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翻到一处,海棠定睛看了看,笑了:“方士,这是你画的么?”说罢抬手将竹简捧到宁乔跟前。
宁乔探了探身,只见竹简的一处空白部分,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不由莞尔一笑:“这是我当初幼时拜入师门之后,平日里看书看得无聊画的。”
海棠道:“宁子先生倒让你画?”
“先生素来待我宽和。”
海棠只觉得有趣:“没想到方士有这般顽性。以前听闻宁子先生素来教徒严苛,看来在他眼中你的确不一般。”
宁乔只得道:“和两位师兄相比,师父待我的确宽和。”
海棠道:“你爹娘带你拜师的?”
“是。”
“你幼时便将你送进道观,你爹娘必定很想你。既然出山,为何不归家,反倒去寻你师兄?”
“我虽出山,但父母已亡。早已与本家不来往。况且既然入道,便不可太过掺杂俗念。”
海棠叹道:“做方士有什么好?
宁乔想了想,道:“确实没什么好的。”
海棠闻言笑了笑,宁乔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女子真真是矛盾,举止端庄却眼露媚色,言辞犀利却有这样让人心生温暖的笑靥,难怪了。
“难怪什么?”海棠抬头疑惑得看向他,原来他竟是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他摇摇头:“没什么。”
海棠也没理会,揉了揉肩便向塌上走去,显然是想歇在此处,可此屋只有一个床榻。
宁乔只得道:“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守着。”
海棠掀起了被子滚了进去,这个模样倒显得比平日可亲些。海棠躺在里侧望着他道:“占了方士的床褥,奴怎么好意思呢!床那么宽,足可以睡两个人的。”
宁乔只觉得自己眉心抽了抽,此女又开始作妖了。
海棠见他不愉,也便见好就收。缓了缓,又轻声询问:“方士的眼睛可好些了?还痛吗?”见方士只在案边看书并未搭理他,便有些委屈:“方士,我有些冷,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现下魂魄出了什么问题。”
海棠笑眯眯得看着宁乔木着脸走了过来,又见他轻轻探了探自己的气息,才道一声:“尚可。”
宁乔微微低头,便见海窝在被褥中的女子正静静得注视他,眼底带着笑意,眸子亮得吓人,让他无端端得心跳如雷,嘴唇也微微发干起来。不知怎么的,他又多言了一句:“你放心,会有办法的。”
海棠脸上满满信赖之色:“我信方士。”
第二日,宁乔一早便找来了可妪,此媪倒是比他想象中显得镇定,了解始末之后居然还能应对自如。宁乔便也直截了当得问她:“听海棠言你是府中老人?她说你可信赖,那我这儿便有一物想托你去寻。”
可妪闻言垂首:“方士请吩咐。”
“我需要裘氏生前的贴身之物。”
可妪想了想,道:“裘氏遗物甚少,大都随墓葬。自秦老将军病后,更有传闻称是鬼怪作祟,少家主便将与裘氏相关之物全都焚烧殆尽。”
“我记得还留有一物,应当是裘氏的。”一旁的海棠突然出言:“秦老将军书房内有一书简,名为‘左传’,我曾在第九卷夹层内看到过裘氏所写的花笺。此物并非贴身,不知可否用?”
“但可一试。”
可妪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寻找,书房重地,可近日来鬼怪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便被可妪钻了空子。
裘婵的花笺,宁乔看了看,收了起来。
海棠有些好:“方士莫怪我多问,只是我委实想知晓方士接下去要如何?”
宁乔无奈道:“我看秦少将军已经将灵魅所在之处划为禁地,除了他皆不可进。我只得选了个笨方法,将那灵魅哄出来。”
“这可行?”海棠有些不信,如此简单为何不早早用上?“况且你的法阵已经被他撤了,就算你将她哄来你又如何对付她?”
“此灵魅不同其他,是以裘婵情爱所化,可用裘婵身前之物唤醒她的记忆,若当初秦克有负心之举,伤其心,便可破情爱,化为虚无。只是魅向来难以化灵,若机缘成了灵魅,潜行研修必可塑,在鬼间无碍,是我将她带入阳间才让她做了祸事,我原不忍毁她。”宁乔叹了口气,可如今情形,不得不毁。
“下一步如何?”
“我会去拜见秦少将。”
海棠顿了顿身,微微笑道:“也好。”
待宁乔行去,可妪便进了里屋,显然是在门口停留了许久的模样。可妪一进门,便叹道:“宁方士对娘子真是好。”
海棠像是突然听到个笑话似的,“噗簌”一声乐了:“可妪,你如何看出的?”
“这般忙前忙后为娘子的事,昨夜不是还为娘子守夜来么!只是他既有这般心,却如何守得住你。”
海棠躺在榻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说道:“可妪,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总是让我攀附高门,却又不愿意让我留在将军府,这是为何?”
室内突然就静了下来。
不过多时,可妪便道:“还能为何,你看少家主如何待你的,竟然还被那妖物迷了眼,岂是良配。你又是这般容貌,寻常人要你,岂不是要招来杀祸。”
海棠也笑了:“还是可妪见识广,此等事情怕也是没少见啊!”
可妪讪讪一笑:“奴也是听人说的,奴没别的念想,只希望我家娘子能平安喜乐便好。”
“平安喜乐?”海棠皱了皱眉,忽然就觉得像是在哪儿听过,好像依稀记得有一个女子温柔爱怜得抚摸着她的头,呢喃着念出了一句“平安喜乐”,一字一字落进她心底,将她的心腌得发酸发胀。她仔细想了想,突然就想到之前那个幻境,便了然了,不由得自嘲笑了一声:“是梦啊!”恰说完,心中那股酸涩感又涌上胸口,只将那视线都糊成一片。
“啊哟哟,奴的娘子啊!怎地哭了?”可妪慌忙抱起海棠去试她的眼泪,只当她恐惧,便安慰道:“莫怕莫担忧,宁乔是宁子先生的徒弟,一定会想到办法拿回娘子的身体,娘子一定不会有事的。”可妪说罢也觉得难受起来,哽咽着落泪,倒显得比海棠哭得更凄惨,只将海棠弄得哭笑不得。
门外突然传出一阵喧闹声,这对主仆立马噤声相望,海棠起身避回了里间,可妪去外头查看,见仆从进了院子,里外都被贴上了符箓,抓住一旁的小鬟问道:“可是怎的回事?你们搞来这些,若是怠慢了方士,惹怒了少家主怎么办?”
小鬟也很无辜:“是管家让我们这般做的,说是少家主的命令。”
管家此刻也看到了这边,于是道:“可妪你也在此处,正好,贴符箓不费力,你也来搭把手吧。”
可妪接过那画着红字符的黄条子不解道:“这是何物?”
管家叹气:“近日府中连连出事,这是少家主吩咐下的,府中除了娘子的居所,其余每处都要贴上,说是能驱邪避祸。”
可妪心中窝起一团火,又将手中的符箓一股脑儿扔了回去:“管家公您自个儿贴吧,奴年迈迟缓,做不了这个。宁方士还让奴帮忙整理竹简,奴先回了。”说罢,便摇着她那“年迈迟缓”的身躯极其敏捷得跨过木围栏进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