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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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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传遍金摩和天朝,他自己却还懵懂不觉。

    两年後,初夏,剪风院。

    书房之内,案上放著一盏半温清茶,燃了龙涎香的金兽蹲在屋角,嫋嫋吐著清烟。

    十岁的周元渭戴了顶小金冠,一身月白轻绸衣,伏在案上写当天的功课。写完後,他扔下玉管笔,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望向身旁替他打扇的内侍“真是无聊再跟我讲讲潜芝在边关的事,讲仔细些。”

    “是。”内侍躬躬身,脸上绽开个讨好的笑,“两年前,柏大人刚到边境便立下功,斩了金摩第一悍将多纳。那多纳,号称雷之子,身高丈二,声似洪锺”

    随著内侍说书般绘声绘色、不无夸张的描述,元渭不停地点头,唇边含笑,眼睛里绽放出异光彩。

    这些关於柏啸青的传,他不知令人讲过多少遍。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他对柏啸青的感情,是恋慕,亦是崇拜。

    内侍继续侃侃而谈“因为屡立功,眼下,柏大人已被提为军中副帅,率兵打仗从无败绩,金摩军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内侍说得基本属实,却同时也只是片面的描述。

    两年来,天朝军败多胜少,已顶不住金摩强大的攻势。柏啸青从无败绩,半是因为他的统兵作战能力确实出众,而且一直在成长,半是因为金摩帝爱惜他少年英雄,屡次在战场上对他留情。

    甚至,还经常派遣特使,往柏啸青帐中送金银珠宝、牛羊马匹。

    虽说柏啸青对待送来的东西,只是一笑,然後差人送返,并未为之所动,朝堂中的大臣们却纷纷感到不安。参他的折子,不时出现在皇帝的御案跟前──

    柏啸青目前虽没有反意,但边境风露苦寒,那金摩帝倾心相待,天长日久,他焉能不为所感

    他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人又在边境。如果他一旦反叛,就连半点牵制的办法都没有。

    在这种状况中,皇帝力顶了一段日子後,也开始动摇。

    於是皇帝下了圣旨,另任人选接替他的位置,令他回朝,官升半级,任太学阁监察史。

    这些隐藏在水面下的事情,周元渭自是不会清楚。他只知道,他的潜芝就要满载著荣耀,从战场上归来,回到他的身边。

    听内侍第一百零一次的,讲完关於柏啸青的传故事,元渭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举步朝书房外面走“据母後说,潜芝今天傍晚会回京。给我准备衣服车马,我要去城门迎他。”

    尽管朝廷对柏啸青有诸多顾虑,但在这天朝军队渐呈败象的时刻,民众无疑需要一个英雄。

    这也是仅仅削了他的军权,令他独自回朝,赏他个位阶虽高,却无实权职务的原因。

    “殿下,现在可还是上午哪,不用这麽著急吧。”内侍匆匆跟在他身後。

    “叫你去就去”元渭不耐烦地吩咐,打开书房的门,却正好看到他母後领著几个宫女站在门口,看著他笑。

    这两年间,宫中也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之一,就是皇後被废黜,扶了西宫的姜贵妃为东宫。

    从前的姜贵妃,现在已是母仪天下的姜皇後。

    “母後。”元渭愣了片刻,连忙朝她躬身行礼。

    “潜芝回来是好事,不过,也用不著这样。”她掩著嘴笑,“跟急著娶媳妇儿似的。”

    元渭的脸红了红,讷讷地说不出话。

    “行了,哀家也明白,你不去,终究不能安心。”姜皇後笑著挥挥手,“去吧去吧,你父皇也快去了。没准,潜芝真就提前抵京了呢。”

    元渭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朝母後行过礼,一撩衣摆,小步跑著就离开了。

    姜皇後望著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们将来的身份分别是君臣,小渭对柏啸青如此上心恐怕,并非小渭的福气。

    柏啸青傍晚抵京,从早晨起就有许多京城居民,聚集在城门前,夹道翘首以待。到了傍晚,已是人山人海。

    一条长而宽的虎纹图红毯,自城门外,一直通往临时搭好的迎将亭。

    当那辆挂著灰呢布帘的马车,孤零零迎著夕阳余晖,出现民众的视线内时,无数鲜花莲实,伴随著巨大的欢呼声,抛向马车。

    “潜芝潜芝”元渭身著蓝缎袍,腰缠犀角玉带,和他父皇一起站在红毯尽头的迎将亭下,高声呼唤,激动得小脸通红。

    马车行至迎将亭前,先是赶车的两名士兵下来,面朝皇帝跪入尘埃。接著,元渭看到那灰呢车帘,被上前的侍从撩开,知道就要与柏啸青面对面,顷刻间,心跳如鼓。

    柏啸青步下马车,来到皇帝面前,单膝跪下。皇帝笑著,亲自端给他一杯酒,他站起来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过程中,元渭自始至终痴痴望著柏啸青,什麽都忘了。

    他高了瘦了结实了,面容情更加英俊坚毅。他黑袍黑甲,身後就是欢呼成海洋、一直朝他抛撒新鲜花瓣的人群,有如天临凡。

    直至柏啸青来到他面前,俯身笑道“殿下近来可好,功课想必长进不少吧”

    元渭才回过来,红了脸,勉强咳两下“这个自然。”

    然後,偷偷攥住柏啸青的手,再舍不得松开。

    “今晚,朕在宫中,为爱卿安排了接风庆功宴,我们君臣不醉不归。”皇帝看了一眼元渭,笑道,“成年皇子都会在场渭儿若喜欢的话,就一起去吧。”

    “谢父皇”

    元渭欢欢喜喜回答,牵著柏啸青的手,随他朝旁边的车辇走过去。

    车辇过高,元渭人小身矮,柏啸青便将他抱起来,放在铺了杏黄锦缎的软椅上,自己这才跨过去,坐在元渭身旁。

    “潜芝,想死我了”

    车辇外的帘帐一放下,元渭立即滚入柏啸青的怀中,搂住他的脖颈,没头没脸的去亲他。

    “殿下也不小了。”柏啸青却皱了皱眉头,将他推开,“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和臣厮混胡闹。”

    “哦。”元渭看了柏啸青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以後,像泄气的皮球般,松开他的脖颈,乖乖在他身边坐下,垂下头。

    柏啸青看著元渭委屈的模样,也有些不忍。但想起姜皇後以前说过的话,终於狠下心,直视前方不去看元渭。

    元渭低了一会儿头,忍不住别过脸去望他,等到感觉他快要发现时,又连忙把头低下,如此反复,倒似只偷油的小老鼠。

    柏啸青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不露半点声色。

    夜初降,皇宫内灯火阑珊。

    手臂雪白,露出其上一点鲜红守宫砂的异国女孩子们,身穿彩衣,戴著珠饰金珞,妆成天魔样,在大殿上眼波流转,翩翩起舞。

    令大殿内围坐的皇子大臣们,忘记了饮酒夹菜,眼珠儿全都不由自主地,在她们身上打转。

    “殿下,据说这是西梦渊来的舞娘,第一次来京城。殿下看,她们跳得可好”柏啸青坐在皇帝右首,笑著问身旁的元渭。

    “哼哼哼”元渭从鼻腔里连哼三下,表示不满,举起手中酒杯,赌气的灌下半杯,又被呛到,“咳咳咳才、才不好看”

    他讨厌柏啸青看那些女孩子,讨厌的不得了。

    柏啸青无奈地笑著摇头,伸手去拍元渭的背。

    元渭一边咳,一边抬起被酒呛得水朦朦的眼,望向柏啸青。

    那眉眼,乌黑精致,斜斜的朝上飞起,直看得柏啸青心一荡,错愕了片刻。

    就在这瞬间,舞娘群中有人雪臂翻转,从腰间亮出柄明晃晃的利器来。

    如同舞蹈的动作般,舞娘群中的女孩子飞快地一个接一个,用雪臂抽出身上所藏利刃,彩衣翻飞,如穿花蝶群般扑上前。

    “护驾快护驾”

    一群御林军急匆匆亮出兵器,围在皇帝的前方。

    但她们的目标并不是皇帝,而是皇帝右首的柏啸青。

    柏啸青怕伤到周围的人,连忙长啸一声,纵身上前迎战,与她们斗做一团。

    他虽武功不凡,但朝中规矩,官员上殿不得携带利器,只凭一对肉掌对付这群手持利刃、身怀技艺的女子,虽一时不致落了下风,也讨不到便宜。

    他心头盘算,先尽全力拖住这些女子,等陛下和皇子官员们安全撤出大殿後,再有御林军援手,应该就可以降服她们。

    一道锐利冷风自身後袭来,他知道有人在背後偷袭,正要避开,却忽然间听到了元渭带著稚嫩童音的大喊“潜芝小心”

    接著,就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他悚然转身,看到元渭拦在他和偷袭的女子之间,小脸惨白,左肩上一柄寒光凛冽的软剑在摇摇晃晃。

    “殿下殿下”他伸出手,抱住软软倒下去的元渭,看到鲜血若泉水般,从元渭的左肩伤处一直涌出。

    “你走以後,我、我有好好做功课哦念书也是,习武也是。”元渭的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的动作很快吧”

    “啊啊啊啊”

    柏啸青抱著元渭,忽然怒目圆瞪,嘶声大吼,一个转身,劈手夺下身旁女子的利器,用力一挥,就将她从腰部斩成两段。

    鲜血狂喷一天一地,整个大殿顿时成为血池地狱。

    适才,他还只是想降服活捉这些女子,并没有动杀机,所以才被围困,且斗个平手。而如今,他看到元渭的血,早已失去理智,只想把她们都杀了才称心。

    他毕竟曾经一刀斩却,金摩第一悍将的头颅。

    那些身著彩衣的美丽女孩子们,遇到柏啸青手中的寒光剑气,就如同在枝头上开得正盛的夏花,忽然遇到一年里的第一场肃杀秋风,纷纷自枝头零落在地,化做泥尘中的死颓乱红。

    片刻後,等到柏啸青稍许恢复智,他和元渭浑身染满了鲜血,脚下堆遍尸体。

    旁边的皇帝大臣,以及御林军们,全部眼发直地看著,站在大殿中央的他。

    那些刺客,无一人存活。

    一场好好的宴会,就这样乱纷纷散了。

    据太医说,元渭的伤深是深,却并没有损到筋骨,止了血以後就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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