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灯笼颤了一颤“你猜到了。”
“我见过她,在你家的那盘人偶里,你的父母,妹妹,师父,还有你家的猫,全在。”林言一眯眼睛,往前逼近一步,“庙主现在应该已经死在你手里了,不出意外的话,你脖子里挂的那个,正缺我的生魂。”
“为什么做这种事”
阿颜的笑容僵住了,紧紧咬着后槽牙“你是段泽,你应该知道那滋味,一个人在黑暗中过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死活,为了一顿饭用咒术害人,喜欢的人宁愿跟鬼在一起折完阳寿都从没有看过我一眼,跟死有什么区别这些都是你们害的”
“把萧郁还我,我不追究。”林言疾言厉色,“就凭你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阿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但立刻被压下来“我是比不上你,我父母,伯父伯母都比不上你,但今天这阵法是你自己留的,我只不过借来用一下,你再厉害,破的了你用毕生心血做的困龙阵么噢对,现在阵眼是我,我死了,谁也出不去。”
甬道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依稀是木棍敲击石砖,荡起空旷的回音。
林言嗅了嗅空气中隐约飘来的鱼腥味,暗地里踩了尹舟一脚,用牙缝挤话“咱们惨了”
尹舟压着嗓门“不是吧,你装逼吓唬他呢亏老子这么崇拜你”
“拖时间玩心理战,现在谁都指望不上”林言装作不动声色,转头看向阿颜,“说吧,你预谋这么久,现在不说出来,太对不起死了的脑细胞。”
阿颜回头看了看甬道,嘻嘻一笑“他要来了,他再来的时候可就智全无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趁着小鬼们还没到,剩下的时间来听个故事吧,我家的故事。”
阿颜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着石壁,仿佛在认真回忆“你猜得对,我生在四川一个偏僻的小村里,我家是巫蛊世家,精通苗族蛊术,南洋降头,风水墓局和门遁甲,我父亲叫君向东,母亲叫蒋莺,你想到我姓君,应该猜出来了”
林言点了点头“你说你师父是王忠时我就怀疑过,他收你为徒弟,对你悉心照料,因为你父母死在萧郁墓中,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我还真小看了你,不急,这段等会再讲,我大伯叫君建设,噢,就是死在门口那个,段泽墓在研习降术的人中大名鼎鼎,但一直没人敢来,二十三年前,我大伯、大娘和他们的儿子为了寻找失传已久的降术来到你的墓中,在研究头骨阵时无意间触发了机关,两人被恶鬼追杀,临死前把表哥送了出去。”
“表哥在墓中中了咒术,被恶鬼拽掉一条胳膊,回家没多久开始溃烂,咽气时一排排肋骨都露在外面,但他把棺木上段泽和萧郁的故事带了出去。我父母痴迷道术,本来还惧怕厉鬼,在他们好友王忠的劝导下,准备了三年,扮成村民进入考古队,我父母只想见识明朝精妙的锁魂之术,没有一丝要害孽畜的心思,更没有要拿他墓里一分钱财谁想到那畜生没有一丝人性,最先拿我爸妈开刀”
阿颜的表情痛苦起来,直勾勾盯着林言“我当时只有五岁,妹妹三岁,被安置在村子里,等啊等,等来父母没有头的尸骨,王忠跑了,村里人说我父母触犯灵,无人敢来收殓,我跟两具尸体住了半个月,那股腐臭味我至今都记得,夏天尸体胀气,尸水横流,蛆虫爬的到处都是,睡觉时就爬进嘴里”
“你知道是什么滋味么”阿颜的眼透出疯狂的色,林言想插话,被他用手势打住,继续道“研究降术巫蛊本就短寿,我一共只有大伯一家和父母、妹妹这些亲人,一夜之间只剩三岁小妹,我跟她被警察送回家,给了一丁点安抚费,根本不够吃饭,两人饥一顿饱一顿,捡村里人剩下的东西,受尽别人白眼,好不容易长到十三岁,妹妹肺炎高烧,没钱治病,村里人没有一户肯管,最后她抱着我说胡话,要好吃的,要买裙子我去哪里弄索性索性”
阿颜痛苦的咬着下唇,说不下去。
“你见救不活她,索性用绳子勒死了她,挂在房梁上曝尸取其怨气,将魂魄做成小鬼收在木偶中。”林言接道。
“你怎么猜出来的”
“她来我家引我跳楼,一个劲喊哥哥,说哥哥给她买了衣服,她的情不像在叫我。”
阿颜的脸上漫上一丝温柔“变成魂魄贮存在木偶中,就再也没有饥饿,再不会生病,永远陪着哥哥,多好。”
林言厌恶道“可惜她并不情愿,否则何必每次都没真下手杀我,又留下这个娃娃,她不能投胎的冤魂一定恨透了你这个哥哥”
说话间甬道又起了阴风,尽头处出现三三两两细长的影子,林言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由头皮一阵发麻,是那头骨阵一根根挑着头颅的棍子,像独脚的山魈咚咚跳跃而来,远远站在阿颜身后,横七竖八的头骨中中间竟站着一个垂着脑袋的高挑白影,乱发覆面,宽袖澜衫下露出没有任何血色的手。
萧郁林言差一点喊出声来,怕激怒了恶鬼,又生生咽了回去,把目光转移到阿颜身上。
“妹妹死后,我一个人来到北京,那时我十五岁,没想到遇上了那个王忠,我恨他当初不管父母,也恨他只为了自己的好心不计后果煽动他们,但师父也为这件事后悔多年,因为愧疚收我当徒弟,传授道术。”
又一阵嘻嘻的阴笑声,阿颜乐道,“他不知道我早就比他强了,他会的那点抓鬼驱鬼的功夫,我会放在眼里”
林言冷笑一声“心计如此之深,段泽也望尘莫及。”
“你哪知道生活的艰辛你们这种从小泡在蜜罐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活着有多难,进学校遭人白眼,被欺负,被当做怪物,你们真以为我没有心么”
“我一直记得你,从开学第一天,你说你是临时班长,来帮我拿行李,那天阳光那么亮,你穿着白衬衫从树荫下朝我走来,干净的像一个梦,我就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人,后来你找我谈话,安慰我说没关系,欺负我的人都不是恶意,我真想为了你把对师父的愤怒都忘了,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阿颜阴沉沉一笑,“当然,我没用真名,身份证和入学登记写的都是颜成,没有姓。”
听到这,林言和尹舟诧异的对视了一眼,说什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不声不响的小道士,心里竟装了这么多事情,林言有些愧疚“抱歉,当时没那个心思,我压根不知道我喜欢男孩子”
阿颜不由愤愤“你没有那他找你时你为什么喜欢他他根本是来杀你的,你看到了”
“他不是。”林言坚定道,“我爱他,因为他的真心,他从来不像你一样自卑,他把心剖开放在我面前,即便我曾那样对他也从不记恨。”
阿颜朗声笑起来“不记恨你当他受了这五百年的罪是白受的么”
林言皱眉“那你妹妹为什么会天天跟着我”
“我喜欢你呀,你不在意我,我却总想听到你的一点消息,就让她跟着你,陪着你,回来讲给我听”阿颜沉浸其中,如痴如醉,“后来的事你都知道,我本来没想到你就是段泽,学期开始时导师公布实习的消息,竟然就是萧郁孽畜的坟墓你的命格纯阴,有一半的几率能见鬼,我想说不定他能附在你身上被带出来,就跟师父合计了一下,把你弄进考古队,果然成功了。”
“我本来想打散他的精魄为父母报仇,谁想到即便在阳气甚重的环境我还是敌不过他,你们又成了那种关系他越来越强,越来越像人,我嫉妒的快死了,想尽制造误会拆开你们,谁知道他竟然撵都撵不走,好不容易滚了,你又把他找回来,你为什么要把他弄回来”
林言打断他“我知道你想杀他,那为什么要逼我跳楼自尽,你不是说喜欢”
“对,我喜欢你。”阿颜咬牙切齿,“但我这种人,配得上被你喜欢么就算你喜欢了我,万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你说怎么才能长远”
林言怔怔的看着他,那一瞬间他仿佛在阿颜身上看到了段泽的影子,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你要我死。”
“变成魂魄被封存进木偶不好么,这世界这么冷漠,活着这么难,爱的人随时可能变心,朋友也随时可能出卖你,你们变成木偶,我就可以一直跟你们说话,咱们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你不知道,来山西的这一路,是我一辈子最快乐,最没有负担的时候,有朋友,有喜欢的人”阿颜阴阴瞥了一眼尹舟,“你别急,我给你和阿澈都做了人偶,等你们死了,咱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尹舟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变态,你他妈才是真的变态,段泽和萧郁至少两情相悦,你算个鸟”
阿颜声嘶力竭“段泽不也是变态,他杀了萧郁,但萧郁还是爱他,那么爱他,刚才我几乎驱动了半个鬼阵,他都不肯杀他凭什么”
“你把话说完。”
“好,既然你跟萧郁已经约定了来生再见,我只好助你们一臂之力,假借师父的名义带你们来山西,那时我已经怀疑你就是段泽了,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你,我骗你说冥婚,带你们找段泽的墓,在晋阳古城时我想尽办法引你们进入鬼城,结果你们不中用,只顾着干那事,前生的事却只想到个名字,我只好再陪你们来段家村,一直到古墓”
“庙主呢在柳木镇窗外的出现时,他还活着么”林言逼问。
“死了,在来山西之前就已经死了,变成了我的收藏品,一直陪着我,谁让他聒噪说什么放下屠刀,不让我对你们动手,我们打了一架,然后他就死了。”阿颜嬉笑道,“你看到的是纵魂术,日益精进。”
“我已经说累了,只剩最后几句。”阿颜往后一摆手,“你们总算想起了前生的事,就算他爱你,你爱他,恶鬼积聚百年的戾气足够毁灭理智,他现在杀你十遍,啃了你的尸骨都不够,怎么会记得还爱你等你们死了,我把你们收进人偶再对付他,段泽你亲手布的困龙阵好用的很,连他也敌不过数千冤死鬼看见他了他已经成了困龙阵中最重要的一环,杀人利器。”
林言往后一退,右手不由自主往腰间摸去。
“哎,我看到你摸枪了。”阿颜眯起眼睛,“说过别白费力气,困龙阵用怨气维持形态,由我做阵眼,要是我死了,你们就永远出不去,永远在这甬道中跟厉鬼度过余生”
“疯子”林言一直压抑的怒火一下子不受控制,尹舟从后面拽着他不让他动弹,林言吼道“你这种人,这种永远不为别人着想,自卑,自私又阴毒的人,活该一辈子被人欺负,孤独一生,跟你做过朋友,真他妈恶心”
阿颜得意非常“别说这种话,段泽好像跟我差不多,萧郁的锦绣前程和大好年华可是活生生断送在你的手里,那时你有问过他想不想死么”
“林言哥哥,事到如今有没有后悔,若当初萧郁没有逼死我的父母,若你们知道人鬼殊途不要在我面前讨人嫌,若你能有一丝丝顾及到我,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大概到你死,他魂飞魄散时还能对彼此有个好念想,现在你们还有什么情深若此都是虚妄的感觉不错吧”
“虚妄尽管让他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情深不寿,你一辈子也没有过。”林言不屑道,“要说后悔,我只悔每次你露出破绽,我都告诉自己不能怀疑朋友,以至纵容你到现在”
阿颜怒意凛然“好,我在一边看好戏,看看你们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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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颜怒意凛然“好,我在一边看好戏,看看你们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阿颜说着点燃一张浸满红汁的符纸挑在匕首尖上,右手一点便燃起熊熊火光,与此同时,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甬道忽然鬼声大作,挑着头颅的棍子在地上敲击,一道道黑影冲脱而出,从阿颜背后往林言逼近。
萧郁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形态,蛰伏在黑影中间,双眸血红,乱发漆黑,抬起一张青白带尸斑的脸,七窍流出鲜浓的血,直勾勾瞪着林言。
黑影们大放悲声,林言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尹舟面对面的喊话都淹没在冤魂们的嚎哭之中,再一晃,萧郁竟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背后,长指甲生生扣进胸口的肌肉里,嚓的拔出来,带出一条细细的血丝。
“杀人偿命”
“疼,萧郎,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