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搭乘江垚的便车,曾经一度熟悉的地铁,此刻看上去有些陌生。
下班高峰还没有到,地铁上人不是很多。
踩着恨天高走路,比记忆中的辛苦还辛苦。
回到家,进了卧室的苗贝贝,将墨镜、口罩摘下来,脱下大衣,褪去撕裂的裙子,换上暖和舒适的居家服。将撕破的裙子放进塑料袋,塞进了衣柜的角落。拿卸妆棉仔细卸了妆,用浓密的黑直发拢在胸前,盖住脖根处的吻痕。
忙完这一切,苗贝贝才掏出大衣口袋里江垚塞进去的一张黑金卡。黑金卡捏在指尖,据说有六位数的透支额度。
苗贝贝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
什么情况下可以快刀斩情丝?不爱或者极聪慧。
遗憾,两种情况都不是在说苗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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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将车停在一片24小时开放的绿地停车位上。这里周围都是高档商业楼,夜晚的车位反而是空的。
夜深了,商业楼的楼层多数关了灯,只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从打开的天窗上望出去,有两三颗星星可见。不知道是什么星。
小白与成辛并排坐在方便望天窗的后排座。车内开着暖气,天窗扑进寒气。身体是暖的,呼吸的空气是清新的。
小白开始讲他当年的遭遇。
讲天才少年意气风发参赛,最后居然是个弥天陷阱。讲他被拘禁,讲黑衣人密布的一栋别墅,讲摆在他们面前的要求——黑掉某地某银行安防系统,讲耿直的亚军刚一表示异议,就被一把匕首逼在脖子动脉上,讲最终汩汩地流的血,讲他只觉得腿间一热,不知不觉就尿了裤子……
季医生花了两年时间才哄出的细节,小白一股脑儿倒给了成辛。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小白语气祥和,声调平静。讲到个别场景,甚至有调侃的笑意。
成辛是位好听众。她没有打断过一次,也没有跑过一秒,全程看着前方,始终后背笔直。
“一段痛苦的回忆,特别是带着生命受到威胁、自己处于无助状态的经历会反复以各种形式——画面、声音、味道、皮肤感觉——闪回。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永远走不出来了。
后来,又经历一些让我更为痛苦的家庭变故,花了三四年的时间,我终于明白过来。发生的事件无法回头,但事件导致的体验可以改变。
我向你推荐过季医生,对不对?毫不夸张地说,他陪我走过人生最黑暗的那几年。
而我久病成医,当你的小季医生,完全没问题!”
成辛露出犹信犹疑的尴尬笑容。
她不觉得自己想开口。不过,知道小白能迈过远超她想象的巨坎,她无疑是替小白开心的。
“不信?挺好了!”小白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嗓子:“讲出來就好了在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宣泄治疗,但是事实上,并不是每位心理受创的人都适合宣泄治疗。
做宣泄治疗是有条件的。而你,正符合这个条件!
你自我功能强大,平时人际关系和谐,家庭温暖,成长顺利,用点心理学上的控制手段,就可以直接做暴露治疗,不会带来二次伤害。
不然,暴露一次,就会再创伤一次。”
成辛有个疑惑,也许正适合问问小白:“小白,看心理医生真的有必要吗?心理医生真的有那么?”
小白想了一下,这样回答成辛:“有必要,但也不能说心理医生有多。他们受过专业训练,跟你讨论问题的时候,不会像平常人那样死扣真实现实,他们强调内心现实,甚于真实现实。
所以,直接跳过抬杠阶段,进入下一步。
你知道吗?在我们体内,存在着两种防御系统。
一种为惊恐系统pnc?system,在重大应激事件下,释放皮质内固醇,导致行动思维迟缓、动作不协调,内心失望、无助、抑郁……简言之,就是我们说的吓傻了。
另外一个系统为害怕系统fer?system,它会让肾上腺素飙升,引发人的记忆增强,反应性增强,思考问题的能力也跟着提高。
治疗师的陪伴态度,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技巧性引导,将协助当事人将恐惧系统调节至害怕系统,最后自愈。
可以这么说吧,治疗师是引路人。真正治愈自己的,还是自己。
其实,人就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从出生开始,就伴随着创伤,但是不妨碍我们带着创伤绽放。”
成辛是“理性使男人性.感”观点的坚实拥趸!
今晚满嘴术语、侃侃而谈的小白刷新了成辛对小白的惯常看法。
既然小白说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而她又是个自我强大的人,那个一直下意识拒绝回忆的场景,似乎也可以拿来说一说。
反正比惨,是比不过小白的。
她就随口说说好了。
小白全贯注地听,每一个眼、每一个体态,都写着专注。
其实成辛到底经历了什么,小白早就靠技术扒到了。
他甚至扒出行凶者胖大婶的上三辈下两辈。在肇事者胖大婶与目击者房东老太接连死亡的离境遇中,他还感觉到另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人存在。
只是,影子子目测与成辛不相关,他懒得深扒。
他倒是很有兴趣扒一扒房东老太过世后的财产继承人。结果却使人有些意外,财产继承人匿名将此套房子捐赠给了沪上一家孤儿院。
其实还可以深挖,挖出那名匿名的财产继承人。只是小白无意于将精力浪费在无聊的他人八卦上。
成辛东一句、西一句讲完了她的遭遇。
怪,也许是受小白影响。今天她重新回顾那件事,竟然丢了“其冤无比”、“倒霉透顶”之类的沮丧想法。
“嗯。”小巴手摸下巴,“小可怜。从明天开始,你我就是创伤互助会的创始人了。预祝我们带着创伤,在世界舞台上继续活蹦乱跳。”
成辛听得格格笑起来。
雪花大了起来,一瓣一瓣,不尽相同的精致六边形在路灯下飞舞。
小白搓搓手:“走吧,让我送你回家!”
“不是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