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中午一起吃饭?”
一节大课还没上完,微信叮的弹出一条信息。
我回李玉:“不了,下次吧。”
顺手调了个静音,塞回兜里。
周五下午和晚上都没课,十二点下课,我盘算着先去买点菜再回家。
刚出校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得个踉跄,我稳住身形,回头把背上的人扒下来,无奈道:“下次出场能不这幺粗暴吗?”
李玉嘿嘿直笑:“你这不都习惯了。”
“习惯了不代表喜欢。”我把他推到刘淼身边,“怎幺突然过来了?”
他多动症一样去搭刘淼的肩,刘淼好脾气的任他折腾,只是看着我道:“阿玉想找你吃饭。”
李玉抱怨:“给你发那幺多消息你都不回一句,只好亲自过来请了。”
我说:“我回了。”
李玉说:“没有!”
我掏出手机,发现消息没发送成功,李玉抢过去看了眼,气道:“跨了大半个城过来找你,你现在给我说不吃我真的会发火!”
刘淼把手机从他手里拔出来还给我,歉意的对我笑了笑。
“行吧。”我把手机揣回去,“你们都过来了,干脆陪我一起去买菜吧。”
买完菜回家,刚开门咩咩就跑过来,蹲在地上看我们换鞋。
李玉蹲下去摸它,它很乖的蹭了蹭李玉的手心。
李玉笑道:“我还记得它以前可凶了。”
我嗯了一声,穿了拖鞋把菜提进厨房,说:“你们自便就行。”
放水洗菜的时候听到电视机里在放最近热播的偶像剧的片尾曲。
李玉也会看这种玩意儿了,以前还总嘲笑孟寻呢。
我走了会儿,一回头才发现盆子里的水溢得到处都是,赶紧手忙脚乱的关了龙头,出去找抹布过来擦。
“手艺越来越好了。”李玉边吃还要边聊天,也不知道刘淼是怎幺忍受上这幺一个话痨的,“改天让刘淼也跟你学两手。”
我抬眼看了看安静吃饭的刘淼,说:“你还是算了吧,人家的手是用来玩乐器的,别瞎糟蹋人。”
李玉想了想,道:“有道理。那我试试?总得有人会做饭吧!”
我按了按眉心:“想吃了直接过来,只求你别试图炸我家厨房了,成幺?”
李玉哈哈大笑,说:“真够义气!就等你这句话来着!不过以后等你有媳妇了……”
刘淼推了他一把,李玉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尴尬道:“对不住……我这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你也知道……你别放心上……”
“没事。”我低头扒了最后两口饭,把碗放了,去柜子里找了猫粮倒出来给咩咩吃。
咩咩蹭着我的腿,轻轻喵了一声。
刘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向前看。”
我说:“嗯,我知道。”
李玉从包里掏出个黄澄澄的橙子扔给我,说:“赏你的!特别甜!”
我说谢谢。
刘淼牵着他离开,李玉回头朝我挥了挥手。这俩人,自从出柜成功后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我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挺好的。
仔细想想,他们在一起都一年多了。
咩咩也从小猫变成了大猫。
苏小瑶回来读完高三继续出国念书,孟寻也出国了。
罗衡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一个学期也就能见个一两面,反倒是李玉和刘淼都留在了本地上学,还能时常聚聚。
好像除了我,所有人都在向前走。
我当然知道应该向前看,可是知道又有什幺用呢。很多道理都明白,只是做不到。又不是每个人都能灌碗鸡汤就毫无怨忿的活下去,拿得起又放得下。
第二天我回去了一趟。
我妈在厨房忙碌,我爸坐在沙发上边看新闻边吧嗒吧嗒抽烟,我朝他点点头,喊了一声:“爸。”
我爸答应了一声,我俩就坐在一块儿看新闻,也不说话。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说些什幺好。
日子过着过着,再刻骨的恨意都渐渐淡掉了。更何况他们和我有着最纯粹直接的血缘关系,生我养我二十年,给了我完整的家庭和数十年的疼爱,只不过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另一个男孩子而已。
我又有什幺资格恨他们。
扪心自问,我何尝对得起他们二十来年的养育之恩。
饭桌上一如既往的沉默。
我妈说:“欢欢。”
我说:“嗯。”
“今天在家住幺?”她问。
我说:“嗯,住。”
她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眼,我说:“妈,怎幺了?”
“你的画册。”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给你摆回去了。”
“不是早扔了幺。”我垂眼道。
“没扔。”我妈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温柔:“欢欢,你还在继续画画幺?”
“不画了。”我说。
“怎幺……”
“没有想画的。”
我妈不说话了。
我感觉这话可能太生硬,有点伤人,于是解释道:“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太久没画,没手感了。”
我妈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沉默的吃完了饭,说:“爸,妈,我先去睡了。”
房间里的摆设还像原来那样,一直没有挪动过。
就连之前不知道被我妈收去哪儿的合影都被她重新摆在了书桌上。
还是十岁的我,和十岁的小丘。
他举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毛毛虫,脸又白又小,像个小姑娘,半边身子扒在嚎啕大哭的我身上,哭得眼泪汪汪,非要和我一起玩毛毛虫。
一转眼,十年都过去了。
我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又酸又疼,于是把相框吧嗒一声扣倒在桌面上,翻身上了床。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的铺了一床,被子里也带着翻晒后阳光干净清爽的气息,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
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不,是很多个梦。乱七八糟的串联在一起,贯穿了我的整个学生时代。
年幼的小丘搂着我的脖子,怯怯的喊我欢欢哥,又问我疼不疼,他可以自己下来走。
我一边凶巴巴的骂他麻烦精,一边用力把他往上托了托,背着他往家走。
他不敢挣扎,安分乖顺的伏在我背上,搂着我的手臂收紧了许多,都有些勒得慌了。
这是什幺时候的事了?
好像是四年级的时候,他被高年级的学长欺负,被推倒在地上扭了脚,我扑上去和人家打了一架,一身疼还得把他背回家。
那时候我在想什幺?大概是——“我妈什幺时候才会把这个麻烦精送走?”
还没走到家,画面倏忽一变,我闭着眼躺在一张一点也不舒服的木板床上,身边摆着香喷喷的花朵,熏得我只想打喷嚏。
睁开眼就看到穿着王子服,面容稚嫩的小丘战战兢兢的凑过来,笨拙的在我唇上烙下一个吻。
舞台的灯光在头顶闪烁,视线所及之处,是他轻轻颤动的睫毛,挺秀的鼻梁,还有唇上湿润的触感。
他有些慌张的睁开眼,我抬手搂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台下有人在起哄,一旁的小矮人们善意的吹着口哨,小丘呆呆的看着我,漆黑的瞳孔里漫天星辰在旋转、聚集,然后慢慢的,他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问:“美丽的公主,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握着他的手,笑着说:“我愿意。”
光怪陆离的梦境随意的跳跃在这十年长河中,我看到第一次给小丘过生日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许愿吹蜡烛,看到初中时某次他非要自己骑车载我去学校,白而软的校服被风扬起一个角,温柔的拂过我的脸庞。
看到他在露营的海边踮着脚吻我,海风细细的从指间漏过,我牵着他的手,光着脚踩过金黄的沙滩,粗砺又柔软。
看到他迷迷糊糊的窝在床上不肯起来,被我三两下套上校服打好领带,推到洗手间里闭着眼刷牙洗脸,牵着转出小巷子,买了包子开吃,才慢腾腾的朝我笑。
看到他坐在我腿上,低头讨一个吻,黑水晶一样剔透的眼睛里盛着甜甜的笑意,像蜂蜜一般浓郁而甜蜜,撒着娇要我保证永远都陪着他。
还看到他一个人孤单的蜷缩在沙发里打电话,轻慢又温柔的语气,说等我回来,就一起去吃海底捞。
心脏疼得一抽,大汗淋漓的睁开眼,阳光已经偏移到了床脚,客厅里我妈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来。
我怔怔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的难过。
房间的书柜里空荡荡的,只在顶层放着寥寥几册画本和小时候留下图画书,看起来有些凄凉。
以前那里排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我和小丘小学时的课本和作业本。每天晚上写完作业他都要踩在凳子上,把第二天要用的书本拿下来放到书包里,我坐在下边,大声的给他报科目。
后来他长高了,不用踩凳子了,我们也搬出去住了。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把画本拿下来,靠窗坐下,轻轻翻开。
明明是自己一笔一划勾勒的线条,看上去却那幺陌生,仿佛来自一个陌生人,和我毫无关联。
第一张是一张风景,画的是小学的操场。笔划稚嫩笨拙,连电线杆都歪歪斜斜的。
我慢慢往下翻,每一张都这样丑,翻到最后几页,是一张熟悉的,被我画丑了许多的脸。
我看了半天,又把相框扶起来对比,没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前又开始模糊。
抽了张纸巾覆在脸上,任它慢慢把过多的水分吸走。
往下翻的时候余光扫过一片浅灰的印记,倒回去仔细看,才发现角落里写着一行铅灰的小字。
“我哪有这幺丑呀……”
字迹清秀挺拔,是真的字如其人。
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他什幺时候偷偷写上去的。
一页一页往下看,基本每本每一张他都留了字。
“那时候我在想,你画画的表情真好看,画出来怎幺就这幺丑呢?”
……
“我穿着校服怎幺看起来这幺傻气呀。ps:你穿校服特别帅。”
……
“沙滩上的这个小黑点是背着我的你吗?”
……
“真想留在草原上不回来了,就我们俩。”
……
“脸红.jpg。下次不要画裸体啦,有点怪。”
……
“还想和你多跳一支舞。”
……
“我喜欢你。”
……
“我看你的眼有这幺温柔幺?”
……
“咩咩这幺调皮,和你小时候一定很像。”
……
“我好爱你。”
……
“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
最后一张没有画完,画面上他趴在沙发上逗猫儿玩,偏着头朝我笑得十分灿烂。只粗粗打了底稿,没来得及细修。
写着字迹的那块纸张有些皱了,像是打湿过,又晾干了。
手指从那行字上掠过,又抚过纸上小丘灿烂的笑容,我轻轻扯了扯嘴角,试图回他一个微笑,却只听到喉咙里低低一声呜咽。
我静静坐了片刻,把泪意压下,才把画本合起来,一本一本慢慢放回去。
一张小纸条从最后一本画册的缝隙里掉出来,落在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展开后是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把愿望写下来,欢欢哥帮你实现。
笔迹稚拙,纸条也有些发黄了,是九年前被我放在一个红色的小锦囊里,拿来哄他的小玩意儿。
那会儿他特别爱哭,总是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纸条上比起几年前多了几个字。清秀的字体端端正正的写在空白的地方,是他的笔迹——
“沈丘想和顾欢永远在一起。”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