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这人我好歹也教过你两招的,怎么走两步路还会跌跤”天风丑从门口退到院子,伸出一只手来防我摔倒,说道,“先把长衫穿好。这样子出去成什么。”
“啊是。”我匆匆穿着衫子,小心地窥看他的情。刚才那话,埋怨和不以为然中,恍惚有着取笑的味道,是我听错了吗他在笑话我
惯常的清冷情令我的窥探无功而返。天风丑默不出声地等我系好长衫的扣绊衣带,提上鞋,这才召过一个仆役,交待他说“我和紫稼出去逛逛,晚饭不回来吃了。爷若早回来问起,就说我们入更之前一定回来。”那仆役面无表情地应了。
苏州的美女就是多真是怪,上次出来时怎么就没发现呢我与天风丑漫步在下午的阳光里,走过两条街,不由泛起这样的念头。
真是的,上次出来时满心想七想八,错过了多少美景啊唯一令我不满的,便是投过来的众多含情眼波,倒有七成的终点都是我旁边那冷人儿。而所有目光中来自男人的那些,倒是无一遗漏,全都照顾了我。真是一群没眼光的家伙天风丑相貌虽不及我漂亮,长年习武练就的完美身材和肌肉弹性却不是我可比的,尤其那处的紧窒美妙
“紫稼。”天风丑突然叫我。我唬了一跳。难道他真知道我想些什么扭头看时,还好仍是那一零一号表情。“我们进去喝杯茶好不好”他说。我这才注意到我们正停在一家茶楼门口。
我没有反对。因为那件事,我这几天心总是绷得紧紧的,生怕雨扶风忽然说出要罚我的话来。他越是温和好侍候,我就越是担心。桌子上有他大爷在,吃饭就不很有胃口,今天的中饭就没吃几口。去茶楼再吃些点心也好。我抬头看看,黑漆匾额上“集雅阁”三个白字,颇有点儿洒逸的禅味儿,似是名家手笔。我下意识地想知道是谁人的字,却没找着上下款儿,只在左下角落里看见个行草小字,我竟不认得。不过,集雅阁这名字倒是哪里听到过。
跟着天风丑身后走进茶楼,立时有个白衫黑裤、干净利落的伙计迎上来,微笑着把我们让去楼上。坐定后,天风丑要了新下来的绿茶,又问有什么茶点。那个生相斯文的伙计笑吟吟地递上一张单页,推荐说道“这是敝楼新近推出全素斋点,香酥适口、甜而不腻,很多贵客都极喜欢的。两位爷要不要尝尝”
听见“素斋点”,我猛然想起是在哪里听到过这名字了。不就是那天长清和那一帮文士要去喝茶、还想要我也去的地方那天被天风丑叫回去,今天却又陪着他来此喝茶。思忖间,听见天风丑要了两碟什么酥、什么糕的,又把那单子给我,让我点。我摇头示意不必,伙计便退下了。
茶水和点心很快就送上来。天风丑坐我侧边,这时就执起茶壶,左手轻轻扶着手腕,冒着热气的茶水稳定地注入我面前的茶杯。我痴痴地看着他白皙秀美的手。我曾经机会亲自领教过那修长手指的力道,对此并无怀疑。不过,若只看这倒茶的姿势,没人会相信他是个武功高手。就连扶在腕上的左手都与他身上的劲装不相称。只有惯穿宽袖长衫的文人,才会在斟茶倒酒时下意识地拢着手腕,避免宽松的衣袖落在桌上的杯碟里。
现下天风丑穿着劲衣,却仍不由自主摆出这样的姿势倒茶,自然是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雨扶风不喜欢紧窄合身的武士服装,我进宫三年多,也只见他穿过两三次。极乐宫里所有衣服都是宽宽松松的。尤其我们这些“弟子”的日常衣袍,不仅宽大,而且式样简洁,扣绊都少得不能再少,我一直怀疑雨扶风是不是特意找了脱卸最为方便的式样来给我们做衣服的。
天风丑再给自己杯里倒上茶,放下茶壶,随手把壶盖揭起,翻转过来,放在茶壶边的桌上,又将一双竹筷推过去斜放在茶壶近旁。我有些惊异。将茶壶盖揭起以示需要添水,是茶馆里约定成俗的作法。但那通常只是将壶盖儿稍微抬起侧搭在壶口,很少有整个拿下来放在桌上的。而且这么一大壶茶才刚倒出两杯,根本不需要这么急着添水。那只筷子更是完全没必要去动。
添水的伙计走过来。瞄过我们的桌子,眼光微变。近前给壶里加满热水,盖回茶壶盖子,顺手收走天风丑移乱的筷子。天风丑随手打赏他一小块碎银。虽然我没看出什么,但是这样简单的互动,总给我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我看着那伙计满脸堆笑地收起碎银道谢离开,目光转到天风丑脸上。
天风丑与我对望,冷冷的眼睛里现出一些些笑影,轻轻淡淡说道“江湖上有许多传递消息的法子。雁门是效率最高、信誉最好的一家。”
我狐疑道“这里明明是集雅阁,你又说什么雁门”
天风丑道“雁门分枝遍天下,并不是每一处分枝都是他们的产业。而是采用合作的方式。店铺利用雁门的服务召徕顾客,雁门利用店铺的地方场所。与雁门合作的店铺五花八门,客栈、茶楼、酒店、甚至普通商号都有,根本不可能有统一的字号。辨别与雁门合作的店铺的方法,是其招牌上都会有“青鸟”两字,喻示青鸟传书的典故”
难怪我不认得门口匾额上的落款,原来那是自左至右横写的两个字,而不是我以为一个整字我还以为是哪位姓字冷僻的书法大家呢。我不由得翻起白眼“那你今天出来,就是要找这什么雁门了是爷吩咐的我又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什么把我扯来”还以为他是寻机与我出游,谁知是有事。
天风丑摇一摇头,淡淡道“我看你这几天都闷闷的,心事重重模样,才叫着你一起出来散心。而且,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不相干,也不关爷的事。”
我们并没有在集雅阁坐很久,天风丑也再没有其他让我觉得古怪的举动。只是最后结帐的时候,天风丑为我们的一壶茶两碟素点心付了一百两的银票。也不知道他是请雁门送信,还是打探消息。我根本没有看出他们什么时候做成的交易,更不用说交易的内容了。
从茶楼出来,天风丑又再问我想去哪里,我没有主意,他便说去看船。我随他慢慢地一路逛过去,看了许多新物儿,足足花了个多时辰才到码头。
码头上乱纷纷的到处是人,且是跑船抗活的粗人居多,我远远地看着,就有些后悔。亦步亦趋地跟着天风丑穿过一堆堆的货物行李和闹攘攘的挑夫人客,找到我们来时乘的船。留在船上看守的四个极乐宫仆役一个不缺,见我们来,很恭敬地上来见礼。天风丑约略问了这几日的情况,又再交待几句,就带着我离开。
从码头出来,好容易避过那些敞胸露怀、帽歪巾斜的痞棍混混,重又回到秩序较好的商街,我这才松一口气,放松手中紧扯着的天风丑的衣袖。天风丑睨我一眼,以眼问“怎么了”
我道“怪道书上说天下码头都是龙蛇混杂之地。那些粗汉盯着我看的样子,简直是饿狼看猎物般,吓死我了。”
天风丑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怪,停了一停,说出句我万万想不到的话。他说“既知那目光吓人,以后就别那样看我。”
他天风丑说我的眼光吓人我曾有用看猎物的眼光看他我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我浑浑愕愕地跟着天风丑往前走,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的时间我们一直在城中逛。我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天风丑身边,完全不知他还要做什么,去哪里。走在他身边,就是幸福。就这样一直逛到天色暗下来,街上的店铺纷纷打烊,酒楼客栈挑出大大的灯笼。
走过一条两旁全是酒楼的街道,天风丑放慢了步,边走边左右瞧看。我以为他在考虑在哪里吃晚饭,便也跟着张望,看见听说过的酒楼,或一些老字号时,便告诉他,尽我所知给他介绍各家的菜式。天风丑迟迟不做主意,只默默听着。整条街走完,也未做出决定。我心里很觉怪。天风丑平日行事很是果断干脆的,也不十分讲究饮食,在哪里吃饭这种小事,委实不该如此犹豫不决。
看看到了街口,天风丑停住。我跟着站下,借着路旁酒楼大门的灯光看他,居然一脸若有所思情。我试探地道“全苏州有点名气的酒楼都在这条街上了呢,很难选吧嗯,我觉得”
天风丑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去。终于拿定主意了吗我咽下后半段话。走回街道三分之一长短,天风丑脚步微顿,忽然转进左手边的巷子。我在后面跟着,走不多远,忽然发觉不对。
这道巷宽窄只勉强容得一车通过,巷两边疏疏落落,挑的尽是红灯,空气中浮荡着软腻的脂香。虽然昏暗中不太看得清,也不难判断是什么样的地方。天风丑到底要做什么,竟往这种地方走。
“风哥这里”我伸手扯住天风丑的衣袖,停下脚来。
天风丑扫我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想来”脚步不停。
我近乎本能地跟着,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这条巷里是什么所在,难道就不知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这两年我虽读了不少书,道德礼法什么的学了好多,只是自己的出身经历摆在那儿,从没把那些东西真正看进心里去。我忌讳的,也根本不是道德礼法。在徐府的时候,我敢私通婢女,实是少年初尝情味,不克自制,换了现在未必会做出来。更何况雨扶风也绝不是徐长清可比的,同样的事,犯在他手上,可不会是转卖送人之类的结果。
浑浑噩噩中思虑未定,我已跟着天风丑深入小巷。两旁红灯光影映照下,我俩的装束外貌,立即如来大群莺燕,“公子”、“少爷”地赶着乱叫,满眼缤纷,满耳娇声,浓郁的脂香呛得我鼻子发痒直要打喷嚏,身体左、右、后背不知挨了多少温软柔腻的挤擦,心中尚自惊疑不定,血液流涌却不免加快了速度。天风丑身手高明,走在我前面,手臂略微拨挡,轻轻易易将挤上来的涂脂抹粉的女子们分开,走入一处不宽的窄门。
进门是个花木扶疏的小小庭院,穿庭而过就是灯烛辉煌的大厅。厅中陈设华丽雅致,壁上挂着诗词书画。十数个老嫩不拘的人客,分四五桌坐着,俱都衣服丽都,气派不凡。几个彩衣绣带的女子穿梭走动,为各桌送茶添水。听见我们进门,目光纷纷转过来,声息为之一静。
“两位公子来啦快这边请”随着娇音,一个白衫红裙,双十年华的女子婀娜走来,无比亲热地伸手拉向天风丑的衣袖,笑容满面地招呼,“两位公子贵姓喝茶还是听曲向来是哪位姐妹招呼的”
听她的口风,再看这房舍布置,应是比较斯文风雅的顶级书寓。我略松口气。方才外面那架势真是吓人,还好天风丑没把我带去那些二三等的所在,这里的气氛就好多了。这迎客的女子虽然年纪略大,相貌却是颇佳,脂粉浓淡恰到好处,装束举止也算雅致,看在眼里还是很舒服的。
天风丑大概也有同感,这次没再推挡,任红裙女子拉住自己袖子,口里应道“我姓风,他姓王,麻烦姑娘帮忙我们找个清净房间,预备几样精致酒菜,我们尚未用饭我们第一次来,在这里并无什么熟人的。”
红裙女子美目亮起来。
我有种想翻白眼的感觉。只论态度,这番话讲来倒也称得成熟老练,只是太客气了,实在不是跟书寓中人讲话的口气。就是没有那最后一句,只凭这股客气劲儿,人家也知我们是第一次来的雏。看这鸨儿的情,没准儿还当我们是专门来开荤的童子鸡
嘿嘿,这个你可看走眼了我心中窃笑,忽然闪过一念,斜目瞄向天风丑的背影不知风哥与他那位胡小姐有没有过唔
红裙女子的手已经从扯衣袖转作直接拉手儿,半边身子几乎靠上天风丑的手臂,态亲妮地娇笑说道“原来是风公子、王公子,你们可算来对地方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