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如画,在这样的季节,看着却格外透出清冷。
好在玻璃这一边,暖气很足。
曼芝忽然起了童心,指着珍宝舫的方向对邵云道“你看它像不像从聊斋里走出来的。”
邵云不禁大笑起来,“嗯,有点,说不准一会儿就会有女鬼之流的从里面飘出来。”
曼芝扭头望着湖上,想像了一下那场景,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他果然适可而止,只给自己倒了半杯,又将酒瓶递给曼芝,笑吟吟的说“你保管吧。”
他这么一大方,曼芝反而窘迫起来,似乎在关系缓和之后,很久以前那种面对着他时的紧张感又复苏了。
这天晚上,他们讲的话也许比过去三年加起来的都多,其实没有主题,只是天马行空的聊,漫无目的。
还是邵云说得多,缓缓的把自己的抱负和烦恼都倾诉了出来。以前他从来没跟曼芝说过这些,宁愿都闷在自己心里。
而她则静静的聆听,以前她也没有过这样的耐心,肯停顿下来,听他讲讲心中的想法。
她甚至觉得有些惭愧,因为曾经那样误会他,看轻他,原来,他真的很有头脑,也很有胆识。
两人同时由心底生出惊异,原来他们也可以相处得如此融洽,比朋友更亲密,因为他们曾经那样熟知对方,然而又并非情侣。这是一种全新的相处方式。
原来,退一步,真的可以海阔天空。
餐后,他们去容湖边上漫步,邵云跟她讲起多瑙河水的典故,曼芝听了直乐,近处的照明灯和远处五彩的霓虹灯光交相辉映,绚丽的色彩投射到她脸上,映衬出她灿烂的笑容,光彩夺目。
邵云从没见过曼芝如此无忧无虑的笑靥,怦然心动。心里有种痒痒的感觉,酥酥麻麻的撩拨着他,可是他努力控制住了想吻她的欲望。
这样的夜晚,这样两个人的相处,太过美好,他不想单方面的破坏,惊扰了她。
夜色携着寒气无边无际的包拢过来,他们该回去了。
回程途中,两个人骤然安静下来,谁都不多说话。
邵云有些怅然,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而曼芝,是真的有些乏累了,坐在他的车里,被暖气包裹着,又开始想打瞌睡。
邵云送她到楼下,车子一停,她就彻底清醒了。
他看着她解了安全带,去拉车门扣,在她快要跨出去之际,他叫住了她。
曼芝回头望着他,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
“谢谢你今晚能陪我。”他由衷的说,脸上有浓浓的柔情在荡漾开来。
感觉美好的并非只有邵云一人,曼芝朝他嫣然一笑,“不用担心,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来的坚韧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邵云却觉得心里有样东西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
以前,他总是痛恨她的刚毅,她用铁一般的坚硬将自己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
然而此刻,他触到的是相同的眼,却再也感觉不到冰冷,只有无尽的温暖,弥漫了全身。
第十四章上
方竹韵给曼芝打电话来已经是元月中旬了。
曼芝正指挥小工往新店里运货,周六就要开张,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所以一听方竹韵要请客吃饭,本能的想拒绝。
方竹韵立刻不高兴了,“苏曼芝你太不够意思啦,咱们这么多年没见,请你吃顿饭都不肯赏脸”
曼芝一边手脚并用的给小工指方位,一边道“我哪有这么矫情,实在是今天太忙,抽不出时间来,这样吧,明天晚上,我作东,你把你未来的先生也叫上,咱们好好聚一聚,怎么样”
方竹韵笑起来,“这还差不多,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很多地方还得仰仗您这地头蛇指点呢”
曼芝听着她多年不变的口没遮拦,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自然没有食言,第二天晚上在湘福记宴请了方竹韵和她的准老公钱正林。
方竹韵是湖南人,嗜辣,钱正林却是地道的江南人,几乎滴辣不沾,曼芝不觉好他们平常烧菜都是以谁的口味为主。
方竹韵笑道“我们各吃各的,在外面解决的情况比较多,家里很少开火的。”
原来钱正林去年年底刚跳槽来f市一家知名的外企担任工程总监,薪水虽然高,人却好像完全卖给公司一样,忙到披星戴月的地步,应酬也多。今天如果不是方竹韵死活要拖他出来,他还是一样到了下班时间也走不了。
菜上了一半,钱正林已经在接第n个公司的电话了,他抚慰的揉了揉一脸怒火的方竹韵的头顶,就举着电话边讲边朝外面走,里面的信号不是很好。
方竹韵毕业之后找了家事业单位猫了一年,实在觉得无聊,她家里条件好,经不住她闹,就给她办了出国留学的手续,在美国的一所不知名的大学混了两年,好歹弄到张硕士文凭。然而她最大的收获不是学业,而是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方竹韵是家中的独女,父母宝贝得厉害,听说女儿有了男朋友,高兴之余还是希望他们能回国发展,恰好钱正林原来在国内的导师也力邀他回校执教,两人满怀一腔爱国热情的就回来了。
钱正林在c市的母校大当了一年的讲师,才发现学校里也没有自己想像的纯净理想,尤其每年的职称评审风波把他搞得不厌其烦,最后反将一颗立志科研的心给磨淡了。
也是机缘巧合,心思活络的当儿就被猎头挖到了现在的这家外企,忙归忙,倒也耳根清净。
方竹韵絮絮叨叨说着的时候,曼芝还是听出了她的不满,可是很多时候人都是无奈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永远被排在第一位,尤其他们现在都还处在而立阶段,方竹韵更是高调的扬言要靠两个人的能力追求高品质的生活,绝不再向家里伸手要一针一线。
听说钱正林学的是材料科学专业,曼芝不觉心中一动,正若有所思间,方竹韵却凑近了她秘的低语,“哎,你还记不记得小冯”
曼芝蓦地听她提起,差点没反应过来,方竹韵已经兀自在往下说了,“人家可出息了,本科毕业就去考了公务员,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又转去读了个什么外交硕士,现在在北京外交部,听说找了个女朋友背景很深,估计也快结婚了吧。”
曼芝怔怔的听完,只觉得这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遥远,仿佛跟自己不相关,所以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只是闲闲的问“你怎么对他的情况这么熟”
“你说巧不巧,我去年在北京还跟他见过面呢。”方竹韵脸上燃起一丝得意,但见曼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就有些兴味索然起来,本来她以为提起老情人,曼芝至少会表现出些许激动。
“瞧瞧你,早把人家给忘了,可是小冯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听她这么一讲,曼芝倒是心头跳了一跳,笑道“不至于吧”
方竹韵瞟向她的眼里含了点复杂的意味,慢吞吞的说“我夸他现在这么出息,真是不容易,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有今天的局面,全是拜你所赐。”
曼芝面色沉了下来,皱皱眉问“这话什么意思”
“他说,是你教会了他凡事不可以感情用事,要以利益的考虑为先。”
曼芝心里竟然狠狠抽了一下,七年前,她跟小冯站在弄堂口的景像一下子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她说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她当时的言语对小冯竟然造成了如此强大的影响力,不管他对方竹韵说出的这番话是出于讽刺还是真心,在曼芝听来,都是极其不好受的。
可是除了苦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造化弄人,她一直以为只是捉弄了她一个,却不料也波及到了别人。
方竹韵仍在耳边说着什么,似乎还问起他们分手的原因,只是曼芝心恍惚,已经听不进去了,直到钱正林接完电话重新归位,才把话题岔到了别处。
曼芝好不容易把纷乱的思绪压制下去,静一静心,对着钱正林问“听竹韵说你学的是材料科学”
“是啊怎么,苏小姐对这一行有兴趣”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想在国内找到一家生产特种钢的厂家,钱先生有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特种钢的种类有很多,不知道苏小姐所指具体是哪一种”
曼芝也说不清邵云需要的到底是哪种,她蓦地想到那天两人吃饭时,她也问过邵云类似的问题,他还在自己的记事本上记录了一笔的,立刻埋头去翻手袋,幸好记事本一向是她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几乎不离身。
她翻到那一页,邵云潦草的字迹还在,一阵欣喜,赶紧把本子递过去。
钱正林接过来细细的瞅了两眼,然后有些惊诧的望向曼芝,“你朋友在找这种型材”
曼芝点了点头,期许的盯着他。
他把本子还给曼芝,猜测得问“他想做产品吧”
曼芝又惊又喜,立刻有了遇到高人的激动,“是啊,本来已经通过试样了,可惜最后功亏一篑,材料上出了问题。”
钱正林沉吟道“的确如此,目前能够满足制造要求的型材厂商全世界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家,而且大多分布在欧美。在中国,虽然号称能够生产这种型材的厂家有很多,但真正达到世界标准的几乎为零。当然,对于满足国内的很多伪产品的制造厂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曼芝脸上的喜悦顿时一扫而光,简直象从云端一脚踏入谷底。
她知道邵云的抱负,绝不是象钱正林所说的那样满足于生产仿冒制品。但是,如此说来,他岂不是走了一条绝径
第十四章下
方竹韵见两人聊起了专业的话题,有点不耐烦起来,从旁打断道“吃饭别谈这么严肃的话题行不行苏曼芝你真是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爱在食堂里讨论解析几何,搞得人一点胃口也没有。”
钱正林听得哈哈笑起来,宠溺的轻敲了一下方竹韵的头,“看来你这些同学里就你最不学无术了。”
曼芝没有心思听他们两人拌嘴皮子,蹙眉不语。
方竹韵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紧张,但还是希望能帮她一把,于是推了推钱正林,“你有什么办法没有啊别光顾给人泼冷水嘛”
钱正林听准夫人这么一说,便道“当然,也不是说一点希望都没有。”
他在大的科研工作没有白做,至少在这个领域里的信息还是掌握得满周详的。
曼芝赫然望向他,不明白他所说的希望还能在哪里。
“据我所知,国内有家大型的钢厂两年前曾经跟一家外资企业合作过特种钢的研发,听说进展得挺顺利,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客观原因停滞了。”
“什么原因”
“这种钢材的研发投资十分昂贵,但当时那家外企的年需求量很低,即使研发成功,至少在五年内都无法收回投资成本。换言之,对钢厂来说,这是一项极不划算的投资项目。”
曼芝暗暗吸了一口气,重新感觉到了希望。“能告诉我是哪家钢厂吗”她的口气十分急切。
钱正林不觉笑了,苏曼芝跟方竹韵的确很不相同,方竹韵只有在选衣服时才会表现出如此急切的样子,至于工作,她是懒散得不能再懒散了。
“其实,没有必要从钢厂入手,如果想走的快捷一些,我倒是建议你直接去找那家外企,因为现在搁浅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钢厂。如果你的朋友需求量足够多,那么两家合作去找钢厂谈判,价格上就能占到先机。”
曼芝不能不佩服方竹韵的眼光,找到如此精明的一位老公,她连连点着头,目光闪亮的发问,“那么,这家外企--”
“巧得很,就在本市。”钱正林说着端了小碗去盛银鱼羹,倒把话头搁了下来。
曼芝只好耐心等候,看着他慢条斯理盛汤的样子,真恨不得举手替他代劳了。
方竹韵一眼看出曼芝的焦虑,于是伸手在钱正林手背上拍了一记,嗔道“你卖什么关子呀,好好说”
曼芝嘴上说着,“不急,不急。”目光却牢牢凝在钱正林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