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上,已是梦见周公。01bz.cc
有三位客人,却与众不同。
一桌两位,一男一女,衣着素雅,懂行的仍能看出用料不凡,两人气质非同一般,隐隐透出矜贵。男的四十上下,女的戴着帷帽,看身形举止,正当妙龄。
小二看着他们气宇非凡,知道不是常人,没敢上前聒噪,他看着另一桌独酌的客人,一副心事重重,愁眉紧锁的样子,知道一时半会还不会结帐,也趴在帐台边昏昏睡去。
“小云,此处清风拂面,细雨润衣你该不会就请我到这喝茶赏雨吧”
少女开口了,声音清澈如同冷泉,沁人心脾。
“这次让你见位老友,可惜她做的营生独特,要午后才开张,所以先在这等等。”
少女心下好,她知道师兄素来淡泊寡言,这次见这老友,却微有兴奋,甚至有些迫切。
“你该不会拐带了哪家小姐吧”她面带怀疑的看着对方。
瞿云哭笑不得,以扇轻敲她的额头,一副溺爱之态“从你嘴里出来,就没什么好话我好歹也算小有职位,哪家小姐还用得着我去拐带”
身为侍卫统领,虽然只有三品,却是最近帝侧的人,京城的权贵,有哪位不想和他结好
更何况他虽然年过四旬,却不失为儒雅美男子,又有哪家小姐求娶不到
晨露笑得狡诈“等一下见到那位老友,我一定把你受欢迎的实情全数告知”
瞿云张口结舌,被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终于缴械投降。
他瞥了眼旁边那面色沉郁的青年,巧妙的换过话题“要说拐带,这位仁兄才有此嫌疑”
晨露睨了一眼,准确无比的猜中了事实“今日是靖安公林源娶第十房小妾的吉日。那个软弱无能的家伙也懂得祸害女子了。”
后半句说的极低,带着切齿的痛恨。瞿云知道,她对林家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滔天恨意。
倾四海之水,也不能洗去的恨
他把叹息压在肚里,道“这年轻人明显不是常客,对着佳景美酒,也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不断看着门外,满脸愁绪。”
晨露畅快的低笑出声“闹市勇劫新娘,国公惊失小妾。明日茶馆又有的说书了。我们就慢慢看热闹吧。”
过不多时,只见喜乐大作,喧闹声起,街上的人被强力排到两边,一行队伍拥着一座奢华花轿,浩浩荡荡前来。
旁边路人,都在议论纷纷,有的赞国公府排场煊赫,只娶个小妾,也如此兴师动众,有的人揭出新娘不过是个青楼名妓,竟然也攀上高枝了。
晨露细细观察着那青年,只见他全身颤抖,双眼含着泪水,显是听到了人们的议论。
队伍近前,马上要从店前经过,那青年连手都在发抖,面色苍白,却鼓足了勇气,胡乱以黑巾蒙面,拔出腰间长剑,冲了出去。
外面的无赖汉们瞧着有人闹事,也一起鼓噪起来,把整个街面弄的混乱不堪。
只见那青年挥舞着长剑,瞧着杂乱无章,显然是没学过半点武功,那些国公府的家人仆役,倒有人学过一两手粗浅拳棒,几下便把他阻住,打得踉踉跄跄。
花轿中一声惊叫,只见新娘蒙着红巾。顾不得左右拉扯,一心朝着青年奔去。
青年血涌上头,手中长剑舞得凶恶,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和女子会合。
他一手搂住女子,一只手还在流血,鼻青眼肿的煞是可笑,只有那双眼,满是真挚深情。
女子也深深的凝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浑不把团团包围放在眼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你不应该来的。为我断送了功名前途,可怎么办”女子焦急懊恼,却掩不住甜蜜。
“为你,值得。”
“我们逃不出去的。”
“你怕吗”
女子柳眉倒竖,轻扯他的耳朵“叫你胡说八道就是今天死在这里,我也觉得心里甜。”她额头赧色绯红,咬咬牙,终于说出来“恋上你,我永世不悔”
青年畅快大笑“我也一样其实我刚才很怕手也发抖,可是想到你,我就是再胆小,也要搏一搏”
两人互相说着柔情蜜意,根本不把包围的人放在眼里。
“好一对狗男女,今日就是死了,也要把他们的尸体给我带回去”
管家又气又怒,喝令家人上前。
晨露看的真切,她目视师兄,带着求恳意味。
瞿云受不住,无奈,取过她帷帽黑纱,也照样蒙了脸,身影一闪,到了街心。
他以斗篷卷过两人,随手从数上取下一叶,弹了出去。
那叶片被内力催动,瞬间变得利刃般锋锐,仿佛有灵性一般,它划过众人腿间,转了一大圈,这才稳稳落下。
家丁仆役只觉得一阵剧痛,都抱着腿在地上惨号。总管堪堪蹲下,脸上也留了一道血痕,他气得浑身发颤“又一个蒙面人”
到得街后河岸,瞿云才松开斗篷,两个惊魂未定的男女取下脸上的蒙巾,忙拜谢救命之恩,他侧身躲开“我本来不欲管闲事,救你们的是那一位。”
岸边竹林走出一名少女。
她素裳乌发,双眸如同冰雪一般。
“你们先去城外躲躲吧,最好改变装束。”
她终于开口,清冽声音如同醍醐灌顶,青年感激的点头,挽过女子,两人一起行了大礼。
少女待她们拜完才又开口“你是读书士子,有功名在身”
青年苦笑“只是个小小举子,不足挂齿。三年前京城落第,徘徊此处,做个孤魂野鬼罢了。”
“今年可有大考。”
“今年还想试试,不过上头没人,怕也是不取。”
晨露笑了“你只管去考,只要文章还看得过,没有不取的道理。”
青年听得她口气甚大,只是唯唯。
“你的名姓”
“小可裴桢。
瞿云领着她,转过“庐桥“,转入另一条街。
此处满是绣楼华灯,香氛浮动,街上却没什么人,看着就不是正经路数定是青楼粉院无疑。
瞿云却不停留,直走到尽头,才看到十字大路一侧,有一座三层楼宇高耸,飞檐斗拱,精致富丽,自不必说。
匾额上书“沉醉翠色“,字迹清俊飘逸,却更见风骨。
原来此地,就是京城第一的“翠色楼”,晨露想起前阵子齐融的笑话,不由会心一笑
“这是御笔。“
看过字迹后,她肯定道。
一楼大堂,仍有人喝酒行令,二楼三楼的雅座和贵宾间,却大门紧锁。
“这老板有些怪脾气,只有晚上才正式开张。无论天王老子,在这御笔赞赏的地方,都不敢放肆。”
瞿云径直朝后院走去,来往仆役见了他,也不阻拦,很是相熟的样子。
他一直走入后院雅致小楼中,才大声笑道“贵客来了”
楼上款款走出一位美貌妇人,气质极佳,她疑惑的看着晨露,又望向瞿云。
晨露看着她的面容,依稀熟悉,端详了半晌,忽然惊喜的叫出
“清敏帝姬”
第二卷 第十七章 胡使
她几乎要恍惚,今夕何夕
许多年以前,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姐妹,衣不蔽体,在自己面前盈盈拜倒
“小宸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她们是前朝景乐皇帝的一双帝姬,当年城破,落入鞑靼之手,从此就杳无音讯。
三十四年后,乍见其一,她已经是妇人风韵,正好地看着自己,为语气里的熟悉而疑惑
“你是”
瞿云不由分说,把两人扯到楼上,在屏风后跟清敏说了一阵,后者本来不信,凑到跟前,仔细端详,却终于流下泪来“不错,普天之下,只有小宸有这样一双眼”
晨露素来冷情,此时也不由动容,拉过清敏帝姬的手,只觉得粗砺不堪,处处都是磨难伤痕。
“清敏,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清敏握紧了晨露的手,眼中水光盈盈,叹息着,终于说道
“当年你的死讯传到忽律可汗那里,他悲恸得不能自已,叹道天朝皇帝自毁长城,召来我们姐妹,谈起京城与你初见,不由的唏嘘,第二天,就让人把我们姐妹送到了天朝内地他虽然是蛮夷外虏,为人倒是磊落,之前一直遵行和你的赌约,让我们姐妹在帐下做些活计,没有人来欺负。”
清敏说到此处,很有些感激,接着她话气一转,顿时激动起来“鞑靼蛮夷以礼待人,可到了中原,我们姐妹却遭到此生最大的劫难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身上的钱快用光了,萱敏便道林媛现在贵为皇后,我们的母妃也是出身林家旁系,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吧她不顾我的劝阻,就去了宫城觐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清敏的声音转为凄厉“那年好大的雪,我在宫门口求了又求,没有人搭理。我一日一日的去,终于有个管事不忍心,把我拉到一边道你别在这里纠缠了,告诉你吧,这个人早没了你这样,总有一天也要惹来杀身之祸。”
“我当时如雷轰顶,就想撞死在宫墙之前。没想到被人打昏了去,朦胧间,我听那伙人在争执,一个说要遵照中宫的命令把事做干净,另一个却说我长的好,要把我卖到青楼去,我又急又气,醒来后,就在红绡院里了”
她身体微微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仿佛陷入到极大的梦魇中,瞿云握了握她的手,她回以一笑,才继续道“那阵子我天天受着鞭笞,我几次出逃,只换来更惨烈的凌辱最后一次,我跑着,就撞上了瞿云”
她凝望着瞿云,笑容美不胜收,瞿云有些脸红,终是握紧了她的手。
她对着晨露,露出小儿女的秘笑容“瞿云让我替你保存着一件东西,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今日不是聚集之时,几方首领都不在,你先看看这个吧。”
晨露接过厚厚一叠帐本样的物事,翻了开来,越看越是心惊激动。
她热血沸腾之下,抬头看着两人瞿云在宠溺的笑着看她,清敏帝姬优雅清贵,双目飒爽含笑。
晨露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遭遇过这么多灾厄磨难,她没有哭,今日,看到两三知己为她默默付出,二十六年辛苦操持,她终于流泪。
这厚厚的簿本,记录着“辰楼”盘根错节、隐秘庞大的组织势力,近三十年里,它做下无数惊天动地,却不为所知的大事。
她前世为了掌握天下大势,特地组建这遍布四海的隐秘组织,成员都是孤寒少年,经过训练,各个都是精英栋梁,四方首领更是受过她莫大恩惠,每一个成员,由她手中撒出,汇集成点、线、面,是她手中的幽灵暗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