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潮湿的天气,就像人心里挥之不散的阴郁,让回忆的画面都染上一层薄灰。
小巧的镊子夹着棉花团,沾染了药酒在纤软的脖颈上擦拭着,那一圈碍眼的淤青色泽已经变淡,冰凉的触感让人忍不住瑟缩。
“嗯,没有大碍了.......因为掐住咽喉的力度过大导致软骨受伤,近期可能会影响发声,服药以后好好保养一阵,就会慢慢恢复了......”
“好的,谢谢医生了。”
从那家安置在半山的疗养院驱车离开后,他们顺路去了之前的医院,找预约好的专家复诊。听到了医生的答复,老管家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略带宽慰的眼投到静静坐着,让护士给自己上药的少年身上,目光触及他暗沉冰冷的双眸,沧桑的眉眼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忧虑。
亲眼目睹了生母发病时癫狂的痴态,甚至还被志不清的她失手造成了这样残酷的伤害,不知道少年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他的生父无情无义,此时此刻还在外头浪荡厮混,对于这个血缘相关的孩子半点关怀也无,而那个外头养的女人隔三差五抱着孩子上门来找老太太晦气,把老太太气得头疼卧床,老太爷一把年纪了还要坐镇公司上下.......生活如同一团乱线,剪不断理还乱,简直就是人间荒唐。
老管家不露声色,微倾挺直的脊背,单手覆上胸膛,一如既往的恭敬姿态:“少爷,回家吧。”
......
“嗯......好的,我知道了。”
老管家挂了电话,转头和一旁缄默寡言的少年转达道:“小少爷,家里来客人了。”
少年对于旁人的话置若罔闻,只顾专心地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
出了医院后,管家就接到了老太太的电话,言语间流露出了对孙子的迫切关怀。夫人出事以后,小少爷就不再去上学了,整天都呆在房间里。无奈之下,只能请家庭教师代为授课。可是老太太十分害怕这样下去,他会和自己的儿媳妇一样年纪轻轻患上抑郁症,或者社交恐惧症之类的问题。
......
回到主宅后,司机将车驶入车库,管家帮少年撑着伞挡过细密的雨滴送他进屋。
华丽繁复的厚重大门后,大宅子里的家居摆件无一不靡丽奢华,但始终透着压抑的气氛。
少年径直走上楼去,“嗒嗒嗒”的脚步声清脆地回荡在静谧的室内。还没等他穿过走廊走回房间,一个小小矮矮的身影灵活地从他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迎头就撞到他怀里。
他一愣怔,低下头就对上笑得如同弯弯月牙一样的眉眼,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孩。
“朔星哥哥,你好呀!”他烂漫地朝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嘟囔道:“我在你房间等了好久哦,一个人真的好无聊......”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异的沉默,睁大灿若星辰的眼眸兴奋地说着话:“粑粑麻麻没时间陪我玩,哥哥们也都去上学了......就把我送到你这里来了~他们说你一整天都会有空,是真的吗?!”
说完也不顾少年的回应,回身摘掉了肩上的小书包打开背盖。少年刚刚就注意到了,他的背包缝隙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小孩从背包里扒拉出一只毛发雪白蓬软,眼珠湛蓝的猫儿,骄傲的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小仙女~她叫nom。”
“nom,快和新哥哥打声招呼~谢谢他愿意收留我们!来~~喵喵喵~~”他专心地抚弄着小猫,不时把脸贴上去温柔地蹭蹭它柔软的脊背,十分宠溺的样子,还边拉着猫儿肉噗噗的脚掌,边奶声奶气的嗓音学着猫叫,向少年打招呼。
少年低下头,垂在双腿旁的手悄悄抓紧了裤沿,嘴唇颤抖着轻轻开合了好几下,才憋出一声口齿不清的问候,音色枯朽低哑:“...你...你好......”
仆人看到严朔星在往常该用早餐的时间没有下楼,担心地上去照看,果不其然发现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发起了高烧,被子掉了一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于是立刻紧张地通知了老太太,又赶忙打电话请了医生过来问诊。
安逸的大宅里又因为少主人突然的昏沉不醒而忙乱起来,好在大家伙儿从上午忙到晚上,严朔星的高烧终于退了,心率也恢复正常状态。
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还有浅浅呼吸,就仿佛一位与世长眠的年轻公爵。
老太太是真的受不住了,她年纪大了,一惊一乍之下心态很是脆弱,这时候也顾不上旁人了,抹着泪哽咽:“...这孩子...真是太偏执了...我就知道...这病啊...病根还没除呢...简三儿一撩拨...他就要发狂的......”
旁边推了工作匆匆赶来陪护的颜廷默默搀着她,温柔摩挲着她的背部,蹙着眉安抚道:“好了......别想了.......想多了费心伤......”
“...您上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吩咐佣人照顾老太太休息后,便留下颜廷一人在严朔星身旁照看他,免得半夜又要出什幺意外......
他便独自在偌大的房间里转了转,抬手拿起桌上那个相框,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又搁回原位。
随后他又拿起严朔星桌上的手机,轻巧地划拨了几下解了锁,直接从短信信箱里翻出了不久前的那条短信:“朔星哥哥,你为什幺不想见我?”
然后记住了这个没有设备注的陌生号码正要拨过去,结果严朔星的手机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对方从那边打来的电话。
“......”
颜廷看了看严朔星沉静的睡颜,横眉紧锁思虑再三后,还是走出屋外接通了电话。
他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相当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在狂欢的夜店里,简年虚弱的声音艰难地传了过来:“唔......嗯......朔星哥哥.......我...我被人暗算了...下药了...现在躲在洗手间......我快不行了你.......快.......”
对方越讲越昏沉,声音完全要被背景的杂音给淹没了,颜廷感觉到事态似乎相当紧急,又掂量了此人在严朔星心中的份量,于是低声道:“把地址用短信发过来。”之后立即切断了电话。
他传唤来一个心腹手下帮他照看严朔星后,就当机立断从严宅深夜驱车赶了过去。
开车到了当地相当着名的club一条街,由于街道狭窄人群拥堵,车子没办法开进去,颜廷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徒步走过去。
酒吧夜店一家挨着一家密密麻麻的,炫目璀璨的灯牌在黑夜里争夺人们的视线,街上或坐或站着夜晚来放松的年轻人,酝酿着赶赴饕餮盛宴的氛围。
颜廷穿着贴身的银灰色小马甲,精致的领带夹别在胸前,在昏沉的夜色下熠熠生辉。儒雅的穿着配上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尽显高贵典雅的气质。他一手搭着西装,一手打着电话,感觉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通,他听到简年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已经无力说话了,背景音是“笃笃笃”地沉重的敲门声,伴随着粗鲁的“出来”“妈的他跑不了了”之类的话语。
颜廷只觉得一刻也耽搁不下,边快走边巡视了一下周围的建筑物,很快就找到了简年短信里提到的那家夜店门牌。
交了入场费之后推开沉重的大门,震耳欲聋的电音和喧沸之声在耳边轰炸。穿着侍者服的美貌青年谄媚地迎了上来:“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颜廷礼貌地询问了洗手间的方位后,一言不发拨开热闹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向目标地点。刚刚走到洗手间门外,就听到几个男人凶恶煞的威胁声和粗暴的拍门声。一般路人碰上这样的动静,自然都会识趣地躲开。颜廷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匆忙赶来而有些凌乱的衣襟,然后面沉如水地走了进去。
那几个男人显然没料到还会有人这幺不识好歹,而且明摆着是来搅局的,更是横眉怒目嚷道:“操你妈的,没看到你爷爷在办事儿啊!”
颜廷气质温润,向来是温文尔雅的。但是他照顾严朔星那幺久,不可能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早期严朔星病况严重时期,会狂躁地无差别攻击旁人,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是束手无策的花瓶,反而往往略施功夫强硬地制服对方就医。
但是此刻他显然不想一上来就动粗,在外面这样做有失体面,所以用淡然的语气道:“你们要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而动了不该动的人,恐怕就不是去警察局喝茶这幺简单的了......”
男人们本来就是受人嘱托办事,这句狠话下来不由得面面相觑,态度有些犹疑。颜廷见他们有所动摇,随即拿出皮夹“唰唰唰”抽出一大沓备好的钞票,走上前去拿着钞票拍了拍领头男子的脸:“...好了,尝到甜头就走人吧,把里面这个人给我。”
男人们看到钱立刻两眼放光,这下便爽快地拿钱走人准备喝酒去了。领头那位数了数钱数,反手就给指使他们的人打了个电话:“......喂.......亦杭老弟啊,你搞什幺鬼啊...怎幺来得这幺慢,说好的英雄救美都被一个不怕死的给搅和了......反正那药我是喂了......便宜那位了......什幺......你竟然敢骂......!”
这桩龌龊的交易就此终结在电话挂断后无情的“嘟嘟”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