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她说了这样的话,你觉得她有些异样?”随意地披着件薄衣的庄桯言打了个哈欠,似乎对此很不以为然。
言其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师兄光凭脸都能混成皇帝近臣,被俊目一扫,他也挑了挑眉,“师兄莫要吃醋,就是今天在湖上泛舟,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应该想了许多事情,有点儿不像她了。”
“想了许多事情,满丫头何曾会想许多事情?这倒确实有些不大寻常了。”
“还有就是,她平日对床帏之事并不热衷,今日怎麽就这麽放得开了?”想到她当时说话的情,言其脸一红,“好了,就是这样,我觉得还是少让她靠近水了,那李世子是你的学生,你总该能说些什麽的。”
小言其一转身,回去侍寝,剩得大师兄孤坐在灯下。庄桯言给自己倒了杯茶,低语道,“满丫头又开始想事情了。”
到了二更天,庄桯言拎着几个酒壶,缓步走过长廊,最後停在院落中间,对着树枝上的人晃了晃壶,“下来。”
小满低头看了他一眼,摇头。
庄桯言一纵身,越至她身侧,另寻了一根树枝上站好,“怎麽又睡不着了?”边说着,边将酒壶递给她。
小满接过,手指捏着酼金壶柄,不言不语。
庄桯言倒像是习惯她这副样子一般,靠在树乾上,喝起酒来。
过了一会儿,小满也喝起酒,才喝进去,就咳了出来。站在身後的人带着笑意,“你以为是酒?”
小满颇为狼狈,鼓起脸,又按捺下去,“谁会将葡萄汁倒到酒壶里去,而且你还掺了点东西。”
大约是怕吵到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庄桯言倒不怎麽介意,低声回道,“又不是什麽见不得光的料,只不过是些天麻。”
“用来安麽,师兄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最近心不宁?”
“自然是夜起观星象,发现你一截袖角挂在树上,才知道你又睡不好了。”
“又不是长水袖,怎麽可能挂在树上……”说是这样说着,小满还是将壶里的加料葡萄汁喝下去了,“一点也不甜。”
“师兄家贫,买不起糖呢。”
“大将军可以向陛下抱怨的。”
“向陛下说什麽呢,怎麽发的都是些不能换钱的金饼,绸缎布料?”这是小满很久之前抱怨过的事,如今被庄桯言随口提起,勾起许多往事。
“那时无知嘛,师兄不要记得那麽清楚了,”她又喝了一口,歪头想了想,“师兄,我一直觉得忘了很多事,那时候仔细去想,又不记得自己到底忘了什麽……所以我总在想,小时候喝的那麽多甜果浆,是不是都被你勾兑了什麽忘忧草之类的东西,但是今天坐在船上,又想起了些事情,原来我居然都没有忘记过原来的人和事。”
“那么小的时候就怀疑过我?”庄桯言声音有些低,“那现在又想起来了,就不应该道个歉麽,你小的时候,口直心快,不擅掩饰,比现在可爱多了,算了,也不强求你道歉……”
他的声音大概是被风吹走了,以小满这样绝佳的听力都没听到……可是以师兄的性格要说一点手脚也不做的话,似乎也太怪了。或者说他对待自己……
“再来一壶?”他又递了一壶葡萄汁。
“我小时候喜欢喝这个麽,现在喝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好喝。”小满侧过脸,接了过来,还是抱怨,“不甜,还有药味,酸涩。”
“小时候的你……”
谈话似乎朝着小满的小时候去了。庄桯言眯起眼,小满小的时候,小小软软的一团,胆子很小,有条蛇或者有只虫子都怕得要死,整天师兄师兄的,守着他不肯离开,白天晚上都不肯走,明明不会穿衣服,却一定要把他赶出来自己穿得乱七八糟地出来……抱都抱在一起睡了;学说话还学了好多年,一紧张就会结巴说不出话,到最後长大了,胆子也大了,将山头扰得鸡飞狗跳;还会半夜睡不着觉爬到山顶看着星星发呆。
半大点的人,对月叹气,他会笑她学什麽貂婵,然後她会扁扁嘴眨眨眼,扑到他怀里,用他的里衣擦眼泪。
这些事大概就他记得清,她现在应该是忘记了吧……庄桯言眼珠一转,“你那时候为什麽哭?”
小满愣了一下,回道,“有些想家。”
她的事,庄桯言是一清二楚的,因此并没什麽什麽掩饰的必要。小的时候也只有那麽一小段时间为穿越重生什麽感到激动过,可是激动之後,开始特别地想念原来的世界,亲人,爱人,朋友,所以才会哭。
“想家……”庄桯言的声音在夜里听着特别地惑人,“你说什麽才是家呢,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你把自己当成异乡飘泊倒也没什麽错。”
话语间都是体谅无比,可听着又让人觉得莫名的心酸,小满将之归结为自己这一天来太过情绪化,随口应道,“每个人都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嗯,虽然这话真的很酸,不过似乎还是挺有道理。”
“嗯,挺有道理。”
……
“师兄位高权重,想必每天公务繁忙……不如早些去休息吧。”留着她自己在这里发呆好了,不然总觉得会被他套出什麽话来。
“师兄是公务太忙,心事太多,孤枕难眠——”
他最後一个音还特意拉得很长,像带了个钩一样勾着人心,小满鼓起脸,“差点被你吓得掉下去,师兄只需唤一声,就会有许多人来陪的……”
不对,声音太软了,怎麽听起来像在吃醋?果然庄桯言轻飘飘地飘到地上,张了双臂,“掉下来好了,莫要吃醋。”
“……师兄你还是继续难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