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姐姐的视线,刘彻的眼睛也惊恐地瞪大了
一条从未见过的黑色大犬自灌木丛中一跃而出。短短粗粗的脖子,浑浊暴突的眼,一颗硕大的头颅,丑陋不堪;大嘴中一根根泛黄的利牙凶相毕露。
大黑狗四条健硕的狗腿蹬踞地上,耸动着鼻子,一步步地逼近
“呀”阿娇的手掌用力捂住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耳边响起皇帝舅舅以前教过的话狗都是欺软怕硬的,遇到了,就是不能追打,也千万别逃否则,危矣
狗头没有再走近,鼻子更剧烈地耸动,似乎闻到了什么,又似乎不能确定。
阿娇依然纹丝不动,心中暗暗庆幸黑狗,正在下风口。
不耐烦了,大黑狗一扭头,朝向另一头的梁女那群人。
“犬”
“恶犬”
还不等大狗靠近,梁良人的侍从们就惊恐万分。
侍女们扯着脖子尖叫;
宦官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梁良人吓到脚软,根本站不住;
乳母则干脆瘫倒,裹了纱衣包着皇子的襁褓,滚落开去
皇帝的话应验了,众人慌乱无措的行动反而吸引了大黑狗的注意
黑犬舍弃了小贵女,改向梁女母子走来
“哇哇”小皇子不知是被磕到了还是被摔疼了,大声哭起来“哇哇哇”
黑犬在襁褓前驻足
提起鼻子猛嗅几口,然后,猛地一下子扑上去,张嘴入口,奋力地撕咬
“阿宝,阿宝”梁女哭喊着儿子的小名,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赤手空拳抢孩子。
可这条黑狗仿佛一名费劲千辛万苦才抓到杀父仇人的大孝子;任凭梁女哭叫、厉喝、抓脸、抠眼珠子咬定了小皇子左摇右晃、来回撕扯,怎么都不松口
“皇子”
“救救皇子”
“皇子,皇子”
最初的惊愕过后,多年的训练和皇家的威严重新浮上心头,宫廷侍从们终于意识到闯了大祸
跑不动的走,走不动的爬
有些人大声呼喝着,想用声音吓退黑狗。有机灵的,扳树枝的扳树枝,跑去搬救兵的搬救兵。部分特别勇敢或者特别认命的,徒手上了
胶东王刘彻本能地要来帮忙,却被两个姐姐拖住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通力合作,将弟弟抓得牢牢。
到这关节,阿娇哪里还能记得阿大的话
娇娇翁主飞奔加入战圈,脚踹狗的身子,轮圆了小拳头就揍
“哇哇哇”小皇子的哭声,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弱
“恶犬阿宝,阿宝呀”披头散发的梁女哭嚎着,拼命想从狗嘴里救出儿子。
莫名地,黑犬极突兀地骤然停了动作。
湿漉漉的大鼻头耸耸,又耸耸
在众人一片庆幸的欢呼声中,大黑狗松口了,松开了破烂不堪的染血襁褓
“哎呀呀,呀呀”
劫后余生的欢声未落,惊骇之极的喝叫又起
黑犬放过小皇子后,竟直奔阿娇而来
小贵女一见不妙,掉头拔腿就跑。
大黑狗在后面紧追不舍
“翁主,救救翁主”鲁女惨叫一声,双眼一翻厥过去了。
后面是黑狗逐渐靠近的喘气声,近了,更近了
阿娇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馆陶翁主这辈子从没跑过这么快。
可忙里出错忙里出错,不知踩上什么,脚底下一空摔倒
“阿娇,阿娇阿娇”刘彻肝胆俱裂,徒劳地挣扎着想脱身去救表妹
阳信和南宫彼此互看一眼,一边一个钳住弟弟,说什么都不放手
手撑着地面,阿娇坐在地上往后退,艰难地往后退
细嫩的掌心,被粗粝的地面磨破了,换一个地方,就留下一只红红的印记。而此时此刻的阿娇,感受不到疼痛恶犬就停在她的前面
似乎知道自己稳操胜券,沉默的大黑狗稳稳悠悠地踏着步,呲牙咧嘴地逼近,逼近
阿娇听到
听见梁女撕心裂肺的嚎哭,
听见刘彻表兄惊惧万端的大叫,
听见风吹过树叶和灌木,发出波涛般起伏连绵的莎莎声。
阿娇看到
看见内官们举着连着树叶的枝桠赶过来,
看见恶犬两只赤红赤红的狗眼,
看见大黑狗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泛黄利齿上残留的清晰可辨的猩红
声音,在此定格,
人影,在此定格,
时间与空间,在此定格
欢乐的童年,
无忧无虑的童年,
充满了阳光的童年,至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