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道“他说他罪有应得。可知府列那两条算什么罪若真要说罪,他擅自扣押朝廷命官才是大罪”
顾射道“他不愿让你救他,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若我抬出父亲名声,难道就名正言顺了么”
老陶窒。顾射是顾相之子没错,但顾射本身并无官职。按朝廷律法,莫说是顾相之子,哪怕是当今皇子,若非皇帝谕旨或印信,也不得擅自调度地方事务。让顾射以顾相之名要求知府释放陶墨何止是名不正言不顺,简直是徇私枉法。
顾射道“我若如此做,岂非更显得陶墨有罪而知府大公无私”
老陶出身魔教,混迹江湖,习惯于直来直往地解决问题方式,被他这么说,不免有几分醍醐灌顶之感。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顾射道“便按规矩办事。”
“按规矩办事什么规矩”
顾射道“击鼓鸣冤。”
“”老陶嗤笑道,“知府虽然是针对少爷,但如少爷所言,他毕竟有小错在先,知府若要借题发挥,也是无可奈何。如何鸣冤”
顾射道“若是没错,便设法让他出错。若是有小错,便让他成大错。”
老陶道“你意思是”
“无端扣押朝廷命官本就是错。”顾射道,“只是如今还是小错”
“不行。”老陶不等他说完,就断然拒绝道,“少爷体弱,在那等地方呆上天已是煎熬,如何还能呆上十天半个月”
顾射道“我又怎会想出这等简单之法”
老陶狐疑地看着他。
顾射面无表情道“既然要错,便让他错得不得不放人不计较,甚至反水。”
大清早,街上行人寥寥。
顾射披着大氅走到衙门口大鼓前,拿起鼓槌。
顾小甲把抓住他胳膊,焦躁道“公子,你,你真要上公堂”
顾射道“嗯。”
顾小甲道“公子从未上过公堂,不如回谈阳县请锤先生出马吧”
顾射道“你不信我”
“并非不信,只是”顾小甲低声道,“以公子身份,实不该沾染衙门公堂这等污秽之地。公子若真想救陶墨,不如由我出马,去劝说劝说知府。”
顾射默然地看着他,面沉如水。
顾小甲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抓住胳膊手慢慢松开。
咚咚咚
咚咚咚
鼓声如雷,声声震天。
知府急匆匆地上堂,瞪着站在堂下顾射,手娴熟地拿起惊堂木拍,道“堂下何人”
“草民顾射。”
“见到本官为何不跪”知府问道。
顾射道“我来伸冤。”
知府道“既来伸冤,为何不跪”
“因为我要状告正是大人。”
“放肆”知府惊堂木重重拍,“你可知民告官,是要挨板子。”
“那官告官呢”
知府冷笑道“你是什么官”
顾射道“我不是官,不过我东家是。”
知府心里隐隐有了底,“你东家是谁”
“陶墨。”
知府道“陶县令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已经被我拿下。你莫不是替他来伸冤”
顾射道“正是为他伸冤。”
知府挥手道“他罪证确凿,无冤可伸”
顾射道“既是如此,还请大人将他罪证罗列,以便让我们心服口服。”
知府心头火起,指着他鼻子道“放肆本官既然敢抓陶墨,自然是有证据。只是你是何人本官为何要给你过目”
顾射道“我不过介草民。不过既然大人说抓了陶墨,那么草民敢问,大人究竟是依照我朝哪条律法敢不经吏部批核,不受刑部允准,便私自扣押朝廷命官”
直站在外堂听顾射与知府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金师爷、老陶和郝果子都看得叹为观止。他们头次知道顾射竟然能口气说这么长话。
77、 先发制人五
知府被问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抓陶墨之前,他派人打听过陶墨的背景,说是出身商贾之家,现已没落,父母俱亡,无亲故在朝。这样一个人摆哪儿看都是一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怎么突然跳出一个咄咄逼人的讼师
他瞪着顾射,眼睛往师爷那里一瞟。
师爷干咳一声,起身走到知府身边,“大人,这个顾射在谈阳县有点名气,但听说从未上过公堂。”顾射在谈阳县的名气是靠着一锤先生以及他的门下耳口相传传出来,本身倒无惊天动地的事迹。出了谈阳县,顾射之名便淹没在茫茫人海,即便被别人提到,也不过一句从未上过公堂的一锤先生弟子。这位师爷知道的也仅仅如此。
“没上过公堂”知府精一振,被顾射刚刚一连串质问问得发懵的脑袋总算找出一丝清明来。“看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师爷道“此事宜快不宜慢。”快刀斩乱麻,趁清晨还没什么人旁观的时候一棒子打死,以免拖得久了,生出事端,引起轩然大波。
知府也是此意,闻言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桌案,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泼皮竟在公堂之上公然污蔑抹黑本官你可知这里是何地方也能让你这等无知草民大放阙词本官念你初犯,不予计较。你还不快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顾射淡然道“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说正题。”
知府气得胸口发闷,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两下出气,“你真当本官不敢对你动手”
顾射道“公堂之上不说敢不敢,只说应当不应当。大人不知是照着我朝律法哪一条要对我动手”
知府猛然站起来,怒道“便冲着你以一介布衣之身,状告我堂堂四品大员”
顾射冷冷地盯着他。
知府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透出来,竟是不敢再对视下去。
“既然如此,你动手便是。”顾射道。
顾小甲吃惊地大叫道“公子”
顾射抬手,轻轻一摆。
顾小甲瞪大眼睛,冲知府射出杀人般的凶狠目光。
知府哪知眼前这个人看似冲动莽撞,实则这般冲动莽撞此刻他已是作茧自缚,骑虎难下。若是打,事情怕是要闹大,若是不打,他堂堂知府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搁
师爷溜着小步靠过来,低声道“大人,不如打个两三下装装样子。文人从来都是骨气高,皮肉薄,只怕两三下下去,这薄薄的皮肉该将那骨气给挤兑下来了。到时候大人再免了他后面的板子,岂非更显宽宏大量”
知府觉得大为有理。他初见顾射还被其风采所慑而心生好感,但如今被顾射连番抢白下来,他心里头只剩下想将对方痛打一顿的怨气。
“来人”知府拿起红头签,“重打二十大板”
顾小甲等人俱懵了。
顾射倒是老在在,不等衙役们上前,便坦坦荡荡地匍匐在地。
直到衙役举杖落下,顾小甲才如梦方醒,大叫道“谁敢动我家公子我家老爷是顾环坤顾相,谁敢动他”
知府原本看着顾射的脸,琢磨着几下喊停,但顾小甲撕心裂肺的一顿吼顿时把他吼懵了,等衙役打到第三下才回过来,忙叫道“停停停”
他白着一张脸,看看顾小甲,又看看顾射,半天才道“你刚刚说,你家老爷是谁”
顾小甲被衙役们拦在外头,只能张牙舞爪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公子是顾弦之”
明明挨打的是顾射,但知府的脸色看上去比他还要苍白,“你,不对,你不是说你叫顾射吗”
顾射缓缓张开嘴,刚才为着忍痛,他将下唇都咬破了,血水沾着下唇,艳色逼人,却看得知府又一阵心惊肉跳,但更心惊肉跳的是顾射接下来的话。“姓顾,名射字,弦之。”
知府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师爷见知府魂俱失,连忙指挥衙役放人,让顾小甲等人将顾射抬出去,然后又吩咐衙役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若是顾射真的在覃城出了事,那么不止是知府,只怕如今堂上堂下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他越想越懊悔,恨不得将适才教唆知府将顾射打一顿的那席话给吞回去。不过此时不是懊悔的时候,想着如何补救才是正道。
他连忙去推知府。
知府已经吓得魂儿都没了,被推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人,人呢”
“被抬走了。”师爷道,“我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
“伤势如何”知府眼巴巴地看着他。
师爷道“还不知。”
知府猛地一捶脑袋,哭丧道“这次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大人,我们还不知那顾射是真是假。”师爷道。
知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湮灭,“敢在公堂之上呼喊出来,只怕假不了。”
“即使不假,所谓不知者不罪。我想顾相未必会”师爷看着知府绝望的脸色,默默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知府双手按着额头,叹气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报应啊。”
师爷见他只会唉声叹气,不由着急起来,“大人,此时不是自怨自艾之时,我们还是想想对策为上。”
“对策还能有什么对策我打的是顾弦之,天下第一才子顾弦之就算顾相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较,但天下学子能饶了我去”顾弦之在天下学子眼中堪称楷模,莫说被他打了三下板子,哪怕是被他碰了三下说不定都会有无数学子扑上来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师爷听得也是后背凉意一阵翻过一阵。他想了想道“事情也未必到如此田地。那顾射不是有求而来吗我们不如先遂了他的愿,再负荆请罪。”
知府一呆道“愿”
师爷手指往旁边一指,“陶墨。”
这三下板子可不是虚的。当时那些衙役看顾射与知府针锋相对,个个摩拳擦掌,唯恐打得轻了让知府不快,虽是三下,分量却不轻。
顾射回到客栈时,意识已经有点迷糊了。
顾小甲完全慌了,趴在床边嚎啕得天昏地暗,连大夫来了都没反应。还是郝果子和金师爷一人一边将他拉开。
由于顾射伤得位置较隐秘,所有人都被请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才满头大汗地出来,递了两张药方,一外敷,一内服。
顾小甲连泪都不擦,夺过方子抓着大夫就往外跑。
郝果子见他跑得跌跌撞撞,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老陶和金师爷对视一眼,都是暗自摇头。
金师爷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位隐居在谈阳县的顾射竟然是顾弦之,但很快他就被顾射这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做法给震住了。其实以顾弦之的家世身份,他若是亲自与知府商谈,知府未必不卖面子,但顾射这样一来,却让知府反过来要求着他。
打了顾弦之。只怕知府现在正满大街地找绳子上吊吧一想到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