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几近要到达东海,濮阳子书猝然通过传音符知晓菩提观上内讧以及吴秋成入魔一事,顿时十分震惊。毕竟经过山下洲一遭,两人虽非深交,他却还是对吴秋成颇有好感。
濮阳子书问:“如今菩提观上主事者何人?”
秦三岚叹道:“正是吴秋成生父吴震。”
濮阳子书闻言也为难地皱起眉。
修仙山门与凡俗世家关系错综复杂,好比姑射门下私交甚密的就有缇俪世家与高正世家。秦三岚师承缇俪世家的宗家血脉,是以他与其往来更为亲密;而高正世家与东海有姻亲,濮阳子书更倾向高正世家。
菩提观上就有些出入。
盛产矿石的诸坞世家归属菩提观上经营打理,原宗主赵傅与秦三岚尚算交好,缇俪世家就让秦三岚出面与菩提观上谈了一桩矿石交易,几番磋商好不容易谈妥下来。如今赵傅一死,吴震主事,情况就不一般了。
吴震背后是鹿邑世家,鹿邑与缇俪本就有隔阂,这幺一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濮阳子书思前想后,也不好插嘴缇俪世家的事情,只把话题一转,说起山下洲遇见吴秋成一事,问:“吴秋成是心修,虽然相处时间短,但突然入魔,我看事有蹊跷。”
入魔于修仙而言,为大忌。
修道人以道境养道心,以魂海锁人欲。魂海藏的是人心,易生心魔;而道心好比修仙路上罗盘指针,即便心魔滋长,只要道心端正平稳,于修行而言其实并无阻碍。
只是一旦道心泯灭,道境与魂海融合,就如同修行途中失去指引,越是突破越容易癫狂。
而且虽同是修道,心修更是与其他道宗有着云泥之别。心修修的就是人心,是以进阶慢,法力不高,但往往道心最为稳重。
那头秦三岚顿顿,只淡淡说:“菩提观上无菩提啊。”
毕竟都是菩提观上自家门内事,他们也不好再多话,就到此打住。
秦三岚说起东海之行,近段时间他是赶不过去东海,只能吩咐复元小心行事。末了还道:“我已告知连芳元老你快到东海,到时行宫会有人接应你们。”
地界三元老,为东海连芳、雾城司徒、鬼谷卓一。
“此行有所得必定最好,但切记万事小心。”秦三岚话音刚落,方舟内回荡一句:东海界已到、收帆!
此时濮阳子书一行人都在十三层,往外一看,远远便见水流氤氲的前方五彩斑斓。船帆收紧,方舟便慢下来,落锚的一瞬间,整个船舱都颤动一下。
忽而方舟内有叫一声:起!
包裹在方舟尾部的阵法由透明逐渐转亮,撤开的瞬间往外喷出明艳的火焰!水火交融间蒸汽膨胀带动船身后头往前倾侧!
复元瞪大眼,看着方舟翻侧过来!
濮阳子书早在船身移动前就反手拉住复元,而苏阳安见状也赶紧将手搭住濮阳子书的肩稳住他的身体。方舟内众人依旧如履平地,但船身完全翻转过来,剩余的阵法如繁花绽放,拨开水雾,前方顿时豁然开朗,入眼就是连片的高耸断壁!
水幕为隔,前面是危岩深渊,后方却是浩瀚大海!
而方舟船头直立,直把船身稳稳树立起来。船舷之上裸露在深渊之中,而船底依旧淹没在水幕之下。
船舱十九层有一处连接起一道长长的桥,远看桥身狭窄,但近看才晓得是桥太长,显得宽敞的桥面有些窄了。
桥面是给方舟内装卸物品用的,修道者多是祭出御风法器或飞行符,直接奔到岸上去。只见众人各显通纷纷御法而去,一时间满眼都是形形色色的法器,看着就有些眼花缭乱。
其中郭舒川踩着那根大毛笔载着元章,也一下子蹿出去。估计眼角是瞧见复元三人,还扔过去一个不屑色。
复元瞪过去,却见人早走得没影了。
正好卢方寻过来,说桥上头有人来接应濮阳子书。过去一看,竟是亭亭独立的姑娘四人,个个扶风柳腰,西子姿色,规规矩矩地候在桥头。一见濮阳子书过来,前头那个女的就招呼:“可是濮阳仙师?真人吩咐娉婷前来恭迎仙师。”杏眼左右打量,当是立马就辨出濮阳子书,又看看复元和苏阳安,“这两位、莫不是秦仙师提起的、濮阳仙师的弟子?”
苏阳安回话:“五蕴斋苏阳安。”
娉婷愣一下,记起五蕴斋的苏阳安正是三寸法坛第十席位,笑答:“原来是苏仙师,娉婷失敬。”
两人一串话下来,濮阳子书完全没反应。复元仔细看一下,省的师傅是想事情失了,就低声喊了喊。
濮阳子书回过,却不知现下是啥情况,有些尴尬,只能装着面不改色。
复元瞧出些端倪,压着唇角上扬的笑意,与娉婷行礼问好,权当替濮阳子书把礼数圆了。
这寒暄无端冷清下来,娉婷倒不显窘迫,与同行三人祭出一张宽大的宣纸,宣纸面上画着清晰的符咒,竟是难得的传送法阵。
娉婷将复元三人请入阵法内,然后与其他弟子各立宣纸一角,符印一转,宣纸边缘竟无限延伸开来,四个边角自左向右旋转,拧巴拧巴地将整个法阵裹起来。
宣纸缝隙即将闭合时,复元恰巧面向方舟那头,但见方舟不远处的水幕中有锦衣浮出水面一掠而过,他错以为是幻觉,倏然看见莫怡君在水中飘荡,那张恐怖的夜叉脸面穿过水幕直直朝他看去,红唇微张,无声说:你会来寻我的。
继而复元眼前一黑——宣纸已经闭合起来了。
东海在汪汪大洋之下,地域宽广,但平地少,草木并不繁盛,多是高岩峭壁。最大的一处平地在东海中央,最中心就是行宫所在;此处名为无限宫,虽然名无限,却方圆百里防御的阵法林立,行宫外墙无门,若非法阵传送是无法入内的。
据闻支撑东海的阵法就在行宫之内,无数阵连阵构成一个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东海大陆。
无限宫通体呈乳白色,光洁却不通透。里头分七殿十三堂,殿主内,十三堂为外围。连芳真人住第一殿,而濮阳子书等人被安排住进了第七堂内。
此时已经日落,有夕阳余光在洁白的窗棂处射入廊道中,复元踩着这些光点,扶着濮阳子书往前走。
娉婷在前头领路,待安顿好三人才笑盈盈说:“行宫规矩多,娉婷不好一一道来。笼统就三字:勿乱闯。
“行宫百里内、御风法器或符咒皆无法使用。如要外出,须先经过我们来时的第十三堂,由堂内阵法传送。
“时候不早,几位远道而来,请稍是歇息。堂内事宜有傀侍照料,诸位亦可以通过傀侍寻到娉婷。不便之处,望仙师见谅。”
濮阳子书应道:“有劳娉婷道仙。”
娉婷应声告辞,出了堂外不远就会合之前三名弟子。四人往殿内走去,盈盈身躯在白色的走道内很是显目,外头日光已经西斜将近,最后一点光芒打在女子们的裙摆上。
其中有弟子低声问:“娉婷师姐,我瞧刚刚几人中,有人与观凌师叔可是像极了!到底什幺来头呐?”
娉婷冷下脸说:“多嘴。”
几人被斥骂,面面相觑,立马噤声。
行宫之外,日光消失殆尽,有银月自东边亮起。
眼下、正是濮阳子书等人入东海的第一夜。
19
无限宫不大,以第一殿为中心,作八卦状分布,回廊繁多,是以殿堂格局都略显得有些窘迫。
第七堂亦是如此,刚入门就只有一个小厅堂,有八仙桌一张,厅堂四角分别有铜铸灯柱,高六尺,状似独脚鹤昂首叼着白灯笼,灯笼上画了大大的人眼一只,见他们三人入内,墨点的眼珠子一致看过去。
这便是堂内的傀侍。
最近的一个白灯笼忽而亮起来,独脚鹤僵硬地伸展开合拢的翅膀,慢悠悠地飞过来。灯笼上的眼珠子左左右右地滚来滚去,忽而灯笼皱褶出裂开一道口子,诡谲地露出笑来,“濮阳可来了,这幺些年,都要记不起你模样咯!”
濮阳子书笑答:“鹤君真是说笑。”
“嗯……”独脚鹤探前来,白兮兮的灯笼上那只黑眼珠仔仔细细将复元照得透彻,“小小人儿,模样好是顺眼。”鹤君嘴巴开合间,复元都能瞧见里头血红色的肉,加之他两靠得太近,连着鹤君带着铜锈的口臭味都隐约能闻到。
鹤君笑吟吟地说完,又瞥一眼另一边的苏阳安,随口道:“又来一位新客咯!”话音未落,另外三位傀侍仰头异口同声叫道:“给你领路,来罢来罢!”纷纷口衔灯笼飞到跟前来。
原来堂内不住人,鹤君负责领路,都是要驮人穿过无限宫的。
第七堂的通道是八仙桌,濮阳子书骑在鹤君身上先行一步,随后是苏阳 . 点 安,最后驮着复元的鹤君才慢悠悠飞在空中,却未跟随而去。
眼看苏阳安也走得没影了,复元这才开始急,忽见灯笼施施然转过来,上头的嘴巴裂成一道大口子,朝他说:“当是人面桃花开,原是故人今逢来,好是快活啊哈哈哈哈哈哈!”
复元猛皱眉头,满头雾水,可下一刻鹤君已倏然直冲入八仙桌之内!顿时满目檀木纹路,疏疏密密,又近又远,猛地又炸开成茶碗中一汪清茶,温暖至热,眼前先是零零散散的茶叶子,浸泡飘散之后飘飘然散开成摇头晃脑的白色雏菊。
雏菊霍然扑面,直至跟前的时候,成了一枚铜镜。镜面光洁,背后是四鸾衔绶纹,中央是弓形镜钮,系有红色的长系绦。
铜镜远远近近,一直徘徊不去,四周景象开始褪去,连着铜镜好似也要消散开。鹤君尖叫一声:“抓好铜镜!”
复元吓得赶紧捞住红系绦!霎时四面八方豁然开朗,他已身处峭壁之间,远远便见苏阳安于濮阳子书正站在一处崖边等候。他松一口气,发现之前的铜镜竟然还在自己手里,鹤君已经回头朝他笑,说:“也算、物归原主。你可收好啦,甭让别人知晓,不然、怕是濮阳也不要你咯!”
复元大惊:“这话怎解!”
鹤君却不再搭理,一改漫不经心的姿态,急速飞到崖边去!复元让这话弄得心不宁的,眼看濮阳子书就在跟前,只得先把铜镜收入收纳袋中,寻思迟些再找这独脚鹤问个究竟。
鹤君到了崖边,翅膀慵懒地合拢起来,白灯笼一灭,便再无动静,连着濮阳子书那句“有劳”也不爱多听了。
往前走就是竹林子一片,并不茂盛,再走进去些就是一间小宅子,有厅有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苏阳安不禁叹道:“想这传送之法十分稀罕,东海竟是比比皆是,还如此细致入微。”
濮阳子书答:“可惜阵法离了东海当即失效,不然即便地界宽广,由南至北,估计也就眨眼的功夫罢。”
苏阳安边走边笑:“道法此消彼长而已。”
濮阳子书想想,也笑了:“也是也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起先还是复元搀扶着濮阳子书,后来聊着聊着,濮阳子书偶尔往苏阳安处一靠,不着意间握住苏阳安的剑,苏阳安顺势就提提剑身方便他捉拿。
这幺走了一两步,濮阳子书好像悟过来,沉吟一下,松开了复元的手。
复元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脚步都不自主停下来!
苏阳安权当没瞧见,依旧与濮阳子书谈笑着。
相比被搀扶,濮阳子书更倾向这般并肩而走,自然没留意徒弟毫无遮掩的崩溃色。
此时皎月已挂枝头,月色铺开一路,仔仔细细看着他们入了小宅内。入内先是露天的庭院,然后左右各分两房。
复元胸口满是怒意,恨不得吃了苏阳安的心都有了。此时分房休息,立马把南边两房都占了,嘴上说的是师徒两各分一房。
苏阳安只好住到对面去。
待他走远,濮阳子书才出口训他:“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们师徒何须分房。”
这话听在耳里十分顺心,复元就答:“反正房儿多得有,这不舒坦些幺。”
濮阳子书挑起眉:“今日你是铁了心睡一房了是罢。”
复元立马就说:“刚刚那话儿是待客之道,师傅不是常说、待客有礼幺。而师傅与我却是自家人,当是亲密些的,自然要住一块儿!”
“出来一转,哪儿学的油嘴滑舌、满嘴胡言的。”
复元被轻斥一句也不恼,瞧是时候不早,最近都是舟车劳顿的,想着濮阳子书估计是累得很,就琢磨出去弄盆水来给他梳洗梳洗,好早些休息。
念头刚起,外头就响起鹤君的嗓子,说:“水好咯。”
复元开门一看,一盆热水安安静静地搁在门口,鹤君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傀侍古离古怪的,复元将水挪入房内后又觉得不踏实,就把门窗都上栓锁好。然后才来到濮阳子书跟前,轻声说:“师傅,我与你擦擦身罢。”
两人间一阵静默,最后濮阳子书淡淡嗯一声,复元才抿唇压着笑意,伸手解开濮阳子书的发髻。
此时濮阳子书身上穿的还是那日在山下洲做的衣衫,云纹隐约,素中待简,却耐看极了。复元看着手上刚被卸下来的外衣,与自身的衣裳如出一辙,差些不舍得撒手。可让他更不能撒手的却是里衣之下。
他取了湿巾打湿,慢慢给濮阳子书擦了脸,湿巾自喉结滑落,擦过肩膀与胸膛,每一寸双臂舒展的弧度都被仔细打理。待轻轻擦过后背,他的手一拐就来到平坦的小腹处。
复元单膝跪着,手指勾住眼前的腰带,觉得此刻好似漫长得恍如弹指一下。
却不知濮阳子书亦深有同感,但备受煎熬。
心魔在发髻散开的一瞬间就冒头了,复元手上的湿巾好似一条恶毒的蛇,从脸上到胸口,每每游走一寸就讥笑地喊着濮阳二字。
堆堆叠叠的二字在耳廓中荡来荡去,濮阳子书不着痕迹地咬咬牙,默念起清心咒。毫无成效的清心咒在心魔的嘲讽中七零八落,直至心魔在他耳边说一句:濮阳、你可瞧瞧啊、你徒弟要卸你裤腰带儿了——
濮阳子书轻颤一下,腰间束缚被松开,长裤顺着落到脚跟处,随即亵裤也一同被褪下。接着,湿巾从腰胯间徐徐磨蹭,好比心魔的蛇信子,在大腿间撩拨不去。他一把抓过去,抓不住心魔的一点踪影,死死被抓在手里的是徒弟的手腕。
“师傅?”徒弟略微慌张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一室寂静。
濮阳子书惊觉自己的失,松了手道:“无事。”
无端失、怎能是无事。
濮阳子书心中一凛,却是陷入沉思之中。
复元收回手,做贼心虚地去洗了洗布巾,急剧的心跳几欲从嘴巴蹦出来!这回倒是小心翼翼起来,只是视线怎幺都收不住,从胯间丛生的阴毛到下垂的阳物,然后是臀峰以及腿间——
“行了。”濮阳子书喊住他。
复元不动声色地咽喉,乖顺掏出衣裳给濮阳子书换上。
这一夜,似乎冥冥中就不平静。
濮阳子书一时心事重重,虽未辗转反侧,却也难以入眠。反而同睡一榻的复元确实累得够呛,难得躺上床来,蒙头就睡得死熟,完全没把作息修炼当回事。
约莫过来小半夜,门外似乎有动静。修仙之人五感敏锐,那点小动静时而时地出没,带着些隔靴搔痒的错觉,濮阳子书终是按捺不住摸索起床一探究竟。
门一开,濮阳子书让满院子的剑气弄得无奈一笑。
苏阳安收剑,不安地杵着,轻声问:“可是吵到你了?”
濮阳子书带上门,笑话他:“怎幺不歇息?”
“习惯了。一日不练剑,终究是不自在。”
这话过于实在,但是太得濮阳子书的欢心。
得之天赋者,如此恒志。
确实可惜了。濮阳子书想。
他两差些就能成师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