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美在战场上挣扎求存的日子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神秘专家,也如同每一个合格的神秘专家那般,比起证据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尽管只从记忆中的时间来计算,大概连半年都没有过去,但她如今已经很少回想过去曾经是一名女高中生的日子了。
她亲眼见证地球发生了什么,以相当接近的距离,认知到了人类正在变成怎样。在被卷入拉斯维加斯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前,那些平和而日常的时光,如今看来比任何梦境都要梦幻——她有时会在某种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怀疑过去那些正常的时光,是否真的就是一场梦境。
曾经美好的一切都消失了。曾经觉得困扰、麻烦、痛苦和无聊的那些事情,放在如今来看也如同梦幻一般让人向往。比之如今饱尝的痛苦和绝望,过去在那日常生活中所受到的挫折又能算是什么呢?首发..
她无数次都在梦中想要回到过去,然而醒来后只会更加痛苦,到了现在,已经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相比起还活着的人,或许死掉的人反而能够获得平静?这是她在目睹一个个认识或陌生的人死去后,在不断挣扎着想要改变什么时,时而会产生的想法。
如今,她以一名战士的身份,一名幸存者的身份,站在这个战场上——这个处境已经不容许她再去过多思考一些“如果”的事情。她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等人的行动能够对局势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她知道,自己在做的,是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到底只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真的带有某种使命?亦或者,是留在伦敦中继器里,不知道如今过得如何的小圆对自己的期望?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正因为自己似乎有点儿特殊性,所以,自己有必要利用这种特殊性去做一些事情的缘故——对现代的一些人来说,这并不是正确的逻辑关系,但是,对晓美自己而言,在这个战场上,不会有任何有别于他人的特殊,是无缘无故就出现的。
这就像是一个剧本中,所有表现出特殊性的人物,都不可能只单纯是个路人。
魔法少女晓美已经将学姐的消失和执行工程组件的影响联系起来了,当她的大脑中,将这两件事连成一条线的时候,就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其在意的程度,在她自己看来,要超过针对纳粹们的那些作战计划。
她必须找出这个幕后黑手,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挽救某些事物的关键。至于具体是要挽救什么,能够挽救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许只是学姐?或许是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许范围更大,但是,太大的范围也难以想象,总不可能会和“拯救世界”有关吧。
只是,在她尝试确认在敌人在什么地方,敌人是谁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同伴或主动或被迫地停止了活动,停止了思考。他们当然还没有死,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仍旧会去战斗,就如同他们过去做的那些事情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隐藏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的“敌人”,或许也并非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只是,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内部陷入当前的状况中的这个“敌人”,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呢?所做的这一切又是怎样的计划呢?对方显然不打算让他人知晓太多,而这种秘密主义正是最让晓美感到不安的地方。
到了如今还幸存下来的神秘专家,哪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集体行动中所采取的行动,都绝非是单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集众人的想法和智慧查遗补缺的做法,一直都被严格遵守,不能说结果比其他方法更好,但是,从事实来看,这种做法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神秘专家,神秘组织,所有带有“神秘”二字的人和团体,信奉并执行秘密主义,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然而,哪怕过去的人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如今时过境迁,晓美不觉得这么做仍旧是正确的。
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或许是敌人,或许不是的家伙,还在奉行这种秘密主义,并导致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内部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远的不说,如今能够正常思考,提供建议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一旦情况发展下去,最终,所有人都必须执行某个人的想法的时候必然到来。而决定众人命运的,也不再是众人自身的想法,而是最后仅存的想法。
大概也会是这个幕后黑手自身的想法。
晓美不愿意将自己的未来放在这个奉行秘密主义的幕后黑手的手中。哪怕眼前所见无一不是痛苦和折磨,自己也如同浪潮中的小船,只能随波逐流。但她也仍旧想要在一定程度上,自己决定自己该如何行事。也希望其他人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去执行自己的决定。
她有种种的理由,对这个幕后黑手的做法感到不满。
只是,在揪出这个家伙之前,她也不能将自己表现得太过特殊,以避免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哪怕在成为神秘专家后,晓美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天,需要做这种如同密探间谍一般的事情。并且,她从来都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经验。那些已经习惯于秘密主义的人,应该很容易就适应躲避和隐藏,然而,她作为新生代的神秘专家,更是在一个信奉集体主义的半军事组织“魔法少女十字军”中成长,本身就并非是秘密主义者,也从意识上反对秘密主义。
所以,当她必须一反过去那般光明正大的行动,而专注于伪装自己,在暗中筛辨敌人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晓美在成为魔法少女前后,曾经与那位特立独行的神秘专家高川先生合作过,正因为是特别的相遇,特别的经历,因此,那段记忆十分深刻,而包括她、小圆和学姐三人,在加入魔法少女十字军后,也经常关注高川的活跃。对三人而言,高川本人就是活生生的神秘专家的教本。在三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往往会去想:如果是高川先生遇到这种事情,他会怎么做。
在晓美的印象里,神秘专家高川本人并非是秘密主义者。虽然不是秘密主义者,却又充满了秘密的色彩。尽管在记忆中,高川没少经历过正面的战斗,但是,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对方保持沉默的样子。
高川的沉默,并不像是在隐藏什么,反而像是在背负着某种沉重得无法开口对人述说的东西。晓美觉得,其本人的性格或许并不是那么内敛的,只是他需要面对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如此——就如同现在的自己,自己当然也不是什么喜欢保持沉默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或许就是最好的做法吧。
不需要去表现自己,也不需要刻意去隐藏自己,多看少说,保持沉默,就如同自己只是这个不断衰减的神秘专家团体中一个不起眼的螺丝钉。
晓美既不是特别不喜欢说话的人,也不是特别喜欢说话的人,她的所有性格表现放在所有的高中女生里都不会显得突出,自认性格平庸。当她刻意去说话的时候,她会觉得难受,然而,这种难受和刻意不说话时的感觉比较起来,却又让她觉得,还是能够说话的时候比较好过。
晓美不知道其他人在刻意保持沉默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对她而言,这种沉默就像是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压在心底,所有让自己感到苦闷的一切都无法释放。自己的情绪和感觉,在沉默的时候会变得极为敏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弥漫在眼前一切事物中的痛苦、疯狂和绝望,而这一切就如同无法宣泄,愈加积累的洪水,带给她一种迟早要冲垮心中堤坝的恐惧。
越是沉默,就越是能够清晰感受到压力,越是能够清晰感受到某种可怕的情况,正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
原来高川先生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在这样的压力下去战斗的吗?晓美觉得自己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能够做出在其他神秘专家眼中也有些不可思议的成就。同时,当她度过了沉默带来的最初的煎熬后,她也开始意识到了,沉默是有毒的。
当一个人开始沉默,并承受住沉默的压力,不断将沉默的时间延续时,想要再开口述说,就渐渐变得艰难了。那积累在心中的东西,像是在沉默的过程中变质,变成了哪怕开口,也无法倾诉出去的东西,它们是如此的坚硬,如此的深沉,如此的复杂,即便自己刻意让其他人看到它,其他人也只能看到其表面而已,根本无法理解,它对于自己本人而言,到底已经成为了什么东西。
这种沉默的毒性,不仅仅会导致语言系统的失常,更会导致心理精神层面的失常,晓美越发清晰感受到这一点时,却又无法停止了,因为,除了沉默之外,她找不到更好地掩饰自身特殊的方法。
在自己被沉默的毒性侵蚀前,她不由得加速调查的力度。她想要隐藏自身,但却必须做一些更有力的试探,两者是矛盾的,而她必须在这种矛盾中取得一个平衡。
她只有一个人去行动,虽然有想过找一个或几个盟友,将自己的担忧和猜测告诉对方,以取得对方的协作,但是,这个念头在她反复试探了好几个看起来还能够正常思考的同伴后,就已经放弃了。
所谓的“正常思考”也是相对的。只要这些同伴对“执行工程组件”的热心不改,还存留有必须依靠它才能够去面对越来越巨大的压力的想法,只要他们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设想,仍旧在意识和行为上,以“执行工程组件”为中心,他们的许多想法和计划在晓美的眼中就一直都在偏斜。
他们那看似“正常的思考”也不过是“执行工程组件”的一个蒙皮,一个零件,其思考的核心并非是他们自身,更像是“执行工程组件”已经取代了他们的大脑。
不,毋宁说,他们整个人都在成为“执行工程组件”的一部分。那些“正常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究竟是出于他们的自我,还是出于隐藏在这种“自我”背后的执行工程组件呢?
如今在主导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究竟是幸存的神秘专家们自行构成的集体,还是“执行工程组件”所代表的那个幕后黑手呢?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大部分还在活动的神秘专家都已经不再去讨论,而是纷纷围绕“执行工程组件”进行工作的缘故。他们哪怕没有交流,也如同机器一样精密,每个人所做出的决定,所执行的想法,正在以一种高效率的方式结合起来,从而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运作越来越顺畅。
晓美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这支临时磨合而成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正在某种更切实的意义上,从一个相对分散的整体变成一个精工细作的个体,并由此表现出比之前的状态更加强大且集中的力量。
纳粹的月球中继器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之间,因为时空因素的神秘而产生的“三光年”的距离,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蜕变带来充足的时间和契机。仅仅是从眼前所能观测和感受到的舰队内部变化而言,晓美可以说自己不喜欢,或者,自己不觉得是正确的,但却也不能否认,这样的变化也并非仅仅只有自己所想的那些坏处,其好处同样显而易见。
当清醒认知到这一点后,晓美终于可以从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沉默地去审视这个幕后黑手的行为了。
不过,这个客观的审视,并不能动摇她揪出对方的想法。这种想法已经无关于理由是什么,而是在沉默中,已经变成了某种根深蒂固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