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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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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衣妃!竟然摆那麽大的架子!也不过是个户部尚书的女儿,竟然对我如此羞辱!”

    华丽宫室里,娇美的女子气势汹汹的抱起一只巨大的鱼戏莲叶青花瓷瓶狠狠摔在地上,满脸煞气!

    “小主……小主你小声啊!”芙浓儿被飞溅的瓷片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跳开,惊慌失措的阻拦楼清月疯狂的打砸。龙腾小说 Ltxsfb.com

    又摔了几个瓷瓶,楼清月也累了,这才气咻咻的任芙浓儿扶着在大椅上坐下。

    桌上对面坐着一位端庄秀丽的姑娘,面带笑意,比楼清月冷静万分,不是绘筝又是谁?

    “清筝,你快把我今日的羞辱报给叶容华小主!”楼清月头上的金枝雀儿急急,飒飒如雨,就如同她惊怒交加的心情,咬牙切齿的说。

    “姐姐,你忘了,我如今是容华小主的奴婢,唤作绘筝。姐姐还是不要叫我的本名为好。”她淡淡提醒。

    楼清月正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了这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叶容华小主究竟是怎麽打算整治衣妃的?”

    绘筝缓缓品了一口茶,问道,“姐姐,今日衣妃娘娘可是替那画兰公子出头了?”

    “那是自然!她替那狐媚子出头,好多人都看到了!”

    “这就行了,”绘筝冷冷一笑,“最近,你再多整治整治那个画兰,最好让衣妃越同情他越好。等待时机成熟,叶容华自然会安排机会告他们一个往来亲密,秽乱後宫的罪过。”

    楼清月闻言不但没有喜色,反而狐疑的看着妹妹,“这麽简单?秽乱後宫可是大罪状,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而随便捕风捉影,被衣妃反咬一口,倒楣的可是咱们。”

    绘筝闻言一震,连忙垂下眼睑挡住眸中黑幽幽的暗光,“姐姐不必担心,叶容华小主自有计较。”

    楼清月继续狐疑,“叶容华不会是打算让我当那出头鸟,和衣妃娘娘起冲突吧?如果惹怒了衣妃娘娘,谁来保护我?”

    绘筝闻言立即抬眼冷冷的看着姐姐,“姐姐既然投靠了容华小主,就最好不要随便猜疑小主!姐姐你忘了?你被皇上扔在後宫,一扔就是五六年不闻不问,是容华小主把你给救出来,这才有了重获皇宠的机会!後宫里面,几年见不到皇上、发疯寂寞的人多的是,姐姐你不愿意做,容华小主自然找得到别人做!”

    楼清月闻言浑身一颤,缩了缩身子,五年的清寒寂寞,被人人作践的日子她一也不愿意回想。

    绘筝见她神色放软,便放下严厉神色重新挂上了笑容,软软的握住楼清月的手温言软语,“姐姐你放心,我跟在容华小主身边,自然会为姐姐处处留心的,我可是你的亲妹妹,难道还会害姐姐麽?”

    楼清月迟疑的看着妹妹,终究还是缓缓的了头。

    绘筝嘴角的笑意,暧昧而模糊。

    *******

    “娘娘,晋侯爷今日进宫谢恩,皇上请娘娘去御书房伺候,也好和侯爷相见。”

    才回到蓬莱阁,周福全就亲自来传旨,命江采衣御书房觐见。

    江采衣神色一整,笑着头谢了恩。

    ……终於来了。

    今天的事情可真不少。

    窗外的春光,渐渐偏向了夏日的艳烈。

    *******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未时也过了一半,江采衣在嘉宁的伺候下重新梳了妆。嘉宁的手很巧,将她的长发挽在头,盘出将散未散的飞仙髻,以几朵精致的翡翠绿莲花固定住,晶莹剔透。

    江采衣默默的,打开胭脂盒,了一嫣红,在眉间。

    “娘娘真的很喜欢在眉间朱砂呢!”嘉宁不明就里,只觉得这样一娇红,有种俏皮而精致的感觉,不禁称赞。

    江采衣并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将身上浅白渐染绿的衣裙抚平。

    她站在那里,看起来娇柔而纯洁,“走吧。”

    *******

    御书房连着帝王寝宫西侧,装饰的并不奢华,倒有种江南庭院的清雅。

    赤色宫墙长影横垣,梨树枝条被雪白沉重的花朵压低,如绵白轻盈的云朵接天连地。

    偏生这万千梨花旁栽着一丛丛清脆竹枝,风吹过便有如同沙沙的低哑作响,淡淡竹叶的翠绿色仿佛搀在雪中的碧玉,丝丝凉苦的气息生生冲淡了芳香的梨花味道。

    御书房半开不开,周福全躬身守在御书房门外,一排黑衣侍卫手执长刀长剑,整整齐齐在阶下相对而立,硬生生把竹叶清雅、花香优柔的御书房院子站出了杀气森森的味道

    这些黑甲卫全部都是从苏倾容的私兵,如今的北周军里挑的拔尖的,江采衣平时见不到军人,如今一看才有些背脊发寒。这样真刀真枪明火执仗,威慑力不可谓不强大,任何官员脚踏入御书房之前怕是都要抖三抖。

    江烨要进御书房,走的是前庭通向御书房的一条路,面对御书房大门。

    而江采衣进御书房,是从後宫穿过来,面对御书房後门。

    所以在进入御书房之前,她和江烨两人是不会打照面的。

    远处周福全公公看到江采衣,急忙恭恭敬敬的弯着身子迎过来,笑着对她说,“衣妃娘娘且等等,晋侯大人还在外宫等候,皇上这会儿正在召见吏部侍郎大人,一会儿就好了。”

    沉络这会儿正在召见叶兆仑?

    江采衣心里一动,问道,“敢问公公,皇上何时召见叶大人的?”

    周福全呵呵一笑,恭顺笑道,“娘娘,其实也不算是召见。皇上不过今儿个一时兴起,传叶大人小谈个话而已,只有半刻锺。”

    半刻锺?

    江采衣捏了捏裙摆,突然想起来之前周福全曾经和她传旨,说沉络召见江烨,安排的时间是整整三刻锺。

    仔细琢磨这个时间,她才惊觉到,沉络召见叶兆仑用半刻锺,而召见江烨却打算用三刻锺,这是一种什麽暗示?

    一个是吏部侍郎,一个是户部尚书,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的,可是皇帝分配给他们的时间却有如此大的差异?给江烨多出的这两个半刻锺,意味着什麽?────意味着皇帝的重视程度!

    这个时间的把握极其微妙,并且很有智慧。即使是短短的两个半刻锺,对於官员们而言,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含金量。

    ……叶兆仑只怕是要更加嫉恨江烨了吧?

    沉络这一手挑拨,不可不谓杀人不见血,毫无声息却立竿见影!

    *******

    才想着,就见到御书房後门打开,叶子衿一脸泱泱的走出来,同时,前院也听到侍卫佩刀的伶仃响动,可见是吏部侍郎叶兆仑也离开了。

    原来,叶兆仑和叶子衿,也是同时被召入御书房的麽?

    叶子衿一脸懊丧,看来皇帝对她没有给太多好脸色,她身後跟着侍女绘筝,手上捧着一蛊已经放凉了的燕窝,估计是献给沉络的,不过看那样子,皇帝肯定是一口都没动过。

    约莫叶兆仑是被训斥了罢……听说最近吏部几个贪官活跃的很厉害,大肆贪污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吏部尚书闫子航却不理不睬,任他们闹腾。

    皇帝生气,却并不斥责闫子航,而是把叶兆仑召来训斥,这位吏部侍郎大人,只怕心里是又恼火又委屈呢。

    江采衣只觉得自己脑子完全转不过来……吏部尚书闫子航放任贪官闹腾,其实就是沉络在暗地里放任贪官闹腾,而此刻,陛下又把叶兆仑叫来训斥,是什麽意思?

    沉络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做每一件事都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甚至,是有好几个目的!

    任意猜度圣意是非常危险的……何况,江采衣想来想去也摸不到一丝头脑,只好暗暗叹气作罢。

    可是还没等她整理好思路,就看到叶子衿领着绘筝,冷冷的走过来。

    叶子衿今日打扮的分外娇媚,一条淡粉色的百蝶穿花百褶石榴裙,头上戴着一只精美的包银镂刻紫水晶花冠,乌发上缠绕着细小又罕见的玫紫色鲛珠。

    叶子衿刚刚在皇帝那里碰了钉子,又亲耳听着父亲被训斥,这会儿脸色十分不好看,行至江采衣身侧的时候,十分草率的行了个礼,连嘲带讽的冷哼,“听说今天衣妃娘娘在太液池边教训了楼常在?”

    呵,看来这件事果然是叶子衿有心为之,才不过片刻功夫,她教训楼清月的事情已经传遍後宫了,只怕沉络也已经耳闻。

    江采衣不回答,微笑着看她。

    嘉宁姑姑在一旁慢吞吞的说,“容华小主,教训两个字只怕是用的重了。我们娘娘哪里是教训?不过是提醒那位楼常在,为人处事要小心宫规、不要僭越罢了。”

    叶子衿冷笑道,“是是是,娘娘说是提醒就是提醒,娘娘一番提醒,可是把楼常提醒的在寝宫里怕的一直哭呢!”

    叶子衿重重说着,得意的看了一眼周围惊讶互换眼色的太监宫女们,只怕这句话说完,更一步坐实了江采衣悍妒、恶毒狠辣的名声了罢?定要这话传开来!

    嘉宁继续笑道,“小主您又错了,遇见楼常在的时候,衣妃娘娘身边只带了奴婢一个人而已。倒是楼常在身边,光是替她摆血燕燕窝的人就有三四个,论阵势也该是我们娘娘被吓哭吧?”

    提到燕窝,叶子衿心头一跳,又见嘉宁似乎有将燕窝的事情抖出来的意思,不禁狠狠瞪了嘉宁一眼。想起方才父亲在皇上面前灰败的脸色,又联想到江家未来的得意,她不禁狠狠咬牙,“人多有什麽用?衣妃娘娘权倾六宫,谁敢跟衣妃娘娘呛声?”

    江采衣闻言,仍是稳稳站在那里,心里暗叹息一声,微微抬高了声调,“叶容华,本宫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二品妃子,哪里就称得上权倾六宫?叶容华这麽说,是想陷本宫於不义麽?”

    叶子衿脸色一白,她身後的绘筝却多嘴冷笑,“衣妃娘娘谦逊了,娘娘妩媚艳丽,容貌堪比褒姒、妹喜。江烨大人能平步青云想来也是托了娘娘的福,娘娘如此手段,权倾六宫也是迟早的事。”

    ……把她比作烽火戏诸侯的褒姒、纣王的妹喜?讽刺她是祸国妖姬?

    江采衣睫毛微微一压,低声问嘉宁,“这个侍女,是不是在内务府打伤秋菱的那个?”

    嘉宁暗暗头。

    江采衣立刻转头提高声音,直透御书房,“这话此言可说岔了,当今皇上是明君圣主,哪里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子左右?只有昏君聩主才会被女色所惑!你这话……可是把皇上一起骂进去了?”

    江采衣的声音无比清脆,婉转高扬。

    叶子衿脸色煞白!绘筝更是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她俩方才只顾着讽刺江采衣,却忘了她们几人就在御书房门外,刚才江采衣那麽大的声音,书房里的陛下一定已经听到了!

    江采衣冷冷的看着她们主仆二人,扬声又补了一句,“自从皇上治世以来,赏罚分明,妹妹到底是讽刺本宫是褒姒妹喜,还是在骂皇上是夏桀之君?”

    叶子衿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跪地,“三言两语,姐姐就要给妹妹扣个大罪状麽?”

    江采衣见好就收,闭口不言,微笑看着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上不罚,是不可能的,叶子衿说什麽都没有用。

    果然,此刻御书房门打开,沉络面带笑意,歪头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笑吟吟的看着江采衣和叶子衿,显然是听得正在兴头上。

    *******

    一刹那,梨花是如此艳烈。

    阳光从玲珑花枝和繁华空隙间缓缓流过。

    帝王修长的身子下托着长长的轻纱衣摆,沉络的衣衫并不艳丽,反倒是清素的异常,素淡的玄色压着绯色,只是下摆极暗的银线绣了写意婉转、酣畅淋漓的一段梅花,举手投足间就仿佛深夜的水面泛起了一映着月光的浪。

    漆黑长发比女子的更加柔软顺长,如同春日阳光下晒暖丝缎一般柔润,将散未散的垂落在一侧,随意挽了个髻,发簪是白玉的,没有一丝花纹。

    绯色袖子压上嘴唇,沉络轻转漆黑的睫毛下勾了朱红的眼,淡淡微笑。

    “衣妃。”他唤,眉梢眼角一段风流,唇边似笑非笑恁般多情,语调转折缠绵,柔和的让人发颤。

    江采衣身体瞬间紧绷,整个庭院里的空气也渐渐稀薄,她能听到身边叶子衿的小声抽息。

    色能杀人,一不假。

    头暗暗疼了起来,心脏也畏惧的缩紧,江采衣就算平日脑子能转一百个圈,这会儿也觉得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从脊柱上攀沿,寸寸在绝世美貌的帝王脚下匍匐。

    沉络表情十分悠闲,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采衣,然後亲自走来伸手将她扶起,甚是亲密的半拢在怀抱里。

    他的气息还是那样淡淡的海棠香,未曾被满院子的梨花冲淡,衣袍清浅的摩擦到她冰凉的手,江采衣不禁哆嗦了一下。

    沉络的手压在江采衣肩膀上,指头修长白皙,形状美好,连五片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红润光滑,尖处一,殷红妖魅。

    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叶子衿,沉络微笑,扬了扬手,“叶容华出言不逊,掌嘴五十。”

    叶子衿大惊!要知道,她堂堂一个宫妃,如果在御书房跟前被皇上罚了,还是被掌嘴,岂不是连续几天都要着一张红肿的脸?她的脸面在各宫面前只怕是要丢尽了!

    叶子衿泪涕连连,膝行上去,却是拉着江采衣的衣袖哭道,“衣妃娘娘饶了嫔妾吧!嫔妾一时嘴快得罪了衣妃娘娘,希望衣妃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嫔妾计较!”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恶毒,分明赐她掌嘴的是沉络,叶子衿却来求江采衣,如果江采衣不向皇上求情,那麽她必定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头。

    红粉女儿的金戈铁马向来藏在柔弱泪水和红袖中,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何况,江采衣明显感觉到,身後的皇帝带着看好戏的态度,只看她怎麽处理。

    江采衣咬咬牙,微微挣开沉络的手臂缠绕,恭敬无比的向着皇帝行礼,“皇上,叶容华是个女儿家,身娇肉贵,哪里禁得住掌嘴五十?方才,不过是後宫姐妹笑闹罢了,叶容华年幼无知,定是无意冲撞陛下。”

    她重重咬住“冲撞陛下”和“年幼无知”几个字,迅速撇清自己,让所有人听明白────叶子衿冲撞的人是沉络,而非她!况且,进了宫做妃子的人,怎麽说也有十七八岁,哪里是“年幼无知”就可以饶恕的?

    叶子衿没想到江采衣如此滑溜,泪水连连的抬起头,祈求的看着沉络。

    沉络眼睛一弯,差笑弯了腰,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将江采衣一把拉起来紧紧的拢在怀里,甚至将形状优美的下颚下压,抵住江采衣的头心,十分亲密的姿势,明摆着是替江采衣撑腰。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禁锢着她,又是如此美绝天下的人物,江采衣晃神了瞬间,就感觉到沉络的手臂亲昵的环在她的腰间,稳稳的手势和淡淡的体温。

    沉络颜色鲜艳而形状优美的嘴唇轻轻抵在她的耳後,却没有亲吻,只是微微的吐着气。

    “那你说怎麽办呢,爱妃?”他凑在她耳垂边问道,气息拂的她一阵酥痒,简直是调情。

    这种姿势实在是让她难以清醒思考,江采衣努力整顿昏聩的神智,好久才稳住有些发抖的嗓音,清脆的说,“皇上……叶容华妹妹到底不是有心,皇上就免了她的罚吧……”

    叶子衿神情一松,还没放心下来,就见江采衣撒娇一样小手扯了扯沉络的衣袖,语调软而清甜:“……可是……陛下,叶容华这做派毕竟对皇上圣名有损……绘筝姑娘作为叶容华的贴身侍女,教导扶持主子是分内之事,叶容华出言不逊就算是她的过错,那五十掌嘴,就且让她替叶容华领了吧。”

    看着绘筝刹那间乌青乌青的脸色,嘉宁姑姑心头暗暗冷笑。

    只怕衣妃娘娘本来的目的就是教训这个绘筝,替秋菱出气罢?虽然这嘴没有打到叶子衿脸上,可是贴身侍女被掌嘴也够没脸了。这一对主仆没那个手段气性,却还偏要和娘娘过不去,不是找死麽?

    沉络优美的眉毛一扬,几个黑甲侍卫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来,将绘筝拖至道路一旁,连拖带扯的按跪下,不由分说扬手就打!

    绘筝莫名其妙挨着掌,一嘴的血,委屈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跪在庭院里呜呜哭泣。

    黑甲侍卫和太监不同,是苏倾容一手培养的精锐,几十斤的铁甲穿在身上都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手劲哪里是一般太监可比?每一巴掌都扇的结结实实,一下过去就是皮开肉绽牙齿掉落,别说五十下,五下就让绘筝瘫软在地昏了过去。

    叶子衿气得浑身发抖,却碍於皇帝在跟前,不能发作,只得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江采衣!你就嚣张吧!过几天就让你身败名裂,死在这禁宫里!

    沉络完全没有兴趣观刑,一副看一眼都伤眼睛的样子,全神贯注的垂下颈子,淡淡伏在江采衣耳畔很小声的低笑,“爱妃,如何?拿朕当枪使,可还顺手?”

    语调异常温柔,里面阴冷的寒意却让江采衣脚都发软!

    他发现了!他果然发现她方才是故意引他出来,借他的手教训叶子衿!

    什麽都瞒不过他。

    沉络轻笑一声,并不追究,只是亲昵的将她拉入御书房,关上了房门。

    “别慌,等会儿你父亲就来了,嗯?”美丽的黑眉轻挑,沉络俯下身,在她小巧的红唇上浅浅吻了一口。

    ☆、眷寵 上

    御书房通向前朝的路上,是一整条白玉青龙篆刻白玉大路,路面上的浮雕上一分分龙爪、凤翼、云朵、山河、叶脉皆丝毫毕现,鬼斧神工,这条路是前朝臣子通向御书房的必经之路。

    皇帝召见江烨的时间虽然定在未时,江烨还是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就等在御书房庭院的路外,以防皇帝突然兴起提早传唤他。

    就这麽站着,江烨听到男子沉重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叶兆仑正从御书房出来。

    叶兆仑面色蜡黄,灰头土脸,连带着走路姿势都萎靡了几分。

    方才在御书房里,皇上狠狠训斥了他一番。

    原因无他,吏部出了几个大贪官,而且贪的十分愚蠢,闹得沸沸扬扬。吏部尚书闫子航寻了个由头置身事外,皇上有心维护闫子航,又要出气,便将他召来一顿狠削,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问他吏部侍郎的位子是不是坐腻了?

    这位皇上训斥人从来不会大声怒喝,反倒是悠悠闲闲语调柔和,只是吐口而出的话听似婉转却极为吓人,短短半刻锺,叶兆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虚脱了。

    他举起袖子擦脑门上的冷汗,一抬头竟然遇上了等待召见的江烨。

    江烨看到叶兆仑,连忙迎上去,恭敬无比的向着叶兆仑拱手,“兆仑兄……”

    他以二品尚书的官位和四品侍郎的叶兆仑以兄弟相称,便是十分的做低伏小了,甚至带着明显的讨好意味。

    原因无他,叶兆仑虽然官阶在他江烨之下,但叶兆仑是北周世族叶家的现任家主!

    叶家和江家一样,都是效忠慕容世家的大家族,但是,江烨在北周世族中的地位却远远不如叶兆仑。

    北周的世家大族们基本都有百年的根基,不仅实力雄厚,更仗着家族古老而十分自傲,个个自诩百年簪缨世家,具有很大的排外性。

    叶兆仑虽然资质一般,但毕竟是叶家上任家主的正经嫡子,而他江烨……只是老晋侯收的义子,没有血缘,因此在世族中间很受歧视和猜忌。

    ……一个旭阳镇子出来的贱民,也想跻身於北周贵族圈?

    江烨虽然号称是现任江家家主,事实上,许多世族根本就看不起他!

    当初是慕容尚河力推江烨成为新任晋侯,否则只怕他根本无法在北周世族圈子里立足。

    ……他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世族家主。

    因此,虽然叶兆仑最近对他百般不待见、各种冷嘲热讽,江烨还是一味退让,对叶兆仑十分恭敬。

    叶兆仑心情正坏,他最近在吏部连连受挫,女儿叶子衿在宫里也不如江采衣得宠,不由得心里对江烨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哼……一个旭阳贱民,靠着讨好慕容老坐上晋侯的位子,女儿又在後宫狐媚惑主!

    叶兆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一眼江烨,甩袖就走。

    他并不给江烨还礼,甚至连一声“下官”都不屑於说。

    虽然他官职并不如江烨,可是在叶兆仑心里,自己才是正统贵族,面对着江烨的时候有着浓浓的优越感。

    江烨眸子里抹过一丝恼怒,但是还是无奈的又拱了拱手,站在原地送走叶兆仑,深深叹了一口气。

    由於江采衣得宠,叶兆仑最近在慕容尚河身边没少挑拨离间,说江烨野心勃勃,只怕是要推自己女儿做皇後!

    北周的皇後向来出自慕容家,为的就是让每一任皇帝都能有慕容家的血统。而这一次选秀,慕容家女儿落选,慕容尚河对江烨也是心有不满的,只是嘴上不表现罢了。

    现在无论如何,他不能得罪北周任何一个世族,更要牢牢抓住慕容尚河的信任!

    江烨在江采衣被册封为妃的第一晚就赶忙造访慕容尚河的府邸,很是表了一番忠心,才在慕容尚河半信半疑的目光中仓惶回家。

    偏偏皇上似乎是嫌对他的宠信还不够似的,紧接着又是升官、又是赐豪宅。

    江烨只能一次次赶往慕容府,着叶兆仑的冷嘲热讽和慕容尚河的斥责,不停表达对慕容尚河的忠诚。

    慕容尚河年纪已有七十,目光虽然浑浊却丝毫不减精明,江烨数次硬着头皮发誓,一定会推辞掉皇上御赐的豪宅。

    官位他不能推辞,可是这宅子,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最近皇恩太过隆盛,已经惹的其他世家贵族眼红,平白遭到排挤了!哪里敢再接手一座豪华宅邸日日炫耀?!

    所以今天,江烨来御书房见沉络,除了谢恩之外,更有两个目的:

    第一,将江采茗的礼送到皇帝手上,引起皇上注意;

    第二,坚决推辞沉络赐给他的京城豪宅。

    捧着手里的漆盒,江烨在周福全的引导下,走入了御书房。

    *******

    御书房地上铺着厚厚的柔软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绚烂的绸子,帝王坐在御案後面,左右摆设着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

    银龛里掺着香料,整个大殿中弥漫着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

    光线明净,书房两侧放着几排青枝缠花瓷缸,十分小巧,几朵含苞待放的睡莲静静安养在瓷缸里,小艳疏香最娇软,阳光透过薄薄的绢纸窗纱透进来,碎金般洋洋洒洒。

    江烨大礼参拜之後,抬起头,就看到了御案之後斜斜靠坐的帝王和他身畔的江采衣。

    沉络手腕托着颊侧,长长的头发没有梳成发髻,而是挽在肩头,墨染的流泉一般,从月白的纹路上流泻而下,漆黑的头发上枕着一截皓腕,犹如桃花冉冉盛放,那般妩媚艳丽。

    他微微垂眸,似乎是非常感兴趣的把玩着江采衣的手,修长五指如同凝脂一般玉白,却又柔韧刚硬,交缠着女儿家的娇软柔荑,隐隐透出丝丝暧昧气息。

    江采衣站在沉络身边,垂头不语,十分乖巧的模样,只是唇上一微微湿润肿胀,十分显眼。

    ……显然在他进来之前,皇帝和江采衣很是唇齿缠绵了一阵。

    想起茗儿在家中脸色惨白,气息奄奄的模样,江烨就觉得胸口怒气略略涌滚!

    今早出门前,茗儿抖颤着捧着装着礼物的盒子,珍而重之的递给他,发白的粉唇翕动着,却是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串串落泪。

    他上了马车之後,都能看到茗儿跪在家门口,殷殷渴盼,望着他马车的车辙。

    茗儿……柔弱无辜良善的茗儿,好像冬日淅淅沥沥的小雨,纯净透明,她本应该入宫陪伴在君王身边,享尽荣华富贵和帝王的宠溺。

    为什麽?江采衣这个做姐姐的,竟然如此恶毒,如此折磨羞辱这样柔弱无依的茗儿!

    江烨暗暗冷斥着江采衣,却似乎忘记了,这个站在帝王身侧,单薄而倔强的影子,也同样是他的骨血。

    是他的发妻拼命为他生育的骨血!

    他只顾着暗斥江采衣阴毒,却丝毫也不反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曾给过这个女儿一丝一毫的温暖?

    他的心里只有那柔弱善良的二女儿,却忘记了自己如何让自己的长女尝尽了人间至痛至苦,失去了一个又一个最爱的亲人。

    ******

    沉络极其敏锐的发现,手中江采衣的指头微微一颤。

    ……啧,究竟是个小姑娘罢了,半心思都藏不住。

    红唇微微上挑,密密长睫搭下来,沉络越发温柔的缠紧江采衣的指头,江家长女和父亲关系冷淡,他自然是有耳闻的。

    只是,是真的麽?

    ******

    一番拜谢、君臣寒暄过後,江烨献上了江采茗准备的礼物,一个红檀青鸟镂空漆木盒子,放在沉络的御案头。

    沉络漫不经心的将手放在漆盒盖子上,却并不打开,而是淡淡嗯了一声。

    江烨本来正琢磨着怎麽趁机跟皇帝提起江采茗的事,却被沉络冷淡的动作弄得很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江采衣站在一边,透过侧面看到阳光镀上沉络优雅艳丽的侧面和缓缓上勾的鲜艳嘴角。

    沉络开口问江烨,爱卿新接手户部,交接可还顺利?

    江烨连忙回答顺利。

    还没等江烨回答完,沉络就淡淡启唇打断他,说最近吏部几个贪官闹腾的很凶,爱卿你可要把户部看紧了。

    江烨连忙头,正打算接着皇帝的话头往下说,沉络却又换了问题,笑着问:爱卿,新宅子住不住的习惯?

    江烨脑子转不过来,慌忙组织语言准备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沉络却迅速抛出了另一个新的话题,话题切换极其迅速。

    许多问题江烨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皇帝就已经把话题跳开了。

    江采衣看着父亲脑门上越来越茂密的细细汗珠,不禁心里暗暗一抽,悄悄看了看沉络,只觉得他的手段实在深的可怕。

    皇上说话的时候,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柔和。但是你如果被他柔和的语调弄懵了那就完蛋了。皇帝语速并不快,但是云遮雾罩的提出一堆问题,并且个个话题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把江烨彻底搞昏,所有思路均被打乱,极度不知所措,也极度不安。那麽接下来,无论江烨原本想说什麽,只怕都会受到情绪影响很难组织好句子。

    这一番言语交锋下来,江烨大概已经昏昏沉沉,原本十分的精明也只有三分了。

    果然,江烨脸色泛起青黑,话语也开始不流利。

    沉络唇畔笑意越发明显,於御案上微微倾身,把玩着江采衣的手指,似乎是非常漫不经心的对江烨笑道,“江爱卿,朕今日看你越发清瘦了。是不是平时不太顾惜身体,下朝之後也忙着和诸多爱卿处理政事?”

    江采衣只觉得头皮上每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的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凶险!

    这句话可不是闲话家常,这位皇帝向来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不做一件多余的事!

    这看上去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实际上暗藏杀机:

    ────如果江烨回答自己非常积极,勤勤恳恳,下了朝也和各位大人打成一片,玩命处理各种政事,那他基本上就完蛋了。这可不就表示他私底下在拉拢大臣、结党营私麽?真真是不得好死的罪!

    ────可是如果江烨回答,他下朝之後就什麽都不干,赋闲回家风花雪月,那也就是自己骂自己消极怠工。那江烨这个户部尚书还要不要做?一样完蛋!

    江烨脑仁儿发麻,冷汗顺着背脊淌落,思考良久还是没有好的答案。

    末了,他咽了口口水,期期艾艾的说,“启禀皇上,微臣刚刚接手户部,最近事情多,所以清减些也是有的……”

    江采衣微微皱起眉头,暗暗冷笑。

    江烨的回答,等於是将皇帝的问题绕了过去,他自以为聪明,其实正犯下大错!

    帝王提问,做臣子的就一定要正面回答,哪怕会得罪皇帝也不要紧!绕过问题只会让皇帝觉得油滑精明,猜忌更重!

    御书房的门半开着,此时突然闪过红光一角。

    江采衣抬眼一望,讶然发现半开门外站着一个十分美丽的红衣女子,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那女子面若银盘,杏眼桃腮十分美艳,胸前的抹胸开的很低,隐隐露出丰满饱满的雪白乳房,似乎随便一掐,就蜜汁四溢,让人看了就情生欲动。

    女子不仅容颜美丽,更有一份异域风情,她和侍卫一样站在御书房外侧,十分恭谨的低着头,唯独一双大眼睛含情带笑,很是精神。

    她表情高傲,却完全不会惹人反感,反倒有种茂盛年华少女的耀眼任性,看在人眼里只觉得明媚鲜妍,仿佛这般青春年华就该有这般理所当然的张扬。

    江采衣分神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十分茫然。

    在这个当口,为什麽会突然跑来个美人,还站在御书房门口?

    没有皇上的命令,没有女人可以站在御书房门口的,这位女子是来干什麽的?

    莫非是皇上的新宠?

    不太像啊!

    这个问题江采衣来不及思考,就听到沉络笑声兀然一收,突然倾下身体,话锋如剑单刀直入的问江烨,“江爱卿,你对朕打算北伐瓦剌这件事怎麽看?”

    江烨大惊,头上来不及擦去的汗被风一吹,冷飕飕的发寒!

    糟糕!

    皇上已经接连几日不曾提过北伐,他和慕容尚河都以为皇帝已经将这个心思搁下了,早已经放松警惕……哪知道陛下竟然会突然提起!

    毫无防备!

    如此突然!

    沉络淡淡的垂着雪白眼皮,看着江烨青红交杂的脸色冷笑,“江爱卿你哑巴了?有什麽想法,说说看。”

    ……老天!这才是皇上今天召他谈话的真正目的吧!

    方才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其实都不在正题上!

    江烨手心发寒,迅速在心里百般合计。

    北伐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必须反对的!

    因为一旦打仗,就要动用大批户部和国库的钱粮,这些钱粮虽然表面上属於皇室,实际上却属於北周世族,被慕容尚河牢牢控制着,如果大肆抽钱,就会极大损伤世族们的利益!

    况且,北周世族们已经过惯了好日子,都想要安享太平不愿意打仗。

    於是江烨整合心情,尽力平静的侃侃而谈,“皇上,臣认为,北伐这件事,实在不可行!”

    沉络懒懒搭着十指,“哦,怎麽说?”

    江烨拱手,“回圣上,理由有三:

    其一,陛下北伐的目的不外乎是继续打击瓦剌残余势力,可是自从七年前的那一战之後,瓦剌在胭脂山外的部落已经几乎被扫荡平坦,目前对我北周绝对无法形成威胁,没必要;

    其二,瓦剌部落东面边境和南楚接壤,如果此刻发兵,只怕会引起南楚的警惕,认为我北周野心勃勃,两国从此和平交好只怕会就此终结;

    其三,打仗需要消耗巨大的钱粮,对於我北周实在负担太大啊!”

    这三个理由沉络已经在无数的摺子上见过,都已经看腻了,他听得十分平静。

    江烨却说得十分惶恐,不断窥探陛下的神色,嘴巴越发乾巴巴的,到最後越来越小声。

    沉络并不打断江烨,而是耐心听完,末了笑吟吟的曲起长指微微扣动着御案漆黑的桌面,发出夺夺的好听声音。

    沉络微微抬起素色的衣袖压着唇角,眸底弯弯,随意半绾的青丝缭绕蔓延,使得那个笑如烟如雾。

    “那麽朕来提几条想法。”

    沉络将背脊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弯斜挨着江采衣,他的体温冷而凉薄,带着好闻的海棠香气。

    然後江烨听到帝王阴柔动听的声音:“第一,瓦剌现在不形成威胁,不代表他们以後不形成威胁。不趁现在剿灭,难道还让他们休养生息五十年?”

    “这……”江烨汗津津的,完全无法反驳。

    “第二,南楚同样遭受瓦剌侵犯骚扰多年,我们只要不碰触南楚国境,南楚又有什麽话说?何况百年前南楚和北周就是一国,我北周先祖的骨骸,还埋在他们南楚呢!打完瓦剌派个公主嫁去南楚和亲,两国交好不是问题。”

    “是、是……”江烨脸色极其难看,完全无力反驳。

    “那麽最後,钱的问题────”

    “陛下!”涉及到这个关键问题,江烨顿时目放精光,极其清醒的抬起头来,语调用了十分的力量, “陛下!我北周现在绝对没有足够的钱支撑这一场仗!”

    沉络眉角一扬,缓缓的坐直了身体。

    江采衣屏住气,此时算是终於听明白了:瓦剌也好、南楚也好,全是幌子,对於这场战争,皇帝和世族们真正的交锋在钱上!

    反复拉扯过後,这场谈话终於到达了问题核心!

    “江爱卿,”沉络的声音低沉好听,一字一顿的微带上扬。“你身为户部尚书,不会不知道户部有多少存银罢?朕记得今年的岁入有一亿两呢,嗯?”

    听到这句话江烨眼眸骤亮,紧张感一扫而光,他满面红光十分自信,嗓音里面也带了许多铿锵有力,“陛下!户部的存银多少和可供支配的银子多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沉络交握着十指,静静等着他说,面色平静。

    可算是抓到了话头,江烨相信自己在财政这方面比皇帝更有话语权,於是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陛下,今年户部岁入虽多,可是打这场仗至少需要约两千万两!今年户部岁入有一亿两不假,可是要花钱的地方更多,单是工部那边需要的钱就入不敷出了啊!”

    江采衣听到这话心里一跳,迅速转头去看皇帝。

    沉络眸光微动,神色不变,反而微微一笑淡淡问,“哦?爱卿说说,工部那边都有哪些地方需要花钱?”

    江烨连忙回禀,“陛下,工部今年要修兴安渠、镇义渠、国丰渠,还有晋州的煤矿,房州的铁矿,鞍山的铜铁矿,都需要开采冶炼……”

    江烨为了说服沉络,恨不得身上长够八张嘴,他说的越详细,沉络嘴边的笑容也就越发明显。

    唉!

    江采衣暗地里摇摇头,还以为自己父亲爬到这个位子上,是有多麽了不起呢,现在看来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这麽一小试探就把自己套进去了。

    江烨这麽滔滔不绝的,看似很有道理,其实他不但挑战了帝王权威,还等於越俎代庖插足了工部!

    一个户部尚书,怎麽会对工部的情况那麽了解?

    对於帝王来说,最好的臣子,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臣子。像江烨这样人在户部,却对工部了若指掌,说起工部的事情如数家珍的,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等到江烨竹筒倒豆子般说到口干,沉络才缓缓的,一字一顿的淡淡问,“那麽,如果朕不用你户部的钱,也不用国库的钱呢?这仗还能打麽?”

    江烨愣了。

    皇上这话……是在开玩笑麽?

    沉络盯着江烨的眼睛,浅声重复,异常清晰,“朕说,朕如果不用户部的钱呢?”

    江烨差晕过去,闹了半天,皇帝和他绕了一大圈,是让他在缺钱这件事情上立论!否定前两,捏死最後一,然後推翻!

    这……

    这……

    江烨惊疑不定的看去,帝王的白玉指尖轻轻插入耳畔青丝,不缓不慢的轻轻梳理着,等待他的回答。

    不用户部的钱,也不调国库的钱……皇上准备从哪里弄两千万两银子来?

    他乾巴巴的张嘴,“皇上……皇上……”

    江烨本想问沉络哪来的两千万两银子,可这就等同於打探帝王隐私,是杀头的大罪!

    沉络似乎是笑了,十分悠然,红唇中露出珠玉般洁白的贝齿,“江爱卿,你没听错,朕不动用户部、国库任何一分银子,也不问各位世族要钱。那麽这场仗,朕就可以打了吧?”

    江烨眉头一皱,突然转念一想,心思就活络开了……

    如果皇上真的不动用户部钱粮,也不动国库,那麽就算他去打瓦剌,又有什麽关系呢?

    北周世族关心的是手里的银子会不会少,这是根本的利益。

    不管陛下的银子打哪里来,只要削不到世族们头上来,不就无所谓麽?

    ……这样想想,陛下坚持要打瓦剌,会不会是好大喜功的原因?……

    想着想着,江烨竟然觉得心头一喜:这不等於是件好事麽?皇上自去打他的仗,国库的银两依旧掌握在世族手中,皆大欢喜。

    等晚上回去,他可以立刻将这件事报告给慕容尚河!毕竟皇上将筹战款的目光从户部和国库上挪开了,也算是他江烨的功劳一件!

    江烨面色一喜,连连对沉络磕头,“如果不动用户部和国库银子,皇上自然可以打。”

    沉络满意的头,示意江烨起身,“既然如此,爱卿晚上就写个摺子,明天早朝递上来。这次出征,也有爱卿你的一份功劳。”

    江烨喜得连连应声。

    父亲啊父亲,你真的被皇上算计了……

    江采衣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暗自叹息。

    不管皇上让江烨写这封摺子的目的是什麽,不管皇上打算从哪里弄来那两千万两的银子,有些问题,是绝对不能回答的!

    方才沉络问────如果朕不动用户部、国库任何一分银子,也不问各位世族要钱。那麽这场仗,朕就可以打了吧?

    对於这个问题,江烨只顾着保护世族利益,却没有发现沉络已经悄悄将江烨置於皇权地位之上了。

    皇帝出征,竟然还需要江烨同意麽?那麽沉络和江烨,谁是君?谁是臣?

    不管江烨如何为慕容家考虑,君臣主次问题却是断断不能搞混的啊!而江烨竟然毫无察觉,理所当然的就答应下来了!

    日後如果皇上想要清算,单这一条拿出来就足够让江烨死个七八遍了!

    采衣悄悄看向沉络,果然,那狭长漆黑的美丽凤眸顿时十分玩味幽深。

    江采衣暗暗心头发凉,如果说她之前并不清楚沉络对於江家的态度,眼下她也已经完全清楚了。

    她在这个时候才真真正正确定,沉络对於江家绝绝对对不怀好意!

    ……这恐怕正是沉络叫她来御书房伴驾的目的。

    皇上在故意透露给她这个资讯。

    ********

    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沉络才微微一笑,伸手打开了御案上的那只漆木大盒。

    盒子里铺着一方素色的白色锦缎,半丝花纹都没有。

    锦缎上,静静躺着几块漆黑的墨锭。

    墨色光彩异常,而且香气氤氲,看得出用料很讲究。

    每一块墨锭上都刻着梅兰竹菊的花样,不同花样的墨锭散发的香气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块墨锭的角落,都刻着一个婉转精巧的“茗”字。

    江采衣站在一旁心里暗暗冷笑。

    原来,这就是江采茗送来的东西。

    精心制作几块墨锭博得皇帝注意,然後在显眼的地方刻上自己的名字,只要沉络使用这些墨锭,就会日日看到江采茗的闺名,提醒皇帝江家还有一位痴心不改的女子在痴痴等待。

    更夸张的,衬托墨锭的素锦上还有几深色,一看就是眼泪晕开的痕迹。

    女子幽怨凄婉,昭然若揭。

    一旁的江烨心情正放松,俊脸泛着淡淡红光。

    江采衣眼睛一转,就好像没看见似的,小小冷嗤了一声。

    沉络缓缓转过头看她,唇瓣带着香艳慵散的笑意,白玉般的手腕从袖口寸寸划出,繁复的花纹在丝织的衣料上依附一般的蔓生,而交领之处露出小片雪一般妖艳的肌肤,素色衫子窈窕姿。

    “江烨爱卿心思果然清雅。”

    沉络笑道,似乎心情极好,一个使劲儿竟然将江采衣拉扯入怀里,牢牢困在膝盖上。一双形状优美的凤目笑意流淌闪烁,眼角眉梢春水含情,扬声笑问:“那墨锭上的小字是谁的?瞧瞧朕的爱妃都吃醋了。”

    语音绵软,缱绻多情,江采衣一缩脖子,他的气息在她耳畔轻吐,他的唇简直像是吻上了耳後一般。

    如此实在是不够庄重。

    江烨俊脸有些挂不住,心里更是心疼江采茗,末了,只是淡淡说,“启禀陛下,微臣哪里有这样清雅的心思?这是臣的二女儿准备的,她也另外替衣妃娘娘准备了一份。那墨锭上的小字……便是臣的二女儿的。”

    此话将江采茗形容的即善良又痴情,不但对於姊姊没有任何抱怨,还悉心送上了一份和沉络一样的礼。

    顿了顿,江烨继续补充,“这是小女将梅花、松枝、竹叶、秋菊上的露水扫下来,混了最好的墨料,干捣细筛,以代郡鹿角胶煎为膏汁搅合,又掺了珍珠和花粉,来来回回捣几万杵,花费一个多月才制成的。若用此墨书写,可有久久余香不散。”

    这又是十分的才情和情致了。

    江采衣都忍不住要为江采茗拍拍手,瞧瞧江烨那张嘴,把江采茗夸得跟朵花似得,倒显得她这个了妹妹恩宠的姐姐十分无耻。

    她进宫已有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她的父亲可曾担心过她过得怎样?会不会被叶子衿为难?在深宫禁内会不会孤苦无依,悄悄哭泣?

    没有,全都没有。

    他满心打算的,都是如何让他心爱的二女儿如愿嫁的如意郎君,伴在君侧,尽享荣华。

    淡淡看着父亲,江采衣泛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冷笑。

    江烨久久等不到皇上的反应,眼看着御座上的那一对互动越来越香艳放肆,忍不住冷着脸出声,“陛下,微臣的小女儿……”又开始关於江采茗如何善良可人的夸奖。

    沉络懒得听那一长篇关於江采茗的溢美之词,突然心头一动,觉得怀里的小女人体温越来越低,便垂下眼眸去看江采衣。

    春花摇曳,在御案之上投出一种浮花一般的清雅浅淡,沉络专注的仔细的看着她。

    衣衫襟口随着沉络低头下去的姿势微微下垂,他的锁骨挺直而惊艳,仿佛振翅的蝴蝶,几丝散发垂下来,在那令人心荡神驰的锁骨上微微清扫。

    她的脸颊,正贴在他领口露出的肌肤上。

    怀里的少女,冷的像块冰。

    他心意一动,目光游移,就见江采衣无意识的紧紧握拳,抓着他的衣袖,狠咬着牙,睫毛上带着泪滴,死死凝望着江烨。

    她不像是在看父亲,倒像是在看着势不两立的仇人……仇恨中,又有浓浓悲哀。

    她的拳头握得很紧很紧,她的身体自从江烨进门之後就一直没有放松过,绷着,绷着,紧紧绷着。

    ……好生倔强,真的好生倔强。

    刹那间有种极其柔软的神色浮上眼底,连沉络自己也不知道。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就感到怀抱里面的微微挣动,好像抱了一只受了伤的小狮子。

    她的眼睛里面,满满的恨,满满的悲伤。

    那种悲伤不会蔓延,而是被她一个人抱紧,将她自己紮的鲜血淋漓。

    靠近她,有像靠近一个自己默然舔伤口的小动物,惊惧的,颤抖的,却又勇敢。

    琉璃灯萤火似的光软软的笼下来,淡淡的,美貌的帝王眸子微微一眯,他很想看这个小家夥亮出爪子挠他一下,又恨不得将她揉碎了一口吞了。

    莫名就觉得她这幅抑郁悲伤的模样十分伤眼睛。

    “晋候果然教女有方,将爱妃调教的十分讨朕欢喜。”

    这样想着,沉络淡淡开口打断江烨的话,唇瓣凑近江采衣的後颈,隐秘的轻轻一咬,就能感觉到采衣全身痉挛。

    ……皇上!

    江烨还跪在跟前呢!江采衣满脸通红,哀求的望着沉络,漆黑发丝间透出一轮染红的小巧耳朵,染着柔雾似得红。

    他竟然……他竟然当着江烨的面调戏她……

    江采衣浑身发抖,却突然发觉他的指尖轻轻在她的手心,顺着手指的肌理抚摸,然後修长的指头密密插入她指头的缝隙,握起合拢,将她的冰冷手指缠紧。

    他的手势那麽轻柔那麽温软,淡淡的温度从他的手上传来,温暖而乾燥。

    温暖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一下子就有了一种放松而柔软的感觉,仿佛泡在温水里一般。

    江采衣动了动手,却发现沉络握的更紧,更用力。

    她讶异的掀起睫毛,偷偷看了他一眼。

    皇上他……是在暖她的手麽?

    他的手指,好温暖,好有力啊!那样紧紧握着,就仿佛将强大的热度都透入了她的血脉似的。

    心头刺刺冷冷的疼痛,恍惚间缓缓褪去,温润的红渐渐染上脸颊。

    这样一个灿烈的下午,御书房里弥漫着睡莲的香气,她的父亲跪在帝王身前,一字一句说着她妹妹的好。

    就这样的一个下午,她想不到,竟然是他从身後伸过手臂来,将她紧紧的笼在怀中,一痕素色衣袖交缠着她的绿色衣裙,沾上一丝一缕海棠的香。

    纤薄的背脊贴在他怀中,她莫名感到,来自这几乎还算陌生的夫君的温柔。

    ********

    江烨见沉络对於江采茗似乎没有任何上心的意思,不得不硬着头皮咽下关於江采茗的话题,拱手说,“皇上,臣还有一事请奏。”

    “……说。”许久之後,沉络放柔声音,懒洋洋的抽出手,曲起两根手指,撑住侧歪的头颅。

    江烨磕头,“皇上,臣有幸得皇上看重担任户部尚书,这已经是天大的皇恩,至於陛下御赐的大宅……臣实在愧不敢受!”

    沉络凤眸斜斜撇过来,轻笑,“哦?朕赐给你的你不敢受,那若是慕容尚河赐你的呢?你受不受?”

    “皇上!”江烨俊脸铁青。

    “罢了,既然爱卿坚决推辞,朕又怎麽好强人所难。”沉络却并不为难他,笑吟吟的,收紧力量将江采衣禁锢在怀里,不许她乱动。

    然後,沉络扬了扬下巴,对门外唤道“进来罢。”

    江烨一凛,却不知道皇上唤的是谁,连忙扭头看去。

    御书房的门打开了,吹入带着凉苦竹叶气息和梨花香味的风。

    方才站在门口,那有着异域风情的红衣美女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江烨和江采衣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知道沉络葫芦里卖的什麽药。

    那女子笑意盈盈,腰肢如同冬眠乍醒的慵懒的蛇,她对着江烨柔柔一拜,语调仿佛黄莺出谷,柔腻缠绵,“奴婢莺儿拜见晋侯大人。”

    江采衣骤然挺直了身体!莫非这女子是……

    有着九重紫薇般华贵美貌的帝王微微眯起漆黑的眼睛,唇边的笑暧昧不清,带着若有若无的恶意。

    “江爱卿,朕听说你帷幕无托,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甚是可惜。爱卿既然不喜欢朕赐的宅子,那麽……这位美人,爱卿你可喜欢?”

    沉络脖颈的肌肤温度带着薄薄凉意,压在江采衣的脸颊上,她迅速抬头看向沉络!

    美貌的帝王垂头,给了她一个微微的笑意。

    ………这女子是皇上要赐给江烨的!

    莺儿露齿一笑,俏生生站在那里,就要去挽江烨的手。

    江烨黑眸一冷,二话不说避开莺儿,转身敛眉沉声说,“陛下,这臣不能要!”

    ……他已经引起慕容尚河的猜忌了,连御赐的宅子也不敢接受,又如何能接受一名美人?

    这女人是不是皇帝安插的眼线也未可知,他如何能放在身边?

    何况……他和依颜鹣鲽情深,曾经执手发誓过永不相负,又怎麽能带个美人回去伤她的心?

    沉络顿时冷下脸,懒懒淡淡轻笑,“哦?朕赐房子你不要,赏美人你也不要。爱卿如此无欲无求,朕倒弄不明白你究竟喜欢什麽了。”

    江烨的俊颜闻言顿时加白了一分,心底冷冷沉了下去,如同浸湿着冰水。

    ……他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皇帝的好意,就算不是抗旨,也是十分不识好歹了。

    臣子在帝王面前万万不能显得自己无欲无求,否则只会被解读成另外一个信号:此人具有更大的野心!正是因为具有更大的野心,才会对手边的财富和美人视如粪土!

    他万万不能让皇帝如此猜忌他!

    江烨夹在慕容尚河和皇帝之间左右为难,竟然是骑虎难下了。

    沉络微微捏捏江采衣的肩,她立刻会意宛然一笑,连忙从沉络怀中爬出来柔柔跪地,

    “皇上,”她语调清扬,“臣妾代父亲谢皇上龙恩!”

    看着僵硬的江烨,江采衣宛然一笑,衣袖掩住嘴唇,“父亲切莫不好意思,母亲向来大度,定然会好好宽待莺儿姑娘的。”

    衣妃说话了,那麽江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拒绝第二次,除非他打算跟皇上当场撕破脸!

    而比起惹眼的豪宅,一个美人倒也不会在世族中激起多麽大的非议,两相权衡下,他似乎只剩下莺儿这一个选择。

    那位莺儿姑娘闻言更是十分有眼色的靠过来,玉手就势挽上江烨的手臂,十分亲密的对沉络谢恩。

    江烨被她拉着,僵硬着身体对沉络行礼。

    沉络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凤眸微微上扬看着跪地的江烨和莺儿,“爱卿辛苦了,今日朕就赐你在青鸾殿歇下,晚些再回府,你,”

    优美男嗓慵懒柔和,沉络眼睛里笑意盈盈,温软得宛若桃花,白玉般腻洁的指尖轻轻向美丽的莺儿,“你也一起去,好好侍候朕的尚书,若朕的爱卿有半不满意,你也不必活着出来了。下去吧!”

    江烨一分一分地直起身,动作之僵硬,跟着旁边的莺儿简直能听到他的脊柱在格格作响。

    皇上摆明了就是要监视他和这女子成就好事!为了防止他阳奉阴违,竟然赐莺儿在禁宫内服侍!

    ……这简直就是在强行逼他接受这女人!

    江烨胸中怒火喷涌,脸上却不敢有一丝显露,只得让那莺儿娇滴滴的靠上来,一阵女子的芬芳娇软。

    挥挥手,莺儿妖妖媚媚的跟在江烨身後出门去,沉络转头,就看到身侧的江采衣牙齿咬着红唇,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比起方才那副受伤的小狮子样,现在这个样子就比较顺眼一了。

    沉络抱着手臂转头看她,心情好到微微掀起了鲜妍唇角,暗忖。

    这样想着,他突然站起身,缓步走去御书房门口,然後,亲手缓缓关紧了门。

    *********

    吱呀的沉重声响缓缓响彻,江采衣顿时有丝惊慌的看着从门边慢慢转过身来的绝世美人。

    他关好了门,走回御案边,黑色头发映现着一线雪白的颈子,唇角含笑,慵懒优雅,菲薄的素色单衣,领口微开,精致锁骨上滚着白玉光彩,漆黑长发柔顺委顿,有阳光薄薄一层透下来,柔软摇曳流动,竟然有了水底一般的静谧。

    “高兴麽?”沉络突然开口问。

    御书房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顿时显得有些空旷,江采衣立刻紧张起来,怔怔看着他的阴影笼罩在她头,浅浅晕开。

    沉络似乎非常耐心,衣衫拂过地面的澄泥金砖,春光中竟似有淡淡光华。

    “朕赐给你父亲一名美人,你高兴麽?”他重复问。

    咬着嘴,江采衣恍然头,然後下巴就被一下抬高,骨节修长,线条秀丽的手托起她的脸,冰凉而殷红的指甲骤然到她唇上,轻柔分开,沉络垂下长长的眼睫,将红唇轻轻贴在了她的唇瓣上,含吻吸吮。

    “高兴的话,就露个可爱一的表情给朕看啊……”沉络品尝着唇下的粉嫩舌尖,伸过手去将她的腰紧紧箍住,扯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语调在尾音上浮起上扬,绸缎滑过肌肤般在在勾人。

    揪着他袖口的少女脸色迷蒙润红,他撬开她的唇舌,那带着清凉香味的柔软嘴唇他已经熟悉,这不是他第一次吻女人,却从来不如这次一般甜美。

    说不得,就是迷恋这种柔软的感觉。

    其他的,不想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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