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喜儿的话不免有些吃惊“让郓王殿下入主东宫那岂不是要先废掉太子殿下”
喜儿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悄声说“是呀,青菡说梁公公、童公公,以及王黼大人、蔡大公子都想拥立郓王殿下为太子呢,整天在皇上面前说郓王殿下的好话,皇上也非常乐意听皇上越来越不喜欢太子殿下,很多人都觉得皇上废太子立郓王是迟早的事”
于是通过喜儿的叙述,婴茀得知了关于赵楷与赵桓的许多故事。
所谓“天之骄子”,就是指赵楷这样的人。他拥有几乎一切可与帝子身份相映生辉的优点俊雅的外表、聪慧的头脑、丰富的学识以及脱俗的风度。从很小时起他就展露出了非凡的才智,有一次赵佶与儿子吟诗作对,所出上句为“桂子三秋七里香,”当时年仅几岁的赵楷应声而对“菱云九夏两歧秀。”赵佶还道他是凭运气碰巧撞上,再出句道“方当月白清风夜,”赵楷不慌不忙,从容应道“正是霜高木落时。”如此佳句令赵佶闻之大喜,看出此子才思绝非寻常人可比,从此对其另眼相待,宠爱异常。
而且赵楷的才华远不仅限于会作几首诗,除诗词歌赋外,琴棋书画、声技音乐无一不精,与赵佶当真意气相投、趣尚一同。赵佶与他不仅有父子之情,更隐有知己之谊,到最后,不仅是太子赵桓,即便把所有其他诸子加在一起,他们在赵佶心中的分量只怕仍不及这个集天地灵长于一身的郓王楷。
因此政和六年二月,十四岁的赵楷官拜太傅。宋有定制“皇子不兼师傅官”,太子赵桓也不曾出任过此职,此制由赵楷而破。
政和六年十一月十九日,赵佶降诏命刚满十五岁的赵楷提举皇城司,整肃随驾禁卫所,兼提内东门、崇政殿等门。职责是率亲从官等官员禁卫拱卫皇城,并不受殿前司节制。赵佶还特意放宽了皇城司的职权,增加近千名亲从官供赵楷指挥。此后十年,赵楷均提举此司。这又是个令满朝文武惊叹不已的决定,此前宋明文规定“宗室不领职事”,凡皇子皇孙均不得任有实权的官,而赵楷在父皇的公然支持下再破此例。
政和八年三月,赵佶诏十六岁的赵楷赴集英殿殿试,结果赵楷唱名第一。众臣上书评曰“殖学贯三才之奥,摛词搴六艺之华。顷偕射策之儒,入奉临轩之问。条万言之对,挥笔阵以当千;发内经之微,收贤科而第一。”赵佶自然大悦,但为避嫌及笼络士人计,下令以第二人王昂为榜首。
宣和五年七月,王黼等大臣上表,请为赵佶上尊号。除太学诸生耆老等纷纷附议请求外,众皇子也都联名上书请求父皇接纳群臣所请接受尊号,而为首的皇子不是太子赵桓,却是二十二岁的郓王赵楷。
赵佶宠爱郓王楷渐成尽人皆知之事,宫内宫外太监弄臣低俗文人纷纷附和着讨好赵楷,写诗作歌,花样百出。赵佶为赵楷造飞桥复道后那年立春之日,剪贴于宫中门帐的“春贴子”上甚至出现了这样一句诗句“复道密通蕃衍宅,诸王谁似郓王贤。”谄媚得颇肉麻,但赵佶看了却相当开心。
“诸王谁似郓王贤”,闻者难免都会想诸王里大概也包括太子赵桓罢
赵佶屡屡深夜召赵楷入宫,两父子通宵欢宴、促膝长谈直到天明;赵佶幸蔡京府第赐宴只带赵楷一名皇子,太子根本连这消息都没听说过;赵佶有意命赵楷统率大军,北伐燕山有心者不难从这些事里提取出某些暗示性讯息父子密谋、拉拢权臣、制造机会为宋建功立业有关东宫即将易主的传言被传得沸沸扬扬,太子赵桓终日愁苦、如坐针毡。
太子赵桓是由赵佶做端王时娶的原配夫人王氏所生。赵佶即位后册封王氏为皇后,元符三年四月,王皇后生下了赵佶的第一个儿子赵桓。赵佶起初也曾为儿子的诞生感到过由衷的欣喜,爱他的感情也与爱他的母亲一般真挚,可惜这样的感情没有延续多久,王皇后很快发现,她在设法让丈夫抵御外来的诱惑方面完全力不从心。曾经在端王府中海誓山盟的夫君,在获得无上的权力后转瞬间变得如蝶般花心。
在得到向太后所赐的郑、王二女后,赵佶与皇后逐渐疏远。冷却的爱情甚至还蒙蔽了他的心智,在某些宦官的恶意诋毁下,赵佶开始怀疑皇后的品行,命刑部侍郎周鼎制秘狱参验,虽然最后毕竟证实了皇后的清白,赵佶却也只略表歉意,往昔的恩爱再也拾不回来。于是雨送黄昏,饮恨长门,王皇后在被郑、王贵妃夺去了丈夫的宠爱后,又眼睁睁地看着逐渐长大的王贵妃之子赵楷吟着“正是霜高木落时”夺走了赵佶原本给予赵桓的关爱。
大观二年九月,二十五岁的王皇后凋零在一场秋雨之后。当时八岁的赵桓守在她身边,发现母亲再也不会醒来后,便惶恐地拉着她的手哀哀地哭。这个情景异地深深刻在了赵桓的脑海里,多年以后,当夜降秋雨,或空气沉重得如山雨欲来时,他仍会不时梦见当年旧事而哭喊着惊醒,这是平时木讷寡言的他让宫人们察觉到的最情绪化表现。
因是赵佶惟一的嫡子,他毕竟还是被立为了太子。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与面对着的威胁,知道自己的地位其实如母亲当年的生命一般,没有父皇的爱便脆弱得随时可能破碎。
便若一只惊弓之鸟,他小心谨慎、压抑低调地活着。
婴茀曾在华阳宫中见过赵桓一次。以前服侍皇后时也见过他,但均距离较远,看得并不很真切。而那天她偶然间路过凤池时,发现太子一人呆呆地坐在池畔的一块大石上。
那日天很冷,他裹着一件厚厚的青灰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足以御寒、式样却并不美观的帽子,手撑在两膝上呆滞地弯腰低头凝视着水中的某种东西,鱼,或是他自己的倒影。
婴茀走到他身后,有一丝犹豫,不知是否应该向他请安,想想觉得还是算了。但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
不过二十多岁的他身形竟有了发福的趋势,加上厚重的衣服显得尤为臃肿。他的长相本来不难看,但表情木讷呆板,目中也无什么采,如果就这以般模样出宫去,谁能相信他就是要继承大统的太子殿下呢
婴茀还在暗自叹息,一转眼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那人头戴七梁额花冠,衬貂蝉笼巾,足着乌皮履,一袭貂裘滚边白色长袍更衬得他如临风玉树,行走间亦不疾不缓,意态疏闲。
看出来人是郓王赵楷,婴茀立即快步走开,转到了一块山石后。
赵楷走到赵桓身后,淡淡唤了声“大哥”。
赵桓一惊之下连忙站起,见是赵楷更显慌乱,而赵楷也没立即行礼,只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赵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手足无措地站着,倒像是身为太子的是赵楷而不是他。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六节 棠棣
赵楷这才一拱手,道“大哥好兴致,独自一人入宫赏鱼。”
赵桓忙解释说“我是来向父皇请安的,但方才父皇宫外的侍女告诉我父皇现在有要务要处理,请我在外稍等片刻,所以我才来这里坐坐。”
赵楷一笑,道“是。刚才我在父皇宫中与他对弈,故而父皇下令暂不见客。大哥是知道的,最近皇城司杂事颇多,一桩桩都要我定夺,整日忙下来,竟没了多少陪伴父皇的时间。今日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便被父皇留下对弈大哥终日这般清闲,真是令小弟好生羡慕,有时真恨不得把这提举皇城司之职让与大哥去做,也好让小弟松口气,歇一歇。”
一番话听得赵桓脸色青白,却还勉强挤出了点笑容“三弟说哪里话。自你提举皇城司以来,宫禁肃然,从无差池,上上下下莫不称赞三弟能力出众,拱卫皇城功劳甚大,兄弟之中除了三弟,又有谁能当此重任呢”
赵楷应道“大哥过奖,小弟惶恐之极。”话虽如此说,他表情却异常平静,全无半点“惶恐”之意。接着又道“现在父皇应该有空了,大哥快去请安罢。”
赵桓点点头,与他道别后朝赵佶寝宫走去。
赵楷注视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忽地又是一笑,唤道“大哥请留步。”
赵桓转身问“三弟还有事么”
赵楷微笑着看赵桓的帽子,说“大哥这帽子似乎是去年做的罢”
赵桓点头道“去年做了一直没戴,今日天冷才取出来。”
赵楷闻言蹙眉道“去年的东西怎么还能用呢正好昨日父皇赐了我十二顶新式幞头,做工极精巧,我一会儿我命人送几顶到东宫去罢。大哥喜欢什么样的朝天、顺风,还是凤翅”
赵桓道“三弟看着办罢。多谢了。”
赵楷笑道“我们是兄弟,何必那么客气。”
赵楷目送着赵桓离开。待他走远后转身迈步踏在赵桓刚才坐的大石上,解下随身携带的玉笛,面对烟波迎风而立,昂然吹奏起一曲水龙吟,乐音豪毅峭直,满蕴踌躇满志之意。
婴茀正欲悄然离开,一抬目却发现又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渐行渐近。待看清那是在金明池蹴过水秋千的赵构后,不知为何竟随即止步,依然躲在山石后继续观察池畔之事。
赵构走至赵楷身后,待他一曲奏罢,才拱手道“三哥。”
赵楷笑吟吟地转过身,问“九弟是来向父皇请安么”
赵构颔首,说“三哥刚从父皇宫中出来罢不知父皇现在可有空么”
“呵呵,现在大哥在。”赵楷答道“不过没关系,父皇一向不会跟他聊多久的。待你走到时大概父皇已经让他回去了。”
言罢赵楷自石上走下,微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说“听说九弟最近行书大有进步,越发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具晋人韵。不如哪日我们兄弟二人抽空切磋切磋”
赵构淡然道“小弟不过是无聊时信笔涂鸦而已,岂敢与三哥相比。若是三哥对骑射也有兴趣,小弟倒可奉陪。”
赵楷想是心情大好,欣然同意“好,明日你到我府中来罢,我多准备些彩头,若是九弟箭箭中的便只管拿去。”
赵构却道“从小到大,一向是小弟去三哥王府练骑射。最近小弟把府中后苑整理扩建了一番,虽仍显狭小,不足三哥后苑十分之一,但玩玩射箭尚可将就。不如请三哥光临寒舍,我们随意练练,至于彩头,小弟自会准备相配的东西与三哥一博。”
婴茀见他面对如此气盛的赵楷竟能从容以应,语气态度不卑不亢,不禁对他心生几分好感,却又暗暗有些为他担心,怕赵楷听出他话中抵触之意,遂留意观察赵楷此刻的表情。
赵楷不知是未觉察还是不介意,像是丝毫不着恼,仍然优雅地笑着,说“如此也好,那我明日自会登门拜访。”
于是两人拱手道别,各自离去。
婴茀望着赵构远去,回想他适才冷静的情、得体的谈吐,又清晰地忆起了他当日凌风而蹴水秋千,以及如号令千军的将军般指挥龙舟争渡的情景,一点淡淡的喜悦渐渐浮上心来。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七节 禅位
当时有意废太子立郓王的主要是几大权臣王黼、童贯、梁师成、杨戬,以及蔡京的长子、领枢密院事、恭谢行宫使蔡攸。其中尤以太宰王黼态度最为明显。
王黼此人论学识只能说粗有才气,但人机智狡黠、善于谄媚,深谙为官之道。崇宁年间中进士后任校书郎,再迁左司谏。在蔡京罢相时,他看出赵佶对接任执政的宰相张商英颇为不满,有怀念蔡京之意,于是见风使舵,多次上奏攻击张商英并列举及称赞蔡京以往的“政迹”。蔡京复相后也知恩图报,将王黼骤升至御史中丞。其后王黼又陆续做过翰林学士、承旨,这期间又结识了权势显赫的宦官梁师成,立即暗中巴结,私下侍之若父,称其为“恩府先生”。有了梁师成的帮助王黼更是平步青云仕途大顺,宣和元年得拜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