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意浮上心头,今日朗答“她天资一般,但是勤奋刻苦,假以时日应有一番成就。”
鸿慕道“自那苍梧派祖师玉机子之后,江湖上再未出现过一位像样的女宗师,若是我玄宗门能培养出玉机子第二,也是好事一件。”
今日朗道“她悟性不高,弟子不奢望她成为一代宗师,最多做个行侠仗义的女豪侠,不辱没了门楣便好。”
“若是资质不足,勉强也无用。你不考虑另收徒吗”
“弟子的留芳功练到第七层再无精进,自顾不暇,暂不考虑收徒。”
“也好。留芳功着实难练。前人练到第五层都要三十年,你十几年便练到第七层,已属不易。”可这第七层他已练了五年,若还无精进,只怕是天资用尽,与那“功德圆满”就缘尽于此了。这些话,鸿慕不便说。“话说回来,下月十八就是武林大会,这几天各门派会陆续派人上山。你们勘察要严谨,上回不慎让魔教左冀千面佛给逃了,此人擅易容,切莫让他混入山中。”
“弟子遵命。”
日落之时,遣了弟子们散去,鸿慕盘坐未动,袖内的手握了握脚踝,鼻中气息微重。几不可闻的声音却被今日朗察觉,他脚步未停,色无异。
院中有人在等他。
连送趴在桌上对着满桌饭菜发呆。
“怎不吃”今日朗撩了袍子坐在她身旁。
“师父没回来,我怎能先动。”连送见师父回来,欢喜坐起。
“以后不用等我,尽管先吃。”今日朗递给连送筷子。
连送伸手去拿,白嫩的手背上赫然一块红肿烫伤。
“怎么弄的。”今日朗变了脸色,握住连送手指。
连送抽了抽,没抽回手“去厨房拿饭菜时,不小心打翻了热水。”
“是你自己打翻的”今日朗眯起眼。
“不是,”连送回忆当时情景,“我去端盘子,小蔚从锅里舀了热水烫猪皮,手滑了,水倒下来,正巧倒在我手上。”
“小蔚是谁”
“是和我要好的师姐,我和她年纪相仿,都是无名弟子,曾一起在厨房干活。”
今日朗心中明白了大概。那个小蔚定是嫉妒连送被收了关门弟子。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无名弟子。以后别再同他们混在一起。”
今日朗说着,去柜子里取了凝香散出来。
“师父要升我做化级弟子”
“你若是想,升你做冠级也成。”
“不不不。我何德何能。”
今日朗放了玉瓶,拉过连送的手到唇边“只要你愿意,师父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在她伤处轻舔,唇舌所到,一片濡湿,凝香散敷上去,白色的粉末凝在她手背。
连送一整条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
我被蜜蜂蛰,娘也是这么帮我舔伤口的。连送对着师父近在咫尺的俊颜,拼命想着娘。
记我名姓一
有一种兔子,天生不怕人。谁给它吃的就跟谁走。要是想养它,必须得狠心,要是它吃了别人的东西,见一次打一次,见一次打一次,打完了再给好吃的,抱着哄着,这样它才会只吃你的东西,只听你的话,只跟你走,你让它做什么,它都只肯为你做。
连送今天被师父罚了,原因是她在前门廊子等师父时遇到从激雷瀑出来的催英,跟他多讲了两句话。激雷瀑不是普通的瀑布,沉砂连着碎石从上游冲下来,落在身上皮开肉绽。从羽级升为冠级弟子,其中一项试炼就是在激雷瀑下静坐三天。
再是如何潇洒不凡,从激雷瀑出来也是狼狈不堪。连送看到催英那人鬼不分的样子,心里难受。催英先看到她,被两个小僮搀着硬是往她这儿走了两步,扯开嘴角对她露出一口白牙,任何时候都不肯丢他轻佻公子的本色。
“连师妹可好”
他一说话,嘴角的伤口又破了。
“催师兄”
连送帮他疼。
“连师妹,以前我不懂,现在想想,倒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
“咳咳”
连送想问清楚,催英虚弱地咳嗽几声。
“师兄快去休息吧,多说话耗了元气。”连送忍住想帮他拍拍胸口的冲动。
“这就歇着了。”催英对小僮使了个眼色,小僮扶他往里走。不知为了什么,他挪了一步又不动了,重新望着连送,乌黑的手指抬了抬,指她脸颊说“你还是戴那两只红耳环,最好看。”
连送摸摸自己的耳垂,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戴过红耳环。
催英又咳嗽起来,咳得眼圈都红了。小僮忙扶了他离去。
连送还在计较红耳环的事,她的首饰早就为了给爹娘建坟全都典当,身无分文上了傲岸山,哪来什么耳环。想着想着,竟然没听到师父在叫她。
“这么记挂你师兄,师父唤你半天都没听到”
今日朗负着手,背着阳。早晨连送给他扎的白玉簪子借着艳阳射出莹润的光。
“师父。”连送笑嘻嘻地跑过去,“师父已把苍梧派的人都安顿好了她们是否真的都是道姑子徒儿很好呀。”
连送说着,顺势握住了师父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方才的一点不悦,因她这下意识的动作消减了大半。才教了几天,她已经习惯到会主动握他的手了,今日朗甚感欣慰。但是,他很快撤了手。
她还不太明白,有些事是要避人的,四方都是耳目。
“好什么,下回设宴时,你不就看到了。”今日朗负着手往朗风院走。
连送快步跟上。以往师父走路都是不紧不慢的,像在赏风景,她怎么着都不会被落下。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跟在他后面,跑的都喘气儿了。
回到朗风院,今日朗才开口,问“你跟你那些个师兄弟,都很要好”
连送关了院门,答说“我也不知为什么,他们待别的师姐都很恭敬,待我却跟待别的师弟一样,要么给我使绊子,要么往我饭里搀沙子。我不理他们,他们就非拦在我面前。我一生气,骂他们,他们就笑着跑开了。每次都是崔师兄起的头,不打不相识,这几年我和他确实走的近一些。今年我过生日,他还送了我礼物。“
连送在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块石头。今日朗看一眼,竟是块翡翠原石。
“男女弟子私相授受。你可知是坏了门规”今日朗握住那石头,展开手掌,石头已成掌心灰。
师父天生一张含笑的脸,此刻却没有一丝笑容,也无怒。相处了几日,连送逐渐摸索出来,师父与别人不同,他从不发怒,笑,开怀大笑,只是一般高兴,他要是不笑,脸上平平静静,就是生气了。
先认错总是没错的。连送跪下来,低着头说“我看只是块石头,地上随便捡捡就有,当他是逗我玩,就收下了。没想这样坏了门规。请师父责罚。”
“有没有别人送过你什么”他不打算放过她。
“有。还有宋启师兄送的糖豆子,陆完师兄送的荷叶泡茶,还有还有徐铉师兄的银针。他老拿银针扎我,我就藏了他的银针”越说越小声。
“你在此跪半个时辰,好好反省。”今日朗甩过宽袖,进了屋子。
连送认认真真地跪着,背都不肯弯一下。
今日朗在屋内看着她,脸上恢复了淡淡笑意。这孩子的性子很容易招人欺负,但也很容易招欺负她的人喜欢。她是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对别人好十分,如果不对她动一些手腕,威慑住她,她不可能服服帖帖只对他一个人好,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半个时辰到了,今日朗开门说“起吧。”声音凉凉的。
连送当她师父还没消气,起来后也不敢揉酸痛的膝盖,赶紧想对策。看师父又要关门了,她喊住他“师父我们,来练缠绵吧。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她看出来了,每次和师父练缠绵,师父一整天就会心情大好。
果然,师父转过脸时,面色柔和不少。
她见好就上,跑过去一把抱住师父,把脸埋在他脖子里。
今日朗对她的投怀送抱微微错愕,愣了一愣,才抬手反抱住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不能让她看到,还没到时候。
“你做错了事,还想师父教你武功”他把她的腰搂的更紧了些。
“那那我帮师父梳头。”连送说一是一,不管她师父同不同意,拉了他到妆镜前。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被她毫不费力地按了坐下。
替师父解了发冠,青丝流泻。
她动作轻柔,今日朗被她弄的痒痒的,很舒服,弯着嘴角,像一只满足的猫。
眼尖看到台面上有一丝缎发巾,连送取了来,她一手握满青丝,一手缠上缎带,学着家乡喜婆,口中吟道“缠头锦,愿得常称心。”
手忽然被握住。师父的掌心总是冰凉。
“还没好呢。”连送不愿放开发巾,再缠一圈就好了。
今日朗拉下她的手,不让她再缠。满头的青丝再度垂散,如流云般压了下来,压在他心上。
“师父”连送疑惑地看着师父的眼睛,他的嘴角明明是笑着的,为什么眼中却似有悲伤。
“送儿。”今日朗一根一根拨开她的手指,紧紧与她相扣,“总有一天,不管何时何地,你想牵师父的手,尽可以来牵,你想抱着师父,尽可以来抱。师父永远都不会再推开你。”
“师父在跟我说话”连送从未看过师父这样,他看着她,好像她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炫彩纷繁,落英漫天,今日朗眼前忽然出现幻象。唯一的知觉,只有一只温暖的手,他极力攥住这份暖意,循着她的方向,聚拢涣散的意识,把所有破碎的心都托付在这温暖中。
倏然间,窗明几净,景色分明,微风穿过不知哪里的缝隙,吹动少女额前的碎发。
“师父额间有一朵桃花,是不是我看错”连送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又送回她脸上。他闭了眼,又睁开,她还在那里。
还在那里,有温度,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