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止水的眼睛看着他,摇摇头。『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云来亦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如此,叶氏降为品侍,禁足。”小娇娘依然直立,他又道,“杜景阳的事,孤自会处理,你不必烦忧过多。”
灵眉知是应她了,叩拜下去,“妾谢过王爷。”
便由着侍女扶她出去。快到门口,贵管事突想到甚么,与淮西王道,“王爷,平江和桐里的土地,老奴请收回王府自理。”
灵眉一愣,转过身,面向贵管事。云来不做声,只眼睛看过来,她没有理会,一停,对贵管事道,“妾刚说了,既已嫁入王府,妾的家财,凭王府理会。”说着微微向她一躬做礼,转身离去。
天渐渐的冷了。灵眉一日一日的坐在廊下,看院中的碧梧慢慢凋落,叶子一片一片的变黄,再一片一片的落下来。直到有一天,侍女石青将院子里厚厚的枯叶断枝收集起来,她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石青答,“天冷了,他们并没有给送半点炭火来。奴婢收拾一些出来,好留着取暖。”
从那一天起,淮西王便再没有踏足过郁鸯轩。这里的二十几名下人,一琴当日就被叫回,其余的走的走,散的散,只余下当初从汤山行院出来的石青、银红。那银红丫头也是个有点心性的,嫌藕荷二字是贵管事所取,自又改了回来。灵眉望着她们,十分的歉然。
果然就被石青言中了,直到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炭火依然没有送进来。灵眉已不再廊下坐着,天气寒冷,衣服却还是夏日做的那些,还有,这屋子阔达,夏天又把所有的隔断都打通了,悬挂着重重的纱幔,那些漂亮的昂贵的一层一层的玄烟纱,曾经在夏日氤氲的香气里纷飞飘拂,如今却像隔年的蛛网,冷冷的吊在梁上。
书台上的墨也干了,书已烧去大半,唯有一张七弦凤尾秀琴,依旧擦拭的干净,静静的躺在那里。
侍女石青很是忧愁,她们已想尽了办法,把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拿来御寒,奈何屋子太大,天又阴冷,三个人的手都冻的像十根萝卜,银红的脸上还生了冻疮,而冬天才将将开始,缺衣少棉,该怎样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宋妈妈走到门前,棕底金线蟒纹夹棉帘子掀起,从里间捎出来一阵热浪,带着隐隐的女子格格的笑声,她走进去,穿过背转厅堂,来到里间,吴樾儿正在与个小丫鬟下棋玩,下面四五个侍女,两个在窗下翻绳,一个理钗环,一个站在榻前说话儿凑趣。
侍女们见宋氏来了,忙站个正形,那个陪棋的小鬟也站起来,吴樾儿丢了枚金瓜子儿与她,“去玩吧。”便一哄而散。
宋妈妈一瞧,樾儿穿了件海棠红小袄子,玄黑出毛比甲,发里塞着明珠,脸儿红红的像涂了胭脂,便吩咐郁金,“还不快给少史端解酒的话梅汤来。”
吴樾儿道,“已喝了一碗了。”
宋氏道,“再饮一盅。”说着坐到下头,瞅着她问,“将与王爷一道去延平郡王府了”
吴樾儿嗯了一声,宋氏又问,“那家人就没有问你什么”
吴樾儿笑,“妈妈精明。徐老王妃和那个谢氏都问了。”
“你怎样说”
吴樾儿白她一眼,“我能怎样说,不过是说她犯了过错,被王爷罚了。”宋氏瞧她那一脸得意,一指头点到额上,“你这个性子就不晓得收敛儿些。”
吴樾儿却板下脸,“做什么要收敛,你也说了,她不过就是个玩意子她也配再者,装贤良的那一套,我可不会。”
宋妈妈啧啧啧的摇头,倒被她怄笑了,“也罢,哥儿或就爱你这个俏辣直截的性子。”
吴樾儿便也笑了,“快别提她了,怪扫兴的。自贵管事回京后,您最辛苦”一面让侍女前来给她捶背捏腿,宋氏想想,摇摇头,“我也都是为你。”
这一天夜里,灵眉醒了。天气严寒,三个人挤在仅有的一床棉被里,但太冷了,无法睡熟,往往一夜要冻醒好几回。以往的夜里,每每冻醒,为了不吵醒两个侍女,她总是强迫自己静静躺着,直到再昏昏睡去,今夜却有些禁不住,于是悄悄儿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银红醒了,模糊的问,“您去哪儿”
灵眉扯个谎,“我去小解,”她便又睡去,不忘了叮嘱,“快些儿回来,冷。”
灵眉嗯了一声,将下床,身子已颤个不停,哆哆嗦嗦的摸到一件棉袍裹紧在身上,她摸着黑往前面走。
这件棉袍,是前几日一琴不知想了什么法儿送进来的,还有两三件棉衣,一大包御寒的汤药,一琴人没有进来,但看她分的细细的各种药材,灵眉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今夜晴好,窗下洒了一地的月光,皎银似霜,她就着这微弱的亮,用手指拭去窗边水晶镜上的尘,镜里人的眉目依稀,瘦了呢,她想。又回忆起去年的这会,那间精致奢美的屋子,那个人迫着自己坐在镜前,为她描眉摩骨,“我不会画画,只会这样子在你的身上来画”
心里头一悸,小娇不禁失笑自嘲,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嗳脸皮儿都烫了呢。
镜子里什么东西在闪,灵眉转身一望,原是妆台的首饰盒子白日里怎的摆开了,亮晶晶的金刚石、猫眼坠子、宝石串子、七彩华胜林林总总装的满满的,在黑夜里闪着光芒,这些可以换多少棉被和米饭啊,她模糊的想,有热烫的东西从身体里涌出来,她毕竟还是有些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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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僻落的小院子里被关了十几日,一个清晨,那几个把他们带来的随扈突然就推门进来,“二位公子,出去吧。”
周奉与景阳刚起身,十余日未曾出门,两人脸上都泛起了胡茬,衣衫皱旧,景阳首先问,“去哪儿”周奉目露警惕,眼里的火花一闪又隐回去。
一个随扈笑笑道,“敢情二位公子在这里,吃喝拉撒的都有咱们伺候着,上瘾了”脸孔一板,“赶紧的,请快出去吧”
这是要将他们放了周奉狐疑,与景阳交换了眼色,他问,“这些天把我二人拘在此地是何意思总要一个明白。”将那说话的一人白了他一眼,指着他道,“呔,让你们走就快走,哪里来这许多的废话甭敬酒不吃吃罚酒”态度十分无礼轻蔑。
周奉只觉郁攒多日的怒气在胸口处流窜,沉沉道,“是淮西王爷吧”
这些个豪奴在京城塞外的横行惯了,只听“啪”的一声,周奉面上已着了一鞭,立刻鲜血淋漓,那随扈拿鞭子指着他,“贱民,叫你走就走,我们王爷的名号是你叫的”
景阳惊怒,“你们怎可随意打人”周奉一手摸到面颊上的血,淋漓的血色和凤目中浓烈压抑的怒火将整张脸庞灼染上妖异的颜色,他轻呸了一口,“啧,真是有甚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
那随扈着恼,一鞭子又挥过来,周奉这回有防备,但也只够伸手一挡,这一下袖子全抽烂了,里面的棉絮爆出来,景阳忍不住抢过来挡住他,一面怒斥,“你们太过分了”周奉将他轻轻推开,向对面道,“带我去见淮西王”
对面一愣,转而哈哈大笑,指他的鞭子抖个不停,回首对其他的随扈道,“听听,这可真是稀,”嘴角轻撇,极轻蔑的语气,“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见我们王爷”
周奉但觉一股巨大的怒火从心底深处喷薄着出来,将五脏六腑烧的疼痛,他想起每一回见到那人的下跪,他那样骏威高远,轻轻就夺去他所有。拘禁这些时日,他想过最坏,如今却连当面逞一回匹夫之勇的机愿都不复再有。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感觉,伴随着随扈的狂笑声,像一座山,压砸到肩上胸口,景阳扶住他,“你”
周奉不愿看他眼里怜艾的色,轻轻从齿里嘶出,“走。”
出了院子,四儿五儿也已被放出来,蹩在院角落里蹲着,看到他,哆哆嗦嗦的蹩过来,像两只老鼠。另一个随扈扬着脸对他三人道,“你们这就家去吧。”转过向杜景阳,“杜公子,烦你还要与我们走一趟。”
周奉问,“你们要将他怎么样”那些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持鞭的人哼了一声,景阳泰然自若,转身向周奉拱手,“周兄,”这是他第一次如是唤他,“保重”
后来是在一个雪天,周奉辗转从别人那里听说到杜景阳发了横运,居然令淮西王府将平江的土地剖出一半与他,允许自立门户。那人说的时候不禁的艳羡,“杜公子好福气啊,王爷如此宽仁什么,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上姻的,喏,不就因为杜公子的侄弟媳,现下正是王爷最宠爱的少史娘娘哪”
这一日回来他酩酊大醉,望着门外漫天的大雪,分明第一回觉到自己输得真真切切,一塌糊涂。
保重,景阳说的好,门外的雪铺天盖地,他眼睛里最后一丝儿光也要熄下,他原就是最需要保重的那一个
郁鸯轩里,石青和银红围着灵眉,两个人眼睛肿的像四只大桃。
那一日,或是夜里经了寒风,第二日小娘儿便头疼咳嗽,谁知后首又下起大雪,便发起热来,三个人真真的体会到什么叫“雪上加霜”。
灵眉昏昏的醒来,她已烧了两日,已然有些糊涂,那银红见她醒了,哇的扑到她身上又是一通大哭,灵眉吃力的伸手想去抚慰,石青一把把她冰冷的两只手攥到被子里,冲银红骂道,“哭,哭什么哭,没见夫人刚醒。”自己的眼圈儿说着却也红了。
灵眉原比她们大一二岁,这些日子处得已如姊妹一般了,勉强笑道,“怎么了”石青红着眼道,“将才,奴婢拿着珠宝明珠去寻守卫,求他们让我出去,或者去报王爷,给您请个大夫,他们不肯。”
灵眉知她个性,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必定不知被人几多殴辱,一口痰堵到嗓子眼儿,大咳了起来,石青二人连忙将她扶坐起,灵眉咳歪了身子,好容易将那口痰嗽出来,银红忙拭干净她嘴角的涎液,她便抓着她二人的手,“好妹妹,莫要再咳,咳,莫要再为我去求人。”
银红又哭出了声,“可是您的身子”
灵眉摇摇头,闭上眼,一会儿睁开,面上浮现一朵苍白的笑容,“会好的,我也不是没经过苦。”
不过是安慰她们的话,石青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这么好的夫人,“那狠心的”
“真的,”灵眉打断她,看着她们认真的说,“从始至今,只有这段日子里让我最平静,这里。”她摸摸自己的心,“该还的都还了,再也不欠谁只是连累了你们,跟着我遭罪。”
石青摇头,攥住怀里细瘦的手,细细着道,“不是的,您是最好最好的人。”
灵眉苦笑,“我方才梦到剪云,还有梅香。大抵我是个无福命冲的,身边的人都不长命。不过你们不会,你们是王府家生的”她说着说着已经气弱,两人忙扶她重新躺好,石青抹泪哽咽,“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记念着这些”
灵眉不一会儿便又重昏昏的睡去,嘴里面呓着,“别把被子都给我,你们也冷”
一灯如豆,在黑暗空旷的房间里照出昏暗的光亮。
“怎么办”银红抱紧灵眉,一起躺在被子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瞅着床前的石青,她眼睛里都是泪,一会儿抖抖的说,“她会不会死”这话在汤山行院里她也问过,石青抿紧嘴,忽然转头冲了出去。
“你做什么”后面是银红微弱的喊。
她快步行着,猛然间抬头看到书台上亮晶晶的那一案子珠宝首饰,这屋子空旷逼人的寒冷像一座坟墓,这些个金刚石玉翠玛瑙摆在这里,是陪葬么
“守卫大哥,求求你们了,去给王爷传个信儿吧,品侍她要病死了,求求你们了”砰砰砰的捶着门,外面依旧是毫无搭理。
不一会儿,重重的砰砰声又起,这一回声响又闷又沉,院门外的两个守卫一对眼,其中一个往里一看,青灰色的夜空下,薄衣烂衫的小丫头,嘴角抿的死死的,跪在门里与他们磕头,一下又一下。
“求求你们了”石青的头重重的叩在青砖上,砸的脑仁里重重的昏疼,“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了”到最后,头脑已经昏沉,只这一个执念。
终于,一人忍不住,开口道,“那丫头你再闹也没用,快省省吧。”
石青尖利的声音嘶哑道,“品侍是王爷宠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