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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封英雄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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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宫中认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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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惑知道一言一行皆躲不开申公豹的观察,反正彼此心知肚明,索性演戏到底,在费仲面前仍是故意装作诚惶诚恐:“不知比干大人之事可查清楚了么,确实与小民无关。更多小说 Ltxsfb.com”

    费仲笑道:“此事并不怪你。本官已得到宫中线报,那是因为苏后前段时间忽然得了心痛的毛病,需要一枚七窍玲珑心为药引方可治愈。遍观朝中诸大臣,仅有比干有这一颗七窍玲珑心,所以大王下令取心做药。哈哈,比干这老家伙眼高于,自诩智慧过人,想不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七窍玲珑心便只应落在他这聪明人身上……”

    姜惑听得手足冰冷,如此主意竟来自苏妲己,她真是自己要找的人吗?而更为荒诞可笑的是纣王竟然言听计从,凭此无稽之言随随便便残害朝中重臣。以往听到那些纣王无道的传闻总以为尚有言过其实之处,经此刻耳闻目睹,方信不假。最可厌费仲身为大臣,不但不力谏君王,反而还这般幸灾乐祸,如此奸臣当道,大商朝岂不行将灭亡?

    费仲看到姜惑神情,还道他另有所顾忌:“至于那些‘旋风营’的小角色一向讨好比干,奈何大王不得,便把气撒在姜壮士头上。闻笑笑还四处扬言要找你公平比剑后取你性命。不过有本官相护,姜壮士不必把她放在心上,嘿嘿,我瞧这黄毛丫头的日子也不长了,就凭她擅用火龙令调动朝歌大军,本官明日便要启禀大王,治闻仲教女无方之罪……”

    姜惑暗恼费仲不识忠奸,也不道谢,只是勉强拱拱手。

    申公豹忽插言道:“费大人无须小题大做。闻太师忧心战事,何必为他多增烦恼。”姜惑听申公豹如此说,倒是对他有了些许好感。

    费仲犹不忿道:“闻仲率大军久驻北海,朝中空虚,惹得各路诸侯皆生反意。前些日子接到密报,西岐起兵征讨北伯侯崇侯虎,大王震怒,传令即日召回闻仲,以牵制西岐之兵。”

    其时西伯侯姬昌封地西岐,因不满北伯侯崇侯虎暴虐施政,大兴土木,荼毒百姓,便从了丞相姜子牙之议,起兵十万,打着禁暴除奸、救民水火的旗号,征讨北伯侯。虽然这仅是诸侯间的争战,但西岐兵强马壮,一旦谋反,以朝歌残留兵力难以抗衡,所以纣王急召太师闻仲班师。

    申公豹一怔:“西岐起兵了?我明日便去崇城看看。”

    费仲惊道:“道长何须如此?小小西岐能成什么气候?”

    申公豹叹道:“姜子牙绝非池中之物,若其羽翼渐成,更难制服,势将成大商朝心腹之患。”

    费仲哪会把国事放在心里,只恐走了申公豹自己身边再无保护的高手,连忙出言挽留。

    申公豹瞧出费仲心意:“费大人放心,贫道习得土遁之术,千里之外瞬息便至,数日内即归朝歌。至于大人的安全,这几日尽管托付给姜施主即可。”

    费仲望一眼姜惑,喃喃道:“姜壮士自顾不暇,还要应对闻笑笑的旋风营,只怕……”

    申公豹哈哈大笑:“费大人尽可放心,更不必担心姜施主的安危。以姜施主之能,朝歌上下能成为其对手的也仅仅盖天华一人而已。至于闻笑笑这些无名小辈,又何足挂齿。”

    费仲微吃了一惊:“武成王呢?”

    申公豹正容道:“若论运兵排阵,黄飞虎当能胜出一筹,但说到比武较技,他已老了,如何抵得住姜施主这少年英雄。”

    姜惑虽不知那盖天华是何人,但武成王黄飞虎勇冠三军之名天下皆闻,而且正当壮年,有万夫不当之勇。想不到申公豹这么推崇自己的本领,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有意如此说好让费仲放心。不过他倒是希望申公豹早日离去,毕竟在他的眼皮底下,任何行动都会极不方便。

    费仲对申公豹言听计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即更是着意收拢姜惑为强助,言语间隐露巴结讨好之意,这亦是他媚谀奉承的习惯使然。反而弄得姜惑唯唯诺诺,百般不自在,即使是先有朝歌数万雄兵追踪身后,再有与申公豹一番暗藏机锋的唇枪舌剑,也抵不上应付费仲这小人更为吃力,大有心力憔悴之感。

    费仲炫耀般一指桌上的金银服饰,珍玩玉器:“若有合意之物,姜兄弟尽管取用。”他有求于姜惑,称呼上也亲近了许多。

    姜惑只从桌上取下宝剑,唯恐动作过大惹来申公豹与费仲的疑心,慢慢地佩于腰间,口中苦笑道:“姜某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费大人倒不如请我饱餐一顿。”他入朝歌大半天以来先是被追兵追杀,又要接连应对申公豹费仲两人,连吃饭的机会也没有,此刻倒真觉得饥肠辘辘了。

    费仲一怔,随即一竖拇指大笑道:“姜壮士果有英雄本色,本官这就命人摆宴相待。”

    酒席中费仲旁敲侧击,有意打听姜惑的来历,姜惑不愿多说,勉强含混过去,反倒是申公豹替他说了几句话,言语间亦不乏推崇之意,姜惑毕竟涉世不深,听到申公豹这等绝世高手的夸奖,又加上喝多了几杯水酒,亦不免有些骄傲自得之情。

    费仲问道:“不知姜兄弟来朝歌有何贵干?”

    姜惑随口道:“来找母亲。”

    “哦,此等小事尽可包在本官身上,不知姜兄弟母亲名讳如何称呼?”

    姜惑正被申公豹夸得飘飘然,不及细想,脱口答道:“苏妲己。”

    一言出口,满座俱静。费仲固然瞠目结舌,就连经验老到的申公豹亦惊得变了脸色。姜惑自知失言,却不知应该如何解释,他说的虽是实话,听在别人耳中自然成了大逆不道之言,何况算起来苏妲己年纪尚不足三十,如何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就算仅是玩笑之言,若是不小心传到纣王耳朵里,龙颜震怒下不但姜惑必死无疑,只怕还会连累费府满门。

    一阵沉默后,忽传来“啪”的一声响。却是费仲手拍大腿,大声赞道:“姜兄弟忽发奇想,常人难及,我费仲倒要好好请教。”原来此人精于谄媚之道,还道姜惑欲认苏妲己为义母。想那苏妲己本就是喜好新奇玩乐之女子,若是有一个年岁与之相差无几的翩翩少年认其为母,定是投其所好,荣华富贵岂不是指日可待?只可惜自己未能先一步想到此举,若是让苏妲己先认自己做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儿子”,恐怕更能讨得她欢心。

    申公豹与姜惑不知费仲何故称赞,还道他气得发疯说些反话。却见费仲闭目盘算一番,开口道:“此举虽是冒险,却也颇迎合苏后猎奇之喜好,一旦成功,便可飞黄腾达。姜兄弟既有此意,本官便来替你安排,不过你得先学些宫中言词与礼仪,万一惹出什么祸事来,反为不美。”

    姜惑与申公豹面面相觑,才知费仲果然在认真考虑此事。想不到此人身为朝中重臣,对拍马溜须之术竟精研至此,也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过费仲此举倒是正中姜惑下怀,拱手抱拳:“多谢费大人成全。”

    申公豹瞧出姜惑道谢语出真诚,脸现惊容,第一次感觉到此子城府之深,难以探得究竟。

    席间费仲来了兴致,巧舌如簧,唾沫横飞,将宫中奉迎之道一一讲来,听得申公豹直皱眉头,姜惑亦是面对满桌美食难以下咽。

    酒过三巡,将至深夜,费仲已是醺然大醉,申公豹与姜惑一并请辞。费府中早安排好了姜惑的住处,便有家丁上前引路。

    姜惑有意让家丁先行,来到申公豹的身边,低声问道:“晚辈得道长谬赞,心中实是惶恐不安。道长明知晚辈本领不济,又为何如此看重,非要晚辈助道长对付姜子牙?”姜惑这一问实是关键,如果申公豹当真能预知他与师父且诺之间的对话,抑或能瞧破他心中所想,那么他的任何秘密都无法隐瞒。

    申公豹略一沉吟,道:“姜施主可知姜子牙曾在朝歌呆过三个月,只因不受纣王重用,无奈之下去了西岐,随后在蟠溪垂钓渭水,才被西伯侯姬昌聘为西岐之相?”

    姜惑不得要领:“这又如何?”

    申公豹道:“姜子牙在朝歌之时,曾与比干交好。此人精修五行,早已瞧出比干今日剖腹剜心之祸,所以给比干留下了一纸黄符,用此符贴于心口,可保比干取心后不死……”

    姜惑听到如此奇事,再回想比干当时纵马如飞的情形,方知轩辕族道士法力高深如斯,心底更增戒备。

    申公豹继续道:“贫道与姜子牙既是同门,自然通晓此法。深知只有施术者本人的命中宿敌方可一言道出天机,破此奇术。”他放慢语气,盯着姜惑缓缓道,“所以,姜施主便是姜子牙的命中宿敌!”

    姜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随口说一句“人无心便死”后,比干立刻倒撞马下毙命,原来竟是这缘故。

    申公豹望着姜惑惊疑不定的面容:“贫道明日便去崇城一探姜子牙虚实,日后有姜施主相助,管叫姜子牙这老儿死无葬身之地。”言毕哈哈大笑,大袖轻扬,绝尘而去。

    此刻,在千里之外的西岐战营的中军大帐里,白发皓首的姜子牙忽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双目昏花,头疼欲裂,更从心底深处慢慢涌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感觉,掐指细算一番,喃喃道:“他,终于来了。”

    姜惑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诸梦纷沓而至。先梦见自己与寄风被朝歌大军围困,浴血苦战,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兄弟寄风却已失散,他再度杀入敌阵中找寻寄风,却发现敌方大将俨然竟是那老谋深算的申公豹。姜惑血染满面,再鼓余勇,拔剑与狞笑着的申公豹一决生死,申公豹不敌姜惑,忽又大喝一声,运起法术搬来许多神兵助战,姜惑渐觉吃力。此时远处又走来一群人,分成两派加入战团,帮助自己的是师父且诺、师叔敛清、小婉、那神秘的红衣女子以及宁华安等人,而崇林子、青妍、何坦、闻笑笑、费仲则加入敌方阵营。

    酣战中姜惑与闻笑笑杀在一处,却发现旁边的青妍与崇林子争执起来,最后青妍竟宁可与师兄反目,而和自己并肩杀敌,不由精神大振,一剑挑开闻笑笑的头盔,露出她的面容,赫然竟是母亲苏妲己。但见她散发披肩,面色阴沉,哪还有半分从前娴秀淑惠的模样?姜惑大惊,又怎愿与母亲为敌,但觉悲从中来,只欲抛下宝剑放声大哭一场。

    忽有一声长笑从空中传来,姜惑抬眼望去,一名须眉皆白的老道长鹤衣长袍,足登祥云从天而降,虽面目模糊,姜惑却明白地知道此人定是那命中宿敌姜子牙。他怒喝一声,正欲上前取其性命,心口却蓦然一痛,竟是身边装扮成闻笑笑的苏妲己与青妍同时持剑刺中了自己……

    姜子牙大笑道:“姜惑,你不是老夫的对手,还是回幻谔之镜去吧……”他的声音在空中不停反复回响,最后充斥在姜惑耳中的便只有四个字——幻谔之镜。

    然后,姜惑忽地惊觉自己正端坐在一条小船之上,小船在大江中漂荡着,头是无云的蓝天,江边是茵茵草地,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而在他眼前五尺处,正是一面式样古旧,泛着淡青之色的古镜。古镜方圆不过半尺,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但他却明白无误地知道,这就是——幻谔之镜!

    他的眼睛望在幻谔之镜中,奇特的是镜内并没有反射出自己的容貌,而是呈现出小巧精致的一个房间,镜中的景象只有木板墙壁与房门,似乎房内空无一物。

    随即姜惑发现自己的膝前横陈着一张古琴,他的手指轻轻一动,落在琴上,弹奏出似曾相识的曲调。乐曲古雅而冲淡,像高山疾风、似流水泉溅、如鸟鸣兽啸、若树动草生……

    这曲子是如此陌生而熟悉,触动了姜惑记忆深处的灵性,每一个音符的跳荡都在他脑海激起层层涟漪,每一根琴弦的起伏都应和着他指尖完美的拨动,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懂得操琴之术,虽不精熟,却足以演绎这一只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曲子。

    然而,当姜惑无意间弹错了某个音符,他的耳中却并没有听到错误的曲调,而他的手指依然按在正确的琴弦上。此刻他才惊讶地发现全身上下竟已不听自己的指挥,弹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他虽可观其人所见,听其人所闻,行其人之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四肢,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只不过是一个化身为琴师的旁观者。

    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幻谔之镜在琴声中逐渐变大、远离,仿佛在琴声的催生中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变化,镜中依然是那空无一人的房间,却慢慢真实起来,仿佛只要穿过镜面,便可以踏入那似真似幻的房间里。

    房门开了,一位白衣女子怔怔走进来,她似乎听到了虚无缥缈的琴声,犹豫而耐心地寻找着,终于,她手抚镜面,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与欣喜,仿佛看到了静坐在江中小船里的抚琴者。

    姜惑胸口剧震,他认得这位白衣女子,那是他的母亲——苏妲己!

    幻谔之镜越变越大,越离越远,镜界消失在远天之外,然后整个镜面都已与现实合为一体,再难分辨。但镜中的景象却依然留在了姜惑的视线之中,他的母亲——苏妲己已站在江边,两眼怔怔望着自己,面上飞起一抹嫣红,颤抖的嘴唇边似有千言万语欲语还休。

    姜惑这一刻只想放声狂呼,只想扑入母亲的怀中,但他的口唇与四肢根本无法配合思想,他仍不得不静静坐在小船上,凝望着母亲那秀美的面容,一心一意地奏着琴。他狂涌而出的想念只能通过目光和琴声传递给母亲,他知道她看到了听到了,也读出了他所有的感觉……

    木舟终于靠岸,姜惑站起身来,忽觉天旋地转,几乎跌下船去。这并不属于他的身体竟是如此的虚弱,几乎无法承受他本身的重量,苏妲己勇敢地趟过冰冷的江水,扶住了他。而他亦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力量,牢牢地抱住了苏妲己。

    刹那间,姜惑的心底传来无数复杂的情绪,眼前的女子给予自己的不但是那种母亲所特有的温暖、安全、依赖,也有经过生死相恋后情人的刻骨的相思、疯狂的想念与久别重逢的幸福!

    这复杂而难言的种种感情把姜惑惊得目瞪口呆,他终于明白:那个与自己合为一体的真正的抚琴者,竟是自己的父亲祁蒙!

    随后的事情就像一场舞台上演的大戏,主角是祁蒙与苏妲己,观众是他们的唯一的爱子——姜惑。

    祁蒙带着苏妲己离开那条不知名的大江,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来到一座生满野花的小山谷里,就此伐木造屋,男耕女织,这里是他们的新房,也是他们温馨的家。

    令姜惑与苏妲己震惊的是,祁蒙是一个哑巴,他并不会说话,也不会用文字表达自己的任何想法。但他的心思都可以被姜惑丝毫无误地捕捉到,除了那一场关于“大劫难”的信息。而他的妻子,或者说姜惑的母亲原名并不叫苏妲己,而是叫做扶江,在祁蒙的心里总是唤她“江”,他们在曾经消逝的一个时空中相恋相许,然后因为那一场“大劫难”的发生而分开,直到祁蒙在浓重的黑暗中等待了无数年后,方才有这一次的重聚。

    苏妲己试着猜祁蒙的姓氏,如果猜对了就让他头承认,但却总是被他摇头制止,因为他知道一旦猜出他的身份就会带来天大的灾祸,同时也会提前带来离别。于是苏妲己也就不再坚持,她叫他“琴人”,因为见到他时,他正在抚琴,更因为,他是她今生永世的“情人”。

    或许对于苏妲己来说,与祁蒙的相遇燃了她平生第一次的恋火,但对于祁蒙来说,这是他与爱妻在生死永别后的再度重逢,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次重逢,所以他无比珍惜与妻子相处的每一个时刻。他懂得命运的残酷,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的重逢只有十二年的时间,十二年后,他将义无反顾地踏上另一条不归之路,而只能把苏妲己留在无边的孤独与思念之中。提前预知的离别是如此痛苦,所以他才会加倍地把最柔情的顾盼与最体贴的照顾交给苏妲己,令她从内心深处体会到这世间最极致的幸福。

    离山谷五里外有一个集市,祁蒙经常带着苏妲己去集市与周围的村民交换生活必需品。那些村民所使用的工具原始而简陋,并不流通货币,集市上都是以物易物,没有为了些许蝇头小利的争执和讨价还价,村民们总是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快乐无处不在,似乎除了旱涝天灾、生老病死,其余任何事情也不能让他们发愁。

    他们也没有文字,简单而直接的语言与苏妲己的口音完全不同,她只能更多地用手势交谈。渐渐地她明白了这是一个距今遥远的时代,没有八百镇诸侯、没有大商王朝,也没有父亲兄长、亲人和朋友,甚至连她的所有的过去也就这般平空断了联系。

    幸好,对于苏妲己来说,有了祁蒙——琴人,也就拥有了一切。她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也不了解他的往事,甚至不明白自己如何会与他相识,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他,那是一种深入肌肤与骨髓、延绵了万千年代、与她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感觉,无须用言语解释,即使是天涯海角与之相随亦无怨无悔。

    祁蒙的双肩都受过重伤,一直无法痊愈。奇怪的是有时候伤势已经完好如初,但过不了多久又会反复,祁蒙的身体亦是时好时坏,偶尔行动如风,不但抚琴自如不受一儿影响,甚至可以执刀而舞。苏妲己不懂武技,瞧不出祁蒙的武功高低,却总是执拗地相信自己的丈夫必是一个天立地的英雄。

    更多的时候,祁蒙总是显得虚弱无力,他的右臂伤得最重,骨骼几乎全碎,但奇怪的是他从来不觉得痛苦,仿佛那条胳膊根本不是他的。苏妲己只问过一次他受伤的缘由,那时祁蒙的眼里闪过一丝狂乱的惊惧和痛苦,然后紧紧抱头不语。苏妲己猜想那一段回忆定然是祁蒙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事情,于是从此不再追问,只是紧紧偎在他的怀里,用翻涌的柔情替他抚慰心底深处的创伤。

    而关于祁蒙受伤的原因,连姜惑也无从得知,他只确信这一切都与那一场“大劫难”有关。而每当触及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祁蒙就会望着渐沉的夕阳凝思冥想,很长时间地发着呆,眉骨上那一道伤疤也因苦思而显得分外深刻,最后他会默默地抱着苏妲己,紧紧地、用尽全身的力量,如同他们第一次在那江中的小木舟中相逢,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而当祁蒙抚琴时,就是苏妲己最快乐的时光,她会支颐闭目,静静地听他的琴声,然后和琴而歌,再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最后舞入丈夫的怀里。

    苏妲己大概已经感觉到了,祁蒙的心里有一个极大的秘密,她不敢问,她怕那残酷的真相会让她现在的世界分崩离析,她只想更久地把握住他和她的幸福。

    第二年的春天,苏妲己发现自己怀孕了。或许因为她的心中有无数疑惑,她早早就决定给未出生的孩子起名为“惑”。

    这一年的冬至,苏妲己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午夜,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祁蒙紧张得双手颤抖,等到哇哇大哭的惑刚刚落地,祁蒙不顾血污,甚至略显粗暴地从苏妲己怀中把惑抢过来,抱到火堆边,在他身上细细察看起来。

    通过祁蒙的视觉,姜惑看到了才出生的自己,那么小小的婴孩,像一块粉红色的娇嫩肉团,在婴孩的左腰侧,有一块奇怪的胎记,色呈紫蓝,二寸宽,三寸长,胎记处的肌肤恍若透明,隐隐可见有几道弯曲的黑线贯通其中……全身不停颤抖的祁蒙望见这块胎记后,忽然平静了下来,如释重负般长长吐了一口气,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这刹那间,那些一直被封锁在祁蒙心灵之中、关于“大劫难”的信息忽然透出一丝缝隙,就在姜惑欲要一探究竟之际,他的灵魂忽然脱离了祁蒙的身体,仿佛有一股邪恶而强大的力量不由分说地把他与父亲祁蒙隔开,不容他窥视到那可怕的“真相”!

    姜惑突然惊醒过来,全身大汗淋漓,疲倦至极。雪霜透窗侵来,寒而潮冷,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令他几乎不能呼吸。这种可怕的感觉十分熟悉,仿佛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他曾怀着同样气闷难当的感觉坠入了一个深渊……

    姜惑的心口犹在隐隐作痛,耳边仍回荡着梦中的声响,眼前依然浮现着父亲祁蒙与母亲苏妲己相处的一幕幕场景……

    枕边一片湿润,脸颊上依然有未干的泪痕,在姜惑的记忆中,他从不会流泪,或许只有在梦里,他才可以痛快地宣泄着自己的悲痛,不用强迫自己摆出坚强不屈的姿态。他不知这一场梦是如何发生的,却坚信那必是真实而不容置疑的。在梦里,他不但可以感应到母亲对父亲深如大海的款款柔情,更能亲身体会到父亲祁蒙胸中的百般无奈与痛苦,他握紧双拳,发誓不但要完成破界使命,救出父亲,还要找到那一场“大劫难”的真相,好让父亲与母亲团聚。

    一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传入姜惑耳中,又仿佛是一个久未开口的人费力地吐出了两个音节,隐隐正是“幻谔”两字。

    姜惑蓦然惊觉这个声音并非来自梦中,而是实实在在地来自身旁,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见黑暗的房间中,竟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立于他床边,一手缓缓伸来,似要按向他的头。

    姜惑大吃一惊,不及细想,本能地弹身而起,一把抓向那伸来之手。谁知眼前一花,那人影探来的手臂在空中蓦然一弯一曲,他的手从对方的臂中毫无阻碍地划过,浑如无物,对方似乎并非血肉之躯。

    姜惑满以为必中的一抓全然击在空处,力道用左,身体微侧半圈,已将后心要害暴露在对方面前,心知不妙,集气于背,准备硬受一击。然而对方并无异动,仍是悄无声息地立在原地,那道人影藏在月光暗影之下,似飘若浮,几不可见。若非姜惑目光锐利,黑暗中亦可视物,定会以为刚才眼中所见只是自己的错觉。

    姜惑收敛心神,低声问道:“你是何人?”不知为什么,虽然此人半夜现身,来历不明,而且可以确定从未听过对方的声音,但姜惑却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所以不虞声张。

    那人垂首不语,仿佛在喃喃低叹,那细不可闻、似真似幻的声音一直钻入姜惑的心底,依稀仍是:“幻谔、幻谔……”

    姜惑身怀试炼果的灵力,极其敏感,刹那间他的脑海里忽然浮上一个画面:他与一个中年男子并肩坐在高山之巅,默然望着天空,彼此虽然无语,心里却充满着安宁与快乐,仿佛与对方用一种神秘的方式进行着无言的交流。而那位面容英俊,眉骨上有一道长长伤痕的男子,正是他的父亲——祁蒙!

    姜惑霎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父子之间血脉相连,那种天生的感应无可置疑,再加上刚才那一场诡异的梦境,以及对方提到“幻谔之镜”的名字,心中已肯定来者的身份,颤声道:“父亲,父亲……”一言未毕,眼中一热,几乎流出泪来,他强自忍耐着,千言万语堵在唇边,再也发不出声音。

    黑影闻言轻轻一震,虽未回答,无疑已默认。他如且诺与敛清一般身着贴体的黑衣,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充满慈爱之情的眸子,盯在姜惑的脸上,并不开口说话。父子二人相隔对望,在这乍然重逢的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

    不知过了多久,姜惑蓦然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欲要抱住父亲。然而他的双手却毫无阻滞地穿过了祁蒙的身体,此刻的祁蒙竟全无血肉之躯,只有一个虚无的形体。

    蒙眬而浅淡的月光将窗外的树影投入屋中,姜惑却赫然发现祁蒙脚下并无影子,想到师父且诺的话,才明白父亲早已坠入人、魔两界之间,只能在那无尽的虚空中游荡,早已没有了自己的身体。

    一股热浪再度涌入姜惑的眼眶中,他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决堤,沿着他的脸颊无声地奔流,面对受尽苦难的父亲,他却根本无力相助,这种痛苦的折磨已不是一位十八岁少年所能承受。

    祁蒙又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右手虚抚姜惑的头,眼中亦有泪光盈动。

    更多童年时的片段一浮上姜惑的心头。在他的记忆中,祁蒙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不能和自己有更多的交流,也不像母亲苏妲己给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天立地的英雄,深爱着母亲和自己,一举一动中皆带给他无言的教诲……

    “父亲,你可有什么话要对孩儿说?”

    祁蒙先是微微头,复又摇摇头,仍无言语。

    姜惑恍然大悟,祁蒙已在自己的梦中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那些梦境全是来自他真正的经历,他虽不能开口说话,却可以借用某种神秘的功法托梦让自己感应,从与母亲苏妲己的相识到自己的出生,父亲所有的记忆已通过那一场诡异的梦完整无误地交给了自己,甚至包括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无法启齿的思想:对母亲苏妲己深入骨髓的爱恋,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接受与痛恨,对自己既恐惧又盼望的期待……

    想到这里,姜惑悚然一惊,祁蒙为什么竟会对自己有“恐惧”之感?他是父亲的亲生孩儿啊……姜惑脱口问道:“父亲,你到底怕我什么?又期望我去做什么?那一场大劫难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祁蒙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份浓浓的信任。

    姜惑自顾自地说着:“父亲,你可是怪我投入费仲门下吗?其实孩儿只是为了借机见到那苏后,不知她是否就是母亲……”祁蒙却伸出一只手指虚按在唇上,示意他不必再解释。

    这一刻,姜惑望着父亲那慈爱的双眸,又见他面门上的黑巾轻轻一动,仿佛已看到父亲微笑时的模样,心头又是一酸。是啊,就算自己已长大成人,依然是父亲最疼爱最了解的孩子,他的决定无论错对,都可以得到父亲的宽容和理解,又何必多作解释?记得小时候,父亲教自己刀法与琴技时总是十分严厉,稍有错误也不打骂,只是迫他重复练习直至无误,而每当他掌握了新的招式与技法,父亲眼中流露出的欣赏与偶尔泛于唇角的微笑都是对他最大的鼓励……

    父亲二人隔着几步默然相望,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皆已尽诉。

    忽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祁蒙轻轻叹了一声,手指如提千钧,在空中缓缓画下四个字:“孩子,保重。”脚下微动,身体如被一阵风吹起般往门口飘去。

    姜惑与父亲久别重逢,岂愿他就此离去,纵身挡在门口。然而祁蒙的身体薄而轻软,犹若无物,先从姜惑旁边一掠而过,不开房门,已从门缝中挤了出去。

    姜惑大惊,开门去追,却与门外一人撞个满怀。

    姜惑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来人之手,顺势往怀里一带。再朝外瞧去,空空院落中,哪还有祁蒙的身影?

    来人被姜惑一招制服,也不声张,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趁势倒入姜惑怀里。姜惑但觉香风扑鼻,温玉满怀,触手处滑嫩细腻,浑如凝脂,对方竟是一位仅仅身披轻纱的柔弱女子。

    姜惑心念父亲祁蒙,追问道:“你刚才可看到有人?”

    女子显然会错了姜惑的意思,扭动身体娇笑道:“姜大侠放心,如此深夜,决不会有人看见的……”

    姜惑心知父亲存心避开他,此刻寻找也无用,叹了口气。低头望向怀中女子,但见她身姿曼妙,体态丰满,面容娇好,双颊生晕,随着她身体的扭动,身上轻纱随风飘起,拂过他面门,香气袭人。姜惑收慑心神,低声喝问:“你是何人?来此何意?”

    女子柔声道:“费大人令贱妾伺候姜大侠。”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扭动身体,极尽放荡。

    姜惑恍然大悟,费仲为了拉拢自己替之效力,竟派来美色相诱。忍着心头厌恶沉声道:“我不用你相陪,快回你房中去。”

    女子还道姜惑害羞,轻笑道:“姜大侠无须顾忌,贱妾亦是心甘情愿……”

    姜惑恼她惊走祁蒙,哪有心情纠缠,丢她在房外,关门入屋。

    那女子还要敲门,姜惑索性抽出宝剑,冷然道:“你再不走,莫怪我翻脸无情。”那女子听到屋中剑声,不敢再说,匆匆离去。

    姜惑躺在床上,回想刚才与父亲相见的情景,思潮起伏。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不敢细想的念头:只恐自己出了幻谔之镜后再也无法见到父亲,但既有今夜重逢,日后定然还有机会,只是经此一别,也不知再会何期?又想到起初明明听到祁蒙的声音,为何他却不能与自己说话?莫非是受了什么挟迫?一念至此,情绪紊乱,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再难安睡。

    他又将方才的梦境细细回顾一遍,仍是无法猜透那一场大劫难的前因后果,然而为何父亲与母亲相遇的开始就明确知道十二年后的分离,十二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算来那是自己十岁的事情,不知何时父亲还会再来托梦,把自己出生后的所有事情再度重现……

    第二日姜惑刚刚起身,费仲便来拜访。

    寒暄几句后,费仲阴沉着脸道:“本官昨夜特意派府中姿色姣好的女子来服侍,若是姜兄弟还不满意,不妨去亲自挑选一下?”

    姜惑哭笑不得,连声推托。却见费仲神色不善,心知若不从其“美意”,他必是以为自己另有所图,但如果勉强答应下来,后患亦是无穷。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在费仲耳边低声道:“实不相瞒,费大人,我所修习武功须得保持童子之身,所以此事不劳大人费心。”

    费仲神情一缓,哈哈大笑:“看来倒是本官多事了。姜兄弟才来朝歌,不如先去城中转转,这里有些银两你先拿去,不够就直接去账房取用。”

    姜惑正有去朝歌查看地形之意,假装欢喜不禁,接过钱袋,故作贪财之状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竟是数十两银块。大商朝通用的货币为铜钱与玉贝,贵重的金、银与玉石珍玩等物,只在上层贵族社会中流通,平民难得一见,而费仲此刻一出手便是数十两银块,可值千串铜钱,足见对姜惑的器重。

    费仲又道:“本官已派人去请宫中司仪,午后便可教姜兄弟宫中应对之礼,且记得早些回来。”姜惑头应承,同时注意到费仲说话时眼珠乱转,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再问起申公豹的去向,才知他果然一早便去了崇城,稍稍放心。当即拜别费仲,离开费府来到朝歌大街之上。

    朝歌身为大商之国都,极尽奢华,许多新奇之景皆是姜惑闻所未闻,一路上遍览风物,目不暇接。又隐隐想到小时候父母带自己去集市之事,虽无此繁华盛景,却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昨晚与父亲匆匆一面后又再度分别,而宫中那苏皇后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母亲苏妲己,何时才能一家团圆,安享天伦?心情大觉焦躁,隐隐感伤起来,眼眶间忽有些潮意,轻轻拭去。

    姜惑思绪起伏,心头忽生警觉。抬头望去,一群骑士不知何时已围在身边,领头者银甲黑袍,正是那闻仲之孙女闻笑笑。只见她依然面罩头盔,冷冷地望着自己,轻蔑的目光中还夹杂着一丝好奇。

    姜惑知道自己刚才神思不属举手拭泪的模样都被她瞧见了,大觉赧颜,颇有些恼羞成怒,瞪了闻笑笑一眼,冷然道:“你要如何?”

    闻笑笑慢条斯理地道:“你这小子胆子倒不小,昨天才闯了那么大祸事,今日就敢大摇大摆逛街,当真欺朝歌无人么?”

    姜惑啼笑皆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必闻笑笑也知道了比干身死的真相与自己无关,又咽不下心中恶气,所以才给自己扣上一大帽子,免得师出无名。姜惑不欲在见到苏妲己之前多生事端,转身欲离,却被几名旋风营的骑士挡住去路。

    闻笑笑洋洋得意,斜眼瞅着姜惑:“今天可没有人助你逃命了,就算你家费大人也救不了你。”

    姜惑听她口气俨然认定自己与费仲一党,本就心绪不佳,讥讽道:“对付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也劳闻姑娘兴师动众,果然不愧朝歌剑法第四的名头。”

    闻笑笑大怒:“昨日说好要比剑,你这小子却溜得比兔子还快。今日敢不敢先与我比一场,然后再慢慢算账。”

    姜惑大笑:“却不知闻姑娘是想靠着旋风营人多势众趁机要了在下的性命?还是打算小小惩戒一下,借机耍耍闻太师之孙女的威风?”

    闻笑笑在家极受父兄宠爱,在朝歌城中亦是呼风唤雨,寻常江湖人士见她皆是毕恭毕敬,一来不敢招惹太师闻仲,二来旋风营也确实做过不少除暴安良、扶贫济弱的侠事。何曾遇见过姜惑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更是言辞犀利令她无从招架。

    闻笑笑目光一寒,双臂一振,甩开战甲,仍只戴着头盔,抽出宝剑,摆开架式。旋风营众骑士训练有素,立刻当街围成一个大圈,腾出场地。

    姜惑调笑道:“为何闻姑娘一见我就脱衣?”

    闻笑笑气极,颤动不休的剑尖指着姜惑胸口,啐道:“无良鼠辈只知呈口舌之利,快拔剑!”

    姜惑岂会把她放在眼里,负手望天:“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就让你先出三剑。”

    闻笑笑却并不立刻出剑,一字一句道:“你敢不敢先签下生死文书。”

    姜惑哈哈大笑:“何用那么费事?看在太师闻仲面上,我留你一命。”言下之意闻笑笑决不是自己的对手。

    闻笑笑再也按捺不住,右弓步前跨,抬剑平胸,剑至中途,蓦然上挑半分,往姜惑面门搠去。

    朝歌城中法令森严,闻笑笑家教甚严,岂敢当众杀人泄愤。何况杀死比干的真凶实是纣王与苏妲己,今日本只想教训一下姜惑出出胸中恶气,谁知见姜惑一脸傲气,半儿也未将堂堂闻大小姐放在眼里,言语间更是冷嘲热讽不休,已让闻笑笑动了真怒。旋风营骑士大多是朝歌城中高官名门子弟,向来顽劣,倒是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有几个稳重之人虽知不妥,又皆知闻笑笑火暴的脾气,不敢相劝。

    姜惑本以为闻笑笑不过借着太师闻仲的名头在朝歌招摇,所谓朝歌剑法第四多半名不副实。然而此刻见她出剑招法严谨,颇有法度,倒有几分火候,收起轻视之心,微退半步,避开剑锋,口中笑道:“闻姑娘剑法倒非浪得虚名,不过想杀我却仍嫌不够。”

    一旦真动上手,闻笑笑反而冷静下来,对姜惑讥讽之言听若不闻,剑光一闪再闪,一剑三式,分刺姜惑双目与嘴巴。闻笑笑这一招名为“风雨连环”,剑招奇快,犹如狂风暴雨骤临般不给敌人喘息之机,最高境界可一剑化五剑,分刺对方要害,闻笑笑功力尚浅,只能一剑化三,而且这一招第三式本是攻击敌人咽喉,但她恨姜惑言语轻薄,所以刺向他的口舌。

    姜惑见这一招来势奇快,就犹如三把宝剑同时刺到。堪堪避过剑刺双目之祸,剑尖已至唇边,不及闪避,大喝一声,张嘴合齿,竟生生把剑尖咬住。此刻口不能言,只好调皮地朝闻笑笑眨眨眼睛,暗地里已出了一身冷汗,才知她虽只是弱质女流,却有真材实学,“朝歌剑法第四”果是货真价实,绝非阿谀奉承,面色虽故作轻松,内心已收起轻敌之念。

    事实上太师闻仲本来自异人一族,闻笑笑却嫌家族秘学太过诡异,反而自幼另拜明师,习得神农族高深剑术。如果这一剑的第三式是刺向咽喉,姜惑纵能避过也必是非常狼狈。

    闻笑笑剑尖被姜惑咬住,不慌不忙,手腕全力一拧,姜惑口齿如何敢与利剑硬拼,只得松口,闻笑笑长剑却并不收回,反而趁势直撩而下,使一招“深秋雁回”抹向姜惑胸口。

    “叮”,姜惑避无可避,只得挺剑挡住这必杀一击。旁边旋风营骑士一齐放声欢呼,起初姜惑声明要让闻笑笑先出三剑,如今却被逼得提前出剑抵挡,无疑已输了一招。

    姜惑心性狂放,从不把这些末端小节放在心上,冷喝一声:“也让你瞧瞧我的剑法。”挺剑走中宫,从下往上挑向闻笑笑咽喉。

    闻笑笑毕竟是女儿家,起初立生死文书之举只是在气头上,并未真杀过人。此刻既已在剑法上胜出一招,大觉解气,尚未拿定主意是否继续乘胜追击,姜惑宝剑已至,猝不及防之下竟然闪避不开。旋风营众骑士未料此变,齐声惊呼涌上刀枪齐出,却已相救闻笑笑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姜惑手腕轻轻一抖,宝剑去势不变,但已稍稍收回半寸,从闻笑笑面门一划而过,随即宝剑绕身一圈,将旋风营骑士袭向自己的七八件兵器挡开。姜惑志在立威,这一圈使出全力,再加上宝剑锋利,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众骑士的兵器大多被斩断,落了一地。

    闻笑笑死里逃生,忽觉头上一轻,银盔裂为齐整的两半,分从双肩掉落。原来姜惑那划面一剑有意将她头盔系带与盔面连结处尽数斩断,更蕴有一股强劲的暗力,竟将银盔劈为两半。这一剑断盔却并不伤及闻笑笑的面庞肌肤,轻灵与厚重兼顾,实已臻剑术大成之境,众人皆震,再无人敢上前。

    姜惑终于如愿看到了闻笑笑的真面目,但见她年纪十七八岁,长发如云,高额尖颚,柳眉杏目,红唇玉齿,双颊边还各有一个酒窝。虽比不上青妍秀丽绝俗,却是乖巧可爱,令人心生亲近。不过此时的她面寒似冰,双目怒睁望着姜惑,眼神中敌意甚浓,透出一股勃发的英气,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隐隐畏惧。

    也不知是因为天生如此,还是受到刚才这一剑的惊吓,闻笑笑脸上雪白的肌肤几乎没有半分血色,又让姜惑生出怜惜之情,不禁略有些后怕:若是这一剑多使了半分劲力,在她面庞上划出一道伤痕,岂不是百死莫赎?

    两人齐齐愣住了一会儿,闻笑笑才如梦初醒般叫道:“你乘人不备偷偷出手,算什么本事?可敢再比一场么?”

    姜惑一时倒觉得意兴阑珊,再无与闻笑笑拼斗的兴趣,也不答话,转身就走。闻笑笑笑跨步上前拦住他:“下三滥的小贼,今天不分个胜负你休想走。”

    闻笑笑眼角中的蔑视之色再度激怒了姜惑,冷笑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若再纠缠不休,莫怪我出手无情!”

    闻笑笑大不服气:“刚才交手不算数,谁胜谁败要再打过才知。”

    一个沉浑的语声忽然传来:“笑笑退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他的语声并不重,却声声敲在人心里。他的语气亦如平常道来,听在耳中却觉得他的话就像是金科玉律,全无反驳之余地。

    旋风营的骑士座下马儿忽然齐齐长嘶,闪开一条仅容一人出入的通道,一人大步行来。

    刹那间,姜惑忽有一种错觉。来人似乎已遥遥朝自己一剑劈来,下意识地挺剑一挡,却发现对方仍在七八尺外缓步前行,何曾有半分出手之意?

    来人三十出头,面如重枣,身材魁梧,雄姿阔步,来到姜惑面前端然立定,稳如渟渊。闻笑笑与旋风营众骑士齐齐垂头低呼:“见过盖剑士。”态度十分恭敬。

    姜惑心中一震,已知此人定是申公豹所提到的盖天华,而只听这“剑士”称呼,不问可知必是那八位圣剑士中的一员。

    姜惑在洚州城外假借圣剑士之名一举慑服三军,对那传闻中剑法盖世、行事独特的圣剑士既有一分好感与尊重,亦有一分挑战与不服。料想八名圣剑士定是不求虚名的大家,否则闻笑笑剑术决不会是朝歌第四,多半要排在十名开外。

    盖天华打量姜惑的方式与众不同,不像普通人从头到脚依次望来,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的目光首先望向姜惑的脚尖,然后是腰腿、执剑之手、胸腹……但见面前的少年脚步不偏不倚、腰背沉雄有力、执剑之手干燥稳定、胸腹内息丝毫不乱,虽是面对名动天下的圣剑士,但态度上却没有任何惊慌,反隐隐有一股分庭抗礼之势,心中已是一奇,暗暗喝了声彩。以他这样的剑术大家,仅凭对手的站姿,已可瞧破八分虚实。

    然而等到盖天华最后望清了姜惑的相貌,眼中神情刹那间变得惊疑不定,忽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姓祁么?”随着他一言出口,一丝突兀的杀气从冷漠的脸上闪过。

    姜惑下意识摇摇头:“晚辈姜惑。”旋即一呆,自己的亲生父亲正是“祁”蒙,盖天华为何要如此问?

    盖天华半信半疑,眼中杀气缓缓逝去,却仍不停地打量着姜惑,口中喃喃道:“真像,真像啊……”姜惑几乎脱口问他是否认识自己的父亲?但立刻想到那皆是幻谔之镜中不知哪个时代中的往事,盖天华自然无从得知。

    盖天华恢复常态,淡淡道:“姜小弟年纪轻轻,武技却高明如斯,实是难得。不知现供职何处?”

    姜惑尚未开口,闻笑笑已抢先道:“哼,他是费仲的门客。”

    听到费仲的名字,盖天华面色不变,仿佛他关心的只是姜惑本人。他依然冷冷盯着姜惑:“我会去查探你的来历,你最好没有骗我。如果你果真姓祁,就算是费大人也保不住你的性命!”同样是凌厉如剑的目光,盖天华却不似申公豹暗藏机心、欲盖弥彰,而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不张扬,亦不含蓄,只是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一个事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闻笑笑等人面面相觑,在她们的印象中,不独盖天华,每一个圣剑士皆是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绝世剑客,除了听命于商朝之君王,他们从不会为任何事情迁怒于任何人,想不到今日初见姜惑,盖天华竟会公然出口威胁,也不知与祁姓之人有何不共戴天之仇?每个人既惊讶于盖天华前所未有的态度,亦对姜惑的来历大觉好奇。

    以姜惑遇强愈强的性格,如何能忍受盖天华当面的威胁?当即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片刻,口中还大声道:“盖剑士放心,等我找到了母亲后一定会让她给我改姓为祁,那时再来向盖剑士请教!”一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番话不伦不类,仅是勉强壮胆,气势上无疑已输了几分。见盖天华再无言语,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闻笑笑等人惊得目瞪口呆,圣剑士之威名震朝歌,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士卒百姓,从没有人敢对圣剑士如此无礼。然而盖天华并不动怒,只是默默望着姜惑离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姜惑尚未回到费府,已远远看见费仲率人迎来。

    费仲上前一把拉住姜惑的手,满脸惊魂未定的神色:“本官听说你与盖剑士差动手,连忙赶来。”

    姜惑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言语上起了些冲突罢了。”

    费仲难以置信地望着姜惑,良久才长叹一声:“昨日申道长说朝歌中唯有盖天华是你对手,我还不信,今日才知姜兄弟实有过人之本领。”

    姜惑冷笑一声:“嘿嘿,这个盖天华可当真霸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圣剑士就可以胡作非为么?”

    费仲急得差用手去捂姜惑的嘴:“姜兄弟小声些,这盖天华乃是圣剑士之首,朝歌城中,除了纣王,谁敢惹他?”事实上身为朝中最受尊敬的圣剑士之首领,盖天华从来不会与任何人有何冲突,也从不会为私怨与人结仇,但如果奉君命要取人性命,也绝无一个人能逃脱。

    姜惑回想遇见盖天华的情景,虽不知他身手到底如何,但那名家高手的风范不知不觉中让自己相形见绌,甚至在内心深处已隐有惧意,恐怕确非他敌手。他自出幻谔之镜来,本是自视极高,自诩单论武技足可与天下英雄一较高低,所以面对朝歌数万追兵亦无惧色,但先后碰上申公豹与盖天华后,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渐渐收起斜睨天下的雄心。

    费仲心有余悸:“本官得知旋风营找上了你,立刻派人通知盖天华,谁知……”说到此处,似乎自知失言,噤声不语。

    姜惑霎时心知肚明:今日出门恰巧碰见闻笑笑与旋风营,多半是出于费仲的暗中安排,目的只为试探自己的武功。但又恐事态闹大,才暗中请盖天华来平息争端。谁知道一向处事公正的盖天华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所以才让费仲大出意料,后怕不已。

    姜惑想明原委,却并不说破。假装无知打探圣剑士的来历,费仲对他详细解说一番,与敛清所说大致无误。

    费仲最后又郑重嘱咐道:“这几日姜兄弟不要随便出门,安心学习宫中礼仪,三日后本官便带你去见大王与苏后。”姜惑想到三日后便能见到苏妲己,心中喜忧参半,谢过费仲后回房休息。

    三日后,费仲带姜惑入显庆殿见君。

    显庆殿并非群臣朝拜正殿,却也富丽堂皇,楼檐绘凤,亭柱雕龙,更有无数名贵玉器珍玩摆放两旁,帝王之奢华可见一斑。

    姜惑习过宫中诸多礼仪后,一路上处处小心,不曾出错。跪拜已毕,耳中听着费仲极尽肉麻的阿谀之词,又把自己的本事说得十分夸张,渐有些不耐,大着胆子偷眼望去,殿内高堂正中只坐着纣王一人,身边并无苏妲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纣王相貌英武,体态魁梧,倒非传闻中荒淫无道的模样。听了费仲一番奉承之词,哈哈大笑:“本王早知费卿家忠心耿耿,更是博学多才,胸藏丘壑。今日可有什么新鲜好玩之事说来听听?”

    费仲道:“有子年方弱冠,来自荒寒之地,自幼父母皆亡。听闻大王德施仁政,苏后母仪天下,心中景仰莫名,所以不远千里至朝歌参拜。然而入朝歌后,却见到万民安居乐业,百姓安享天伦,念及双亲早亡,郁然寡欢,恐不久于世。唯有一心愿未了,望大王成全。”

    姜惑听费仲把自己形容成将死之人,心头暗骂,为见苏妲己,强自忍耐。

    纣王奇道:“不知他有何心愿?”

    费仲嗫嚅道:“其愿大逆不道,臣不敢说,恐惹大王不快。”

    纣王一叹:“人之将死,其言亦善,费卿家尽可直言,恕你无罪。”

    费仲大着胆子道:“此子欲拜苏后为母……”

    “咄!”纣王喝道,“此子大胆,苏后之子岂不就是本王之子,难道他想做太子么?”昔日中宫姜皇后本有两子,分别为太子殷郊与二殿下殷洪,但姜皇后被苏妲己设计害死后,两位王子反出朝歌至今生死不知,此事令纣王深以为耻,太子之位亦虚席以待,乃是宫中禁忌,所以今日费仲一言触及,立时惹来龙颜震怒。

    费仲战战兢兢,连声请纣王息怒:“此子艺业惊人,却性格淡泊,认母之举只为能承欢膝下,侍奉孝道,全无野心。臣亦是念其孝心仁厚,所以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大王禀告此事。”

    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忽从殿后传来:“就是跪着的这小子么?”苏妲己喜欢在殿后听朝,仅以一道珠帘相隔,这已是百官皆知的秘密。

    费仲恭敬叩首道:“娘娘慧眼,正是此子。其名姜惑,武勇善战,数日前令比干一言而死,再被朝歌三军穷追无功之人亦正是他。投入微臣门下,只为能成全他认母之心愿。”费仲深知纣王宠幸苏妲己至极,只要苏妲己能看重姜惑,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大半,所以连姜惑无意间导致比干身死之事也毫无保留地说出。

    苏妲己笑道:“瞧不出这小子还有这么大本事,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姜惑依言抬首,他听苏妲己嗓音婉转柔媚,与母亲清脆平和的声音大不相同,本已不抱任何希望。但这一眼瞧过去,却是猛然一震。

    那珠帘本是特制,仅能由里面望出来。然而姜惑暗运神功,双目力透珠帘,但见一位华服盛装女子半躺半卧于凤椅中,乌云叠鬓,杏脸桃腮,体态妖娆,神情慵懒,红唇边还含着一枚青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一张美丽的脸孔上虽多了些撩人心绪的万种风情,却依然认得正是自己心中思渴苦盼的母亲——苏妲己!

    姜惑心头剧震,若非刹那间激动得身体酸软无力,必会起身扑到母亲的怀中,尽诉这些时日的相思想念之苦。他双眼泪水长流,喉中咯咯作响,半晌后才从胸中促出一声哀呼:“母亲……”

    这一声撕肝裂肺的呼唤饱含深情,低沉的语音在显庆殿中回荡不休,足令所有在场者动容。纣王满脸惊愕,费仲更是料不到姜惑会如此真情流露,一时茫然无措,如坐针毡,不知此举是福是祸。

    事实上当日在恩州驿中,真正的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听到祁蒙的琴声,一缕幽魂由那屏风进入了幻谔之镜后,已去了距今遥远的时代中,才由此嫁与祁蒙生下了姜惑,她无千年试炼果之助,无法脱幻谔之镜而出,只能在那个时代自生自灭。而苏妲己魂飞魄散后的原身则还留在当日的恩州驿中,却被一只千年狐狸精所趁,借尸还魂,从此便以苏妲己形象示人。那千年狐狸精天生妖媚之气难以掩藏,所以苏护乍见女儿时会讶异于那娇娆行姿与撩人媚态,而苏妲己入朝歌后,更把纣王迷得眼热心跳,神魂颠倒,从此言听计从,先设炮烙之刑残害大臣,又耗巨资营造鹿台以供玩乐,最后苏妲己又设计除去姜皇后与二位太子殿下,坐上了中宫娘娘之位。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这兴风弄浪之举本是那狐精天性使然,奈何纣王不识妖狐真面目,整日不思朝政只顾玩乐,终于种下了大商王朝灭亡的根源。

    此刻苏妲己见到姜惑,明明陌生不识,却偏偏一意认自己为母,而且神态绝无作伪,真情流露远非费仲之流惺惺作态可比,起初觉得有趣,随即便大感不安,暗忖姜惑莫非与那真正的苏妲己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假若果真如此,一旦被他揭破自己的身份,后患无穷。

    这千年狐狸精只恐身份被人识破,入宫不久后就秘令宫廷侍卫去恩州驿填山埋田,废去驿站,将所有驿卒与周围数百百姓尽数杀害,再把狐狸洞穴中一众子孙都接入朝歌享尽荣华富贵。所以恩州驿附近除了侥幸逃得性命的何坦与不愿离开何坦的小婉外再无生灵,变成了一片荒地。

    苏妲己心狠手辣,已动杀机,本欲直接命人把姜惑处死,但想到姜惑武技高强,若是一时制不住他,被他拼死说出真相可大事不妙。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柔声道:“这孩子思母心切,端是可怜,求大王允他所愿,便认臣妾为母吧。”她如此说只为先安姜惑之心,寻机再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

    纣王被姜惑真情所感,再听苏妲己如此说,欣然应允:“传我口诏,封少年姜惑为‘御郎’,并赐金城玉,出入内宫无阻。费卿家推荐有功,官升一级,赏金百镒,贝千朋……”

    费仲大喜,叩首不迭,见姜惑依然呆呆望着珠帘后的苏妲己,竟不知谢恩,暗中拉他一把亦浑然不觉。幸好纣王并不以为意,反是对这性情痴狂的少年大生好感。

    由此刻起,姜惑立刻由一个初入朝歌的无名少年一跃成为朝中宠臣。这几日朝臣坊间无不在谈论这一夜蹿红的“御郎”,羡艳者有之,轻蔑者有之,钻营权术者崇拜之,淡泊名利者鄙视之,姜惑的名字简直成了传奇,风头之劲一时无两,连朝歌城中认子之风气亦大为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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