十年,你可有得等了。哎,你别冲我吼,这是你自己种下的因果。景华天尊算到你们这一世有此一劫,还偷偷让我将这转经轮送给小狐狸,助她续命保胎。哪知道她这孩子就是心善啊,还把转经筒又给了鲤鱼精。不过,也因此救了东泽水君,以后你家小宝有龙神保护,啥也不用担心。”
亚夫说,“啰嗦完了没,快救人!”
东方昭夜干瞪眼。
心底郁闷,下一世要再让他出场救人,绝不能让妄夜阎尊开启灵台紫府,根本就是自虐啊!
(PS:有兴趣知道轻悠和亚夫下一世故事滴亲,请看秋秋的系列文《霸宠小娇娃》哦!)
万字大门,开启,又瞌上。
地上那幅唐卡,依然在生动地演绎着一个古老而美丽的爱情故事。
它讲叙着,一只本应修道成仙的小狐狸精,在求仙之途上,偶识佛法无边,从此决定不修仙了,立志修佛。在被所有狐狸精嘲笑后,离开了修仙大部队的小狐狸精,带着一虫一鸟,踏上了仙佛之路。
后来,它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修魔的少年。
五百年后,小狐狸化为一堆劫灰,修魔的少年却成为冥殿上的护法阎罗。
再五百年,小狐狸从莲华中重生,继续修佛,又遇上了已经成为冥界阎尊的少年,从此痴缠不放,誓言要渡化这位三界的第一天才阎尊来一起修佛。
小狐狸精说,“咱们一起修佛嘛,这在佛法里叫双修哦,修炼速度加倍呢!比你一个人修魔还神速咧,来嘛来嘛!”
彼时,妄夜阎尊面无表情。
这个小笨蛋,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双修”!
他们的故事从此开始。
而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进行中……
------题外话------
秋来显摆一下:
妄夜阎尊,这是亚夫的真身,属于神话世界里的级天神。
景华天尊,可是一位非常道貌岸然,温柔体贴,大慈大悲的天神。但是,他乱了伦,爱上自己的弟子,艾玛,孽缘啊。不巧,弟子是天帝的女儿,算是他的后侄女儿。
裂魔神君,一直追看秋秋文的该有印象。他就是穿越古言里的男主角,腹黑强大。他老婆身份其实也很高,包办婚姻被人破坏误会错过鸟,不得不追到凡人时空。
东华帝君,也是穿越古言里的气质男主,他很幸运地被万神之尊的元始天尊的老婆救助,属于童养媳专业户。
嗯,元始天尊,做为神仙们的考核官,他最另类最强大最有个性,他是养“花”成后。
帝国奢爱 84.生命的奇迹1-结发为夫妻
碧透如水的北边天,云蒸霞蔚,五锦六彩,喻为佛光普照,万物求赎。
在长长的钟謦声中,雪白巍峨的宫殿下,万众匍匐,口颂真言,虔诚叩拜,场面蔚为壮观,便是观者亦深深为之动容,慨叹佛法无边。
本来焦急等待的人们,望着殿下的奇观,听着守门罗汉们齐身颂念那六字真言咒“唵,嘛,呢,叭,咪,吽”,心情也莫名地平定不少。
便在这舒缓人心的长长的颂念声中,沉黯宁谧的古殿中,终于缓步走出那副高大消瘦的身影来,他怀中依然抱着大腹翩翩的女子。
和离去时稍有不同的是,女子身上盖着一件被洗得泛白的红色袈裟,放在腹上的手里仍然握着那个六字真言转金筒。
众一见,纷纷起身,眸中又升起担忧之色。
轩辕夫妇口中唤着女儿女婿名讳,步覆微颤地迎上去。
轻悠转过头,看着父母,即启唇叫了一声,声音已然清泠通透,眼神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懵懂。
在一片颂祝声中,众人纷纷掩面泪下,更兼泣不成声,之前所见、所闻、所历之种种磨难,仿佛都在此刻的梵音禅唱中,化为一片坦然。
袁若彤立即扣住轻悠脉相,啧啧称叹。
“老天,这,这根本就是奇迹啊!”
这怎么可能呢?之前明明行将就木的人,这只进殿一日,出来就恢复了大半生气,且虽然气脉仍有些虚弱,可是现在这情形已经足够以人力养护,不出半月就能恢复元气了。
这方自然没人回答袁若彤的疑问,众人都沉浸在轻悠渡过大劫的欢愉之中,警卫队员们禁不住齐声高呼“佛主万岁,夫人万岁”,一行人相扶相携,原路返回。
登上装甲车时,织田亚夫不禁突然回头望向白色宫殿,那殿门上,似乎尤有一抹白衣飘袂的仙人,临立其上。
但再一眨眼,似乎又什么都没有了。
夜色降临,听钟朝拜的僧人们,纷纷从广场上散去。
而他们的旅程,又将重新开启。
……
就在亚夫带着轻悠至西藏朝圣的这段时间里,两国战事再次激烈爆发,比起以往任何一次战役,都要惨烈可怖。
荣泽英杰鼓动南云卫以寡妇村事件为借口,让东晁的外交官对亚国国民政府提出严正声讨的同时,更要求对方付出极不公平的赔偿,遭到坚决拒绝后,立即发动攻击,且其攻击方式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血腥,残酷,惨烈至极。
荣泽英杰因骗得出云公主五十万最新装备大军的指挥权,做为先锋军,向国民政府军的战线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三天三夜间,阵地上只听到枪声突突,炮声隆隆,炸弹就像倒豆子一般,从天而降,以瓢泼大雨之势,清扫过一寸寸土地。所过之处,一片焦土,就连蚂蚁也不能幸免。
国民政府军因装备不敌,被这第一轮疯狂火力轰得连连败退,士气大损,应天府再次告急。
这日夜,荣泽英杰从前线凯旋归来,便被出云的帖身婢女真英子唤了去。
“英杰,你马上给我安排,我要去找亚夫哥哥。这都过去三天了,他到底怎么样了?医院那边,他的人都不让我靠近。他难不成为了那女人,不吃不喝要陪葬?”
出云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荣泽英杰手上还绑着染血的绷带,额头上的伤也还在淌血。
他嘴里安抚着,摒退了婢女们,将出云揽进怀中揉捏,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出云的心思并不在此,挣扎开后,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公主气派全端了出来,破口大骂,“混帐东西!本宫在问你话,你再对本宫动手动脚……唔!”
荣泽英杰脸色阴沉至极,一把将女人扔上了大床,一声不吭地猛力撕扯女人的衣服,华丽的和服实在不堪一击,扔了腰带,里面便是白生生的肉。
男人带血的大掌轻轻一扣,就让女人的叫骂声化为一片呻吟。
闻声的真英子急忙撞入,却见得两副半裸的肉体交缠在一起,被男人的凶戾眼神一瞪,立即吓得缩了回去。
在一番狠辣又刺激的噬血缠绵之后,出云终于乖乖投降了。
女人的身上布满了男人留下的痕迹,但在雪白的背部,和大腿内侧,却有紫黑的血疤浸出丝丝血渍。
荣泽英杰的目光略略别过后,开口道,“出云,殿下忧极伤身,现正在恢复期。要是你现在就找去,难免惹他怀疑,更生厌憎。”
开始,出云恃宠而娇,自然不肯伏首。
荣泽英杰耐心劝说,床上功夫了得,总算又让出云做出了让步。
稍后,真英子突然送来了明仁帝的急令,让出云避开战祸,尽快回宫,以免惹来国人诽议。
荣泽英杰表示不舍,又缠着出云狠狠折腾了一宿,临别上战场时,又立下承诺,说,“殿下只需在宫中静候英杰的好消息,待亲王恢复之后,英杰必将其送至公主面前。若有违誓言,必以切腹谢罪于公主面前。”
他模样虔诚地跪落在出云脚下,托起华丽和服的一角,俯首亲吻。
出云看着这个传言在战场上勇猛如虎,狠辣如狼,丝毫不亚于织田亚夫的帝国大将,如此恭敬得宛如忠诚的小狗,匍匐于自己脚下,美丽尊贵的女人心里那种天生的优越感和虚荣感,都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纵然仍未得到织田亚夫的青睐,她也没有太大的失望,带着男人给予的巨大憧憬,和唾手可得的信心,在给南云卫麾下将士面前,做了一番慷慨激励的讲话后,风风光光地坐上东晁最新的战舰,离开了。
“真英子,我的手臂好疼,你快帮我更衣看看。”
出云一退出众人眼光,已经按捺不住身体的疼痛。
脱下上衣后,真英子看到那些麾丽的爱痕,眼光颤了颤,不禁也开始幻想那位俊秀的将军,那一身遒劲有力的肌肉和宽厚迷人的胸膛,嘴上却责怪地说着荣泽英杰太过粗鲁。
出云却一脸迷醉之色。
“呀,公主,您这伤,回去恐怕得好好找医生瞧瞧。真不知道亚国那地方有多肮脏,要是真惹上什么不好的皮肤病就麻烦了呀!”
出云厌恶地看了眼手臂上又生出的一块血疤,也浮出一丝恐惧,立即将衣服穿上了,让真英子去请大夫。
然而,在近一个月的回国航行之后,到达皇宫时,出云整个人都消瘦得近乎脱了形,从这天起,便关在自己的殿中,整日不出门,更不见任何人,连明仁帝也被她轰出殿门。
……
荣泽英杰在第四天回到前线,但他在那之前,接到了来自西藏的消息。
得知织田亚夫为了救病在垂危的轻悠,竟然膝行千里,餐风露宿,受尽折磨,而轻悠也屡屡出现危况,自己却不能陪伴在侧,又急又恼,更为不能立即杀了出云为两人报仇,郁结于心,魔障又生。
“该死的,给我杀进应天府,杀光,抢光,烧光,让所有卑贱的亚国人都知道我东晁帝国的强大,亲王殿下万岁!将士们,杀啊——”
荣泽英杰举着织田亚夫赐予的开天丸,首当其冲,杀入敌阵。
那时,国民军的城防后,举着望远镜察看战场情势的姜少言,看到这一幕,即使曾经交过战,也不免心惊震赫。
一个参谋员见状,又骇又怒地骂道,“真是滑稽!那个荣泽英杰不过一介中校,竟然能指挥五十万大军,俨然一副少将派头。他们东晁帝军到底在搞什么?派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姜少言继续看着望远镜,说,“人的能力跟军衔大小并无直接关系。这个人当初在开封创造的战绩,之后在应天府利用丁世琨打击我党内团结,混淆国民视听等等功绩,足以封将。”
“报告!将军,他们已经攻破第二道防线。一线团长请求空军支援!”
眼看着那执黑刀宛如暗夜杀神的男子,一路砍杀无数生命,疯狂突进,国民政府军这方已经被其狂野的气势给震慑,明明手上拿着枪,见着长刀砍来时,却吓得哆嗦不敢开枪了。
姜少言拧眉问旁边的电报通讯员,“屠云的部队还没到位吗?”
两日两夜,国民政府军死命相抗,在空军力量的支撑下,终于等到了华中大军开到,勉强解除了荣泽英杰这一波不要命的冲击。
然而,战损比竟然高达三至五倍,即是五个亚国士兵才能杀死一个东晁士兵。
统计出的结果,令夜色围炉而坐的将军们,愁眉不展。
这简直就是一场惨胜哪!
下一仗,还打得下去吗?
众人皆不知,荣泽英杰又接到西藏传来的消息,称轻悠神智不清,除了织田亚夫谁也不认识了,连父母在侧都视而不见。
对于国民政府军突然冒出来的强大后援力量——华中屠家军,荣泽英杰十分不甘,再次唆动南云卫,要求其借调二十万重装甲师,以对付装备落后、纯以人数取胜的屠家军足矣。
南云卫仍然在犹豫,因为这重装甲师是织田亚夫的亲兵,没有织田亚夫的命令,不得出战。
就在他犹豫的这个当口,荣泽英杰便把轻悠的近况以及西藏的情形,派专人密函送到了开封府龙村治也手中。
无人知道,荣泽英杰是以织田亚夫对龙村治也的怀疑,和厌憎,为压力迫使;还是以龙村治也早年情系于轩辕轻悠的初恋情感,为诱。最终让龙村治也带着二十万人,南下支援,与驻守在淮河上的姜恺之打了个对手。
如此终于熬到了应天府危机的第六日。
荣泽英杰在这一夜,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他梦到轻悠一身血泊,半个身子浸在血泥之中,七孔流血,凄厉痛哭,叫着“还我小宝”,最终被血沼吞噬掉。
他想要冲上前去救,却怎么也跑不动,双脚都被血沼里伸出的千万双乌黑的手爪给阻拦住,那一张张从血沼中浮突的脸,赫然正是当日他冲下山坡,看到的那些疯狂寡妇的肮脏嘴脸。
吓得一个灵机,从噩梦中惊醒。
清醒之后,便是满腔满目的憎恨和杀意,同时又接到了西藏传来的消息:轻悠大出血,恐命将不保。
他一怒之下,冲进了地牢。
这里面只关着一个人,黯夜里痛苦的嘶鸣喘息声,就仿佛从地狱深处传出的鬼叫,偶时还伴着奇怪的啪嗒声,让人寒毛直立,连守卫的士兵都只敢守在牢门外,将大门紧闭。
这深更半夜,突然看到极上司跑来,一个个都吓了一跳。
但又不得不跟着一同入内,但都捂着鼻子,对里面的情形连正眼也不瞧。
牢笼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便也使得那痛苦的嘶嚎变得更为清晰,仿佛就在人耳边帖面震须。
空气中飘浮的恶臭,和那说不出的腐朽味儿,很难让人相信那是从什么样的东西上发出的,多吸一口都让人难以承受,喉咙发痒窒息。
“拿来。”
荣泽英杰伸手,守卫哆嗦着手取出一个火烛递上,就立马闪到男人身后,仿佛什么可怕的怪物就要从那黑暗中蹦出噬人。
守卫深深觉得那也差不多就是了。
兹兹兹——
火烛燃起,带着一缭青烟扔进了牢笼里,这时才能看清那笼子就像当年荻宫中的兽笼,不及一人高,面积较宽,若是人关在里面,只能像动物一样匍匐爬行。
“啊……”
当火烛燃到最亮,滚出一段距离时,那吼叫声徒然加大,一下从火影中扑了出来。
暴露的牙床,斑驳脱落的肌肤,不辨原色,秃突的脑袋上发丝几乎尽褪,肩头骨仿佛随时都会从薄薄的皮肤里刺出,绷在一层紫黑色的肉皮里。
哐啷一声响,怪物一下扑到了铁栏上。
“将军!”
守卫吓得低叫一声,却往荣泽英杰身后躲。
“没用的东西!”
男人反手就狠狠赏了守卫一巴掌。
守卫被打倒在地,就看到笼子里的怪物伸出手,只差一厘,就碰到国人的军装。最可怕的却不是这短短的距离,而是那只伸出的爪子,已经腐烂不堪,肉丝血沫粘连着直往地上掉落,发出的气味正是初进门就能闻到的恶臭。
简直让人惨不忍睹。
“林雪忆,意识还很清楚吧?想不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有多销魂,呵呵呵!”
没错,这便是在寡妇村被抓到的林雪忆。
荣泽英杰故意将其带上了战场,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借机折磨一番。
这一次,他没有用枪,鞭子也玩腻了,黑碳,烙铁,盐水,辣椒水等等,都没了兴趣。
他递出一面镜子,立即被那伸出的骨爪子抓回,镜子哐啷一声打碎在地,却清晰地印出比鬼还可怖的变态嘴脸。
“啊——”
林雪忆抱头嘶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扭曲的表情,都被印入眼中。
然后,更多的火烛被扔了进来,不无块镜子被砸碎在地上,将笼子里的似人非人给团团围住,不管她逃到哪里,都逃不掉自己那生不如死的可怖形象,男人将她的精神都一寸寸凌迟到了极致。
“给她个火,让她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绝世尊容。”
“是……是,将军。”
守卫咬着牙爬地上叩头,浑身抖如筛糠。
荣泽英杰走出牢室,外面清辉遍洒,寒风狂掠,带着干冷的气息拂去了牢里那种腐朽死败的气息。
他深吸口气,方才觉得心胸敞亮了几分。
可是当他一忆及西藏的情形,心口处仍然痛如钻钉。
没有人知道,在那样爱上一个人之后,却不能靠近,不能碰触,还被厌弃,被否认,被陌视,明知她受尽苦痛折磨,眼看着她哭泣到发狂,却无能为力,那是什么样可怕的滋味儿。
在这副拥有比任何人都要骄傲的灵魂的身躯里,已经被这种无能为力折磨得快要疯掉,偏偏不能相随,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他还能做什么?
第七日,天亮时,南云卫终于决定出兵相助。
荣泽英杰阵前誓师,“东晁的男儿们,我们带着祖国的荣耀到此开拓新天地,我们身负民众的期待,我们肩头上有帝国的荣耀,我们是这个亚洲大陆最强大的战士,我们拥有钢铁般的毅志,我们绝不会被愚昧落后的东亚病夫打倒!”
“东晁的男子汉们,为了皇帝的尊严,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亲王殿下给予我们创造新世界的机会,杀光所有亚国人,老幼妇儒绝不放过,杀杀杀!”
刹时间,远近百万士兵举起手中的刀枪,高声齐喝“杀杀杀”,那可怕的声势在深冬的寒风中,远远传出,宛如惊天之雷,传进了仅隔数百米远的敌人战壕里,一片战栗。
“男子汉们,冲啊——”
“杀杀杀——”
“杀光,抢光,烧光——”
一场真正的大屠杀,在黑色军服的男子挥舞着开天丸,一刀落下一颗颗人头时,正式拉开了序幕。
由荣泽英杰带领的疯狂杀戮,很快被杀红了眼失去人性的东晁士兵演变成了著名的“三光政策”、屠城暴行,横扫整个亚国战场。
第九个早晨,轻悠和小小宝在这一天,重获新生。
然而,国民政府军加上屠云大军,总计近百万,被东晁从淮北、淮东两线冲击,应天府最后防线终于彻底溃散,国民政府军一败涂地,应天府瞬间沦为东晁大军的盘中肉餐,遭遇了近代史上最可怕、最惨绝人寰的“三光”大屠杀,老幼妇儒,皆无一幸免。
政府逃亡时
姜啸霖不得不在广播上,发表了一番沉痛的迁逃通告后,离开了已经熟悉了近六年的总统办公室。
他将暗阁抽屉里的两张照片,帖在内装口袋里放好,便由青龙和警卫长等人护送出了办公室大门。
彼时,直升机就停在空旷的广场上,螺旋桨转动扬起的狂风,拂起地上的积雪,扬起一幕灰蒙蒙的雪尘。
从大楼里飘出一片片碎纸花,人们抱着头,从呼啸的飞机和轰炸中四处逃窜,惊慌和恐惧降临,宛如世界末日。
上机时,他突然抬头,看到飞掠而过的战机,想起那个现在西藏的女子,是否已经殡天,才会让世界降下如此多的灾难,连这场大雪,从女子离开后,就没有停过,城外的雪已经被染成了一片腥红色。
机门轰隆一声关上,却隔不去那份恐惧、失败的沮丧,以及对前途茫茫的迷惘。
国民政府不得不朝后方撤退五百公里,于屠云所在的江陵府,重新聚集力量,这又将是一番新的征程。
“啸霖,”王秘书长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在这时候开了口,“我听说,那位陈家小姐没有回到陈家。”
姜啸霖本已经沉压的眉峰突然一挑,“你说茶茶没有回陈家,那她会去哪?”
王秘书长沉默了,只得一叹。
不得不说这乱世之中的儿女,总是命苦。
之前陈家送来的这位陈欣怡小姐,其实并非真正的陈家幺女,而是陈家收养的一个小孤女。至于那些什么出国留学的资历,也都是陈家长子为了攀上姜家大总统这门亲事,而故意造的假。
不想战前,姜少言竟然把真正的陈家小姐给找回来了,正是早年流落于东晁的十郎——真正的陈欣怡。
那个自称为“茶茶”的女孩,理所当然退出了豪门权贵联姻的游戏舞台。
“青龙,你派蛟龙去找人。”
“啸霖,都这时候了,兵荒马乱的,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姜啸霖神色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管找不找得到,先找了再说。若是能找到,不管发生什么情形,带她回来。”
青龙应是。
姜啸霖不知,他这一个突生的心念,也为他未来的婚姻埋下了一个新的转机。
……
当东晁帝军破入应天府,开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时,亚夫抱着轻悠终于踏上了回程的飞机。
梳洗干净的男人,身着白色和服,跟妻子同卧于舒宜的床上,空气里飘淡着淡淡的莲花熏香。
“亚夫,你的头发……”恢复意识后,先前看男人蓬头垢面,还以为那是染了雪灰,没料到……
“宝宝,你和孩子没事就好。”他执着她的小手,亲吻着,为她掖好被子,哄她休息。
刚才袁若彤施针喂药后,就说女人必须多休息,才能尽快恢复。
“亚夫,对不起。”
轻悠忆及之前发生的一切,自责不矣。
亚夫说,“不是你的错,这都是小人作祟。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别多想,现在你要养好身子,为了小小宝,也为了我。听话!”
轻悠已经想通一切,也不再执拗,乖乖了头,埋进男人的胸膛,闭眼睡去,只是眼角还是滑落了泪水,打湿了男人的心口。
“宝宝。”
他心疼地叹息,从怀里取出一物,已经有些灰黯,因这一路陪他嗑行千里被风寒侵噬褪了色。他握着她的手,两人合手将之握于掌心。
她轻轻一颤,睁眼看到指缝中透露的红色绣包,记起这正是之前他们最后吵架分开时,她气得砸在他身上的。
他俯身吻住她的鬓角,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当初杀虎打熊时,第一个荷包掉了,她做了第二个,一直因为做得不满意而没送出去。
荷包里,放着她自己的一截小发,还有她偷偷从梳子上收集到的他的碎发。
当初送他时,她说的这句话,就是希望两人长久相处,不要再有不必要的猜疑。却没想到,这一次仍无法避免,还酿成如此大的恶果,怎不教她羞愧,自责。
“亚夫,亚夫……”
这一次,她终于懂得小叔之前说过的话。
当她和亚夫终于历经磨难,修成正果,结为夫妻时,其实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后方等着他们的磨难,并不会因为他们身份的转换而变得得祥和简单,更可能变得更可怕而凶猛,让人防不甚防。
他们被暂时的幸福都充昏了头,高估了自己,等到灾难真正降临时,才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幼稚,多么浮浅,多么渺小。
为什么,人总要在痛过恨过悔过之后,方知真谛?
睡着前,轻悠抚着依然隆起的肚子,暗暗咬牙发誓,她绝不再犯傻了,让自己和宝宝陷入那样可怕的危机里。
……
飞机没有回沪城,而是飞向了毫无战火、平静非常的北平城。
降落后,机门一开,便是狂风呼啸,大雪蔽日,本以为已经穿得够厚的人们,一下就被吓了回去。
轩辕瑞德扶着三娘,低声急问亚夫,“沪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雪啊?这,这里是哪?”
夫妇两一直陪着女儿,根本无暇外事,至今还不知应天府已经遭劫,轩辕家人和天锦坊也跟着国民政府姜家一行人,转移到了江陵城。
亚夫蔼声安抚两人,说应沪两地并不太平,为免再遭不测,才临时决定先让轻悠在局势和环境更为安定的北平待产。
“这里天气虽然冷了一些,不过宫里有暖气,御厨的手艺也相当不错。轻悠一直很喜欢这里的烙饼,上次她来时……”
亚夫一边说着当初元旦时轻悠到北平惹出的一些小趣事儿,一边哄着二老安心跟着上了开往紫禁城的汽车。
虽然轩辕瑞德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安,但碍于当前情形也不好发作,便按下疑惑再做打算。
北平的治安环境,在之前经由织田亚夫的勒令整顿下,比起初到时似乎又改善了不少。
大雪下,街道上人烟极少,偶时可见打着小伞,穿着和服木屐,行过的东晁女子。以及,队列齐整的东晁自卫队巡逻走过,为这一抹平静画上了沉闷不安的色调。
不过,这一切都不在轻悠眼里,她自安静地窝在亚夫的怀里,舒服地睡着,对于外界的一切,整个世界的变化,都一无所知。
一行人进入亚夫曾经办公的东和宫时,一道愉悦的欢笑声飘来,打扫干净的回廊上,手拉着手,跑来的一对金童玉女,教众人的心徒然一松,会心而笑。
“七姐姐,七哥哥……”
扎着小花辫,穿着小花袄的小九儿,一看到那高大的黑色人影时,欢快地叫了起来。
轩辕瑞德急忙迎上前抱起了小女儿,做了一个“嘘”的噤声动作,告戒小幺女姐姐在睡觉,不能乱嚷嚷。
小九儿一副很不爽的嘟起小嘴儿,却乖乖听话没有再嚷。
小八上前看看姐姐,与亚夫交换了一个“终于平安无事”的纯爷们儿的眼神,大松了口气,眨去了眼底的湿气和担忧,立即回头引着父亲和三娘,去参观亚夫派人布置好的房间,以及,新的育婴房。
现在女儿和女婿都平安无事,轩辕瑞德也放了心,便跟着儿女离开了。
待到四下无人时,轩辕瑞德立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小八答道,“哦,我和小九两天前到的。娘说,七姐怀了宝宝,沾沾我和小九儿的童子气,对咱们未来的小侄儿有好处,所以就央了那位南云将军,把我们送过来。后来在这里收到姐夫电报说,姐和小宝已经没事儿了,爹爹你们也要来这里,我和小九儿就一起帮忙打理房间。爹,我带你去看……”
小八一边说着兄妹在此的来龙去脉,一边就拉起轩辕瑞德要去另一个院子,说要看育婴房。
却立即被轩辕瑞德一把攥住,脸色黑沉地瞪着他,喝道,“臭小子,你这说谎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出格儿了,在爹面前都敢胡说海侃,竟跟你四哥不学好,回头给我跟你大哥身边待着去,不准再跟轩辕锦业瞎混!”
“爹!”小八没料到,姜还是老的辣。
奇怪了,他自觉明明说得很周正,怎么父亲大人一眼就瞧穿了呀!
小八立马瘪下小脸,开始装幼稚可怜,想要逃过父亲的一百零八式拷问。
无奈,轩辕瑞德立即恫吓要叫亚夫送两小鬼回去,吓得小九哇哇直哭被三娘抱走,小八不得不乖乖招实。
“那个,其实是我和小九想要多留些时间在七姐身边,因为之前无意听到七姐夫说等七姐这阵儿子熬过去了,就要送七姐去美国旧金山待产,生了小宝儿以后,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会跟小叔一直住在国外。我,我怕……所以我就求娘,编了那套说词,让那个南云将军送我们来的。”
轩辕瑞德瞧着儿子的模样,感觉不像是在说慌了,终于满意地了头,问起家中的情况。
小八说离开家时,一切都好,大哥宝仁忙着给国民政府军新编入的屠云大军做统一军服,而三姐宝月似乎正被国民政府的某位官员追求,五姐锦绣给儿子小鹏请了教书先生,六姐锦纭继续学习英文写情书,大娘二娘一起念佛给轻悠祈福,四娘忙着天锦坊的活儿。
总之,家中一切正常,一切安好。
话毕,小八瞅着父亲大人终于没那么严肃了,托了父亲去隔壁院子看弃婴房。
屋里,三娘已经哄着小九儿玩起了积木,还有三个奶娘婆妇在屋里,一边跟三娘套近乎,一边周应奉承着跟新主子拉关系套近乎。
“老爷夫人可不知道啊,姑爷可是花了大功夫来布置这育婴房,放眼整个北平,就是乾清宫那位大主子,都没有咱姑爷有能耐,能弄到这么多又好又实诚的新玩艺儿。啧啧,咱们都说,姑爷可真是疼夫人疼进了心坎里,瞧瞧,这羊毛毯子,听说是从什么熬大的地什么洲送来的……”
“不是啦!是第五大洲,澳大利亚。”小八立即纠正。
一屋子人开始说说笑笑,似乎风浪已过。
殊不知,轩辕瑞德被自己小儿子的慌话骗了个底朝天。
真正的实情便是,两小鬼在南云卫通知轩辕家做好搬迁准备时,就被送到了北平。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但已经完全当家的宝仁仍然迅速做起了准备,将重要的物资和家当率先搬上了那架大型运输机轻夫号。
小八只说了一半到北平的真实理由,另一半真相其实是他自己想要留在轻悠和亚夫身边学习,且计划待到时机成熟时,就央求亚夫送自己出国留学。
至于这故事里的小九儿同学,完全是哥哥用来做鱼目混珠打烟幕弹的工具罢。
……
窗外的风雪遮天漫地,窗内的灯光温暖柔软。
坐在炕头上的女子,手上正拿着金勾搭转经筒,轻轻转动着,口中默默念着六字真言,便莫名地感觉肚腹之内有温暖的气流流过似的,仿佛宝宝被什么神奇的力量保护着,说不出的舒服。
男人进屋时,便看到这无比温馨的一幕。
女子消瘦的小脸被灯光打亮,微弯着唇角,低头抚着肚子,一边念着咒语,一边跟孩子说悄悄话。
“……小宝儿,妈妈真是糊涂,竟然会怀疑爸爸。以后妈妈再也不会犯傻了,爸爸为了你和妈妈,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咱们以后都要听爸爸的话,不能怀疑爸爸一,一也不行,知道吗?”
“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就是自己的亲人了。不管外人说什么,都要用自己的心眼去看,绝不偏听,绝不轻信。”
“小小宝,你要快快长大,以后和妈咪一起保护爸爸,加油!唵,嘛,呢,叭,咪,吽……”
男人觉得,不管两人曾经争吵得多么厉害,不管当时有多么恨铁不成钢,不管在这过程里有多么委屈,也不管为那些愚蠢无知付出多少代价,吃了多少苦。
只要女人这样一个温柔的笑容,声音软软地说一句“你辛苦了”,所有的苦难都灰飞烟灭,他依然甘之如饴,愿意为她和孩子翻山越岭,赴汤蹈火。
“宝宝……”
“亚夫,你不忙军务了么?”
她想要起身,为他倒湿水洗把脸,他挡住她,让十一郎去做,顺势坐上床,为她掩好被子,拿起小炉上煨的牛奶,喂她喝。
他说,“北平早就理顺,没什么军务。你不用等我,想睡就睡,又忘了医生的叮嘱了。”
她赖进他怀里,“才没有。我刚才已经睡醒了一觉,若彤说,要顺其自然啦!”
他抚着她似乎又大了些的肚子,担忧道,“袁若彤刚才过来给你施过针了?怎么说?”
她抿着唇角笑,“她说小小宝很健壮,叫我们都不用担心。”
他眉毛一挑,“我问的是你,不是那折腾人的臭小子。”
她心疼地执起他缠满绷带的手,手肘下都是被石砾划伤的深痕,“亚夫,我真的没事儿了,你别担心。倒是你,你这个样子,让人家……好难过。你怎么那么傻啊……”
他抽回了手,揽着她躺下了,故意拉开了话题,说起小八小九的笑话来。
她也渐渐懂得,男人虽然受了委屈,可是又很好面子,你可以心疼他,却不要说出什么同情的话来,不然他会害羞,不知所措。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头子接下去,东拉西扯地说到打起了瞌睡。
差儿睡着,她突然又撑起眼,看着他,眼底有湿润的光芒,微微晃动着。
他盖住她的大眼,声音微哑,“宝宝,别瞎想了,我很好。我在活佛前发了誓,你在我便在,绝不食言。你乖乖地养好身子,把小宝儿生下来。如果可以的话,就带着孩子去美国陪爸……”
她“嗯”了一声,抱着他的腰身,说,“亚夫,以后我再也不会听信馋言,误会你了。其实,之前我看了那个离婚协议,我就想给你打电话,但我怕你忙,电话又突然不通……”
他微瞌的眸底闪过一抹狠色,柔声安抚,“嗯,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亚夫,我爱你,我绝不会抛弃你。我和小小宝,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我发誓。”
他笑了,这是近日一连串事故之后,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安然的,踏实的笑容。
她不禁又落下泪水。
他俯身吻去,轻叹,“小傻瓜,睡吧!”
她乖乖地蜷成一小团儿,窝在他怀里,就像一只慵懒可爱的小狐狸。
这一夜,与君同眠,岁月静好。
……
可是从这一夜开始,全球陷入黑色恐惧,法西斯帝国霸权主义横行。
在欧洲,德国普鲁士的铁蹄踏遍整个大陆,三色旗飘扬在每个国家首府大楼的楼。甚至连老牌的法国也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巴黎被德军攻陷的那一天,所有的酒吧再也没有浪漫的诗歌和舞曲响起。
在亚洲,荣泽英杰率领的东晁大军,宛如蝗虫过境,所有被占领的村庄被烧光,最先杀死的是老幼妇儒,青壮年被故意留下,由士兵们折磨玩弄,其形简直令人发指。尤其是应天府被攻破后,被彻底屠城,曾经元朝南下的历史被重现,成为这个隆冬,亚国举国尽哀的一抹深伤。
可是对此,轻悠在很长段时间,都一无所知。
……
“一,二,三,茄子!”
咔嚓,一张充满历史纪念意义的照片,留下了亚夫和轻悠,以及小小宝,一家三口,在这一次劫后余生的幸福笑脸。
袁若彤做为这一奇迹的第一见证人,自觉很幸运。虽然,她这时候还不知道,她很快就会因为织田亚夫的冷酷无情,而气得离开北平,奔赴自己已经满目疮痍的家园。
“姐,姐夫,我和小九儿也要跟你们照啦!”
“爹,娘,快过来,我们一起照啊!”
黑白的照片,定格了瞬间的美好,将这一刻的幸福,悄悄拉长。
可是不管人们怎么努力,幸福在人的眼中,总是稍纵即逝,难于抓牢。
轻悠在父母和可爱小弟妹的陪伴下,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快乐无忧的日子。
她的身体也在军医们战战兢兢的调养下,以及袁若彤倾囊相护的看护下,迅速好了起来。
“轰,玛尼,呸呸,轰!”
“呵呵,小九儿,不是这样念的啦!你跟姐姐念,第一个字念嗡,就是小蜜蜂飞的时候,发出嗡嗡嗡的叫声那样。”
现在,轻悠最大的一个改变就是喜欢颂经,转经筒成了她走哪里都不会离手的随身物品,六字真言更是不时默念于心或低声颂读。
喜好新奇的小九儿缠着姐姐要学,可是闹了一小会儿就没了兴趣。
轩辕瑞德摇头直说,这皮实丫头根本没有慧根,连之呼者也都念不轻,哪能学什么佛经念咒啊!
小八却问,“姐,这六字真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轻悠想了想早前得转经筒时,老喇嘛解释词,说,“唵,是指要身、口和意识与佛成为一体。嘛呢,就是宝贝。叭咪,就是莲花。吽,代表祈愿成佛。连起来嘛,大概意识就是,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
小八斜头,“与佛融合?!姐,你天天念着要与佛融合,难道姐夫都不吃醋的吗?”
轻悠一噎,娇嗔,“你个臭小子,胡说什么呢!人家这么神圣的佛咒,谁教你进行这么龌龊的解释联想的啊!哎呀,真是的,你是不是跟四哥学的呀!爹爹,不行了,咱们不能让小八再跟着四哥,迟早会学坏的哦!”
轻悠夸张地告起弟弟状,小八装模作样地表示抗议,心里却乐得自己想要留下的目标正在大踏步前进啊!
事后,轻悠躺在丈夫怀里,突发奇想说,“亚夫,我想到咱们这胎要是儿子,就叫宝宝,若是女儿就叫贝贝。贝贝与叭咪发音很相似,寓意莲花。咱们的女儿,未来就像莲花一样洁白美丽,好不好?”
亚夫愣了一下,说,“玛尼是指宝贝的意思。那以后我们的小宝,就叫织田玛尼?”
轻悠又是一噎,嘴角抽搐,“这,这个玛尼的确是宝贝的意思,可是跟你的姓连起来读,你不觉得有儿怪怪的嘛?!”
正在这时,轻悠的肚子里,传出一记重踢。
显然,咱小宝儿已经提出正式抗议了。
织田玛尼?或者轩辕玛尼,都很难听啊!
织田亚夫气息一抽,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轻悠的肚子也跟着一拱一拱的,很是激烈。
这个,算是这对父子俩第一次激烈过招吧!
后来的后来,小宝儿听说自己坷坎的取名过程,就非常不满,愤怒挥舞虎头小槌子,大吼,“玛尼难听死了!你才是纳尼,你们全家都是纳尼!”
纳尼,在东晁语里的意思就是“什么”。
关于小宝儿名字不想被那“什么”了的趣事儿,已是后话,现在斩且放过不提。
……
轻悠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了半个多月,终于得军医和袁若彤允许,可以出门走动了。
这一日临近元旦时节,难得天色作好,红日高挂,园中寒梅傲立,香气扑鼻。
袁若彤扶着轻悠,一边说着趣话儿,一边在园中漫步。
小八上完早课过来,见姐姐终于能出门走动了,立即奉宝似地要姐姐去隔壁院子里,瞧瞧姐夫大人准备的育婴房,正捧着热窝窝吃得爽的小九儿一听,立马就跟着起哄,嚷着要去玩玩具。
轻悠早就听说了,之前不利于行,这会儿便忍不住了。
进了院子,就看见在中方庭里正在人在施工安装什么东西,小八立即解释说,“那是小火车呢。姐夫说之前的被炸坏了,这才找来工人重新安装。”
小九儿立即嚷着,要坐火车,惹笑了众人。
转过廊角,便见房门已经被人打开了,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随行的小厮立即上前打帘子,里面的女人听得女主人来了,急忙跑出来行礼问好。
三个身形福态,面容蔼和,态度也颇为恭敬的奶妈婆妇一前两后地跑出来,齐齐躬身给轻悠行礼,“见过少夫人,少夫人好,小世子好。”
轻悠的身形蓦然僵住,浑身的肌肉都开始收紧。
袁若彤感觉到有些异恙,转头看向轻悠。
呼噜一下,轻悠手上的转经筒停止转动,她的面容也开始颤抖,越来越厉害,越过越纠结,突然扬起手,将转经筒狠狠砸向了三个婆妇,尖声大叫。
“滚开,通通滚开,不准你们伤害我的小宝儿,该死的,你们这些没人性的女人,滚,滚,你们敢伤害我的宝宝,我就杀了你们,杀掉,通通杀光——”
砰砰砰,几声枪响传出庭院,惊得冬雀齐飞,满园惊叫。
噩梦,仍未结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