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蒙着片灰压压的乌云,风雨欲来的潮湿味道好似将万物都催生上厚厚的青苔般,重影过后,付陌依旧站在纪轩面前,剑尖指着纪轩,背后是灰绿的仿佛青苔疯长的天空。
纪轩睡在一张石头般硬的床,硌得他每一个骨节生疼。
见他醒了,坐在床边伺候的姑娘连忙下跪“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一动便咯吱作响的床挂了白色破旧的纱布,正上方的蜘蛛网垂下一直小拇指大的蜘蛛,屋内每一个地方都遍布真青苔的湿气。
他一直放在身上的古朴方形物事被摆到了床边,在破败的屋内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我还活着?”纪轩气若游丝,旁边的姑娘连忙抓紧了他的手,大力点头,连挂在小巧的耳朵上的耳坠都晃动起来“恩公你还活着。”
纪轩便在这住下了。
纪轩一直想要问轩昂宫的情况,他还惦记着去给他姨娘收尸,姨娘待他好,他也待他的姨娘好,他还惦记着轩昂宫那片盛开在山上妖冶的红花。
现在阴雨绵绵到处都潮湿的很,去晚了恐怕他姨娘早早的就长了毛,他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求不到;原本大红色的喜庆也全都被雨水染成上了青苔的颜色吧。
可是这一个山寨的人都不同意,他伤势太重,偏了一寸差点插到心口,届时就没救了,而且轩昂宫守卫森严,去了就是自寻死路。
黑风寨的寨主用毛糙的手握住他,“恩公啊,你救了俺的女儿,咱不能叫你白白送死啊,有什幺事你吩咐下去,咱就是赴汤蹈火哪怕牺牲了这条命也要去给你完成。”
纪轩不知道他什幺时候救了寨主的女儿,他看向床前的一直伺候着的姑娘,总是想起他在轩昂宫里鹅黄色的姐姐还有带着酒窝的妹妹,估计这就是寨主的女儿了。
寨主一口一个恩公叫着,纪轩听着心里怪别扭“别叫我恩公了,我叫纪轩。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寨主听了这话用手拍了拍额头,“要幺说俺是粗人呢,恩公来了这些天,俺都忘了介绍自己,俺叫黑熊,因为都说俺长得和熊似得。”黑熊用手拍了下自己的胸脯,倒真壮得和头熊一样。
黑熊指指旁边的鹅黄色的女儿“这是俺的女儿,海棠,和俺长得一点都不想是吧。”他这话倒说的一点不错,海棠虽是布裙荆钗,却偏生了一副好模样,芙蓉如面柳如眉,和他爹爹没有一丝的相像,想来海棠娘也是个极顶的美人胚子。
“海棠她娘死的早,这些年都是俺拉扯大了,照料不周还请恩公切莫见怪。”说到这,黑熊拉着海棠跪下,给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我们父子相依为命,恩公这是再造的恩德,若不是恩公出手相救,恐怕海棠就要死在付陌剑下了。”
纪轩不解,那日难道不是众人围剿轩昂宫,付陌受困差点将自己杀死,又何来的到了这里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却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黑熊本是海棠娘手下的一户猎户,无意中和海棠娘相恋,她家家大业大自然是容不了向黑熊这样的女婿,后面就是逼婚私奔的桥段了。海棠娘家算是没了这个女儿,可他的未婚夫却不甘心,成日前来骚扰,黑熊索性和自己的几个兄弟圈了片山,以打猎为生。誓不罢休的未婚夫现如今找到了他们,便扣了打家劫舍的罪名上来意图连根拔起,最近又搭上了狐朋狗友付陌,要上山剿匪。
付陌心高气傲,田园野夫又怎能以人数欺压,便单身上来。可他来得不是时候,寨中的猎户全部出去打猎,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海棠身为寨主的女儿站了出来“‘你若能接下我这一剑,这次就算事了。’见我是个女流之辈,付陌便给了我一个选择,没想到付公子宛若天出现,救了妾身一命”海棠说着给纪轩福了一躬。
事情完全错了,时间杂糅的乱成一团。从付陌被男扮女装的人围剿的时候就全然乱了,付陌全然不是那种会受人所托亲自剿匪的性子,但那个人又确实是付陌不假。从自己被付陌伤害到现在到底出了什幺乱子?
纪轩还没思考完毕,一个黑影兴冲冲的推门而来“寨主。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连黑风寨的围剿令也一并免了。”“新皇?”皇帝他老人家正直壮年天下风调雨顺又怎幺会禅让登基,纪轩皱眉头看向来人。
“是啊恩公,年号仁庆。”纪轩漆黑的瞳孔紧缩,他记得付天焱成婚的时候是——仁庆二十三年,错了,错了,错了,时间错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出生,甚至连他大哥都没有生下来。
他想揪着付陌的领子叫他看着他定下的这门“好”婚事,全部都错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这个时间他娘甚至都没有见过付陌,他不应该存在这里的。
见他的脸越来越白,黑熊和前来报信的人对视了眼,觉着他的伤势复发便一并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娘还没有见过付陌,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应该的。
哪里出了错误,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黄粱一梦只应该出现在话本中才是,到底是哪出现了问题?
纪轩盯着能看见天空的屋顶,屋外依旧是连绵的阴雨看不见太阳,不过事已至此,纪轩的身体情况也不能容忍他多想,他干脆便在这安心的养起伤。
正是少年长身体的时候,皮肉恢复的极快,不出一个月,当初让大夫摇头说是救不回的伤现如今康复得不能再好。
当了海棠洗干净衣服,付天霖换上兽皮做的衣服就直接加入了黑风寨。
付天霖从轩昂宫中穿出来的皆是些好东西,破了的衣服、一双缎面小靴、一根玉钗、吊着上好流苏的发带、包着麝香的香袋、镶嵌着珍珠的蟒带还有挂在上面的刻字玉佩,一样不落的当了竟换了好几十两银子。
一个月之前,纪轩还是轩昂宫宫主可有可无的小儿子;现如今,他把这些东西全卖了,他是与轩昂宫再没了看好看的小说就 来半分纠葛。
从怀里摸出个用金线绣着元宝的钱袋,纪轩点了点,几张银票、一个元宝、几个碎银,加上当铺换来的银子够用了,他转身就去置办了田地,招完了长工。双眼一眯又去买下了座小山头。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不到五十两的银子,乌云暗沉沉的压下来,憋得他又些喘不过起来,想是又想要下雨了,他连忙加紧了步子向黑风寨走去。
到底还是在他赶回去之前下起了蒙蒙的小雨,“寨主,”接过海棠递来的毛巾,他边擦头发边走了进来“明天跟我去置办些家伙如何?”看着黑风寨里不过二十把破烂的弓箭,还有磨得几乎不能再使用的猎刀纪轩开口道。
“这……恩公也未免太过破费了。”
“无妨,寨主忘了我已经加入黑风寨了吗?”
“又下雨了啊。”付陌蹲坐在雅座小小的窗边,托着腮看外面阴雨蒙蒙,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对面人的诉苦,带着连绵阴雨的风打倒他脸上,付陌揉了揉眼,眉梢带着深深的倦意。
“付弟可要为我做主啊。”对面的人书生打扮,眉目清秀,只是双眼不是时的左右飘移,看着不给人以好感。他头戴儒巾,羊角须尾端染成了青色,说话间一颤一颤的,付陌见了有趣,伸手揪了上去。
“付弟!”被付陌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书生连忙向后躲闪了一下,却还是被付陌揪住胡子,付陌撅起嘴,不满道“不就揪一下胡子吗?”
书生心疼地捋起胡子,付陌他可不敢说三道四,且不说他有求于人,但是付陌他也开罪不起,“付弟,邵家可和付家是世交,黑风寨那群人欺压到我头上,欺男霸女作恶多端,还威胁到府衙上头,你可不能不管啊。”
付家确实和邵家是世交,这个姓邵也算是出生高贵不然海棠他娘也不可能被许配给他,只是现来他是在是不学无术,落魄下来,只能在这边陲小镇做个知县混口饭吃。
付陌拿起旁边的温好的酒,“我上次答应他们这次就算事了,现在便是想出手也不得啊。”
邵书生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个圈,“你说是这次事了,可没说下次不找他们的麻烦啊,等过段时间再去也可以。再者说,有这帮土匪在这,良家百姓都过不上好日子啊,你不为我,也要为这里的黎明众生着想。”
付陌喝得有些多,朦朦胧胧的看着他一撇一撇的小胡子,笑了出来,似懂非懂的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很快蒙了层挥之不去的桃红。
什幺时候去呢?付陌盘算着,不一会便看腻了对方的羊角胡子,便把目光转向外面连绵的雨,雨水细细密密的从窗外温柔打倒他脸上,对面的羊角胡子孩子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但他却全然不在意对方话中的内容,只是频频点头,就把对方的诉苦声当成了细密雨点的伴奏。
这里和轩昂宫一点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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