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
说是用了四年多,其实磨损并不严重,而且洗车、修车都是单位掏钱,车子护养得一直不错。我上下班儿都开着,车小,也省油,我很满意。
等红灯的时候,徒弟收到微信,小李的声音,“你们到了就直接过来,中包610,叫你师父慢慢开,不着急,套餐都给你俩领好了。”
“师姨真大方,要说唱k就得去唐宫,效果好,还管饭就说贵点儿吧师父,你去过海天吗,我去了一次就不想去了,比唐宫差太远。”
“海天便宜。”我随口应着。
“恩,那倒是。对了,都说唐宫包厢特别难定,何况这过圣诞节的,师姨下班儿才打电话居然也能订到中包哎,师父,我听说师姨是董事长家亲戚,还有说是私生女的真的吗,师父”
“假的。”
“啊,假的啊也是,董事长家亲戚肯定在总行呆着,怎么可能跟咱似的在支行,而且还是前台不过,师父,师姨喜欢你吧”
“”
“别不好意思,我们都知道,她对你多好师父,你喜欢她吗”
“下车。”
“啊”
“到了,下车。”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二啦吧唧的徒弟
灯光、噪音、前厅黑压压排队的客人、圣诞老人打扮的服务员、巨型圣诞树这是个混乱而疯狂的节日。
我跟徒弟是最后到的,同事们已经开唱了。小李指着吧台,让我俩先去把饭解决了。其间又给我们要了热饮。我发信息跟吴越说了要晚回去,吴越干脆跟我说他不回去了。人多了唱歌就得排队,排不上的喝酒、侃大山、掷骰子,我抽着烟听大伙儿鬼哭狼嚎。喝酒的同事都不再叫我,大家都知道我戒酒了。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把酒停了,所有的酒,红的白的黄的中的洋的,不管什么场合,不管敬酒的是谁,一滴不再沾。本来还有很多人不信,后来有次我明明白白地拒了大行长的酒之后,大家才知道我说戒了就是戒了。戒了酒,烟却越抽越凶。
一晚上我都跟同事们随便地说着笑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曹姐帮我点了歌让我唱。每首我都唱不了两句,然后就切掉换别人。
十点多散场时,曹姐说跟徒弟顺路要去送他,小李就交给我送。
我笑着,“没问题”
小城市就是这样好,再热闹的节日,一过晚上10点,人们都会回家睡觉。
路灯明明暗暗的光亮在我脸上闪过,小李看着我,一路沉默。到了她家小区门口,她也不下车,就待在副驾驶上那么死盯着我。
“明儿见”我冲他摆摆手。
她眼睛眨巴两下,“安然,到今天我认识你整整五年了。”
“哦,这么久了啊”我回了一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冲她笑笑。她很突然地倾身抱住了我,那是个姿势很别扭的拥抱。我愣了一下,只是愣了一下而已,没有僵硬,没有慌乱,没有推拒,就让她抱着,没有回应。
收音机里放着某首老歌“想你想成了心事,等你等成了坚持,眼中渴望来不及掩饰又如此诚实”
“安然,你你好了吗你好点儿了吗”她问,声音里带着眼泪的咸涩。
我我想我好点儿了吧我已经收起了餐桌上的照片,不再每天几百遍查同一个账号的余额,不再时常问吴越同一个问题,不抱着账本儿也能睡觉,可以到处旅游,我还换了新手机、买了台式电脑,跟吴越一起炒黄金白银也挣了些钱我想我该是好了吧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还要问我熟悉的寒冷感从心里往体表蔓延,呼吸变得困难,眼前的光晕染成胡乱涂抹的油彩,尖锐的疼痛让我连手指尖儿都开始颤抖起来
为什么要问呢你知不知道,那些我努力支撑的表象根本经不起一句轻轻地叩问
我没有好一点儿,完全没有。
从吴越那个安然病危的谎话发出去到现在,半年时间,没有任何回答。一个月过去的时候,我摔了手机,砸了笔记本电脑,第二个月的时候,我看着照片问吴越,“你说他是忘了我了还是死了”吴越想了半天,问我“他记得你,爱着你,又能怎么样”
“起码给我点儿消息让我好过一点儿。”
“他给你消息,你真地就能好过一点儿吗他回不来,你出不去,就这样耗着吗”
“”
“本来就有两条路,其一,你一夜暴富,扔了银行工作,自己想干嘛干嘛,可是这可能吗你以为写小说呢,说中奖就中奖,说暴富就暴富,这么容易挣钱世界上早就没有穷人了。就咱俩投资挣那点儿钱根本哪儿都不到哪儿,还是要靠你现在工作的收入养着阿姨,而且阿姨以后需要的钱会越来越多,所以这条路短时间内基本不可能,其二,那就是,那就是阿姨不再用钱了这样你也可以解脱,不过,这恐怕不是你想要的吧”
“只要她好好活着,我宁可不解脱”这第二条路我无法接受。
“是啊,那你想过要耗到什么时候吗你要弟妹记着你,爱着你,远远看着你到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你别怪我直接,我这人说话就这样,说到底,你是要阿姨好好活着,还是赶快解脱了去找弟妹”
又是这个选择吗还是这个选择吗
当初的那个决定,看上去像是暮雨的,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最后的最后,我终究还是要妥协,暮雨那么做不过是替我把这个决定担下来,表示他也同意,他不怪我,但是这样并不能使我无辜一些,因为那个局面,是我造成的。
我苦笑,安然,你凭什么还要他记着你,爱着你从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离开时,你就没有资格这样要求他了,他差不多为你丢掉了所有,你还想用这么个不明不白的情字纠缠他到什么时候呢
吴越拍着我的肩膀,说“安然,说实话,我不信他能忘了你,如果真的能忘了,倒是件好事儿,起码好过你这样无限期的自我折磨。”
我默默收起相框,转身回屋。
暮雨,别担心,我不听吴越那个矬人的话,我不会忘了你,我爱你。你能原谅我的自私吗即便我不配说这样的话,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会一直等,一直一直等欠你的那些我用我以后所有的想念补给你。
于是,我慢慢找回那个正常人一般的安然,外套一样罩住自己,会说会笑会上进只是谁都别再问我要真心,那里早就空了,剩下的全是荒烟蔓草,绝望丛生。
事实往往这样,并不是你想通了,认命了,伤口就能不疼了,你可以拿道理说服自己,却不能拿道理止血。
小李手忙脚乱地从我口袋里摸出药给我吃下去。
“李儿,你吓着我了”我喘着气胡说八道,顺便把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小李低着头沉默着。我知道等待有多苦,这是我一开始没有忍心推开她的原因。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李儿,别等了,我没法儿给你你想要的感情我心思全花在另一个人身上了,即便不在一起我欠他的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还上,所以你别再为我做什么,我还不起的”
“你是不是怪我爸”她问。
“这个,原来是很怨恨的,不过,现在不怨了真的,是我自己的错,大环境如此,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不是这个困境也会有别的,是我太幼稚,我们都太幼稚。”
、一一二
车窗打开一条缝,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冰凉的空气冲散了我的轻度眩晕。
想着小李刚刚的话,我觉得心里轻松很多。她说“安然,我不能再等你五年了。如果说从前我还能悄悄地靠近你,从同事变成朋友再变成好朋友,那么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走近你一步,任何的好或者不好都不能打动你或者激怒你,你都百毒不侵了我不知道从前的事让你对我有多少怨恨,现在虽然不重要了我还是要说清楚,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做的每件事都对得起你,不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也没办法”
其实她早该看明白,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了。自始至终,我也没有怪过她什么。她是个很好的女孩,骄傲自信,极为聪明,待人爽快,但是不想别人知道的事也能藏得很深。她从不曾利用自己的身份向我施加压力,我也不是瞎得看不见她为我做过什么。只是,她付出得越多,我越不敢要,拦又拦不住,只好装着不在意。她说我对她的感受不屑一顾,并不是这样的,我实在是自顾不暇。现在好了,她放下了,我感到由衷的轻松,感情债不能欠,欠下了还不起。
元旦一过,小李就辞职了,走得时候跟我说不再见了,以后都不联系了,她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伤、重新开始。我说好的好的,祝你一路平安、早生贵子。她没有如往常一样骂我,而是看着我很清淡地微笑,抬手揉揉我的头发,视线在我脸上凝定般地停驻几秒钟。眨眼之前,千言万语,眨眼之后,云淡风轻。
我有瞬间的晃儿,想起三年前的那场离别,暮雨也曾在这样看了我一眼之后,转身走开,从此音讯全无。三年来我一直不敢去回忆那时的情景,以至于现在都不太想得起来了。模模糊糊的,只觉得那该是让我安心的眼儿,不然,我不会乖乖就放了手。
彼时彼刻的一切,如今都无从考证,留在心里的那丝丝感觉,自己也不敢肯定。
很快有传说小李出国了,去了澳大利亚,不过只是传说而已,因为后来她真的就一点儿消息都没再给我了。跟某人一样,人间蒸发了一般。
吴越评价说,“安然,你看人家,多爽快,多洒脱,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心理素质怎么还赶不上个小丫头呢说出去都丢人。”
我摆弄着手机,看都不看他,“丢你人啦我就这样,不想看死去。还有,你他妈再敢给我换手机桌面小心我呼死你。”
吴越摇头,“天天盯着他照片对你有什么好处啊又变不成真的。我还以为你把餐桌上的相框收起来了是打算好好过日子了呢,靠,敢情是弄成手机桌面看着方便。”
我懒得理他。
想他就看着他呗,何苦为难自己。想得狠了就拿出账本儿,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留下的掌印上,嘀嘀咕咕说点儿什么不再纠结得死去活来,只是心里太空,需要什么来填补,反正怎么舒服怎么来,以后时间那么长,总会有一天能平了这份想念。
爱还在生长,无根无由的,只是我已经开始渐渐默认这种失去,我的悲喜生死都不再与他有关,我想我是失去他了。
小李走了之后,我着实别扭了一段时间。我俩搭档了这么久虽然没培养出爱情,默契确实不缺的,忽然换了个人坐在身后,无论正常工作还是闲扯都有点不搭。不过,对像我这种曾经丢过最珍爱的东西的人来说,这都不叫问题,何况还有我徒弟整天没事儿找骂。
“师父,师父,你电话。”
我紧忙着从厕所出来,吴越跟我报告最近炒金的情况,听他得意洋洋的口气,肯定是赚了一笔,我当然也美,这东西运气好了,还是挺能挣钱的。吴越老说我有财运,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俩总共挣了有两三万。
我美滋滋地坐回座位上,徒弟办完手里的活儿,回头问我“师父,你手机上的照片是谁啊新出的明星”
“啊”我随口回了一句,心说,什么破眼儿,哪个明星有这么好的气质
“恩,是吧我看着觉得眼熟呢”徒弟煞有介事地说。
眼熟个鬼,你怎么可能见过
我懒得跟他胡扯,便打发他回去办业务。
输入密码,解锁屏幕,我给老爸的卡上转了八千块钱,娘亲下半个月的药费。
打印机吭叽吭叽地打着转账凭条,我看看手机,看看电脑,止不住地苦笑。
下班儿前二十分钟,我正在给徒弟讲企业增资的事儿,电话突然响起来,是老爸,他跟我说,“安然,回家,你妈在医院。”
我愣了五秒钟去回想老爸说话的语气,周身浮起一层森然入骨的冷。
帐没有结,钱没有收,我只来得及跟徒弟交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