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只匆匆几年,梁王薨逝,窦太后驾崩,皇帝大行馆陶长公主哭断了肝肠,却依然挽留不住亲人远去的脚步。
皇太子刘荣顺理成章地告祭太庙,接受百官的朝拜,成了大汉朝第七代天子,从此君临天下。
而长乐宫,也有了新的主人栗蕙兰
伊始,新天子刘荣对馆陶姑母还是礼遇的。
太后栗姬夹带旧怨,对大姑子一家左右看不顺眼,屡屡向儿子进言,寻衅挑拨。新皇帝碍于舆论和天下子民的看法,不愿对先帝唯一的同母姐姐失礼。
然而,皇帝母亲的意愿是如此明显,刘嫖长公主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门庭日复一日地冷落,车马渐稀
一日长公主染疾,一病不起。
馆陶长公主撒手人寰。
哀期尚未过去,陈信就毫无预兆地领着陈午其他庶子上门了,他们要求分割财产。陈须兄弟认为这要求荒谬不经母亲的嫁妆私财从来归亲生子女,与非亲身的庶子有何相干
但陈信等人坚持,说既然父亲陈午和长公主嫡母没有改变夫妻名分,嫁进陈氏后新添的财产就不能百分之一百算女方私产。
两方争执起来,僵持不下。
财产风波才起,隔日,一名内官突然奉两宫之命,来陈家宣诏。
“堂邑侯须”宦官高昂着头,刺耳的声音在灵堂上回荡“坐母公主薨,未除服奸,兄弟争财,汉室公卿共议,当死国除”
“当死国除”陈硕当场暴跳“母公主薨,未除服奸,兄弟争财荒谬”
侯夫人刘姱惊得几乎厥过去,拽住内官连连哭诉那天她只是因心疼夫婿连续多日操办丧事,怕他累伤了身子,这才搀夫君回房好好睡一觉。那晚他们夫妻并无亲密行为,怎当得起一个奸字太冤枉了
死宦官鼻子翘上天,怪腔怪调地反问哪个能证明那夜堂邑侯和妻子只是纯睡眠
刘姱又羞又窘,尴尬万分,与丈夫抱头痛哭谁料到最普通的夫妻同房,竟会给丈夫招来如此滔天的罪名
二公子陈硕愤然而起,嚷嚷着要入宫和皇帝表兄讨个公道。
阉人则冷言冷语,连讽带刺,直接嗤之以鼻。
“弟君,贤妻,毋用矣”陈须一边拉住弟弟,一面安慰妻子,无奈地摇着头“此乃欲加之罪”
是夜,将妻妾儿女托付弟弟之后,馆陶长公主的长子堂邑侯陈须于家中自缢
堂邑国除,侯爵撤销
陈须的死,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不久,又出事了。
这回出头的是某个门客,他一口咬定陈硕和父亲的侍女有奸情。
依汉律,与父婢通奸者,属禽兽行,算乱仑
陈硕不认,竭力自辩。
于是,新帝刘荣命廷尉彻查。
恰在这要紧时候,当事人中的女方那个伺候过陈午的女婢突然举家上吊。这行为等于是变相指认了长公主次子的罪行。
在长乐宫栗太后不断的压力下,再加上一帮臣子起哄,刘荣终于将同样的罪名扣到陈硕头上“侯硕,坐母长公主薨未除服,奸,禽兽行,当死,自杀,国除。”
于是,馆陶长公主的次子陈硕被逼无奈,在家中服毒自尽
其国除,侯爵撤销
长公主在床榻上辗转反复
“嗄阿须,阿硕”离乱却逼真到骇人的梦境,让睡梦中的帝女心揪得死紧阿须,阿硕我的阿须阿硕被逼死了这些皇家对付贵族的常用伎俩,怎么会落到儿子们头上这是陷害,蓄意陷害
宣室殿内,刘荣面露不忍,但
熟悉的长信宫里,全身太后穿戴的栗蕙兰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笑容得意嚣张。
“阿娇”迷蒙中,馆陶长公主惊恐万状地寻找她的孩子,她唯一幸存的孩子陈娇。
很快,皇姐刘嫖就痛心万分地发现她的心头肉,日子越来越难过了。随着两位兄长相继惨遭不幸,娘家大势已去,千挑万选的女婿对女儿逐步疏远,馆陶翁主陈娇在夫家的地位也日益动摇
夫婿势利儿,新人美如玉。
只听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终于有一天,为了迎娶新得势家族的女孩,阿娇被夫家无情地休弃,黯然返归陈氏。
巍峨富丽的馆陶长公主官邸,被皇室收回;
陈须陈硕两座侯爵官邸,被朝廷收回;
京郊的庄园,被新皇宠臣兼并;
其余的财产
仅存的长门园,满目凋敝
刘姱阿娇带着稚儿弱女,只能靠典卖嫁妆首饰度日。一门的妇孺,无依无靠,备受欺凌
母亲的心,在滴血
“阿须,阿硕;阿须阿硕”手捂胸口猛然坐起,刘嫖长公主仓皇地四顾“阿娇,阿娇”
侍女们听到动静,茫茫然不明所以。
淋漓的冷汗,顺着颊滚入颈下;衣裳,顷刻湿透。
四周的墙壁,仿佛有外力推搡着,向内压过来
龙凤盘旋的纱幔,在这一时间好似化身成夺取爱子性命的白绫,令人不安地颤颤动
我要离开这儿,离开这儿我要去找我的孩子在侍女错愕的眼光中,从来优雅堪为宗女典范的馆陶长公主连件外袍都不披,就这么赤着双足直直地冲出去撞开房门,奔上露台。
孩子们在哪在哪里我宝贝们象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根浮木,刘嫖拚命地揪住栏杆,发出如受伤母兽般惶恐至极的嘶吼“阿须,阿硕阿娇”
“不”
“不不”
251
251、没有和平
馆陶长公主官邸大门前,堂邑太子陈须翻身下马,旋即走到安车旁扶新婚妻子下车。一抬头,就见侧门口站着母亲身边的女官,看情形等很久了。
“太子,王主,”女官向两位少主人行了个礼,低声道“长公主召”小夫妻相视一笑,随女官入官邸,手拉着手走向后宅正院的楼阁群。
待步入二楼的起居室,小两口毫不意外地发现陈二公子也在。
见到兄嫂,陈硕在坐席上略略欠个身算打过招呼,接下来就是没规没矩地可劲儿哈气连天,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
梁王主不以为意,掩袖而笑。陈须见不得如此惫懒,上去敲弟弟一下“阿硕,何其无礼”
伸头满不在乎地挨了,陈硕嘀嘀咕咕这一通抱怨,他们的皇帝舅舅可真能折磨人,放那么多书官笔吏闲置不用,老叫他进宫使唤,累得要死都没禄米可领呦
陈少君抬起一张悲戚无比的苦瓜脸,痛楚纠结地向兄长求证“大兄,今上不喜硕乎”
王主姱躲到丈夫身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阿硕”陈须啼笑皆非皇帝讨厌某人,还会三天两头地叫他到眼前自找难受吗
正笑闹间,内侧的几重幔帐珠帘次第掀起,馆陶长公主走了进来。
陈须“阿母”
陈硕“阿母”
刘姱“阿母”
三个小辈立刻站起来,向母亲行礼问安。
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回应,三人诧异地抬头。只见自己母亲婆婆略施薄粉的面容上目光朦胧,色迷离,尤其令人惊愕的是长公主的眼眶中竟含有隐隐的泪光
“阿母”眼尖的陈硕错愕。
陈须也注意到了“阿母”
两个儿子浑身紧绷,疾步抢到母亲身旁;而刘姱已经迈步,打算去外面唤侍医了。
“无妨,无妨阿须,阿硕,阿姱”长公主回过,看着满含担忧的儿子儿媳,心头涌上浓浓的暖意;顿了顿,温言叫孩子们跟她去一趟密室。
密室
每座像样的宅邸都有密室。不拘于夹层还是地下,至少必有一处。馆陶长公主官邸密室的机密程度,世所罕见,因为那是陈须陈硕兄弟凿墙封门,亲力亲为建造的。
远远打发走所有侍从,让最亲信的侍卫在外头把守,母子三人就要进去了。王主姱将亲自备好的水壶和杯子交予表兄夫君,自己则倒走两步,自觉地向外退去。
没走两步,头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姱”
“阿母”刘姱以为婆婆还要什么,刚想问,却见婆婆兼姑母冲自己做了个一起进去的手势。
刘姱愣住。
华夏惯例,儿媳在成功生育第一个男孩前不被夫家信任,不许插手家族事务,更别提关系到家族存亡的机密要务了。而她刘姱,是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啊
“阿姱”长公主笑了,柔柔地笑了,表情说不出的慈蔼“阿娇在此,亦当入室。阿姱与阿娇何异”
震惊不信体会欣喜若狂
在父王宫殿多少次将继母和异母弟妹驳得哑口无言的王主姱,这辈子第一次结巴了“阿阿母”
在丈夫和小叔善意的好笑目光中,梁王主急切切地跟上;同时从夫婿手里拿回杯子水壶,改自己拎着,好不贤惠。
密室不大,席和案俱全。案上还有常备的灯具。
陈须取出随身带的打火石,点亮烛火。
“吾儿”目光停在不停跳跃的火苗上,馆陶长公主向在座的三人详细介绍了栗夫人拒婚的经过。
“恃胞弟至尊之位,挟母后东宫之势力,恃宠而骄。外朝内廷,多有参与焉。”
“长公主家教不严,纵子行凶,奸杀人命,凶犯竟脱罪”
“主收受贿赂,贪婪求索”
“堂邑侯女娇,年少,心性不定”
“馆陶之女孱弱多病,行为乖僻,常效乃母之风跨龙之说,才智之士所不取;逢凶而每每化吉,近乎妖孽也”
随着栗夫人的原话一句句被复述出来,密室中年轻人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语到妖孽二字,陈须攥紧拳头,陈硕太阳穴鼓起,刘姱按捺不住厉喝道“栗氏大胆”
有些话是不需要明说的。都是聪明人,这次事件对陈氏家族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会有那些影响,人人心知肚明。
长长地叹息一声,长公主接着说了大汉两位最高权力人的态度当然,对栗夫人必会加以惩戒。同时,两宫会持续施压,以护佑阿娇的名誉。
但除此之外,皇帝和皇太后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皇太子刘荣的尊严和体面不能不顾。
密室内,一时陷入沉静。
“皇太子荣好学,有仪表。然栗太子盛宠右良娣周氏,经久而不息。”陈须公子打破沉默,迟疑地念道“左良娣乃栗夫人亲侄,有身。太子宫之孺人,皆有土之士女;内廷,则良家子充盈”
“纷乱至此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