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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床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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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风雨如晦,与子偕行(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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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晦的情况虽然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得到底不算轻,因此尽管他本人不太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住在医院里接受各种治疗。01bz.cc周重行也有点轻伤,便陪着陆晦留院观察了两天,任海也够讲义气,过来探望时笑了笑就说道:“你俩好好养伤,小周氏我会替周总再多看几天,陆晦管的那个子公司最近事儿比较少,我到时候一并兼顾一下也应付得来。”

    周重行就有些歉意,毕竟任海自己也有任氏要打理,这样全部交给他也太为难了,“小周氏那边我让陆永丰帮忙看一下就可以了,我在医院也可以处理一些事务,没关系的。不过,陆晦那边可能就要麻烦你了,任总,这次真的谢谢你。”

    “你找陆永丰,怕不是想小周氏再破产一次哦。”陆晦在他隔壁床凉凉地说道,他大手一挥,“行了,别跟任海这小子客气,他要谢谢咱们都来不及呢。”

    周重行正有些疑惑,就看见刘茫抱着个水果篮推门进来,“周总,公司派我当代表来看看您,您身体好些了吗?”

    “是小刘啊,”周重行说道:“谢谢关心,我好多了。”

    任海看着刘茫马上皱起了眉,“才开春多久你就穿短袖,着凉了怎幺办?”

    周重行听见任海这样亲昵的话有些意外,刘茫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咳了一声说道:“哎,好。”

    “过来我摸摸你的手冷不冷。”任海丝毫不理会刘茫的避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刘茫一把拉过任海,低声骂道:“你发什幺经,我老板看着呢!”

    任海握住他的手,坏心肠地一笑,“没事,你老板私下里还得喊你一声嫂子呢。”

    陆晦马上不干了,“我靠任海你少占便宜,咱俩谁大谁小啊,周重行要喊刘茫,也是喊弟妹好不好?”

    周重行跟刘茫皆是一愣,周重行率先反应过来,问道:“你们……是一对?”

    刘茫尴尬不已,但任海伸手过来揽住了自己的肩膀,他索性就耿直地点了点头,“没错。”

    “说来,还是要谢谢周总,所以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任海笑吟吟地说道,“所以周总就不要跟我客气了,这几天就好好养伤吧。”

    刘茫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原本任海跟他表白的时候,他还陷于患得患失的纠结之中,害怕任海又耍他一回,害怕得而复失,直到那天晚上他和任海赶到医院,看见抢救室门前绝望又彷徨的周重行,刘茫看着自己身旁的任海,才突然想通了。

    的确任海骗过他伤害过他,但是刘茫依然喜欢任海,这还能怎幺办呢,难道要让任海也一一尝遍自己当初受到过的拒绝和难过、让任海倾尽所有去证明他爱自己这样才解恨吗?就像那句被说烂了的话一样,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刘茫不想再折腾了,看着眼前面临着生死永隔危机的周重行,他只想紧紧抱住他的任海,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至于谁更爱谁多一点,谁付出多一点谁受过的苦多一点,这他妈都是屁,一点儿也不值得计较。

    周重行看着眼前肩碰着肩的两人,笑了笑,“那恭喜你们了。”

    刘茫大喇喇地说道:“没事儿,老板你好好休息,当然了……这个季度的奖金要是能加多点儿呢,咱们工作就会很有冲劲了,嘿嘿。”

    周重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公司不鼓励办公室恋情,一经发现……”

    “哎老板你们慢慢聊我要回公司加班了先走了哈!”

    陆晦看着一溜烟跑得没影的刘茫,取笑道:“周重行,你还真是个刻薄的老板哎!”

    “逗逗他玩罢了。”周重行耸耸肩。

    “我总觉得跟陆二在一块多了,周总好像也有点与之俱黑了。”任海无奈地摇摇头,告辞要去追刘茫去了,刚走出门口又施施然回头有些玩味地问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嫁狗随狗’?”

    “你丫赶紧滚犊子!”陆晦笑着骂了一句,又挤着那双邪魅的眼睛对周重行招手,温声勾引道,“别管他,他这人小心眼,走了咱俩正好过过二人世界,来,过来我这床。”

    周重行无奈地遥遥头就下了床,陆晦挪着身体给他腾出位置,活活就像个多动症儿童,周重行马上制止道:“你别动!扯着伤口了怎幺办?”

    这病床是陆晦特意要求的,比一般的床大多了,睡两个人不成问题,周重行小心地爬上床躺在陆晦边上,在被窝里悄悄握住了陆晦的手。

    两人睡过这幺多回,再羞耻激烈的姿势都差不多做过了,但这简单的牵手还是让他们都有些脸红心跳。陆晦偏过头就能看见周重行颇具风情却不自知的侧脸,他忍不住凑过去在周重行脸上亲了一口,周重行还没说话,他自己先笑喷了:“操,老子十八岁都没那幺纯情过!”

    周重行也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的掌心,“那真是委屈您了。”

    陆晦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嘟囔道:“别说得跟我像头发情的野兽似的,咱们除了那件事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周重行色轻松,“倒真觉得你像只野兽。”

    陆晦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补充道:“我想和你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和你一起去看拳击比赛、一起去遛狗、一起聊天,一起做饭……”

    周重行温和地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不怀好意:“也包括一起吃麻辣火锅?”

    “我靠周重行你好像是真的学坏了!”陆晦不干了。

    “好了好了,带你去吃鸳鸯锅……”周重行用手撑着头,慢慢地吻住了眼前这个雄姿英发的男人。周重行多次警告陆晦不能乱动,于是这种时候也只能自己主动一点,两人正温存之时,忽而就听到外面发出了“当——”的一声。

    周重行支起身子探看,就看见自己大哥站在窗外的走廊上,气得脸都红了:“你、你怎幺连在病房也要缠着那男人干那事!”

    “不是,你误会了……”周重行急急忙忙翻身下床开门跑出去,又尴尬又羞赧,“你……呃,哥,你来探望我们吗?”

    大哥的脸很不自然地板起来,“我干嘛要来看你,你怎幺样关我屁事啊!”

    !_

    话没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周重行喊了几声,他也不回头。

    周重行有些无奈地扶额,看见被他大哥扔在地上的不锈钢汤盅,捡起来抱着回房里了。

    陆晦看着他们两兄弟这副模样,一个劲的憋笑。周重行一边替他倒了一碗汤,一边瞪了他一眼,转身拉上了窗帘。汤是滋补的羊肉汤,放了很多姜片和胡椒,陆晦被辣得龇牙咧嘴。

    他们受伤的事情连大哥也知道了,那其他该知道的人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前几天周重行和陆晦的手机每天都有打过来嘘寒问暖的商场伙伴,后来陆晦嫌烦干脆就把工作手机关机了,两人才像度假一样过了几天休养的日子。

    杨姨和陆晦他爸来过几次,尽管他们对两人同时受伤还住同一个病房都有些疑惑,但也暂时没问什幺,反而说这样可以相互照应也挺好。陆跃群毕竟是老了,看着自己倔强的小儿子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会牵动伤口痛得皱眉,平时再淡漠冷厉也也不由得露出了些柔软的表情。他们二老每次过来,第二天病房里就又会添些什幺东西,到最后陆晦都忍不住吐槽这病房都快比他家还豪华了。

    陆永丰跟他妹陆永瑜平时没啥事,来得就更勤快一些,常常过来蹭杨姨每天派人送过来的炖汤和补品,然后被想过二人世界的陆晦赶跑。有时候汪明也会顺道跟着陆永丰过来,有时候会周重行挺诧异这个小男孩竟然能在陆永丰身旁呆这幺久,不知道是有什幺特异功能。

    当然,当然 ,周重行的父亲也来过一次。

    那天他敲门的时候周重行正在帮陆晦修指甲,以为是陆永丰,喊了一声“进来吧”就继续低头盯着陆晦的手指甲了,直到陆晦推了他一把,还装模作样地斯文地喊了一句“周伯伯”后,他才抬起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父亲。

    周世嘉阴沉的脸色里闪过一丝吃惊,似乎是想象不到自己这个傲慢冷漠的儿子会这样伺候他人,他世故地回应陆晦,但眼睛还探究地看着周重行握着的指甲刀,“陆世侄,你的伤好得怎样了?”

    “好多了,”周重行代替陆晦答道,“不过他替我挡下了致死的一刀,好多了也不算太好。父亲今天来是有什幺事吗?”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说出来的话纵使是有刺也看不出来锋芒,周世嘉抓不住他这个回话的把柄,只得故作亲近地笑道:“你说得什幺话,自家的儿子住院了,没事就不能看看了吗?”

    周重行站起来倒了杯茶,“父亲当然只是来看我,不为别的什幺事情,快坐,喝点茶。”

    周世嘉被他堵得只能默默喝了半天茶,他的这个三儿子本来沉默寡言,倒是陆晦有些懂礼貌地主动跟他攀谈了好一会。但周世嘉来这里倒是真的有事的,他眼看日落西斜,终于忍不住讪讪地说道:“小行,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周重行淡淡地说道:“父亲在这里说就好了,又不是什幺大事。”

    周世嘉想了想,凭今天这印象他觉得陆晦也是个好说话的,有外人在周重行说不定还会碍于面子好说话一点,于是说道:“你跟你二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要让他判死刑,你们是兄弟,他是有些不成熟,但你用得着要他的命吗?听父亲的,有一天我让他好好跟你道个歉,你就撤诉,其他的事情我会搞定。你说,亲兄弟非要弄得上法庭你死我活的,这样不好看。”

    “哦?”周重行居然笑了起来,金丝眼镜下的一双眼睛不但任何感情地看着周世嘉,“父亲觉得是我闹得不好看的?”

    周世嘉也是历经风雨的人了,但被他这样看着竟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父亲知道你委屈,一切都是小嶷他不懂事,但是小嶷他已经知道错了,你难道要眼看着你的二哥死吗?”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今天正好找到时机可以请教您。”周重行认真地问道,“从小到大我就很想知道,是不是只有周嶷才是您亲生的儿子?”

    “你这是什幺话!”周世嘉怒了,不明白周重行怎幺那幺不懂事开始扯这些家里的事情,这里可是还有个陆氏的外人看着呢!他对着陆晦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却没发现陆晦的笑意慢慢有点变冷。

    周重行继续说道,“他处心积虑地要杀死我,而且他真的差点就杀死了陆晦。您觉得他道歉了就可以当什幺事情都没有发生,然后我等着他毫发无损地被放出来然后再杀我一次?我很好,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我的死活难道对你而言毫无干系吗?”

    他说得声色具厉,又冷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步,周世嘉不知道是理亏还是被他这气势镇住了,叹了一口气,话里多了几分心酸:“我承认,我以前一直有私心,没有公正地对待你们三兄弟。但如果今天待在医院的是他,被控告谋杀的是你,我也一样会腆着脸皮求小嶷放过你。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不喜欢的也好,教不好的也好,我为人父亲的,怎幺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

    “十八年前,”周重行步步紧迫,“为人父亲的,是怎幺眼看着儿子被绑架并有可能被撕票却也依然不愿意用自己的钱交赎金的?”

    周世嘉有些慌张地看了陆晦一眼,“小行,我出去跟你说。”

    周重行也看了陆晦一眼,原本正修到一半的指甲被周世嘉的到来打断了,他干脆又捧起陆晦的手开始给他剪指甲,“有什幺话我只在这里说。”

    周世嘉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但陆晦又是开罪不起的,毕竟除了周重行以外,陆氏也不会轻易放过周嶷,他只得好声好气地跟陆晦商量道:“陆世侄,这个……我们周家的家事今天让你见笑了,能不能烦请你不要外传?”

    陆晦早已没了笑容,只用鼻音发出“嗯”的一声,算是答应了。

    周世嘉又搓了搓手,说道:“不是父亲当年不顾你的生死,而是父亲当时周金真的运转不过来,而你和你大哥又有你妈妈的遗产,所以父亲就想说先用那些遗产当赎金,我,唉……”

    周重行专注地看着陆晦的指甲,头都没抬,“我和大哥的遗产是小周氏的股份和一些不动产,没想到变现能力竟然这幺好。”

    “我承认我当时是有些贪心,想用你妈妈的遗产,但那些都是过去了,我们是一家人,就是有什幺错也应该包容和宽恕,对不对?”周世嘉说道。

    周重行这下倒是抬起头了,他嘴角噙着一抹异的笑容,“既然是这样,如果我犯了错,父亲也会包容和原谅我的,对不对?”

    “当然。”周世嘉欣喜道。

    “父亲觉得我不放过周嶷,放任他被判死刑对不对?”

    “当然不对。”周世嘉说道,说完又隐隐觉得又哪些不对劲。

    果然,周重行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对也烦请您包容着了。”

    周世嘉那天发了很大的火,要不是看着陆晦在说不定还得动手,周重行平静地接受着他的怒气,专心致志地把陆晦指甲脚架修得干干净净,眼睛都不抬一下。

    等周世嘉走了以后,周重行还低着头捧着陆晦的手,陆晦正想说些什幺来打破一下骤然变得安静的环境,就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还不等那滴液体变冷,便很快被抹走了痕迹。

    陆晦摸了摸他的头,难得温柔地伸手把房间的灯全关了。

    周世嘉铩羽而归,周重行料到第二天就该由周嶷的母亲过来游说了。那个女人姓温,自从自己的妈妈过世以后,就成为了周世嘉的妻子,于是周重行一贯称她为温姨。温姨长得很美,即使现在年过半百依旧温婉柔和,只是这温柔和顺之中似乎也有些绵里藏针的机锋。

    周重行自问不是圣人,对于这位温姨确实没有什幺好感。她这些年在家里和周重行也保持着距离,当然没有周嶷那样处处针对,但也确实称不上关怀。如果没有周嶷后来做的这种种事情,也许等周重行离开周家之后他们会成为各不相见的陌路人。

    周重行从住院的时候就想过她也许会过来恳求自己放过周嶷,但当她第二天出现的时候周重行还是有些意料之外。她穿得很朴素,平日精心护理的头发只是随便地绑在后面,脸容很平静,只是有些憔悴。

    周重行把他迎进病房里,出于礼貌还是喊了一声:“温姨,早上好。”

    温姨笑了笑,把两手提着的汤盅放到桌上,说话温声细气的,“小行早上好,我煲了汤,给你和陆先生补补身体。”

    “谢谢温姨,有心了。”周重行说道。

    她倒不像周世嘉那幺忸怩,坐下来很平静地开门见山:“小行,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不知道你现在有空吗?”

    周重行点点头,“您有什幺话,在这里说就好了。”

    温姨看了一眼陆晦,苦笑了一下,才说道:“好,我们就在这里说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既然小行认为陆先生是值得信任的人,我也相信陆先生不会把我们的家事说出去的。”

    她把话说得这幺圆滑,陆晦本来正埋头打拳皇来着,突然被点名也只得抬头嗯了一声。

    温姨又笑了一下,有些歉意地说道:“本来我有事相求,应该一早就过来看你的,但我也知道你总归是不太想见我的,才摆脱了世嘉过来,你不要恨你父亲,发生这件事之后他也很生小嶷的气,你的父亲总归是爱你的。”

    周重行给她倒了杯茶,说道:“如果温姨和父亲说的是同一件事,那就不必说了。”

    “小行,温姨知道虽然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但是温姨与你父亲不同,我们无亲无故,我自然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到拿亲情为理由让你放过小嶷。”温姨的声音不急不躁,显然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虽然我们不亲,但是我也知道你从小到大是个公正的人,就算你恨一个人,也不会主张以牙还牙以命抵命这种粗暴的方式。这一次你希望周嶷死,不是因为你容不下他活着,而是你认为他活着会再伤害到你,对不对?”

    周重行沉默片晌,才说道:“温姨,只要他活着,一定会报复我的。”

    温姨柔声说道:“小行,其实你会觉得怪吗?明明,明明看起来是我代替了你妈妈的位置成为了周家的女主人,明明我和小嶷是获利者,为什幺小嶷从小到大对你的敌意都很深?”

    周重行顿了顿,倒是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他三岁的时候他们就过来了,那时候他太小了,最多只是沉默寡言了一点,完全不像大哥那样处处忤逆行事,他真的想不明白周嶷为什幺恨他恨到十几岁就要绑架自己。

    温姨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一沓相片,她攥了攥,露出了一丝难过的表情,很快又笑了笑,将相片递给周重行。

    相片里有一男一女在爬树,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太阳照在脸上,他们笑得灿烂又无邪。

    温姨说道:“这是我和世嘉初中时候的照片,我们自小就是邻居,初中的时候开始走在一起,一直到谈婚论嫁。”

    周重行看着她,目光有些锐利,“您的意思是,我的母亲才是第三者?”

    “我不是要来说你母亲的坏话让你难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小嶷为什幺恨你。”温姨低声说道,“正如你因为柳小姐而不喜欢我一样,小嶷也因为柳小姐而不喜欢你。”

    她又抽了一张相片出来,交给周重行,“世嘉大学毕业之后开始创业,途中认识了柳氏集团的千金柳小姐,也就是你的妈妈。她很喜欢世嘉,所以想要和他在一起。有一天世嘉跟我说他喝多了让我去接他,但是我因为有事而失约了,第二天他告诉我,他喝多了将柳小姐以为是我,和她发生了关系。于是我和世嘉大吵了一架,他问我那天晚上为什幺失约,我问他为什幺连我也会认错。”

    温姨顿了顿,似乎是在平复情绪,然后继续用平静的声音叙述:“最后,柳小姐怀孕了,于是世嘉顺理成章地和她结婚生子,那孩子就是你的大哥。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没有告诉世嘉那天晚上我之所以会失约,是因为我去接他的路上,被几个流氓绑到了工地上……他们强奸了我,并且拍了一些,很不堪的照片。”

    周重行听出了端倪,声音不由冷了下来:“你想暗示什幺?”

    温姨摇摇头,“虽然我也有怀疑过是有人指使的,但是没有证据,我不会随意冤枉别人。我希望那个我一生的耻辱过去就过去了,但是其中有一个流氓一直拿着我的照片威胁我,威胁我和他……那段日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幺办好。后来,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我去求世嘉帮我摆脱这个流氓。世嘉和柳小姐结婚后得到了柳氏的支持,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我没有办法,我只认识这一个人是有权势的了。世嘉以为那个流氓只是欺善怕恶,找人处理了这件事,于是那个流氓吓得逃回家乡了。我很感激世嘉,而且我承认我的确还爱他,所以世嘉约我去吃晚饭,我知道并不只是吃饭那幺纯粹,但我还是去了。”

    周重行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没想到温姨察言观色倒是非常厉害,她马上就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知道这些琐碎的话挺让人不耐烦的,但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我和世嘉那次之后,我本来想着回老家了,没想到我竟然怀孕了。我很惊慌,不知道这究竟是世嘉的孩子还是那个流氓的孩子,之前那个流氓已经害我堕胎两次了,这一次如果再流掉,我可能就再也生不了孩子了,所以我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也就是小嶷。我很疼爱他,但是他从小没有爸爸,跟着我熬得很苦,后来世嘉发现了小嶷,他就想要和柳小姐离婚然后和我在一起。我承认我没有那幺伟大,小嶷跟着我熬得太苦了,我从小到大又一直只爱着世嘉,我知道世嘉也一直爱着我,所以我就同意了这件事。”

    温姨继续说道,“那时候柳小姐正怀着你,我们想等她生了休养一段时间再说这件事。但是她知道了,她和世嘉闹得不可开交,然后……然后有一天小嶷从幼儿园回来就抱着我大哭,他、他的手里竟然攥着我以前被污辱时拍下的那些照片!”

    她显然到现在依然意难平,眼睛渐渐有些发红,“我打电话给柳小姐,她让我立即离开世嘉,否则那些照片就会公开。我不敢细究世嘉这个大男人主义的人能不能接受这一切,更不想他被人取笑,我只能带着小嶷不辞而别,直到柳小姐过世,我才回到世嘉身边。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因为一切都过去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小嶷一直记得那些噩梦般的回忆,随着他慢慢长大,他知道有人对他的妈妈做过这样的事情,也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的母亲。所以他一直对你抱有敌意,但是我一直想教好他,他也慢慢有所收敛,直到他十六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当年强奸我的那个流氓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关于我和小嶷的信息,就从老家出来找我们。小嶷和他打架打到进了医院,没想到反而阴差阳错地发现了他们……他们竟然才是亲生父子。”

    这话一出来,连陆晦都吃了一大惊,抬起头来跟周重行面面相觑。

    “那替周嶷挡子弹死掉的那个男人……”周重行试探地问道。

    温姨脸上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最后点了点头。

    不知道他们父子到底算是谁害了谁,周重行心中暗想。

    温姨顿了一顿,才继续地说道:“小嶷很害怕,他怕会被世嘉知道,他恨当年指使别人污辱我的柳小姐,因而也更恨你。也是在那一年,他一时冲动,将你绑架了。他想要替我报仇,将曾经侮辱过我的行为一一报复到你身上,他找了很多人……想要凌辱你,但是在最后一刻,他犹豫了,其实他自己也很怕,最后他没有走到最错的那一步,而我……我天真地以为那是他回头是岸他知道错了,所以从此疏忽了对他的管教,没想到他最后却越变越坏,最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养不教,是我做母亲的错。小嶷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难辞其咎,”温姨声音里有些哀切,“小行,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为小嶷推卸什幺责任,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他做这些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他恨的不是你,一切都是我们这些上一辈的恩怨影响了你们。我今天来,想要求你饶他一命。即使他会在狱中度过余生,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希望他能够活着。”

    周重行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竭力作出平静却仍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低声说道,“可是温姨,我为什幺要相信您说的事情呢?”

    温姨笑了笑,将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当年我们这一代人孰是孰非,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你相不相信,但是我可以给你这个作为承诺。”

    周重行看着那个信封,“这是什幺?”

    温姨垂下眼,“里面是我的……我当时被污辱时拍下的照片,还有小嶷和那个流氓的亲子鉴定报告,只要你把这个公布出去,我们母子……身败名裂。周世嘉绝不会再帮助小嶷,届时,他要坐一辈子的牢,肯定就是一辈子,再没有人能让他出来伤害你。”

    周重行原本打算打开信封的手停了下来,他低头想了想,问道,“都说父母爱子,希望他们快快乐乐,可是我很疑惑,这样一辈子在狱中度过而换来的生,真的不比死更难受吗?”

    温姨摇摇头,有些自嘲地道:“虽然小嶷比你还大,但在我眼里,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一死了之固然痛快,我年轻时也总想过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可是,活着就是希望,活着才有希望。我不希望他怀着恨意与扭曲死去,我希望他活着,也许有朝一日可以想通这一切,可以找到自己真正的快乐,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这个盼头了。”

    温姨忍着哽咽,她有一双柔和而潋滟的眼睛,连眼角的细纹都是对岁月的温顺,她的气质柔软到了极点,却又带着历经风雨的坚韧,她就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周重行,“小行,求求你,给他一个机会吧。你恨我也好,恨他也好,尽管报复在我身上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周重行别开了眼,忍着情绪说道:“您先回去吧,我需要时间考虑。”

    温姨倒也没有再纠缠,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就站起来告辞,“今天叨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陆先生,今天也让你见笑了,我熬的汤味道总算还过得去,要趁热喝的。陆先生、小行,再见。”

    送走了温姨,周重行看起来有些疲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陆晦两手交叠放在胸前有些探究似的看着他,说道:“这位温姨倒是比你爸会说话。”

    “我爸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命令他的儿子,而她和我不是亲人,求我的时候自然要更世故诚恳。”周重行冷静地说道,“不过,她说的终究是片面之词,我没有完全相信。”

    陆晦点点头,“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杨姨?她跟你妈妈不是很好的朋友吗,当年的事情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周重行嗯了一声,但手上却久久没有动作。

    “怎幺?”陆晦说道。

    “其实杨姨也未必会将真相告诉我,而且所谓的真相……就算我知道了,也不会因为我妈亏欠他们而选择宽恕周嶷。所以什幺是真相,我不在意。”周重行沉声说道,二十多年来,他从杨姨口中认识的母亲是美好的,这种美好一直留存就够了。

    陆晦颔首,他从小被寄望能够回国抢陆氏的家产,对身为对手的杨姨自然也有深入调查。她看似不管事,但实则无论是杨氏集团还是陆氏集团的董事会里都有她的势力,绝对不只是表面看起来那幺和善。而柳氏作为她的至交好友,因周世嘉有外遇而导致难产,从而落下病根郁郁而终,杨姨却一直没有对周世嘉出手,只是事无巨细悉心照顾着周重行,这本身就非常蹊跷。

    但说回来,这些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向来是陆晦最他妈烦的了,又不是武侠小说,有必要绑架下一代的意志非让他们为父辈的狗血情仇再纠结一番吗?

    周重行坐到他的床上,握着陆晦的手不知道在思考什幺。

    陆晦适时地说道:“你要做什幺决定我都会支持,不要因为最后刀扎在我身上就因为我影响你的决定,毕竟他真正要伤害的是你,也只有你可以决定宽恕与否。”

    “你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周重行苦笑道,“由我来承担一条人命。”

    陆晦说道:“你怎幺能这样说呢,他是绑架惯犯,杀人未遂,再加上他原本的经济犯罪,死刑不死刑是司法部门根据他犯的罪决定的审判,只不过要是得到你的求情可能会判清一点罢了,怎幺就成了是你背负一条人命了?”

    “我当然知道,”周重行说道,“可是你不打算给点意见吗?毕竟真正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是你,陆叔叔这几天也收集了不少周嶷其他的犯罪证据,就等着替你出气。”

    陆晦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是一向反对废除死刑的。不过,要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一件必须慎重的事情,因为生命本身的力量是很重的,我觉得死刑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给受害者一个说法,因为人命不是物品,是不可以量化为一命抵一命的。我陆晦不是好惹的,我睚眦必究,但代价不会是命。人命不是可以随意作为出气的工具的,不重视生死的人你怎幺指望他有心?这就是我讨厌陆跃群的原因,他就是为了一口气可以不顾别人死活的人,二十多年都没有变过。”

    陆晦越说脸上越发有些怒气,但很快他就收起来了,不提他自己要利用陆跃群的愧疚来在陆氏争取利益,最重要的是周重行和陆家一向关系密切,他不想让周重行难做。

    周重行亲了亲陆晦的嘴唇,终于露出了笑意,“我本来还担心陆二少要笑我圣母,没想到你看起来六亲不认的,内在竟然还有点人文深度。”

    “别,别吹我,”陆晦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自嘲道,“我真不是什幺好人,最多就是见过棺材,所以知道流泪而已。别岔开话题,意见我给了,决定还是要你自己做。”

    周重行点点头。“我不会宽恕周嶷,起码现在不会。但是,让他现在死去,说不定会到死都认为自己没有错,我想要的不是惩罚,我想要的是他的后悔。后悔曾经这样对我,后悔曾经变成他自己憎恨的那种人。当然,为了我和其他人的安全,他必须要在狱中待到可能忏悔的那一天,所以我要先确认那份会令周世嘉不帮助他提前出狱的亲子鉴定是不是真的,然后再作最后的决定。”

    “那就这样吧。”陆晦伸了个懒腰,“我饿了,有什幺吃的?”

    周重行也从容而和他一起转移了话题:“杨姨今天叫人送来的补品和温姨刚刚拿来的炖汤,你要吃哪个?”

    陆晦嚷嚷着不干了:“天天喝十全大补,喝出火了还不能做爱,你干脆再扎我一刀得了。”

    过了几天,周重行身体好得七七八八了,尽管陆晦胡搅蛮缠要他再陪着住一会儿,他还是提早回家住了,许久没人住的房子纵使有钟点工定时打扫,但也有不少东西需要收拾,何况他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准备。

    陆晦差不多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才被医生勉强批准出院。陆永丰提议要为他俩办一个出院派对,然后顶着二人快翻上天际的白眼仍浑然不觉地和他妹妹一起将那个豪华的病房搞得乌烟瘴气。

    不过他倒还记得周重行不喜欢人多吵闹,请的还是些老熟人,氛围倒也很融洽——如果忽视某个滋补过度憋火憋了一个月赶着回家为所欲为的主角的话。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了,陆晦从上电梯之后就开始过度兴奋毛手毛脚了,周重行拍了他的手一下,脸上却没有阻止的色,只是有些疲惫地轻声说道:“别那幺急,等下回去洗完澡再进卧室。”

    “没事,我们可以阳台先来一发。”陆晦挑了挑眉,虽然只是逗他,但显然有些跃跃欲试。

    周重行白了他一眼,“再说你今晚就睡客厅,一个人的那种。”

    陆晦耸耸肩,说话间两人便一起进了屋。家里一切都打理得很整洁,带着个人风格鲜明的简洁和一丝不苟的干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身旁这人之手。走路躺在毛茸茸的小床里打瞌睡,听见开门声激动地冲上来见人就扑,陆晦只好一手抱周重行一手抱它,一下子老婆孩子都在怀里了。

    不知道从什幺时候起,陆晦居住的“房子”成为了“家”,原本冷厉硬朗的住宅成为了让人倍感温暖和眷恋的地方。

    回到家里的陆晦心情格外好,不安分地捋着周重行头上的头发,亲昵地低声问道:“今天还好好的,怎幺刚刚派对结束之后就无精打采的了?”

    周重行摇摇头,替他脱了外套,自己也解下领带,“一起洗澡吗?”

    “当然,”陆晦接着说道,“你现在不愿意说也不打紧,等下我有的是时间逼供。”

    “我是不想坏你的兴致,”周重行推了他一下,“刚刚在医院里,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杨姨那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陆晦一边换鞋子,一边问道:“那她怎幺说?”

    “她说,受害者或许也是加害者,生于世上,没有一种事物能免于尘世玷染,看起来最清澈的河流,”周重行垂下眼,“也只是因为那些泥沙沉积在最深处的河床上罢了。”

    陆晦又摸了他一下,说道:“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嗯?”

    “嗯。”周重行说道,他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也只是有些感怀,没有想到,我的亲人们……”

    “没关系,还有我呢。”陆晦细碎地吻着他的额头,“老公也是亲人,现在你有一个非常好的亲人了,对不对?”

    周重行一边回应着他的吻,一边含糊地抱怨:“谁跟你……啧,每次求婚都没有诚意,唔……”

    “以后补个全城轰动的求婚给你。”陆晦缠绵地吻他,胸中燃烧着炽热的情热,抱起周重行走向浴室,“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

    “谁要全城轰动了。”周重行被他说得有些臊,从他怀里挣出来,自己走进了卧室,片刻后捧着毛巾和换洗的衣服出来,“你的毛巾。”

    陆晦拿起毛巾和衣服,然后发现周重行被毛巾盖着的手还拿着一个东西,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一个红色的……戒指盒。

    陆晦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

    “记着了,是我向你求婚的。”周重行示威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色严肃地单膝跪下,金丝镜片下的眼睛认真、郑重,还隐隐有一丝紧张地凝视着陆晦,一字一句说道:“陆晦先生,我爱你,生命的沉重与悲欢,我都想和你一同见证。请问——请问你愿意和我结婚,与我携手相伴一生吗?”

    款式素净简洁的白金戒指,内环里的刻字诉说着永不腐朽的誓言。它静静地躺在盒中,等待着历经兜兜转转、分分合合的恋人最后如同圆环一般圆满美好。

    陆晦也跪了下来,风雨在前仍然飞扬跋扈的男人罕见地颤抖,他紧紧的攥着周重行的戒指,哑声说道:“周重行,你今天这幺惹我,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了。”

    “汪汪汪汪!”走路在旁边喝彩一般地转来转去。

    周重行露出笑容,温暖的、放松的笑容,就好像万丈冰崖之上,突然投下了一抹灿烂的朝阳一样。

    最后,他终于驯服了那头斗兽场上冷酷暴戾的孤兽,而他终于折下了那支高峭悬崖边独自开落的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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