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下的村庄
定居小城后,我似乎成了村庄的过客,确切地说现在的村庄已经让我感到陌生,这种陌生感来自于地域和时空的差异,十几年的光阴足可以让一些人和事陌生,包括我的村庄。龙腾小说网 Ltxsfb.com我一直在努力让记忆和现实吻合,顽固地拒绝这个渗入了现代文明血脉的村庄那是徒劳,其实骨子里我想是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代的村庄,准确地说是文明与落后的一个混合物,如我常与妻说现在村庄里也有很大的超市,宾馆很豪华,还有浴场。 【】
联系村庄的一直是母亲手里那根长长的电话线。二叔病了,癌症,晚期,母亲第一时间就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你能回来看看吗?”母亲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请了假就回去。”我想是必须要回趟村庄了。母亲开始唠叨:你二叔都是抽烟喝酒惹的,一天二包香烟,三餐酒,前年就病了,一直拖,孩子又不争气……
从商业街的小巷里穿过依旧是我熟悉的村庄,母亲早在等我,电话里母亲就一再强调一定要在12以前回来看二叔,看病人是不能下午去的,母亲很在意这些,领着我一路快走,无暇顾及左右的村庄。二叔的家还在水塘的旁边,还是以前的老瓦房,只是水塘变得越来越小了,曾经那么宽阔的水面,清澈的湖水,现在只剩稻谷场般的大小,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垃圾,水塘四周建起了许多厂房,对面电管站宿舍楼的生活垃圾漂到二叔家门口都是。二叔坐在堂厅桌旁,瘦的吓人,颧骨高高凸起,脸色蜡黄,病恹恹地样子,对我的到来很吃惊,毕竟我多年未回村庄了,拉我在吃饭。我看见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拒绝了,丢下几百块钱和一些补品,安慰一番,和母亲一同回家。路上母亲说,不要给二叔添麻烦,那个样子了。母亲明显很伤感,一路叹气。 ”小说“
第二日,恰逢是农历十五,母亲一早起来要去镇上白衣庵去烧香。白衣庵在镇上很有名气,周围几十里的人都经常去烧香、许愿、祈祷。农历初一、十五那是更兴旺,会有许多香客,一上午的鞭炮声,敬香磕头都要排队。不知道何时母亲已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了,这些年母亲逢农历初一、十五都会去敬香。我突然想陪母亲一道去烧香,说不出为什么,记得小时候曾经多次拒绝母亲要我陪她去白衣庵的要求。母亲当然是喜出望外,让我洗脸,换件干净的衣裳,嘱咐我不要乱说话,一脸严肃,把我当个孩子似的。
我机械的跟着母亲后面烧香、磕头、求签。母亲说可灵了,当年你考大学、调动工作都是来这求菩萨保佑着的,你要好好的敬敬香。突然无比的感动,想起那年在一个山沟教书,一直想调回小城的,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给我这样机会的人,后来还是小城一所学校的校长,与我文字识缘,费尽周折,终于把我调回去。在那个调动的过程中,常往返于山沟至小城之间,因许多不确定因素,那段时间很困惑很茫然,记得一次乘客车回山沟,刚行驶在长江大桥上,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你不要着急,我刚刚去白衣庵帮你求了菩萨,菩萨说今年能调回去的。当时正因事情办得不顺利,心情特沮丧,母亲这个电话一下子让我泪如雨下,想起自己的不如意,想起自己如今还要年迈的母亲在担忧,想起无助的母亲把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我在车上用报纸遮挡着,任泪水肆意的流淌。现在,我看着眼前母亲正在虔诚地磕头,这个憨厚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没有一权势,在儿子需要帮助的时候毫无办法,但却虔诚地迷信菩萨,祈祷神灵的庇护,总以为她自己诚心诚意的信仰、祈祷、磕头会给儿子带来很大的帮助,怪不得每次我困惑的时候,母亲总是说没事的,没事的,明天我去白衣庵烧柱香,天啊!原来这一直是我母亲的力量。
记得小时候总想离开母亲的视线,但逃离不掉,总是在尽心的玩耍时,被母亲逮个正着,一顿好打,乖乖地回家写作业。现在,每次回村庄却总想跟在母亲后面,陪母亲聊天,听母亲唠叨。在母亲的唠叨里又知道了村庄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情:村庄许多人家都不种田了,本来田就少,现在被征收的差不多,许多人便在街上做些活,和我童年的王四喜现在在街上跑出租车,还顺便帮人家收账,要工钱什么的。赵二胖子发了,在商业街开了大酒店,镇上的一些机关、学校、还有村委会都是大酒店的常客。钱三多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些年在街道上混事,现在突然就发了,开了大浴场,整天洗澡的人还不少。王大爷的儿子又进去了,三进宫了,这次是打劫,听说判三年,他爸还在找人。母亲还说到钱蛋子。他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两人曾经一起放牛、偷瓜、踩藕,干尽“坏事”。母亲说他运气很背,媳妇在街道上班跟一个开发商跑了,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母亲又突然惊喜的告诉我一件喜事:说奶奶现在一个月能在政府领一百块钱养老金,村里人到六十岁后都能领到养老金了,还是政府好啊!母亲不知道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曾经何其廉价的被征收,当然,母亲是不会这样想的。
第三天回小城,母亲送我去公路旁等车。这里曾经是我多次劳作的田间,如今新建了一条县级公路,横穿田野,两边的田地里竟然建起了许多高楼大厦,成了小城的商业街,热闹非凡,超市、商场、发廊、浴场,如果不是偶尔看见哪一家母猪从没有关紧的猪圈跑出穿街而过,或者是听见某家公牛发情的咆哮传来,似乎像极了这是一座城市的街道。抬头看见一幅巨大的象征现代文明标志的商业广告牌立在街道的屋上,一边对着街道,画面上某品牌的内衣广告被那个女郎代言得体无完肤,而另一侧,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管横七竖八的支撑着。据说这曾引起了村里人的不满,说种田的时候抬头就看见横七竖八的钢管在高空中微微欲坠,而走上街道抬头看见的女郎又让人迈不开脚步。母亲也曾打电话唠叨过,说这像什么话,以前的标语可不像这样不正经。母亲指的是那些年村头的大字标语,如“生男生女都一样,少生孩子早致富!”“偷国家电线要做牢!”等等。
就在等车的时候我看见小丫了,坐在自家服装店门口,穿得很时尚,也很丰腴。母亲早在电话里就告诉过我,小丫结婚了,在外打工挣了些钱,回来嫁给了村长的儿子,在商业街开了服装店。我一直搞不清楚小丫算不算我的初恋,儿时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初三毕业小丫没有考上高中去沿海打工,我读我的高中,我们经常写信,都是些天真的语言。我考上大学那年暑假,小丫刚好回家参加她姐姐的婚礼。于是就有某个夜晚我和小丫幽会于村庄某个角落的故事,尽管我曾经许诺过长大了挣了钱就娶她,但在夜晚二个人的空间里还是紧张害怕,断断续续的废话,本想趁机握一下小丫的手,小丫却解开自己的衣裳,吓得要死,我。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行,这要等到结婚的时候才……空气尴尬,无言,退却……读大学时,一次在寝室聊天说到此事,室友骂我傻b,天下还有你这样的孬子,送上门的不要。其实,室友不明白农村人的爱情都是开始于生米煮成熟饭,结束于柴米油盐中。他们不会明白农村女孩对爱情幼稚的理解和单纯的情愿,所以我至今并不后悔,虽然没有甜蜜可言,但并不是故事越多越令人向往,至少小丫后来说我是个好人,当然,书上说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是好人那就是要甩了这个男人。现在面对小丫,只是笑笑,说回来了啊,嗯。生意还好吗?嗯。心里丝毫没有不安,就像我对村庄的感情一样,因为质朴所以坦荡。
村庄,再见!客车载着我离开的时候我对村庄这样说。透过车窗,我看见白发沧桑的母亲一个人站在商业街的公路旁,目送着我,两旁的商业街热烈非凡,抬头看见那幅巨大的某品牌的内衣广告在逆光下很刺眼,刺得模糊了我的眼睛。
再见!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