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寺的医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余下的湘寺自己看了天池的藏书琢磨出来的,再余下的,是殷卿梨传授的妖魔之术,妖魔之术好说,改天捉夭卿问问就行,那么只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上天池,询问无极上仙,倘若无极上仙那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就翻遍天池的医术。
魔君陛下一旦下了决心,那么后果是很可怕的。
宁长庚前脚刚离开,无极上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喝口小酒,魔君陛下后脚就一身黑袍银发散落,极端招摇地上了天池山。
因为魔君陛下年轻的时候在子归,经常和天池的众弟子有往来,所以即使知道他成为了魔君,但是那些深受无极上仙脾气影响的天池弟子们却始终认为,身份没有什么重要的,他们认识的那个宁玄予,永远是那个其人如画,优雅孤高,偶尔流露出浅淡一笑如同子归千万桃花开般的少年。
所以魔君陛下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的无极打坐的亭子里。
无极上仙坐在蒲团上,无奈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来人,“怎滴送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玄予小子,你来有事么”
宁玄予看了他半天,直到看的无极上仙都浑身发毛,才低头说道,“我想救师尊,求您。”
无极上仙火速从蒲团上下来,抱着亭子的柱子,一手瑟瑟指着他,道,“你是哪个假扮的吧,怎么可能,怎么一点都不像宁玄予那个臭屁小子。”
魔君陛下低垂的眼睫掀了下又重新垂下,“求您,我想救下师尊。”
无极看他依旧是闷闷地不上套的模样,也失去了开玩笑的乐趣,怏怏道“宁长庚他刚来把以前相思用过的制药的丹炉一股脑抱走,说要救长闲,你现在也来,也说要救长闲,这是怎么回事”
宁玄予将湘寺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无极听罢,一手托这下巴,一手举着酒葫芦往嘴巴里倒酒,咂咂嘴,他说道“湘寺话说的很对,但是他没说完,按你的形容,宁长闲她是有的救”
“老儿住嘴。”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宁玄予下意识回头。
“师尊。”宁玄予怔怔唤道。
这个就是他的师尊,不是披着带着奶香味的小包,不是像被下了情咒一样意乱情迷的小包,这个就是他清远高洁的长闲师尊。
宁长闲微微颔首,挥袖道“玄儿,你暂且下去。”
无极老儿醉熏熏地迈着步子凑上前来,趴在她周围嗅了嗅,又捏过她的脉搏听了两下,道,“我说小长闲啊,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封印被解除,当年那情毒已经入骨了。”
宁长闲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平和地回答道“都快死掉了,还在乎什么入骨不入骨。”然后转头对宁玄予说道,“玄儿下去,我有话对无极上仙说。”
、38我们回家
宁玄予低垂下头,后退两步,转身走到了一边。
宁长闲看他走远,这才回头对无极上仙说道“我的身子我自然清楚,已然无救,大可不必耽误那孩子的修行,老儿倘若让我知道你将那方法给他讲了,我恢复不了仙身此事也就算了,倘若我能恢复,第一件事情就是碾平你天池山。”
无极捻着白胡子乐呵呵地笑“这倒是难得,这种威胁”他盘腿坐在蒲团上,不多说什么了。
宁长闲侧过脸看了不远处仰头看着天池山顶白雪皑皑的宁玄予,浅浅叹了口气,“当年我算到一切,却唯独漏了他,我料想这孩子一向听我的话,却不曾想过他这般执着。”
无极上仙从身后取出酒葫芦,笑意吟吟的喝了一口,享受地啧啧嘴巴,方才问道“你不也没算到长庚那么费劲力气非要留住你吗”
宁长闲微微皱了眉,道“我一向算不准他在想什么,那犟老头不提也罢。”
“长闲呐,老儿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宁长闲垂眼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端起紫砂壶开始沏茶,她揽袖将茶水倒入杯中,道“但说无妨。”
“你身上的情毒,可曾复发过”无极上仙些许吞吐地问。
宁长闲手中握着的杯子一瞬间化作齑粉,茶水洒了一袖。
无极上仙了然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法阻拦,你走之前,切记将一切安置好,莫要像上次一般。”
宁长闲道“我知道,此次前来,也正是因为此事想拜托你。”
“且讲。”无极上仙点点头。
“其一,我走之后,玄儿如今的修为怕是六道之中鲜少能压制住他,我怕他心生不满入魔愈深,所以只能摆脱你能照顾他一时。”宁长闲脸上清冷的色有些动容,眉宇之间一副对这个徒弟无可奈何的模样。
无极上仙道“好。”
“其二,当年殷卿梨的事情,此时了结也好,劳烦你到时候去子归走一趟,替我收尸。”
无极上仙闻言不住地摇头,“相思这孩子,实在是,这些历练对他也是好处,你不必这般,他不一定会念着你的好,不过,罢了罢了,你既然如此决定,我答应就是。”
“多谢你。”她微微颔首表达谢意。
“无妨,无论曾经还是现在我都亏欠你良多,这两件小事,算不上什么。”
宁长闲闻言起身,转身朝宁玄予走去,一身白袍擦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无极突然在她身后大声问道“长闲,你真要这样么”
宁长闲住了脚步,垂眉温和地笑了,她道“我早已了无生意。”
天池雪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无极上仙将酒葫芦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隔着漫天飞雪看宁长闲的背影,那身影一如当年初次在瑶台见到她时候,出众的高洁,慈悲,平和。可是熟料,“当年情毒种魔根,魔障啊魔障。”
宁长闲听到了他的私语,脚步怔了怔,她感觉到无数雪花砸在脸上,就如同砸在了心里,她抬手抚上胸口,闭上眼睛掩饰住惘然和悲哀。
情毒无根,魔障已生,出去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她自己。
闷闷跟在宁长闲身后一步之遥的宁玄予总算沉不住气了,“师尊,你其实是不希望我救你,对么”
“玄儿,不必多言。”宁长闲看着前方,淡淡说道。
宁玄予道“师尊是嫌弃我现在是个魔头对么”
宁长闲摇头不愿意多说。
宁玄予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师尊,还是在生我的气是吗”恨他不顾人伦纲常,厌恶他的感情他的一切
宁长闲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温和地说道“为师知道你有很多话要对为师说,但是玄儿,为师时日无多,所以下面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要听仔细了。”
宁长闲刚要开口,师徒俩身边跑过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丫头,正在爬台阶却脚下一滑,她闭上眼睛,脸蛋上满是惊恐,宁长闲抬手施了个仙术,小胖丫头浮在了空气中,预料的疼痛没有传来,小丫头从指头缝里偷看,看到自己身子不沾地的漂浮着,很是开心地开始打滚。
这时候小胖丫头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太真你个丫头给为师站住,你又打碎为师的法器”
小路尽头追来一位大胡子蓬头垢面的上仙,暴躁地朝他们走来。
那个胖丫头看到他,瘪瘪嘴,两串泪珠子立马从脸颊上滑了下来,道“师尊最讨厌了,师尊答应太真今天晚上陪太真去参加太师祖的晚宴,可是现在却连脸都不洗”
宁长闲认识这个大胡子的上仙,轻轻唤了一声,“相若。”
“不要叫老子这个名字。”大胡子很是暴躁,上前揪住太真将她背到背上,回头对小丫头说,“师尊有说不去吗师尊这就回去收拾,师尊穿最干净的衣服,绝对不给太真丢脸好吧,太真不哭了,我们太真是乖孩子。”
宁长闲看到此景,唇角淡笑,当年相若脾气出名的桀骜不驯,除了他的宝贝法器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小徒弟,还被吃的死死的。
大胡子安抚了徒弟一会儿,突然觉得那里不对劲,他猛的回头盯着宁长闲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宁玄予,这才确认了下来,“宁冰块,你还活着呐”
宁玄予皱起眉头。
宁长闲点头,她看了相若身后背着的胖丫头,浅浅笑着说,“你快些回去吧,你的徒儿又要哭鼻子了。”
大胡子闻言顿时一溜烟驾云飞了,“太真不哭不哭,为师这就回去换衣服。太真你再哭为师也得哭了。”
宁玄予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这才重新问宁长闲,“师尊刚刚想说些什么”
宁长闲温和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道“玄儿,自从你上子归山后,是为师最开心的事情,为师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才能出众仙法超群,这些都是为师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天池的雪轻轻飘在肩头和发间,宁长闲好像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之中,她接着说道,“你问为师是否还在生你的气,玄儿,为师从未怪过你,又何谈生你的气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倘若你现在真的做错了,那也是为师的错,怨不得你。”
宁玄予听着她的声音,同三百年前她一字一句教他写字画画练剑一样,她会在他迷惘的时候给他指明道路,在他陷入歧途的时候拉他走回正道,在他孤独的时候抚平他的暴躁让心中只余平静。
她是他的师尊。
顿了顿,她从容平静地说道,“无论怎样,你只需要记得,为师永远不会怪你。”
玄予垂下了头,道“师尊,我知道了。”
宁长闲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走吧,我们回家。”
子归山上现在极为热闹,夭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混了进去,结果一看到宁长庚就被吓得炸毛,尾巴一下子漏了出来,宁长庚看到夭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拔剑就砍,狐狸毛非得到处都是。
夭卿往山下逃去,正看到宁长闲上山,慌张变回原形从她宽大的袖子钻了进去。
宁长庚看到宁长闲,这才收敛了杀气,将剑放入剑鞘里,拍了拍浑身上下的狐狸毛,道,“阿闲你跑到哪里去了整个子归上下都找不到你。”
“我去了一趟天池。”宁长闲回答道。
宁长庚听她平静的口气和清冷的表情,立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阿闲”
“嗯。”她平和的嗓音低低应了一声,抬眉询问他有何事,不像小包那样欢快地喊爹爹,她是宁长闲,当年无心无情的仙门长闲上仙。
宁长庚已经从天池无极上仙那里询问到了她一旦想起往事的后果,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他苦笑着后退离开,“天意,果真是天意啊。”
宁长闲垂眼不答。
夭卿在她袖子里钻啊钻啊,袖口虽广却回不了头,他只好一往直前,前边终于看到了光亮,他欢快地舒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宁长闲平静看着宁长庚离去背影的侧脸。
夭卿这才对现况有了个重新的估计,他居然从她胸口钻了出来ovo
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揉了揉某个地方
嘿,没想到这个大冰块身材还不错,手感也不错。
宁长闲垂下头,眉心微微隆起。
旁边待着的宁玄予看不下去了,伸手揪着他耳朵把他揪了出来,夭卿变幻回人形,耳朵尖粉嫩粉嫩的。
“你来何事”宁长闲问道。
夭卿揉揉耳朵,狠狠瞪了宁玄予一眼,才回答道,“我路过,来看看你身子好些了没。”
“尚好。”宁长闲回答,然后开始赶人了,“你快些回去,这里毕竟是子归。”
夭卿皱皱鼻子,挑剔道,“你们子归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我大老远来了,结果就是这么个态度,一见我就拿剑砍人,实在是让人寒心。”
宁长闲心中有事,也无心与他多计较,嘱咐宁玄予道,“你将他带到长平那里去,尽快送他回去,现在子归虽然我在,但是长老问起,也是麻烦。”
“是,师尊。”
堂堂魔尊陛下现如今乖巧的模样倘若被天虞和麾下魔将魔兵看到,故意要伤心喷泪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