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芝慢慢在床边蹲下身去,怜惜的注视着睡梦中的曼绮,她已经有近四个月没见过曼绮了。
产后的曼绮格外苍白,原本就是一张小尖脸,此刻越发显得瘦削,也许是既累且倦,眉心还稍稍的攒着。
曼芝的心里涌起酸楚,无声的问道“姐,你真的幸福吗”
月嫂慇勤的给她端来一杯茶水,曼芝急忙接过,她不忍立刻叫醒姐姐,于是两人又悄悄的返回客厅,在沙发里坐下说话。
“刚下飞机吧,累不”
曼芝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婶,您也累坏了吧,这么晚了,还不能睡觉。”
月嫂憨厚的一笑,“我做这个都五六年了,早习惯啦。”
“我姐她,身体还好吧”曼芝有些担心的问,她想起自己还有个重要的任务在身,要她孤身带着这样的曼绮走,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月嫂直言快语道“说实话,不怎么好。她生产的时候我也在,血多得连医生都怕,先生也是吓得面无人色,太太倒是倔强的很,咬着牙坚持自己生,她那么单薄的身子,真难为她了。”又压低了声音对曼芝道“到现在下面还没干净呢,按说也差不多了。”
曼芝听得直心疼,“那个先生对她好么”
月嫂立刻眉开眼笑,“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服侍了这么多太太,还没碰见哪个像他这么周到体贴的呢,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对太太简直是千依百顺。”嘴巴朝角落的一个柜子上一努,“瞧,那些都是先生买来的补品,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
曼芝听着格外别扭,月嫂描述的那个邵云和她眼里的邵云简直叛若两人。
可是也终于放下心来,要真像月嫂说的,那么,他到底对姐姐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两人悉悉嗦嗦的讲话声终于还是惊动了曼绮,她在里间轻声喊,“是曼芝来了吗”
曼芝赶忙走进去,姐妹乍然相见,竟然彼此感到一丝陌生的疏离。
曼芝主动先咧了嘴一笑,“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曼绮略带尴尬的对她点点头,“你坐吧。”
那躺着的圆滚滚的肉芽儿和曼绮仿佛有心灵感应,此时也醒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来回的转,灵气逼人,简直不像一个尚未满月的婴儿。
曼绮的面色明显柔和下来,用手指在孩子的腮帮子上轻轻一触,一张小嘴立刻迎了过去,发出含混的娇哼声。
“哟,又饿了。”月嫂笑眯眯的看着,赶紧过去冲奶粉。
“有名字了吗”曼芝问。
曼绮点头,甜蜜的说“叫萌萌。”
曼芝凑近孩子一点,用轻柔的声音唤她,“萌萌,你好吗”
小婴儿寻着声响转过脸来,怔怔的望着曼芝,忽然间对她展颜一笑。
“呀,她笑了。”曼芝激动的叫起来,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的微笑也能把自己电倒。
曼绮也很高兴,“咦,怪了,平常她只是在睡梦里才会笑呢,我逗她都没有过这样的反应,到底是小姨面子大。”
这样一打岔,气氛就不知不觉的融洽下来。
曼芝不失时机的说“姐,我这次来,是想带你换个地方住。”
曼绮愣了一愣,不解道“我也正纳闷呢,邵云下午给我打电话也是这个意思,他说得很匆忙,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就挂了。”
曼芝不想让姐姐担心,轻描淡写道“哦,是这样,他说这片居民区周围的设施不好,环境也一般,他特意为你在别处重置了一套公寓。”
曼绮虽然对她的态度和言辞将信将疑,但毕竟之前邵云也来过电话,况且面前的这个是自己的亲妹妹,决不可能害自己,当下只说“那好,你先在这里住两天咱们再搬也不迟。”
“不行,要走就今天走。”曼芝果决的说。
“啊”曼绮如坠云里,“至于这么着急吗再说还要联络搬家公司呢。”
“邵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跟着我走就行了。”
曼绮的脸色严峻起来,“曼芝,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邵云为什么不过来”
曼芝见她起疑,立刻缓声笑道“能有什么事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大少爷的脾气,想到什么恨不能立马就去做,房子找好了,偏偏他自己又抽不出时间来,刚好我要来看你,就委托了我。”
曼绮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她素来好脾气,也不辩驳,道“既然这样,那就明天上午走吧。这会儿太晚,你也一宿没睡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曼芝见她脸上有浓重的倦怠之意,也很担心她的身体,那边月嫂又正给萌萌喂着奶粉,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曼绮怪的望着她仓惶的色,想起她目前在邵氏上班,猜测大约是怕邵云怪罪,于是笑道“邵云要是说你,我会跟他解释的。”
曼芝忖量,无论如何,也就耽搁这三四个小时,不至于坏到哪里去,也许真的是邵云太过小心了。
曼芝于是笑笑说“也行,你再睡会儿,我们天亮了再走。”
躺在客卧的床上,曼芝还是辗转难眠,她并不认床,只是从没像今天这样提心吊胆过。细细聆听门外,一片寂然,连月嫂都睡下了。她思前想后,试图把天亮后的行程规划好,曼绮的房子在小区的很里面,走出去还有长长的一段,她的身体这样弱,不知能不能支撑下来。到了小区门口就好办了,来回的的士还是很多的,她适才来的已经很晚,还能看到几辆经过。
曼芝胡思乱想了一阵,困倦沉沉的泛上来,终于不知不觉的睡去。
三十九往事12
曼芝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的,她飞快的起身,抓过表来看,暗呼糟糕,居然已经快九点了。
月嫂接的电话,才说了两句就把听筒放下,和从房间冲出来的曼芝撞了个满怀。
“哟,二小姐醒啦,先生来的电话,找你的。”
曼芝满心懊恼,一边疾步走,一边嘀咕,“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月嫂连忙解释,“是太太不让啊,她说让你多睡会儿。”
曼芝拎起听筒,才“喂”了一声,邵云振聋发聩的怒吼就穿透电话飞扑过来。
“怎么到这时候还不走你就一点儿也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是不是”
曼芝立刻把听筒拉得离自己的耳朵一寸远,听凭邵云发泄完了才又放到耳朵边。
虽然被他吼得心虚,但还是忍不住回嘴道“我姐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挪动嘛。半夜三更的出去岂不更危险。”
邵云无力跟她辩论,咬牙切齿道“听着,你现在赶紧带她走,立刻,马上,明白吗”末了,他终于又低低的补上了一句,“我爸的人可能已经过去了。”
曼芝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立刻紧绷,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阿云,你在跟谁说话”电话瞬间断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短音。
直到此时,曼芝才真正意识到了危险,她竭力控制住心惊肉跳,奔进曼绮的房间,不由分说要搀她起来,“姐,我们现在就走。”
曼绮吃惊的看着她,“刚才是邵云来电话吗他说什么了”
曼芝紧抿嘴唇,在衣柜里随手拽出两件衣服,丢给曼绮,嘱她立刻换上,又吩咐月嫂赶紧把萌萌包好。她来不及理会姐姐惊诧的询问,只丢给她一句,“等离开这里再说。”脸上是异常的决绝。
曼绮见曼芝绷得紧紧的一张脸,心头从疑惑到惶恐,立刻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顿时慌乱一片,刹那间,她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母亲去世的那个天昏地暗的傍晚,她和曼芝相互偎依在一起时,她曾深刻体会到的无助和彷徨。
她习惯了听曼芝拿主意,此时更是将她当成自己唯一的依傍,于是乖乖闭了嘴,手脚也快了几分。
月嫂见她二人色凝重,也不敢多问,一味的将孩子的物品归置了满满的一包。
正忙碌间,门铃叮咚两声,曼芝陡然一惊,曼绮也跟着紧张起来。
月嫂已经跑了出去,在猫眼里看了一会儿,才回头说“是物业来换水的。”
姐妹俩同时松了口气,曼芝道“跟他说不用了。”他们马上就要走了。
匆忙中曼芝根本无暇顾及月嫂略带忧色的脸,门外似乎不止一个人。
曼芝把两个轻便的包裹放在床边,俯身去抱萌萌,那小家伙睡得不错,精很足,手舞足蹈的,仍旧会冲她笑,仿佛熟识一般。
曼缓缓的走了两步,有些吃力的样子,曼芝见状,微微蹙眉,想了一想,把孩子交给月嫂,自己返身去扶曼绮。
一切准备妥当,曼芝搀着姐姐走到门口,曼绮忍不住扭头又回顾了一下屋内,眼含留恋。
曼芝伸手把门打开,脚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两道灰色的身影倏然间横在了眼前。
曼绮惊呼出声,一只手死死的揪住曼芝的衣袖。
曼芝的心重重的往下坠去,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连惊慌都来不及,只是把脸一肃,凛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长着一个方下巴,面上飘着浅笑,他淡淡的扫了曼芝一眼,目光却十分阴寒。
“邵董说你可能会变卦,果然猜得一点儿也不错。”
曼芝的脸由白泛红,瞬间又转为白色。
曼绮于极度惊恐中向曼芝投去困惑的一眼,耳边却传来方下巴的说话声,是向着她说的。
“苏小姐,邵董想看看孙女,特意差我们来请。”
曼绮的脸霎那间灰白如死,浑身筛糠一般抖起来,嘶哑的叫出声,“不。”
方下巴微笑的看着她,跨进门来,随行的男人迅速抬手将门掩上。
方下巴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玄关柜上,道“这里面是邵董让我转交给苏小姐的一笔钱,够你一辈子的开销了,你不妨打开看看,用它来换一个孩子,你不吃亏。”
曼绮悲愤的嚷道“我不要”她拚死护在月嫂面前,羸弱的身躯仍是止不住的颤栗。
方下巴啧啧的摇头,“这可不是谈判的好态度。苏小姐,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拿了钱,干干净净走人,对双方都好。你要是存心闹开,那么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即使你告到法院去,也占不了一点儿便宜。”
曼芝再也忍不住了,挺身而出,怒道“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方下巴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盯住曼绮。
曼绮感觉凌厉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她瑟瑟的抖着,凄凉的说“孩子,我是死也不会放的。”
方下巴一挑眉,他的耐心很有限,此刻已到了极致,突然间快步上前,伸手轻轻将曼绮一拨,毫不费力的从呆若木鸡的月嫂手上将萌萌抱了过去。
愤怒跃然于惊惧之上,曼芝飞身过去抢萌萌,可是那两人手法如此娴熟,一个已然开了门,稍稍一让,方下巴就顺利的滑溜了出去。
曼芝不管不顾的扑出去,只抓到断后的那个男人的一块衣角,她低吼道“混蛋把孩子留下”
蓦地手上吃痛,居然是男人抬脚揣上了她的手,脸上也不再和颜悦色,换作一副凶相。
只微怔的功夫,两人已消失在弯曲的楼梯上。
身后是曼绮凄厉的呼喊,曼芝欲哭无泪,她没时间耽搁,对月嫂嚷道“看好我姐,我去把孩子追回来”
她跌跌撞撞冲到楼下,这片小区的道路蜿蜒崎岖,只要她跑得够快,是能够见到他们的。
可是没有,视野里完全没有那两个抢匪
她从来没有这样张皇过,命令自己狂乱跳动的心静下来,静下来,只要五秒,五秒就好,她必须拿定一个主意。
曼芝决定报警,深吸口气,她拔腿朝着大门口的物业部跑去。
出于情调的设计,小径的转弯非常多,她已是不耐烦走,直接闯进了写有禁止踩踏字样的草地里,顾不了了,眼下她什么也顾不了
她以为自己跑得够快了,可是仓惶间,发现其实没走多远,当月嫂撕心裂肺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时,她只觉得自己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二小姐,快回来--太太摔下去了”
明明是晴朗的天,澄澈的景,可是在曼芝看来,竟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她的脑子里涨满了无用的东西,徒劳的卡死,运转不开。
月嫂的尖叫又近了些,曼芝看见她出现在楼下的阴影里,她似乎清醒了一些,抬手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咬牙又折了回去。
曼绮伏在最后一级楼梯的台阶上,人是昏迷的,嘴角有淋漓的血,可是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大腿间,那汩汩而出的鲜血竟似流不完。
曼芝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