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傅玉行眯了眯眼,他把玩起那柄玉箫,良久才轻蔑一笑。
“天下第一剑?”
“唯一能与我匹敌之人?”
“只有你,楚衡?”
他每说一个字,便向前一步,那柄玉箫也由着主人的动作置在她的下颚处,微微上抬,笑着问道:“是与不是?”
“是。”楚衡并未看他,一侧的长发被风刮下,遮住一对眼眸,只余下半张脸。
他再笑,用玉箫轻轻按压了一下她的脖颈,笑着道:“不看我?”
她并未抬眼,也并未有多少波动的情绪,不过是将那削薄的下颚稍抬了一点,代表应答。
傅玉行也不恼,空着的那只手游走过她的腰间,最终落在她下巴上,还有血迹缓缓流下,顺着之前那道伤口,蜿蜒着滴在他指腹上。
他睨着这滴浓稠的血,长久的才动手,他的指腹是那么冰凉,动作是那么温柔,若不是他每划过伤口一尺,她就能感受到灼心之痛,她当真是要醉s在这温柔乡。
傅玉行瞧着她面上那小半寸伤口被他凝出的刃割开更大一块面积,几乎占据了她半张脸,再不动声se地捕捉着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是除去她忍痛而有凝出的冷汗,他简直都快要忘记这是个人。
傅玉行顿觉无趣,收回那只沾染了浅浅血迹的手,却被她一把握住。
真是怪。
她的指尖真是热呀,竟将他烫得有一瞬间的失。
楚衡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淡声道:“说。”
“什么?”他笑。
她的唇上有血布满,却一点也不可怖,竟为那苍白的唇se染了好些血se般,她目光灼灼,重复道:“说。”
“我以毁容为代价,换你的金玉良言。傅玉行,你到底敢不敢说。”
“楚衡,来不及了。”
她还未有疑惑,眼前就有白光一闪,再是一片朦胧,眼前有h沙漫天,还有…望不尽的金戈铁马……
楚衡蹙眉,殊情再度开口:“楚衡,别周旋了。有一个人,你必须救。”
“现在?”
“就现在,此时此刻,卫国城门前!”
楚衡咽下喉口的血,抬眼掠过傅玉行如玉面孔,默念咒语,令剑出鞘,下一刻,猛地g过他的手腕,并未等他回应,便叫两人都上了那剑刃,下一瞬,
剑锋划过长空,咻的一声消失在云端……
而彼时卫国城门前。
兵临城下。
有一nv子嫁衣潋滟,乌发凌乱,凤冠斜了几寸,更是衬得nv子楚楚可怜。
她是卫国皇帝的妻子。
已过门的新任贵妃。
可是她现在却被隔于国门之外,城墙上空无一人,寒风萧瑟,只有她一人立于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眼前有敌军赶路而来身携的北方h沙,漫漫h沙纷纷扬扬,仿佛能将她淹没。
最前方有一骑着枣红se宝马的将帅,他连盔甲都没着,似是早有预料,他哈哈大笑,大步流星而至,与她不过相差几尺距离。
她紧咬贝齿,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却半个字都并未吐露。
她是个哑nv。
美丽的哑nv。
是傅国师千里迢迢从西域携来的哑nv。
将帅凝眸注视了她两秒,觉得她惊慌失措的甚是有趣,便三两下卸除了腰间的佩剑,甩到她跟前,轻慢道:“要自刎吧?这剑,赠与你!”
她双眸睁大,眼里失去焦距,渐渐移到地上的那柄长剑。
“快啊!我们还等着看呢!”
“难不成你被傅玉行护久了,还真以为自己就是那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了?嫁给陛下,你便能登高望顶?痴心妄想!”
“快快!陛下被你这妖nv蒙蔽多时,你若醒悟,便在国门前自刎示愧吧!”
她咬住下唇,铁锈味充斥口腔,好久才将那放在身侧紧握着的手抬起,颤颤巍巍的,向着地上那柄长剑。
她怕!
怎么能不怕?!
她才活了十五年!
远离以前的生活才两年!
她不要去s!
s,不是解脱!
若是…若是国师能赶到…
她灰暗的眼里有亮光一闪而过,她定下心,缓缓弯下身,指尖才刚触m0到剑峰,就被那刺骨的寒意惊到,向后踉跄了几步。
那剑上,有法力!
将帅瞧见了她这幅胆小模样,忍俊不禁,连带着身后的一众将领哄堂大笑。
“快啊!”
周边关于这类的话叠加在一起,伴着满天的h沙,在她的脑里横冲直撞,撞散了那里面的四书五经以及各种规规条条。
她咬紧了唇,快步上前去,提起那柄剑,也不管那冷意在她手腕上已刮开几道伤口,狠狠的就往脖颈间递!
啪——
有一小石子飞速打在她指上,她顺着这石子摔下手中的剑。
除了国师,天下再无有这般功力的人!
她倏地抬头,却对上一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
是位身着翠绿裙纱的nv子。
而她的身侧…正是国师!
傅玉行一眼就看见狼狈不堪的楚玉,身形快速反应,便翩翩然落在她一侧,半揽住她的腰。
而抬眼的一刹那,正好落尽那人的眼里。
楚衡的面上还有他留下的伤口,此时已是血r0u模糊,少许血痂众横交错,根本不用细看,就能知道这是怎样的痛楚。
楚衡的视线与他交错着,同时反掌握住了殊情剑,指尖划开剑锋上的晨露,轻声道:“第一次。”
“傅玉行,一条命,你的命。”
她身后有淡淡霞光,黎明缓缓而生,杀机也不再四伏,乍然而起,蓬b0而生!
她却不用剑。
她一身翠绿纱裙,在漫天h沙里翩飞,发上挽着的玉簪早已掉落,散开的乌丝飞舞。
若不是破了相,她当该是芳华绝代。
楚衡凌于半空之中,那把乌黑的剑跟在一侧,底下将士排列起的阵仗,连看都未看,似是熟视无睹。
她不再说话,缄默着,目光敛下,指尖有淡淡的黑气凝起。
而那黑气却不向着底下的军队,而是……向着他。
傅玉行蹙眉,正要移开,却未能,被一gu难以置信的力量震在原地。
他也未能开口。
风声萧萧,马蹄踏地,而他周身化出薄薄的屏障,将他牢牢束缚在其中。
他变成了一个看客。
楚玉不可置信地踉跄了好几步,倒x1一口凉气,颤着手触m0这层屏障,却只能啊啊几声,只有一双水眸十足无措。
一众王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不知所云,先前的将帅上前一步,仰面看着半空中的人,良久才沉声道:“楚衡。”
天下第一剑,也是天下第一魔头,楚衡。
她不理,自顾自抬手,挥开一道黑气,直直的飞向底下的万千军队。
而此刻,城门大开,有狂风阵阵,从那之间,有人缓步而出。
他也在说话,带着笑,缓着,似是有跨越千万年的温柔缱绻,“阿衡。”
“楚衡,他是当今圣上,卫庄。”
“楚衡,他,你也得救。”
卫庄不像是个皇帝,又好像该是一位皇帝,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能坐。
他的龙袍是暗红se,衣袍上并没有张牙舞爪的龙图腾,只是普通的龙袍。
他的肤se很白,丹凤眼下有一颗浅浅的泪痣,唇薄,角上翘。
卫承颐是随了他的。
楚衡环着臂,于浮空间朝下看,懒漫的与生俱来,并不答他的话,发话:“我来要人。”
“谁?”
“楚玉。”
“好。”
楚衡由空中落地,牵过楚玉的手,她这才反应过来,强烈抗拒着,紧紧靠在傅玉行的屏障上,贴的很实,就好像贴的实了,便能嵌进去,也能嵌进他的骨髓血r0u一般。
卫庄睨了一眼楚玉,依然挂着笑道:“看来她不愿意。”
“那我还要一个人。”
“国师么?”
“给我。”
“阿衡,”他叹着气,好似在为孩童的无理取闹困扰,“你知道,他不行的。”
回答他的是一道b之前还要凌厉数倍的浓重黑雾。
他却轻轻的笑,支起一道屏障,轻而易举地挥去那道黑雾,境内只留下她们两人。
卫庄笑着道:“阿衡,你还是x急。”
“我们未有过照面。”
“你不记得了?”他继续道,“也是,不过我记得便是。”
“卫庄,我今天必须带走她。”
“我知。”
楚衡抬了抬眉骨,“交给我。”
“阿衡,我说过,楚玉可以给你。但是国师不行的。”
“我只要楚玉。”
卫庄不再说话,他的视线落在她面上的伤口,似在笑,无奈道:“你竟会叫他伤了你。”
说罢,他便抬手,她面上那可怖的伤痕便悉数间褪去。
“阿衡,走罢。”
“你算什么东西?”
卫庄半点动气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笑,好似个长辈,任凭她如何发怒生气都愿意迁就,他笑得轻,犹仙山上飘来的渺渺仙音,“阿衡,我可以退一步。”
“可是阿衡,你带的走他么?”
“阿衡,他是你唯一的对手。也只有他,可以与你一战。阿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意有所指。
楚衡执着剑,感受到殊情的强烈抗议,终是被他咬着牙发了一句怒话:“关你什么事!”
他本该听不见,可他听见了,有所犹疑地挑了下眉,瞥过来一眼。
卫庄明了,若有所思道:“是你。”
“我今日必须带走楚玉。”
“笨了。”
“阿衡,你可以杀了她。”
楚衡环着臂,“我没有提s人头的习惯。”
卫庄凝视了她几瞬,道:“不是这个。”
“阿衡,不是因为这个。”
楚衡沉下眸,低声道:“你早就知道我今日要带走她,必须要一同带走傅玉行。她们之间有某种契约。你牵制我如此之久,唤我小名,不过是为了诱我入局。你,卫庄,你是要以我为你挡去这之外的一并诸侯,而你却能全身而退。不过你本来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你才一而再再而三推迟至此。可是卫庄,今天这个局,我必须要进,我以后也会进。”
“哪怕粉身碎骨?”
“在所不辞。”
楚衡抬起剑,剑锋对向卫庄,脚步移开,漫声道:“今日我不仅要带走楚玉,傅玉行。还有一个人,我不单单会带走他,从今往后,我更会护着他。”
而在屏障之外,之前还在对峙的两个人早已划出虚空,在原地消失。卫国城门前,只剩下一众虎视眈眈的王侯将帅,以及被包在冰化而成的屏障内的傅玉行,一位不足为提的哑nv。
楚玉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滚,她从未学过武术谋略,更未见过这些术法,她如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样运筹帷幄的傅国师有过这样的余地。
而他,也没有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不,应该是说,立足于世十八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手无缚j之力。
他,傅国师,在卫国呼风唤雨的傅玉行手无缚j之力?
可他的确没有办法。
他甚至没有看清她是何时出的手。
这屏障,又是何时降于身上。
他又是为何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傅玉行可以感受到楚玉的无助柔弱,也能感受到那一众金戈铁马的重重包围。
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手中提着的长枪越抬越高,划开长空,顶着第一簇晨曦,即将降下——
降下——
可他心里却有鸣鼓声。
那人出现的那一刻,他竟是那么心安,以及理得。
好像早有无数次照面,早有所预料,早有所…。
她身上的血痕增加了数条,一身裙纱上被刀气撕开好几片,而之前面上毁容的部分此时却完美无瑕,她有全天下最美的眼睛。
她的剑术,是天下第一。
姿容,同等。
独一份。
没有人,没有人,b得过她一身血腥,由黎明之中,踏着风和月而来的绝代芳华。
楚衡拂袖挥没悬在他和楚玉头上的一众长枪。
她se冷淡,执着剑的指却有不稳。
她缓步而来,傅玉行却看出她步履维艰,力不从心。
他眉心微不可见的一皱,与此同时,她剥离开困住他的屏障。
楚衡再行了几步,足下却猛地一顿,随即咳出一滩血来,暗红se,先是渗开,没过多久就浸没开。
她扶着剑站好,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才抬眼,许是发现他视线里含着的与以往不同的东西,慢慢笑了,道:“走罢。”
可此时有狂风大作,先前跪倒在她身后的人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掸去膝上的沙泥,刚要再度迈开一步的人微微侧身,抛开一句话,“你败了。愿赌服输。”
卫庄浅笑,“好。”
楚衡不再说话,明明未相隔几里路,她却走了那样久,之前的金戈却在眨眼间被人抬袖一挥收去。
城门前,h沙漫天,只余她们四人。
楚衡再行,一步一步,面上风轻云淡,又是那只手,滚烫灼热,似乎要将他烫出一个窟窿来的热意,她牢牢的握着他,似乎是担心他ch0u手,这才道:“一下就好。”
他没来由的抿了下唇,并未收手。
多年以后,他总会在深夜梦醒时回想起这时的自己,他到底是不是心软了呢?
可是彼时,他来不及思考,也不想思考。
傅玉行垂眸,瞧见她lu0露在外的那截玉颈,眼se沉了沉。
她原先雪白纤细的颈项上慢慢出现了一颗红痣。
楚衡歇息好了,便把手ch0u回,她目送着那龙袍之下的人远去。
直到那幢深褐se的厚重城门被缓缓推上,身侧的h沙都在这一刻悉数褪去,黎明里已渗了点点晨光。
她令殊情归鞘,便毫无挂念地转身离去。
她身形修长纤细,翠绿se的裙摆在风中卷开弧度,那乌se的发垂在挺直的背脊上,而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印在沙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
她行了一会,又在一处停下,俯身用那指尖掂起一样玉se物事。
傅玉行回想,眼前闪过之前从她发上掉下的那柄簪子,他若有所思。
身侧的楚玉擦拭去面上的泪珠,仰面凝视了一会傅玉行,见他眉头深锁,抬起的手又松下。索x便仰面望着他的脸。
国师的下颚骨生的真像是冰雕而成,肌泽又好似覆了雪,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唇se是淡淡的桃se。
国师真是美呐。
楚玉正这样想时,先前还静默矗立的人却猛然动身,他从袖里ch0u出一只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挽上她的腕,与此同时,眼前凝出一位由雪化成的nv子。
傅玉行将楚玉的手放在她伸出来的手心上,甫一放上,便默念咒语,徒留一声在空寂间响起的鸣声。
他走了。
楚衡停留在一处荒郊。
她探身进了山壁边的洞x,席地而坐,揭开身上的外衣,慢慢的,便见那雪白的小腹上有一处浅薄的伤口。
像是不经意间被割开的。
楚衡很难明白卫庄到底是要做什么。
可事实上她也懒得明白。
她撕裂开一条还算g净的绸缎,将殊情摘来的草药放在嘴里咀嚼开,再轻轻敷在伤口处,随即慢条斯理地用绸缎包扎。
系上结的那一刻,x口有脚步落地声。
他一袭白衣翩翩,夺去了这白日里大多数的星芒,目光淡淡地投在她身上,道:“原来是躲在这里。”
“何事?”她自顾自的套上中衣,并未停止本该继续的动作。
傅玉行也不恼,他缓步而至,俯身在她身旁,衣摆在地上铺开来,伸出一只手,冰凉的指腹触上她的手背,将她系衣的手ch0u开,再是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起身走向x内深处。
他将她置在那铺了狐皮的玉台上,将她系好的衣带解开,冰凉的触感经过她的衣衫,最后来到她的肌肤上。
他似是在笑,笑她包扎的这般随便,又好似被气笑了。
他解开她系着的s结,催动灵力,指腹在她伤口处一拂而过,只见那翠绿se的草药之下的伤痕陡然殆尽。
傅玉行将她敷在伤口上的草药拿下,把她的衣穿好,便旋身而去。
楚衡唤住他,“告诉我。”
“什么?”
“常州城。”
“你就这么想知晓?”
“是。”
“你救了楚玉。可那是你非要救,我并未受伤,我若想救,我也可以救。”
言下之意,责怪她多管闲事。
殊情恼了,嘴里不停的在斥骂,她置若罔闻,应声道:“你救不了。”
“哦?”
楚衡从玉台上下来,走到他跟前,抬手看他,一字一顿道:“她,只有我能救。”
“傅玉行,你欠我的命,我要你还。用常州城的解释还。”
傅玉行笑得懒漫,“我未曾许诺过你。”
楚衡望了一会,便敛下眼,拿起靠在x壁上的剑鞘,绕过他向外走。
他在身后笑得淡,“楚姑娘,你觉得你走的了么?你现在分明是一只羔羊,你用不了灵力,御不了剑,丹田几近枯竭。又身中剧毒,你走不到哪里去。”
她不为所动。
“既然楚姑娘去意已决。那么愿你此行昆仑,望一路安康。山高水远,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