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搭计程车,司机居然是个中年女人。
“这么晚,女人开车,不危险吗?”我问。
“为了吃饭,有什么办法?”她从反光镜里笑笑,“以前是我先生开。”
我没再说话,心想她一定离了婚。大概看出我的疑惑,她又笑笑:“我先生现在开白天,早上先送孩子上学,送我去工厂上班,下班再来接我们。然后,我烧饭,吃完,再开车出来,开到十二回去。”
“那你先生呢?”
“他留在家啊!”
“为什么晚上不叫他出来呢?”我很不解,“他是男人哪!”
她又笑笑,拍着方向盘说:
“男人哪,晚上出来更麻烦。有时候搞到天亮才回去,第二天起不来,而且没拿回几块钱,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她从反光镜里盯着我。“你知道吗?在桥下,他们用象棋也能赌博呢!”
“你真辛苦。”我感叹地说。
“是辛苦,回家,丈夫孩子都睡了。”她居然转过脸看我一下,“你知道吗?看先生在家,睡得像个孩子,觉得好安心。比起以前,他在外面,我一夜没法睡,好多了。”
突然之间,好像全世界都在谈论“Viagra”,先翻译成“伟哥”,又改叫“威而钢”。
有个本来自命风流,四十五岁突然出了“毛病”的朋友,也立刻托人从美国带回一瓶。
“真管用呢!”他在电话里对我小声说,“原来以为‘无望再举’,现在又能‘抬头挺胸’了。”
岂知他的悄悄话,居然被一旁的老婆听到,一把抢过电话:
“喂!你知道吗?我宁愿他‘永垂不朽’一辈子,他那祸根死掉了,还让我放心些。”
“是啊!”朋友又抢回电话,“她好一阵子不管我了,现在又开始算我下班的时间。真麻烦哪!”
被誉为“南部脑外科权威”的孙桢民医生,因为车祸去世了。
《 联合晚报 》上报道,孙医师的遗孀谢秀峰,不但把两百万奠仪捐给高雄医学院,还将遗体送给学校做教学解剖之用。
孙医师在生前,把全副精神和时间都放在济世活人的事业上,所以谢秀峰代先生捐出一切,就是将孙医师的心愿延续下去。
报道的结尾,引述了孙太太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生前出门就像丢了一样,死后他却二十四小时陪在我身边。”
戴安娜王妃去世好一阵子,我那曾为崇拜她而哀伤不已的邻居老太太,也渐渐冷却下来。
“你屋里还摆满戴安娜的照片吗?”有一天我问她。
“还放一张。”老太太摊摊手,“已经死了,伤心也没用。”
“可惜没能和她后来的男朋友多迪埋在一块儿。他们原来不是都要结婚了吗?”我说,“听说戴安娜死的时候,还怀了多迪的小孩,一家人,埋在一起才对呀!”
“不对!不对!”老太太挥手打断我的话,“幸亏死的是时候,要是再晚几个月,肚子大了,和多迪结了婚,再出车祸,情况就全不一样了。”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却接了下去:“说来,她死的时间也真对。死了!死在最美的时候,反而让大家安心了。”
到北京大学演讲,提到正热门的“泰坦尼克号”。
演讲结束,站在外面等车,一群学生就围着我说对“泰坦尼克号”的感动。
“如果男主角没淹死,和那女主角都获救了,他们会不会结婚?结婚之后会不会过得好?”我问学生,“你们怎么想?”
有人喊“会结婚”,有人说“不会结婚”,也有人叫“结婚再离婚”,居然没一个人认为他们会幸福地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过一辈子?”我问。
“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碰到面包就完了,所以……”一个学生说。
“所以怎么样?”我追问。
“所以男主角死得真是时候,留下最美的回忆。”那学生笑道。
美禁不起长久的凝视,因为美常在凝视中凋零。
生命禁不起长久的思想,因为死亡总横在思想的尽头。
英雄禁不起时间的考验,因为许多英雄都是老来失节。
童话禁不起往下猜想,因为王子与公主常是两个世界的人。
反倒是——
有时候故事突然结束了,主角突然死去了。或像那位女司机说的“进家门,看丈夫睡在那儿,像个孩子”能够更完满,更安心。
心在这家里,她怎么打,也会任她打,跑不掉;要是真变心了,别说打,她就算搂着亲,也留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