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纹安详,仍是一派胜景。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潮升
瞿云悚然一惊,俯身细细凝视着湖水,但见碧波荡漾,婉约迤逦,并无任何异样,他不敢大意,手中扣紧了暗器,蓄势以待。水中波光一紊,千滴万流激荡之下,有人在这一瞬间破水而出,长鞭破水,如蛟龙林渊。瞿云措不及防,侧身避退,那人负着平王跃起,几个翻纵之下,便杳然无影。
瞿云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仿佛体力不支,他侧耳听着四周动静,确认无误后,才收起手中暗器。“且让你们得意一时吧”
他并不懊恼,居然微微笑了起来,想起晨露关照的“若平王在宫中作乱,得空放他一马便罢”,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他走出御花园,沿途便见了在四处大索的侍卫们,玩意便问道太后慈驾可好”
“慈驾平安,只是有些乏了皇上却是震怒不已,正遣弟兄们四处搜寻呢,这会子宫里宫外都乱”
瞿云想起武门那边的警讯,也不放心,找了个偏殿高阁,登高远眺,隐隐见空中有蓝烟弥漫,这是警报解除,安然无恙的间断。
他这才松了口气。皇帝和静王受了一场惊吓,本该留侍太后榻前,以尽孝道,但宫外警报频传,太后又道无赖,遣两人出去歇息,皇帝于是携了静王告退。
两人在乾清宫各自更衣歇息,也无心用膳,只进了几块象眼小馒头,并有左右进来禀报。
皇帝听闻武门警讯已消,心中一轻,再问时,却听人报说,晨娘娘并未返回,而是带了十几骑去了城南督战。
皇帝闻言,很有些担心,对着有隔阂的静王也不愿多说,静王只嘴上夸赞了“皇嫂英姿飒爽,有木兰古风,”便匆匆辞座,道是去慈宁宫中探视太后。
慈宁宫中,殿中空寂,鲛纱帐中,只有微微呢喃。
太后伸出白皙玉手,将床前小几上的一盘冰掰葡萄取来,摘一颗放入口中,另取了枝上的另一颗,放入王沛之口中。
“多年没见,你仍是这般模样,也不见老。”
太后轻抚着他刚毅面容,笑得安祥宁静。
“我已经老了,你却是美貌如昔。”
王沛之叹息道,不自觉地摸摸鬓间“我都快成白头老翁了。”
他将鲛珠纱轻轻撩起,以如意金钩挽了,就要更衣起身,太后静静看着,并不阻止,只是幽幽叹道“今日一见,又不知何时能再会”
王沛之动作一凝,却又恢复常态,他系了腰间丝绦,又佩了挂坠玉觖,才低低道“若常相见时,便是你多灾多难了,我曾有誓,只你遇到困厄之时,才会进宫来。”
“别理那什么誓言”
太后一时冷怒,大喝之下,又是一阵呛咳。
王沛之终是不忍,回身轻揉她胸口,太后躬身喘着,脸上浮出罕见的柔弱情。
“沛之,不要再做隐士了,回朝中帮我吧”王沛之微微皱眉,正欲回绝,却听太后又道“你退隐之时,正是英年,这二十余年,生生躲在府中,不问世事,这般的牺牲,便有再多的罪孽,也已经赎清了。”
“如今朝中乱象已生,皇帝又和我并不一心,若是连你也不愿助我,我还不如被平王一剑刺死痛快”太后咬唇,忧郁然而决然地说道。
王沛之意甚踌躇,眼前光影变幻,一时是太后忧郁而期待的情,一时又是二十六年前,遍地尸体,僵冷血污,睁着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阴冷地瞪着他。
他双拳紧握,不自觉流出血来,染上了青色衣袍,亦是无所觉察。太后从旁瞥见,正欲再说,却听廊下有人细声禀道“静王千岁求见娘娘。”
她叹了口气,示意王沛之回到秘室之中,打叠起精,起身正衣,接见自己的庶子。
静王才一进入殿中,便超前跪下,再无一言。太后冷然正坐,也不看他,只是轻摇着画扇。
“母后”静王轻轻喊道。
“你做的好事。”
太后不怒不喜,面容端凝。
“母后息怒,我知道错了。”
静王仍是低声殷切道。
“你有什么错的”
太后冷笑道,用手拨着盘中的葡萄道“我竟不知你能耐不小”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雀
静王见她动了真怒,膝行两步,密陈道“母后受惊了,四弟如此丧心病狂,儿臣也未曾料到。”
“那你料到了什么”
太后语音不善,冷笑了一声,抚摩着扇上精工的宝石蝴蝶纹,森然道“大约你是打了如意算盘,希冀他们将襄城搅乱一团,仓促之间,或是我和皇帝有个万一,你便能黄袍加身了”
静王被她语气中的冷凛逼得一颤,低下头,掩住了眉宇间的怨毒,声音满是委屈“天地可鉴,我虽然有站河岸看笑话的意思,却确实没有这等歹心”
他抬起头来,眼闪烁,似乎欲言又止。
太后越发起了疑心,勃然厉色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静王眼圈微红,长跪在地,咬牙指天起誓道“母后要怨我引狼入室,我没什么好辩白,只是我对母后,若有忤逆之心,他日必招天诛”
太后见他如此郑重,微微敛了怒气,道“依你的意思,是平王哄过了你”
她满是不信的说道,不料静王叹息一声回道“他要骗过儿臣,只怕还是不能。”
太后一时惊愕,却听静王支吾了一会,终于嗫嚅道“舅舅他”
太后一楞,下一刻便反应过来,她扔了手中画扇,气得胸口起伏,怒道“原来还有他的手笔”
静王恭谨长跪着,并无一言。
太后沉吟着,鎏金甲套轻轻相错,发出细微的清响,半晌才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且给我细细说来。”
“是”
静王直起身子,他口才颇佳,叙事缜密不紊,将事件说得滴水不漏。
太后越听越怒,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冷笑道“怪不得你如此镇定却原来等着林邝发难,好让我来收这烂摊子”
“母后别急,且等我说完舅舅的手段,虽然狠辣,却也实在是短视。”
静王丝毫不见慌乱,解释道“皇兄对藩王忌惮已深,此次安王平王作乱,必定会殃及封地,风起云涌,弄个不好,便是心腹之患这事是个火星子,他却抱在怀中,不是引火烧身么”
“孽障”
太后想起自己的大弟,心里又是痛恨,又是酸楚。
“他素来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如今趁着大乱,便想把二藩所辖之地吞下,真是越发妄想了”
她蹙眉恨道,静王于是安慰道“母后不必担忧,天狗吞月,也不过是个相头,谁还能当真不成”
太后瞥了他一眼,道“地上湿气大,仔细膝盖疼先起来吧。”
静王这才起身,一时觉得膝盖酥麻,有些踉跄,太后指了圆凳给他,想起方才所说,眉宇间又是一阵阴霾。
她埋怨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早来禀了我,如今他这么一搅,皇帝对林家的猜忌,只会更深”
“母后请恕我直言”
静王从容一笑,眸光幽幽,如鬼火般闪烁不定“皇兄虽然仁孝,对林家,却一直颇为忌惮,只要云燕二州一日在林家手上,他便一日不能安寝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抑制他的猜疑呢”
太后微微颔首,静王于是继续道“其实皇兄心中也清楚,母后和舅舅,并不是连声并气的,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实在放心不下如今舅舅若是染指安、平王的封邑,皇兄才要倚仗您呢”
太后目光幽闪,一阵风吹过,鲛珠纱将的她面容遮住,昏暗中,也看不见她的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是让我作黄雀,是吗”
“母后圣明。”
太后轻叹一声“听了你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只是皇帝总是我身上的肉,如今母子相疑,到这等田地,实在是”
她唏嘘着,将面上浮动的鲛珠纱帐撩起,重以金钩挽住,踌躇间,已拿定了主意。
“先依你说的吧娘家和儿子,本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帮哪个都不是”
静王看她面带倦容,于是识相告退,他走出大殿,行至廊下,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沸腾快意,禁不住想畅快大笑。
但他毕竟在宫中浸润已深,勉强敛住了,只是微微绽出一抹得意笑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话确实不假,可黄雀却不知道,它身后,仍有弹弓静候”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专行
宫中忙着搜索平王和刺客,乱了好几个时辰,皇帝奔波于太和殿与乾清宫之间,又遣人去几个重臣家中慰问
他们无一幸免,都被暴徒袭击,好在家丁护院众多,贼人又是随意为之,是以除了受些惊吓,并无大碍。
瞿云率领其余侍卫,在宫中上下大索,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他虽然心知肚明,平王已被高手救走,但宫中骤生大变,于情于理,都不能有任何懈怠。
大索之下,仍然无果,皇帝怒气内敛,也不发作,只是眼漠然,如临深渊,让周围人都捏一把冷汗。
乾清宫中,皇帝听了瞿云的后续汇报,不喜不怒。
他望了望冉冉西落的日头,听着窗外有些单薄的蝉鸣,放下手中绿玉斗,任由老君眉的银针在其中上下翻腾,也没有就唇的意思。他望了望玉帘外那酷热的气韵,意兴阑珊的勉强喝了一口,起身道“到武门前看看吧”
侍从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皇帝的脾气他们素来深知,一言既出,绝不收回,可是如今大乱方止,外间不知有多么凶险,若有个歹人隐匿伺机,他们就是有九条命,也逃不过这滔天大祸。
一言九鼎之下,皇帝也不乘辇舆,率了几个心腹,连同苦劝跟随的侍从,一行人迤迤逦逦到得武门前。原本庄严肃穆的武门前,已是气象大变,风经历过一场恶战,门楼下丢弃了许多染着血清和汗水的盔甲杂物,侍卫们华丽耀目的明光甲,也被抛在一旁,它们变得乌黑,映着紫褐的血迹,蜿蜒狞恶,昭示出主人九死一生。
门楼下的阴影里,郭升已是精大好,他一刻也闲不住,正在口说手比跟增援的侍卫同僚们讲述着当时的凶险情景
“我们当时已经筋疲力尽了,小爷我一想,这一百多斤,就要交代在这了,很有些舍不得,但是为圣上尽忠,我老爹大约也不会怪罪他只我这一根独苗,怕是我老郭家要断后了你们别忙,我这就往下说了这时就见那些贼人的云梯连连翻倒,有快爬上的,也中箭跌下去了,我探头一望,就见晨妃娘娘白衣轻骑,正带着大队人马增援而来娘娘那箭射得真准,上次那鞑靼可汗,就是被她一箭中心”
他正说得高兴,皇帝在几步外听着,也不去打断他,皇帝眼尖,一眼瞥见晨露身边那肤色深蜜的侍女,正在递水给郭升,不由心中一动,偷偷道了句“好艳福”,不禁莞尔。
他念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