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嘉变得出鬼没,同俊英的关系也变得让人摸不清头脑。
原本俊英一年后可以顺顺利利的毕业,校长也说了,只要她的成绩单不出错,还会带她去英美的学校参观考察。
高二临近暑假,有人匿名写信,告发宋俊英与女同学有不伦关系,行为不检,诱惑兼逼迫他人,品格低劣让人不齿。
同性恋....这还是个相当生僻的让人难以启齿的贬义词。就算是最怪的小说里,也鲜少出现女同性恋。若是男戏子同男人,还算是风流韵事,女人同女人,只会让人觉得——荒唐、淫荡、低贱、脏。
匿名信里没有直接证据,但这不妨碍学校管理者找学生谈心聊天,大家为了遮羞,几乎全部含沙射影的默认宋俊英就如匿名信里那人一模一样。
一夜之间,那么多的倾慕谈笑,突然之间就变成刀光剑影,走在路上,大家都在以一种看天外怪物似的看着俊英。
更甚者,曾经嫉妒讨厌过俊英的女学生,在食堂里哈哈大笑着探讨,女人跟女人要怎么做,嘁,真是恶心的人渣。
俊英试着对她们笑过,尝试着一笑而过,提出自己包了西餐厅,请大家去吃饭。
她从晚上六点,一直等到九点钟,西餐厅的服务生告诉她餐厅马上就要打烊了。
俊英准备好的笑容早就已经僵成冰块,稍稍动动嘴角,都要哗啦一声彻底破碎。
她望着银色的烛台,还有烛台旁准备好的酒水甜点,头顶的水晶灯打下美丽的灯光,只是布景在漂亮,也无人来享用。
俊英鲜少胃痛,一顿不吃应当没什么问题,可是她现在痛得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肚子,咬死了牙关,防止发花的视线让她看不清有人会进来。
有人在窗外隔着玻璃咚咚的敲,俊英快速低头摸了把眼角,转过头去看见一张青紫的侧脸。
张怡嘉对她勾手指,让她出来,俊英激动的跑到马路边。
“不是我不来,俊英,你看看我的脸,被人打的!”
俊英心下一痛,愧疚地伸手想去抚摸受伤的地方,张怡嘉快速避开,那双亮得惊人的眼里充满的蛊惑:“这里容不下你的,俊英,你在她们眼里是另类是怪物,她们都是世俗里最低劣的卑鄙分子,只会贪图享乐。跟我走吧,俊英....”
俊英发痴地低声呢喃:“我..不能走,我也不想走,我的家在这里。”
张怡嘉痛恨她的不清白,都这样了,她还留恋什么呢?
“你好自为之吧!”
张怡嘉来的快,去的也快,风一样不带走一片云彩。
想什么呢,晚上怎么可能看得见云彩。
俊英有自己的自尊,她不允许自己因为这样的事情掉一滴眼泪。
实际上,她一点儿都不认同什么“同性恋”“女同性恋”这样的说法和罪名。
张怡嘉走了,俊英才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爱她,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
她还未经历过真正的爱,爱情的爱字,在她的心理仍旧圣的像是坛上的光圈,或者小天使背上的翅膀。
俊英用最后一丝余力走回餐厅,从贴身的小包里正要拿出钞票,一只葱白似的纤长玉手盖住她的手背,那人的声音沉稳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宽和:“俊英对吗?”
俊英僵尸一样转过头来,她将眼眶瞪得大大的,企图用眼球中释放的热度蒸发掉泪水,对方静静地等待着。
好不容易,视线终于清晰起来,俊英眼里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位真正的女士。
这位女士黑亮柔顺的秀发在脑后简单的挽着结,耳边一丝烫过的卷发自然落下,鹅蛋形的脸,肤色白皙细腻在灯光下散发着珠光似的色泽,她脸上的妆容简单大方,一双水波的眸中折射着河畔和海洋,典雅红的唇上噙着一丝风雅的笑,上半身穿着裸色的针织打底,脖子上挂着大小颗颗匀称的珍珠项链,外套素色短款开衫,下身一条绿白纹格长至膝盖以下的包裙。
女士穿着高跟鞋,另外一只手持珍珠手包,这么轻松优雅得站着,比俊英高了一个头不止。
俊英不认识她,她纳闷又好地望着这位女士,痛苦和不快暂且别压了下来,她让俊英感知到什么叫做如沐春风。
这位女士二十七八的模样,比俊英大了十岁,她笑着自我介绍:“我是黄芷娴,芷璇的大姐。”
她转过头去待俊英结了账,账单看都不看一眼,又问吧台的服务员要了杯热咖啡。
“抱歉,容我喝口水,刚刚有点事才处理完。”
俊英说不出黄姐姐给人的感觉,那感觉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绘,她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带着凝人精的气韵。
“你..你认识我吗?”
俊英忽而有些赧然,前一秒经历了无形的暴风骤雨,后一秒的情景让她生出了向往之心。
原来,一位真正的女士是可以这样的。比电影明星还要“耀眼”、
同黄芷娴比起来,俊英所有的言行和经历好像变成了海面上的水花,风也停了,浪也隐没在沙滩边上。
黄芷娴手上的白色马克杯上落在浅浅的唇印,她吸了一口气,好似当真放松了许多。
“芷璇说同学在这里请客,她下午发烧,现在还在家里挂水呢。她嘱咐我一定要过来代她过来,原本我也能早些来,但是办公室里出了点突发状况,希望你能谅解,真是抱歉。”
说着黄芷娴看了眼餐厅:“你的同学都走了吗?”
俊英低下来头来,看着自己不断磨蹭大理石地板的小皮鞋。
黄芷娴很自然地抬手抚她的头发:“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开心呢。”
“你——”俊英望向吧台内的服务生:“帮我付了帐,不用的,我有钱。”
黄芷娴笑:“小孩子谈什么钱不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好了,没关系。”
俊英在她的面前低垂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脚尖不断的互相摩擦,一副犯错的模样。
黄芷娴说送俊英回家,俊英像是哑了一样,唯唯诺诺的要拒绝,又勉勉强强的答应,实际上脸上挂着迟疑的不舍和羞赧。
不是对人的不舍,而是对这种氛围的不舍。
黄芷娴的司机就候在门口,她捏住俊英背在身后的左手,带妹妹般拉着俊英上了后车座。
这夜俊英迟迟无法入睡,无边无际的未知和孤寂让她头疼欲裂。
第二日,圣约翰女校向来很有效率,两位校长一大早等候在办公室,俊英一回学校就被门卫领着过去。
一头金发的校长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少语少言,道为了避免不良影响,维护圣约翰的名誉,学校容不下俊英。
刻板的副校长又道,已经跟宋振骐宋先生沟通过了,他也同意学校的决定。
“什么?你们已经跟大哥说了?”
俊英慌张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为什么要告诉他?”
见两位校长目光异样,俊英的胸口越来越胀,酸到极致后,言语也就更加不利索:“我..我是说,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俊英左手拎着黑皮的木制行李箱,右手拿着一只白色圆帽,身上仍旧是白蓝色学校女装校服,她低着头,目光及至自己小腿上的长筒袜,再到浅棕色的英伦风软底皮鞋,脚掌机械的迈开步伐,踩上金黄色的的杏叶。
俊英站在一颗茂密壮观的银杏树下,等着过路的黄包车。
黄芷璇风一样从校内追了出来,刚好看到宋俊英压着自己的圆帽,抬腿上了黄包车。
她捂住胸口剧烈的喘着气,单手扶在校门口高大的石柱上,张嘴欲喊,满眼只剩下那个叫俊英的人。
俊英的脸很圆,侧脸却又十分阅目,通常,她就像走在阳光下的人,不论是顺着光,还是逆着光,她不经意望过来的眼,都让人怦然心动的感受到愉悦,快活,充满着漫天满地的生机。那种不顾他人目光我行我素的快活自在。
黄芷璇自认为比宋俊英更得体,更沉静,可是她可以不爱自己,却不能不爱宋俊英。
俊英,她不是个能清楚知道自己优点的人。
她身上所有的光芒,都是不自知的,所以格外让人惦记继而倾心。
黄芷璇从未认真的讨厌过什么人,这一刻,她却十分百分到万分的讨厌张怡嘉。
张怡嘉利用了俊英所有的好,却在最后一刻把俊英一脚踹开。
话说回来,那封匿名信的出现就很蹊跷,如果非要怀疑谁,黄芷璇名单上的第一人就是张怡嘉。
她痴痴地望着宋俊英搁着好了行李箱,额边的发丝因风吹到俊英的唇角,她用纤长的手指勾开别入耳后,淡缨色的唇缝里显露出一道苍白的笑意。
黄芷璇心下被蜜蜂蛰了一下,麻麻的痛,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俊英报了地址,正在发愣,忽闻有人唤她。
黄芷璇拉住她的手腕,勾着腰,一副快要喘不过气的模样,俊英抬手拍拍她的背,好地望着这个平日鲜少接触的同学。
“我跟你一起走!”黄芷璇挤了上去,两人的身体挤的严丝合缝,她心里忽然就快活起来。
圣约翰容不下宋俊英,她也不稀罕这里。
若是放在以往,俊英也就笑纳了这份情谊。
她从来都是坦然的接受,同时也是坦然的给予。
但那是以前....人总要有所改变。
俊英从左侧下来,绕到右面牵起芷璇的手,笑道:“你先下来。”
芷璇被她牵着,回到校门口,俊英把自己的礼貌摘下来,盖在她的头上:“你回去上课吧,想找我,放学来也是一样的。”
“可是....”
俊英推了她一下:“我可以等。”
她清楚的意识到芷璇对自己的好意,眼眶里已经泛了酸意,分裂麻木的心脏里灌了些暖意,她再次推了她一把:“去啦,我看着你回去。”
黄芷璇望了她一眼,半退半停地回望,最后转身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