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县县令惊堂木拍,开始审案,他很快将头转了过去。
樵夫被带上来,却不是众人所想那样伤痕累累,看气色,竟是不错,对县令提出各种问题也是回答,极为合作。
在陶墨心中应该是场唇枪舌战官司居然就在两人问答中诡异而平静地结束了。
直到师爷拿出状纸让樵夫画押,他也不曾有丝毫犹豫,就好像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般。
案子很快审完,百姓无趣地朝外走。
陶墨混在人潮之中,埋头苦思。
等出了衙门,老陶问金师爷,“你怎么看”
金师爷嘿嘿笑道“凶手落网,皆大欢喜。”
老陶道“只怕是替罪羔羊。”
金师爷道“无论如何,这犯人总是自己承认。”
陶墨道“可是他并没有解释那弓箭是从何而来,也没有解释为何能射得这样准。”
金师爷轻叹道“糊涂糊涂,难得糊涂。此案涉及人命重情,需上报定谳,并不是锤定音。”
顾小甲道“那人犯自己都承认了,怕是报上去也不会有人追究。”人若是找死,又怨得了谁。
陶墨道“不该是这样。”他看向顾射,似乎希望他说点什么。
顾射不负所望,开口道“找个地方落脚吧。”
“啊”陶墨怔。
顾射道“腿酸。”
邻县茶楼不似谈阳县茶楼精致,泡出来茶水就更不值提。
顾射来这里确只是坐坐。
陶墨见金师爷和顾小甲都是啜了口茶就放下杯子不愿再动。
金师爷道“侯师爷看到我了。”
侯师爷自然就是邻县师爷。
老陶皱眉道“他会不会认出少爷”
金师爷看了顾射眼,道“就算没认出,只怕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顾射太显眼,这样人出现在公堂之下,只怕任谁都会去弄个清楚明白。
老陶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顾小甲道“有什么好复杂反正案子是破了。”
直没说话郝果子突然冷哼声。
顾小甲皱眉道“你冷哼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不惯有人草菅人命”郝果子瞪着他,大有自己认识你简直瞎了狗眼之意。
顾小甲被他盯得火起,“草什么菅人什么命莫名其妙。那犯人是自己承认,你还不许他改过自新,幡然悔悟”
郝果子道“有人猪油蒙起心来真是没办法那么多不合理都可以视而不见”
“哪里不合理”顾小甲气急,真是与他吵上了,“谁说樵夫不能拿弓箭,谁说樵夫不能那弓箭射死人瞎猫还能遇到死耗子呢,怎就不许他运气好”
郝果子道“你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没办法。”
顾小甲扬手,正要拍桌,眼角瞄到顾射冷冰冰眼,头上立马像浇了盆凉水似,整个人僵硬了,半晌,才讪讪地收回停在半空中手掌。
陶墨打圆场道“这事透着古怪,只怕时半会儿谁也说不清楚。”
金师爷道“犯人主动认罪有两种可能。是,他确是凶手,另种是,他想包庇凶手。”
他这样说,陶墨顿时豁然开朗。他道“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他亲近人。”
“这只是种可能。”金师爷道,“也有可能,他是被人收买了。”
陶墨脸色发白,“被人买命”
金师爷嘿嘿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这年头,只要有钱有权有势有人脉,就没什么不可能。”
老陶道“如此说来,那真正凶手极可能势力庞大。”他说着,朝陶墨投去眼。
陶墨面色白中发青。
晚风案子看似审完了,但又好像只是刚刚开始。
夜深人静。
陶墨睡不着翻身披衣而起,穿了鞋往外走。
外间郝果子睡得正香。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迈出门槛,又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走廊冷冷清清,说不出萧索。
陶墨叹了口气,正要往楼下走,就听旁边门咿呀声也开了,顾射披着大氅出来,乌黑青丝披散在淡青色大氅上,清俊出尘。
“你”陶墨刚说了个字,就捂住了嘴巴。
顾射关上门,率先往楼下走。
陶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慢慢走到客栈后院子里。
院子里种着棵大树,树荫如盖。
顾射走到树下,厚重树影掩去他身上锋芒。
陶墨正要靠近,就听他淡淡问道“你与晚风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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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来者不善九
陶墨怔了怔,不知为何如此问,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故人。”
“陌生故人,熟悉故人,还是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故人”
陶墨认真地想了想道“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故人吧”
顾射慢慢地转过身。浓密树荫下,他目光寒得蜇人。
“为何这样问”陶墨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射道“你对他关心不似普通故人。”
陶墨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案子有点蹊跷。毕竟是相识场,我不想他死得不明不白。”他见顾射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以为他不信,又道,“何况,我也只能这样想想,忙却是半点帮不上。”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他当了谈阳县县令,能管也只是谈阳县芝麻绿豆小案子,邻县案子是怎么都轮不到他插手。
顾射心头微动。
他似乎又太想当然地将自己心情强加于对方身上。在他心中,能让他如此关心之人屈指可数,但对陶墨来说,只怕是拔光头发也数不过来。隐约感到不悦,又隐约有些欣慰,他时分不清楚自己心里头翻滚是何种滋味,竟让他夜不成寐,只是下意识地屏息聆听着墙之隔动静,甚至在陶墨出门时,毫不犹豫地跟了出来。
“这么晚,你也睡不着么”陶墨问。
顾射低头望着只是步之距,却沐浴在月光之下,被照得苍白如雪青年。“在想案子”
“想很多。”陶墨张了张嘴,想叹气,但胸口积郁郁闷与伤感又岂是口气所能叹得干净
顾射道“你想把这桩案子断明白”
“想,不过怕是不易。”陶墨摇头苦笑,“我时常说我要当个好官,为民请命好官,但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天下当官者如过江之鲫,不少都是饱读诗书才子,他们尚且做得战战兢兢,我大字不识几个,何德何能腔热血终究是成不了大事。”他说完,才觉得肩头轻松了些。真正到了谈阳县当上了这个县令,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想得有多么天真但是这些话他是不能对老陶说,也不能对郝果子说,因为自己是他们希望,是他们支柱,他退缩了,他们就更无所适从。所以只能暗暗忍着,即使心中有这样情绪也不敢表达出来,甚至在这种情绪冒头时候立刻压抑回去。
当个好官这句话在更多时候已经不是他理想,而是他动力,他负担。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但前途坎坷,到底力不从心。
陶墨顿牢骚发完,才发现顾射久久没有回话,不由抬头看他。
顾射眉宇间有着抹不及收回温柔。
“我,我很没用。”陶墨尴尬地别开头。他也不知刚才为何就这样股脑儿肆无忌惮地将心里头藏掖了这么久话都吐了出去。也许是顾射太强,所以在他面前,自己不必勉强自己做出副坚强模样,哪怕他做出来,顾射也不以为然吧他甚至几次觉得顾射目光让他无所遁形,无论是心思还是情绪。
“若你这样是没用,那天下人还是都没用好。”顾射淡淡道。
陶墨琢磨着这句话,心中惊,“我,你你是说,呃。”
“想要知道真相并不难。”顾射很快将话题转移过去。
陶墨微感失望。因为就在刚刚刹那,他几乎要觉得顾射是欣赏自己了。
“案子都是人做,而有人地方就绝不会完美无缺。”顾射别有深意道,“无论是性格,还是处事方式。”
陶墨愣愣地听着。
顾射道“樵夫只是步棋,可以是白色,也可以是黑色。”
陶墨沉思半晌,豁然开朗,“你是说,从樵夫入手”
顾射负手往楼上走。
陶墨得了指点,喜不自胜,见他要走,想也不想地抓住他胳膊,道“多谢。”
顾射低头看着那只放在大氅上被冻得有些发红手。
陶墨急忙缩手,干笑道“时情急”
“回去吧。”顾射淡淡打断他。
前半夜陶墨因为束手无策,所以辗转难眠。后半夜陶墨因为有了对策,依旧辗转难眠。
至第二日外头走廊有了声响,他就眼巴巴地起来,自己找了店里伙计要了壶热水洗漱。
然后个人去了客栈大堂吃早点,顺便等着其他人下来。
等待时间最是难熬,好不容易等到老陶和金师爷下来,陶墨已经喝掉了三碗豆浆。
“少爷”老陶讶异。陶墨虽不爱赖床,但到底是年轻人,难免嗜睡,这样早起十分难得。
金师爷与老陶坐下,招呼店伙计送上早点。
老陶见陶墨脸欲言又止,干脆主动询问道“少爷可是有心事”
陶墨试探道“我是在想晚风案子。”
金师爷拿馒头手顿了顿,眉毛之上隐隐浮出朵乌云。
老陶不动声色道“少爷想要管这个案子”
陶墨道“也不是管,只是想查个究竟。若是这樵夫是真凶,那当然很好。若不是,岂不是辜负了两条人命”
金师爷道“东家不必忧心。此案事关人命,县令说了不算,最后要皇上御笔朱批了才作数。”
陶墨愣住,“要皇上做主”
金师爷笑道“那是当然。”
老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眼。虽说死罪需要皇帝勾决,但是皇帝日理万机,哪里会关注此等小案通常走过县令知府两关,樵夫这条命就算是没了。
陶墨稍稍放心,又道“既是如此,倒争取到了些时间。”
金师爷笑容收,“东家还是准备插手此事”
“并不插手,只是”陶墨想要想个恰当形容,却听个清冷悦耳男声替他接了下去,“从旁协助。”
金师爷看到顾射,下意识地站起身。
老陶意有所指地看向陶墨,“看来,少爷已经与顾公子达成了致。”
陶墨低头干笑。老陶语气不算好,简直可以说有些不善,但是话内容却让陶墨打从心眼里觉得甜丝丝。
顾射淡然道“这岂非是你所期望”
老陶不置可否。他期望显然与顾射所想略有出入。他确希望顾射能够助陶墨臂之力,但是他这种期望是很自私,坦白说,就是希望顾射能无私付出却无需陶墨任何回报,就算有回报也是些无关痛痒回报,诸如友谊之类,至少绝不是陶墨此刻心情。
他突然感到无力。这种无力比当初看着陶墨亲近旖雨还有深些。之前对旖雨,他并不曾放在心上。因为他是小倌,无权无势,是可以用金钱征服。但顾射不同,他家世地位才华和性格只会让他反过来征服别人。而他相信,只要顾射出手,陶墨根本不需要任何抵抗便会溃不成军。只是他闹不明白是顾射葫芦里究竟卖是什么药
难道是场游戏以顾射为人只怕是不屑这样无趣幼稚游戏吧
陶墨将老陶沉思当做为难,低声道“若真是为难话”
“其实,也该查查。”老陶突然道。
金师爷咀嚼着馒头,情不悦。还以为在这张桌子上老陶会是唯盟友,谁知道顾射出来之后竟然也叛变了。
老陶道“少爷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办便是。”
晚风死于黄广德之手,那么丢出樵夫当替罪羔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