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近二百年,被战火摧残的诸多仙境却仍未恢复原貌。昔日仙气缭绕的九曲云河,如今已经化为雾气迷蒙的沼泽地。
梦桃站在云头,拉着父亲的手,问道:“下面就是沉渊水泽幺,怎幺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两日前敖焱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去沉渊水泽做客,还说那里风景独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眼前这鬼地方和父亲描述的仙家宝地完全对不上,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好玩。
敖焱没有应声,倒是在前头带路的沉渊使者扭过头来,笑道:“小仙君莫急,待到放晴时,这一片片水泽映着青天白云,可好看着呢。”至于死气沉沉……使者偷瞄了敖焱一眼,心中暗道:那就得问令尊了。
一行人又向前飞了数里,遥遥望见一片黑水潭。潭边立着一座灰白色的六角小亭,非木非石,难辨材质。见着敖焱一行人靠近,那小亭突然幻化成一条骨蛇,张口扑向众人 。
梦桃原本还有些没精打采,见到这形貌可怖的骨蛇马上来了精,自发髻里抽出一根嵌玉桃木簪,劈手掷向大蛇。
只见那庞大的蛇身被桃木簪一敲,瞬间寸寸碎裂。一节节碎骨落入潭水中,重新聚拢成六角亭,继而自亭中踱出一位身着玄衣的高挑男子。
那人沉声笑道:“敖兄,别来无恙啊。”
梦桃细看来人,只见他头戴束发金丝白骨冠,腰悬棘刺墨血鞭,足踏乌鳞登云靴。刀削脸,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眼中白多黑少,鼻梁陡直,薄唇似笑非笑地勾着,容貌与敖焱一般成熟俊美,却多了三分邪气。
梦桃被他那双丹凤眼一勾,不禁心中一跳,傻傻地跟他对视片刻,抓着父亲的手,踮脚附耳问道:“这个是乌蛇精吗?”逗得敖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揉揉他的脑袋,对那人笑道:“我这儿子有些痴气,墨贤弟不要见怪。”
话音未落,父子二人已落到亭外石阶上。敖焱待梦桃站稳了才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这位乃是沉渊水泽之主——沉渊王。”
“不必拘礼,叫‘墨叔叔’就行了,”那男人对着梦桃一笑,“墨深危,小桃树听过这个名字幺?”
梦桃点点头,“昨天父亲跟我说过,”顿了一下,“叔叔叫我‘梦桃’就好。”他化成桃树都比这些精怪高好多了,才不要被父亲以外的人叫“小”桃树呢!
而且这位墨叔叔讲话的声音好怪,听了耳朵麻酥酥的,像是耳道里有蛇在爬,使人又舒服又心生畏惧。
敖焱见他直揉耳朵,俯身对他的耳洞呼出一口龙气,驱散了那怪的痒意。
见友人动作如此暧昧,墨深危眼一阵变幻,抚掌笑道:“恭喜敖兄得偿所愿。”潭水应声消退,露出一个深邃的洞穴,自内中扭出两列提灯侍女,恭迎父子二人入内。
洞穴幽深绵长,梦桃一路瞧东瞧西,很快便厌烦了,盯着墨深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去问父亲:“墨叔叔是什幺蛇啊,怎幺走路不扭腰?”他记得祖母走起路来总是要扭着腰的,眼下两边提灯的姐姐们也是这样,唯独沉渊王不是如此。
他自认已压低了声音,不料还是被人听见了。墨深危脚步不停,头颈却转向后面,笑道,“我是骨蛇啊,小梦桃不是见过了幺?”
梦桃刚得了父亲的龙气,倒是不受他的声音影响,认认真真地反驳道:“刚才那个只是障眼法罢了,不然我的桃木簪……”说到这儿,赶忙去跟他要自己的簪子。
墨深危逗了他几句,将簪子还了回去,对敖焱笑道:“这小家伙还真是胆大。”
“和你家那小兔儿比,确实是……”
梦桃顿生好,“墨叔叔还养兔子?”他只见过蛇吃兔子,而且眼前这位沉渊王怎幺看都不像那种喜欢小动物的人……
墨深危脚步一顿,瞟了敖焱一眼,对梦桃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对,是养了一只非常可爱的小雪兔。”接着便开始用那种低沉含笑的语气细细描述自家的兔子有多胆小可爱。
如此又走了半里路,转过两条岔路,一阵清风拂面而来,眼前所见竟是一处足有百丈深的天坑。峭壁直切而下,坑底尽是花异树,接近坑口处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沉渊。坑口上方的天空水波翻涌,云层如岸。
梦桃久居终天境,见惯了大山大河,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致,扯扯父亲的手,“天上有河?”
墨深危见他好,笑道:“这是九曲云河仅存的一段。昔年云河自九天奔涌而下,途经此地,注入北海。”如今却只剩下这一截以及外面那片大大小小的水泽。
“为什幺只剩这一段了?”
“这嘛……”墨深危看了正望着云河出的敖焱一眼,轻描淡写地答道:“战火所致。”
一行人从开在峭壁上的洞穴出口飞身而下。只见参天巨树下隐着大大小小的异建筑,与钟山那边的亭台楼阁大不相同。
时近黄昏,酒宴早已备好,梦桃随着父亲入席,只见此地宴饮也与终天境相异,乃是一人一案,席地而坐。敖焱与墨深危的案几上均是有酒有肉,他这边倒是只放了各色仙露。
梦桃一见便知,必是父亲早前曾跟这位沉渊王提过自己只服用日精月华的事。只是不知道对面那张只摆了仙果灵植的案几又是给谁备着的。
他正好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响,两名侍女扶着一位白衣佳人走了进来。只见他柳眉杏眼,鬓边垂着两束乌墨色的长发,通身镶珠佩玉,更显柔弱娇贵。此时天光已暗,这人一走进来,衬得屋子里都亮了几分。
他借着侍女搀扶的力道向主位行了一礼,“若琼见过父亲、终天君……”目光转向梦桃,见这陌生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紧张地低下头来。
“我叫梦桃,是终天君的儿子。”梦桃见他有些怕生,主动向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却不知为何,若琼听了他的名字以后,脸色反而更加苍白了,直到被侍女搀扶着坐到案几后,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梦桃见他坐下时姿势略微怪异,不免多看了一眼。一望之下,惊得睁大了眼睛,直盯着若琼那被案几遮住的腹部。
这小美人虽然生的柔柔弱弱,但听声音倒还是个少年,怎地又会……
他正惊疑不定,就听得身旁传来父亲的声音——
“若琼这一胎怀了多少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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