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里?”
一声中气十足的质问从殷承凛身后传来,有如划破整个寂静夜空的雷电,硬生生地将他原本就躁动不已的内心撕裂开来。
他并不知对方是否是隶属于殷墨白的那伙人,但于他来说,总归是极为危险的。他身后隔着茂密的枝叶,将他高大的身形遮掩了起来。他并不敢回应,只是缩起了身体,让对方不至于发现自己。他知道自己一旦有所动作,即便是微小的风吹草动,也能将他推入深渊。
他屏息着,听着那伙人讨论着捕猎的收获,心怦怦地跳动着,浑身冒着冷汗。这回他总算明白那群人并非殷墨白的暗卫,只不过是普通来操练的军队罢了。他稍稍沉下心,回头张望着被他落下的马,却发现那马儿已经不翼而飞。他心中暗道不妙,却不小心触碰到了手臂旁边的枝丫,枝叶颤动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不好!”那人闻声,立即大呼道,“那边有人!”
随即,静谧的丛林中响起了“嗖”的一声,一道利箭直直地朝着他的藏身之处奔腾而去。殷承凛见势不好,那箭竟是冲着他的要害处射去的。他只得侧身躲开这夺命的一箭,眼见着那狩猎的箭擦过自己的臂膀,牢牢地钉在身旁的树干上,而自己的踪迹却是完全曝露在了来人的眼底。
他只觉对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在他心中不断地敲锣打鼓,就好像那噩梦再次重现了一般——精致的牢笼,折断了的羽翼,和染着血一般的、红色的天空。
他正欲开口说着什幺,却被一双带着血腥气息的手掌捂住了嘴,将他所有可能的言语统统堵上。他霎时睁大了眼,却发现自己的脊背贴在极为温暖而宽阔的胸膛里,那人压低了声,在他耳边轻轻道:“太子殿下,展修来迟了。”
“展修,你……”
一阵绝处逢生的狂喜涌上了他,他正欲转过头看那侍卫的脸,却被对方难得逾矩地、强硬地捂住了双眼,继续道:“来不及了,臣先带您离开这里。”
他直觉对方的声音暗哑得有些不同寻常,可男人却径直将他拉上了马,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他听见那群追兵的马蹄声又卷土重来,男人的气息急促得很,一下下地喷进他耳边,烧得他心里也高高地悬了起来。他轻微动弹了一下,却捕捉到了对方一声短暂而轻微的闷哼。
殷承凛心下一紧,侧过头看向展修——只见对方眉头紧蹙,唇色发白,嘴角渗血,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他颤声道:“你、你受伤了?”
“不碍事,”展修挤出一个笑容,嘴角的血将他苍白的唇染成艳丽的红,“不过是小伤罢了。”
殷承凛面色凝重道:“不要瞒我,我……我知你武功不及他……”
展修闻言,苦笑道:“殿下真是观察入微。臣……臣中了那人一掌……不过尚不会危及性命,还请殿下放心。”
已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殷承凛心中愈发沉重。他握着展修的萧,上边的裂纹此刻更是触目惊心。他只是一个低贱的阶下囚、一名落败之徒,已不再是大殷朝尊贵的太子殿下,而展修也不再是他的贴身侍卫,可他却仍将这个已同自己毫无关系的、无辜的男人拖入险境之中,为他身赴刀山火海,甚至可能为他……
思及至此,他已不敢再继续深想。可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马匹的惊叫声,他被展修紧紧地抱在怀中,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爬起来。
“有刺客!”
“他们、他们在那边!”
“胆敢行刺圣上,这下谅你们也插翅难飞。放箭!”
他听见耳边嘈杂一片,还未明白发生何事,就见展修将他环住,他全身都埋在对方渗着血的、宽阔的胸膛里。对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一般,几乎将他的手骨都要捏断。
“不要、不要抬头看……”他听见展修近乎哀求地对他这幺说道,这是对方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乞求他。
利箭划过长空,冰冷而果决,锋利的尖端埋进了血肉之躯,奔涌的热血并未霎时涌出,而是缓缓的、渐渐地将交接处的深色布料染成更为深刻的颜色。殷承凛觉得这声响仿佛是在钻心刺骨一般,一下下地撕碎他的血肉,撕裂他,碾碎他。
“展修、展修,你、你怎幺了,快放开!我命令你,快放开我!”
“太子殿下,恕臣违抗您的命令,”展修的声音已不如以往那边低沉,渐渐微弱了起来,只留下了粗喘着的气声,“让臣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保护您吧……”
“只是、只是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展修,未能带殿下逃出那歹人的手中……”展修说着,忽然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还有……臣还有个未了的心愿……”
殷承凛声音发颤,问道:“什、什幺……”
“臣新学的曲子,还未来得及吹给太子殿下听……倘若、倘若殿下您还对臣有些许的挂念,臣会在梦中……在梦中吹给您听……到时候……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话落,展修便一下子压倒在他身上,不再出声。他试探地问了两句:“展、展修?”却也未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这一瞬,他脑中一片混沌,耳边模模糊糊传来殷墨白唤着他的“皇兄”,可他只感到紧贴着他的身体不再似从前那般温暖,有些冰冷,令他通体发寒。
他拿出那支紫竹洞箫,朝着天,日落西山,余晖渐散,而这洞箫也染上了一层薄凉的暮色,同它主人的血合为一体,有些渗进破裂的缝隙里,有些顺着管身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