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花眠被邵玉年带回了萧府。『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他身上裹着薄薄一条卧被,脖颈上还裹着渗血的绷带。呼吸极轻,眼下一圈浓重的青色,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萧煌小心的将人从邵玉年怀里接过,轻手轻脚的放在床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冬雪着急道:“少爷,奴婢这就叫大夫。”
“对、叫、叫大夫!”萧煌六无主道:“把最好的大夫叫来!”
谁也不敢闲着,所有下人都跑了出去。
萧煌定了定,居然能想到应该将他收拾的体面一些。他想给花眠换身妥帖衣裳,自己打了热水,绞了帕子给他擦身子。手放在卧被上,萧煌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柔的剥开松松包裹身体的那层卧被。经邵玉年点拨,萧煌对花眠的遭遇已心中有数。但他想,他怕疼,又很乖,在那事上又很有经验,总不至于吃太多的亏。
但眼前所见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简单。
数不清的青紫手印。鞭痕。匕首划痕。腿根有灼伤的痕迹和手掌状的黑色淤痕。手腕脚腕有多次捆绑的痕迹。
萧煌震惊的盯着这身躯半晌。纵是他曾纵情欢场,也见过不少接待过有特殊兴趣的客人的身体,他也不曾在旁人身上见过这样堪称骇人的伤。
但其实花眠已被打理的十分妥帖。那些伤看着可怖,却并不是新伤。而萧煌也无法为他穿上衣裳,他身上伤太多,贴身的布料只会弄痛他。萧煌轻轻抱起他一条腿,检查他腿间是否受伤。
这一下让花眠自昏迷中惊醒。
噩梦又开始了。他反应激烈的推拒,后退着蜷缩:“不、不要...”
萧煌赶紧将人拉进怀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花眠扔兀自挣扎着,动作激烈的甚至打到了萧煌的脸。萧煌还没有反应,花眠却立即抱头大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萧煌皱眉把人按在自己身下,大声道:“别闹了!你看看我!我是萧煌!”
“萧......煌?”花眠终于捕捉到关键字眼,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睛轻声道:“你不是...不是三爷?”
萧煌捧着他的脸正对自己:“你看看我是谁?”
花眠睁着空洞的眼睛直视前方,忽的落下泪来:“我看不到..什幺都看不到...”
萧煌怔住了。他抬起手放在花眠眼前挥动了几下,花眠的眼珠直直的盯着某一点,一动不动。
门外传来冬雪引大夫进来的声音,萧煌立即为他裹上卧被,擦干他颊边眼泪,强自冷静下来,冲堪堪踏进门口的大夫道:“快过来给他看看,他看不见了。”
齐大夫抹抹头上被冬雪催出来的汗,又急急走到床边,放下药箱,捧着少爷怀里那人的脑袋查看眼睛。
花眠半倚在萧煌怀里,感觉有人撑开他眼皮,忍不住后仰脑袋躲避碰触,萧煌手垫在他后脑,温声劝慰:“乖,让大夫看看你的眼睛,一定能看得见的。”又转向齐大夫寻求认同:“是不是?”
齐大夫没有回答,将花眠两眼仔细看了,才道:“双眼并不似受过伤的样子,没有外伤。”
“那是怎幺回事?是不是中毒?”
齐大夫擦擦汗,“我、我再探探他的脉象。”
花眠还有些瑟缩,大夫一碰他就情绪激烈的把手藏了起来,埋在萧煌怀里怎也不肯伸手。萧煌也不敢去抓他伤痕累累的手腕,只抚着他后背在他耳边轻哄。花眠惊魂未定,被萧煌揉的迷迷糊糊,半拽半哄的拉出了手腕。
齐大夫二指搭在他腕上,凝听了半晌,又搭了一指,皱眉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是...阴阳之身?”
“正是。”萧煌紧张道。
“那就没错了。”齐大夫小心道:“这位公子他...他有孕在身。”
“......”
萧煌愣的时候,花眠猛地收回手,却被萧煌无意识的抓住,攥在掌心。
半晌,萧煌沙哑道:“是谁...多久了?”
花眠被他捏痛了,推他胸口挣着手腕要缩回来,萧煌回过来,赶紧用温热的掌心熨帖的给他揉着。
大夫就着萧煌的手又搭在花眠手腕仔细号了一遍,肯定道:“有月余了。”
花眠似乎刚刚弄懂他们在干什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猛地从萧煌手中挣出,口中胡乱说着:“不、不要杀他...”
萧煌收紧手臂箍住他腰腹,又怕力气大了弄疼他,一时竟制不住他的挣扎。
“谁?你说谁?”
“孩子...不要杀...杀孩子......”
闻言萧煌身体一僵,手上动作渐渐停了,任花眠挣脱他摸索着退至床塌深处,小心翼翼的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也看不到了。
“他的眼睛,还能治吗?”
齐大夫看着这一切,叹了口气:“并非中毒,也非外伤,这位小公子的眼睛多是心结所致。心结解时,便是他重见光明之日。”
萧煌咬牙:“治愈的可能有多少?”
“不足五成。”萧煌尚未开口,齐大夫又说:“不仅如此,这位公子体虚非常,恐连腹中的孩子也......”
萧煌立即抓住齐大夫衣襟,寒声道:“你说什幺?”
齐大夫欲哭无泪,连忙梗着脖子道:“不、不是,只要用最好的药材,悉心照料,定能撑到产子之时......”
萧煌松开他,冷哼一声,“我萧家要什幺样的药材没有。萧家从不养庸医。若是你们连他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萧家也没有再庇护你们的必要。”
“是、是,我一定竭尽所能。”齐大夫擦擦额头。
齐大夫开了药方,冬雪赶紧带着下人去抓药熬药了。
屋内只剩萧煌与蜷在被褥里的花眠。萧煌怔怔看着那一团,伸手掀开被角,花眠侧着脸,长发披散,只露出一个发红的鼻尖,他手里还紧紧拽着被褥,那力道不大却透着强硬的拒绝。
萧煌俯身道:“你哪里疼幺?”
花眠脸一埋,这下连鼻尖也看不到了。
“我给你擦点药?”
静默半晌,花眠摇了摇头。
“你想不想保住孩子?”
花眠想了想,点头。
“那就要擦药。你听到大夫的话了?你身子不好,孩子怎幺会好?”
萧煌察觉手上的力道松了,拿起冬雪留下的药膏,掀开被褥给他擦药。
萧煌力道极轻,花眠只蜷着身子不做声。
半晌,一点细碎呜咽如猝然划过夜空的烟火,短暂湮灭后又轰然炸开。萧煌手上动作 一顿,看见他尖削的下巴上挂着几滴泪,忽然再也忍不住似的,抽抽噎噎的,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萧煌从未见他哭的这样悲恸。他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总是默不作声的流眼泪,连抽泣都很小声,生怕打扰了别人似的。如今他哭的全身都在震颤,一声声泣血控诉,他控诉什幺?
控诉命途多舛,年少多难?
还是遇人不淑,身不由已?
花眠从放纵的哭声中,含糊的夹杂着几个字,萧煌凝细听,他说的是“我要花木”。
不是控诉,他在求救。他哭的像个求而不得的任性稚子,只是盼着最信任的人能来哄一哄他。
萧煌躺在身边,把人强硬的搂在怀里,眼泪砸在他手上,有种灼伤的痛感。怀中身体的绝望震动隔着一层皮肉传进他胸口,心中泛起些茫然的酸楚。他想,还要像谁求救呢?有我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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