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单将是百圾的成名之作。
百圾开始接任务已经有四年余,小小年纪手上便沾了数不清的血,这个委托是他束发后接的第一个任务,任务对象还是颇有声望的荣亲王,若是能顺利完成委派名声大振,以后的单子自不必担心酬劳。
照例收拾好随身工具,看了眼窗外被乌云掩住的明月,精瘦的人开始准备更衣。
夜行衣是隐藏行踪的最佳装扮,能遮住所有个人特征,在夜里低调行走,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黑色衣料即使沾了血迹,也让人看不出血色。
职为一个刺客,身形一定不能累赘,否则会影响行动的灵敏度。修身黑布显出衣料下裹住的细腰长腿,一双浅棕色眼睛灵动剔透,面罩下是挺翘的鼻子和淡色薄唇,而他比一般刺客要多做一步的便是用黑色头巾遮住头发。一头深紫色长发能轻易地暴露出他异族人的身份,虽然在夜色中并不明显,但若是想要活命,就必须多加小心。
果然是大户人家!百圾蹲在墙外一颗桂树上,观察着目标任务的住所。
府邸屋顶的绿琉璃瓦、七开间正房、普通官员所不能建造的院落进深,都显示出这是一个亲王府才能享有的建制,而身份越是华贵,任务难度越是成倍地上涨。
荣王府法纪森严的名声在外,都说王爷是个黑面阎罗,才能训练出护卫天子京城的禁军,荣亲王手握重兵,自然是朝中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
就着仅有的一丝月光,树影中藏匿的人抖开手中的绢布地图,眯着眼确认行动路线,现在只等最后一点朦胧也隐匿不见,便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趁着守卫换班,一道黑影摸到王爷寝殿外,背靠着粗柱躲进阴影里,见殿内仍有烛光闪烁,便像只猫一样掂着足尖在窗户下蹲着,从怀里摸出一支香来。
用香的手段百试不厌,火折子一亮点燃一星红光,烧穿窗上的丝布戳了进去。对于普通人来说,龙须香只消半根便能把目标迷得不省人事,百圾不想出什么岔子,特意燃尽了一整支,这么一炷香吸进去,不管这黑面阎罗有多厉害,饶是头牛也能给他迷晕了。
还未等香薰稍散,换过班的守卫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巡逻,眼看着再过一个转角就能发现自己,百圾紧了紧面罩,直接推窗而入,悄无声息地潜进卧房。
是与情报无左的卧房布置,黑影警惕地打量了一圈。三开间的寝殿西置书案东置床铺,中间两把太师椅一条方几,方几上的烛光被从窗缝蹿进来的风一阵摇曳,那影子干脆伸手搧灭这一息烛火,再次把自己和黑暗融为一体。
瞟了眼床上仿佛死人一般躺倒的身形,早就适应黑暗的眼睛转向案子上的一摞书信,今晚真正的目标是荣亲王与前朝逆臣的信件往来,有这些证据在手,雇主想做什么也不难猜了。
信件一封封地拆开又一封封地装回去,这些书信里写的都是日常问候,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内容,而纸张翻动的声音在谧静的夜里过于清晰,让人不得不再放轻手脚。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百圾深谙这个道理,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全部被头巾吸收,眉心也越皱越紧。
难不成就在身上装着?这回行动特意没在书房下功夫,就是因为委托书指明了信件会被他随身收着,若是连身上也没寻着,那今晚的功夫就算是白费了。
黑影在屋内更加小心,压低身子一点点靠近床帐,走进了才发现床上的人并未换上就寝的寝衣,而是穿着一件鸦青色中衣斜靠在床架子上,手边散落着一本书,想来是迷晕前还在看书。
事不宜迟,黑衣人伸手就往人怀里探去,却在还差一寸就碰到衣襟时忽然僵住,细白手腕在空中筛子似的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人什么时候坐起来的?!!
百圾脑袋里一片空白,刚才找东西的时候注意力全在殿外巡逻的守卫们身上,以至于目标坐起身来都没发现!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年轻刺客顿时慌了,脑中闪现几十种逃命方法又被自己一一否定,且不说这个靠在床上佯睡的男人,若是莽撞逃出去,只怕瞬间就会被守卫们刺死。
百圾慌得腿脚开始发软,定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忽然瞥见寝殿上头的雕花楠木梁子,想着趁人还没发难先上去躲一阵,总比慌不择路地出去送死要强。
腿上肌肉紧绷,黑影扎了马步就要往上蹿。
“小贼这是要上哪儿啊?”倚在床架上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低沉的声音很有磁性,缓缓睁开的眼直视着在自己床前发抖的小刺客,简单一句问话却有着极强的压迫性。
扎着马步的腿瞬间无力,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了,经验不足的刺客牙齿都在打颤。
荣亲王既能统帅禁军,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善茬,从第一口闻到龙须香时便意识到今晚有戏开场,用手边帕子掩住口鼻,顺势躺在床上等着抓活的。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把人吓成这样,景枢勾唇笑了笑,心道他果然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今天要死在这儿了!百圾在心里崩溃地想,头巾和衣领上都是冷汗浸湿的痕迹,手心的汗多到可以顺指缝往下流,指尖滑得连袖口薄刃都抽不出来,心知被黑面阎罗抓到就是插翅也难逃。
这种花样景枢见得多了,也就是那根龙须香在意料之外,靠在床架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刺客做最后的挣扎。
要说起来百圾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若是不碍着事的也就算了,但凡任务中有一点儿不合心思的,他都会痛下杀手,接了几年的委托手上人命没有一百也有九十,特别是那双紧实的腿,看着是修长流畅的线条,肌肉爆发起来能直接踢断人的腰骨,再加上一头标志性的紫发,组里面的人给他起了个“紫口铁足”的诨名。
当然,死在手里的都是打他不过的,百圾心里有数,没把握的委托绝对不接,本想着这次办好了能一夜成名,可谁知打好的算盘又出了变数,今晚遇上的这位阎罗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这会儿子再追究龙须香为什么没奏效已经毫无意义,人已经逃不掉,等着的是荣王府雷霆手段,然而打入行起,他就发现原来自己最怕痛,若是这么严刑拷打一番,只怕自己真的挨不过去,会说出对组不利的话。
男人从床上起来坐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料定了这位夜访者无路可逃,问道:“你要找的可是这个?”说着便从袖袋里抽出一封信来,还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如何保命。刺客没有答话,渐渐镇定下来,掌心里藏好薄刃伺机刺杀。
“哑巴?”小动作没有逃过阎罗的法眼,景枢不屑地轻哼,说道:“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
轻视对手就会有破绽,话没说完,黑影闪身一动,一道银光从细腕下甩出,正朝着男人的眉心飞去。
果然不会轻易得手,百圾看着他偏头闪过薄刃,趁机抬腿一记飞踢,不管任何部位,只要自己踢中,就能有机会逃脱。
线条紧实的腿带出一阵风声,呼地刮到耳边,景枢运气挺身,一掌准确握住飞来的脚腕,顺势一拧,寝殿内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王爷!”武装守卫们立刻行动,兵甲间激烈碰撞。
“无事,退下。”
听见主子吩咐,亲兵们一头雾水却不敢有疑议,只是耳朵全部竖起,随时待命。
“这不是会说话嘛!”男人捏了捏掌中的纤细,说道:“小贼还挺有劲儿。”
百圾觉得自己的脚要折了,这一踢分明用了自己十二分的力气,这个人能接下来不说,竟然还拧伤了筋肉,刚才这么一捏让人痛到失语,脚腕子大概已经肿得不能看了。
景枢一把拽下面罩,看到刺客清秀姣好的容貌挑了挑眉,问道,“谁派你来的?”
仿佛被拽下遮羞布一般,百圾只想赶紧死掉算了,也可免去死前遭受皮肉之苦。“你不必问!还是干脆杀了我罢!”鬓边垂落一丝深紫,舌尖勾出藏在牙后的毒药,只要咬开外壳,丧命也就是一瞬。
身份仿佛互换,杀人的刺客反被目标捉住。阎罗看着刺客如同小孩一般的把戏不以为意,另一只手掐住脖颈,食指扣开尖削的下巴,探入口中剔出药丸,用粗糙指腹压住滑腻的嫩舌,让人想咬舌自尽也不得法。
脖子被人掐住,呼吸变得困难万分,眼泪转了几圈强撑着不让它掉出眼眶,自己身上被男人碰过的地方都剧痛无比,在组长忽悠下接这个单子,百圾悔得肠子都青了。
男人似乎不急着拷问,饶有兴味地玩弄着指间的红舌,掐着脖子把人拉近,凤眼在渺然月色中打量着送上门的猎物。
刚凑近鼻子就闻到一阵桂花甜蜜,头巾在刚才的交手中松散,歪在一旁已经遮不住独特的发色,小刺客眉头紧紧皱着,含水的眼睛里除了泪更多的是痛苦和绝望,脑门和鼻尖上都疼出了汗,晶莹地反射着柔和月光。小嘴被自己强行撑开,没有血色的双唇柔软得不像话,被指根压扁挤到变形,口腔内倒是湿滑温暖,舌根被压住连吞咽都做不到,软软地还在挣扎着想要挣脱桎梏,却更像在舔舐男人的手指,涎水从合不拢的唇角溢出,滴落在手背上像一颗露珠。
刺客十只长指缠住男人的手,想把扼住咽喉的大掌掰开。景枢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皙皮肤下显出青筋,发现自己一掌几乎能圈住他整个脖子,于是好奇地使点劲试了一下,果然中指和拇指能够碰到一起,再看小刺客已经翻起白眼,赶紧松了手,以免真把人给掐死。
“......咳咳...咳.....”细嫩皮肤上赫然出现四个指痕,喉骨被捏得几乎错位,空气猛然入肺,百圾剧烈地咳嗽起来,方才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景枢看着如此细瘦的人,想不出他是如何做到杀人太多而被官府通缉的,亏得自己还专门下了陷阱等着,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么个小鸟似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