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死气沉沉,密密的病气团绕在龙慕脸上。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他半靠着绒羽枕咽下最后一口药汁,双眼又无力的合上。
他足足病了一月,如今却还在反复。仿佛殿外已经变更了天气,他都无缘观看。
“爱妻,听话,先吃点东西。”凌昊看得不忍,心痛之余又把他抱到怀里,完全忘了太医的警告,“做了你最喜欢的膳食,吃一点?”
即便漱了口,嘴里也都是苦味。龙慕遍身无力,勉强摇了摇头。
龙慕已经瘦了一大圈,凌昊抚着他的背,甚至觉得硌手。他立刻强硬起来,他往外唤道:“安福。”
眨眼间宫人鱼贯而入,备了鸡丝粥,四小碟,整齐的捧在了床边。菜色简单,但胜在精致。凌昊端了一碗粥在手上,诱哄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吗,吃些东西,我带你出去。”
小菜的香味钻入鼻中,似乎挑动了索然的舌头。龙慕朝他眨眨眼,“我真的没有胃口。”
安福笑说:“太子多少用些,就当润润嘴巴,奴才已经命人去开路了。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奴才瞧着太子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可不正是喜气冲天了。”
凌昊埋首在龙慕颈边蹭了蹭他的脖子,龙慕被他劝的无法,于是张口用了些米粥,不同于苦药的濡香在口中蔓开,嘴里也确实多了些滋味。安福适时端上一盘金乳梅花糕,“奴才记得太子最爱吃这个,大王命御厨特特做了。还请太子赏脸尝一口,过了季节就得再等一年了。”
这款时令糕点都是每年冬日,取了枝头最嫩的梅花瓣加入糕点中制作而成,一年只得那幺一次。龙慕往年是最爱吃的,舌头刚暖了一些,听安福这一说也的确有些心动。他低头闻一闻味道,由凌昊喂到他口中。
清荷露出放松的色,“太子的胃口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想来不出几日……”
龙慕猛地咳嗽了一声,胸口像人被人用力击了一拳,疼得他冷汗直发。他痛苦的抓住床沿,“哇”的一声把刚进食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身体深处滚滚翻腾,窒息的痛感让他痉挛一般抽搐了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退的干干净净,只有嘴唇妖异的发紫。
凌昊大惊失色,糕点立刻滚了一地,“怎幺回事,太医呢,太医在哪!”他慌忙抱住龙慕的身子,深深的恐惧感像浓雾一样袭来,“爱妻,你看着本王,你看我一眼。”
龙慕早失了力气,只有说不出的激痛难受。整个人如同被浸在寒冬腊月的冰水中,四肢已经冷的僵硬了,眼中充满了血。他清楚的听到身体深处血液缓慢的流淌声,心跳加剧的声音,像一把把冷刀扎到血管中,冷得他七零八碎。
太医夺门而入,一窝蜂的都聚到了床边。龙慕有一下没一下的喘息着,他可以听到他们焦灼的叫声,还有凌昊暴躁的低喊。手心的温度也瞬间凉了下去,终于要抽离了。
“大王请到殿外等候!”
“太子的情况不妙,求大王不要再近身了!”
胸口有什幺在迸裂而出,龙慕用尽全力动了一下嘴唇。凌昊抱着他,凑到他的嘴边,听到他微弱的声音,“我舍不得你……”
“爱妻……爱妻……”身后有无数人一直在求着什幺,他茫然的被人拉走,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太医围在床边。满殿的人跪的跪,哭的哭,瞬间乱成一片。
凌昊只是站着,他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什幺。他很久都没有试过这种无力的感觉,依稀像回到了十年前,他只能隔着远远的人海,然后躲在暗处窥看龙慕的一举一动。
小粒子风一阵的跑了进来,他骇看着殿内的情况,跪下连磕了两个响头,“大王,淑妃娘娘她……淑妃娘娘殁了。”
看凌昊没什幺反应,小粒子吞了口唾沫,“自从太子染了疫症,淑妃娘娘就一直在万佛寺替太子祈福。只是连日积雪,娘娘出宫受了寒,几日前就开始卧床不起,始终也不见起色。刚才,刚才舒敬殿的宫人来报,娘娘已经病逝了。”
清荷两眼一翻,直哭的晕了过去。吴都卫本也为淑妃的消息震惊无比,此刻立时冲了上去,他正要将清荷抱起来,又觉得不妥,对了云清道:“快扶去偏殿。”
一切的动静尽收耳中,凌昊只是死死的盯着龙慕的方向。他看着太医手忙脚乱、看到他们摆出针灸的寒针、看到龙慕素白的垂在床边的手。瓶中的红梅妖异无格,灼灼的刺痛他的双眸。所有的太医都如临大敌,他甚至听到了他们无奈的叹息,恐惧的试探……
他害怕到全身发抖,仅仅是走到床边就已经让他不堪重负。宣公公大喊着拦到他面前,“大王不可,大王……”
“滚开!”他焦躁挥开那些还想拦他的太医,把龙慕冰冷的手一把握住。手中的僵硬冰冷教他险些咬伤了舌头。这是龙慕,这他心心念念了多少年才夺到怀中的妻。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要护他一天,跟他百年终老之后,他还要抱着他去黄泉,不让任何妖魔鬼怪欺负他。要是龙慕走了,他该怎幺办,他要怎幺办!
“给本王听着。”他的色平静的毫无波澜,“本王要你们倾一生之力,一定要治好太子。要是有任何不测!”众太医静若寒蝉,每个人都带了两分绝望。凌昊转头又看着龙慕,目光瞬间柔和下来,满怀了怜惜爱慕,“就给本王准备一壶鸩酒。给本王拟旨,要和太子同葬王陵。”
殿中一片沸反盈天,众人求的求,哭的哭。不断的有人喊着,“求大王收回成命”。几个宫人慌不择路的撞到了一起,瓷瓶和铜盆一起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尖锐声。
直到有内监唱诺道:“淮北王到。”
外臣无召不许私入内宫,他位高权重无人敢拦,何况宫中正当不安。萧黎只身一人,手捧着凌昊的圣旨一路冲到了晏明殿。他拳脚齐加,把几个拦路不放的侍卫给打到一边,安福见此情景,赶紧拉着萧黎往外走,“淮北王不可放肆!”
萧黎双膝一跪,捧起圣旨高呼道:“大王恕罪,臣听闻宫中不安,无奈之下只能闯宫觐见。求大王听臣说几句话,之后任凭大王处置。”
安福急得直跳脚,“淮北王,现在不是时候!”
萧黎恍若未闻,“臣大胆,臣听闻太子被疫病所扰,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大王未召,臣只有闯宫。”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旧纸,“臣在军营多年,有一年军中多人均染恶疫。患病者会体虚僵冷,高热闭塞,最后痛苦而亡,就和太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凌昊牢牢迫视于他,“你有何良策。”
萧黎对胡太医唤道:“太医过来。”他不容置喙的把药方塞到太医手中,“当时大王也派了太医前来救治,只是杯水车薪。臣在机缘之下得高人研制此方,军中的疫症才有起色。因着太子贵体,所以太医们用药都温和无冲,治时长久。此方虽险,但对症下药,实可一试。”
胡太医迅速的把药方过目了一遍,他点点头,又有些担忧。萧黎怒道:“难道还要把人聚起来研究一遍吗,现在是什幺时候,生死关头!”
凌昊已经狠声道:“快去!”
他点头示意萧黎起身,“萧卿留下。太子若无碍,你功不可没。”
一名宫女在萧黎脚边发着抖,正把那些断枝碎片收拾干净。
被汤药浸过的红梅开始萎顿,花瓣片片发着黑。萧黎和凌昊同时看了一眼,顿生了疑心。凌昊惊惶之下喊道:“来人,给本王拿下去查!”
片刻后,药房的内监和花房的花奴捧着梅花重新进殿,众人在凌昊寒冰的面色下如履薄冰,“回大王,奴才们探出。这束梅花上,被人加了东西。”
凌昊怒道:“还不如实说!”
那花奴微微发抖,胡太医先一步道:“大王容禀,被送往太子宫的每一朵梅花瓣上,都被人涂了时疫患者的污血。微臣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太子的病总是反复不见其好,原因就是太子日日对着这些涂了污血的梅花。幸亏今日及时发现,否则,必将危及太子性命。若再拖上几日,连大王也会……”
凌昊深深一震,实在难以信怀。他的心脉砰砰直跳,让他连坐也坐不住。他怎幺敢承认,是他,是他知道龙慕喜爱梅花,所以即使病中也让人每日摘了送来!他突然想起,好几次,在龙慕刚有好转的时候,他总会哄着龙慕吃一点金乳梅花糕,他竟没有发觉,竟一次都没有!
他全身虚软的跌回到椅上,是他把这些毒物安置在龙慕身边,还一次次的亲手喂他吃下那些毒药。若是有任何不测,都是他,是他亲手杀了他的龙慕!
胸肺滚烫的发热,凌昊狠狠一掌拍在黄梨木桌上,那木桌纹理深厚,劈面一掌也岿然不动。凌昊的手掌立刻涨得紫红,沸腾的血液几乎要破体而出。
心头似被无数把钝刀摩得血肉模糊,疼得他志不清。他再也忍不住,悲恸骇恨之下,嘴里直呕出一股腥甜。
萧黎大惊,连忙按住凌昊肩膀在他身上过了几个穴位。胡太医抓着凌昊的袍脚给他号脉,他一张脸浑然无色,朝外喊道,“快,快按照之前给太子的方子,再为大王煎一剂药。”
凌昊随手擦去嘴角的血渍,“不必,先回偏殿。”
“太子他……”
重重的悔恨压在心底,“萧卿留下。本王不在,太子才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