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就好。”
他走进了些,没忍住,伸手去碰了碰容千戟的脸。
用手背。
他总觉得自己的手心太烫,能把容千戟灼醒一般。
凑近了些看,容千戟侧脸上一道浅淡的泪痕,估计是那晚上哭得凶了留下的……或许是今日留下的。
今日离开龙王寝宫之后,他去离恨天之上唤了冥界梦去探容千戟,梦急匆匆从下界赶来,身上拖着一摞厚厚的本,怨声载道,一见重断阴着脸,立刻收了声:“将,将军……您要这小龙王的梦做什么?我这儿是冥界,全是不好的,你要看美好的,圆满的,找那天界梦去呀!”
重断瞥他:“仙都下界躲着去了,我上何处去寻。”
“嘿!这也倒是……”梦险些咬了舌头,翻出本子开始找,“我来给您寻个不太惨的……”
他看着看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想到啊,这小龙王内心还挺坎坷……怎么全是您哪,还真有旧情?不过这些都锁上了,只能看个大概……”
“现在做的能看么?”重断淡淡道,“就最近的。”
“最近的好像还不那么惨!”梦松了一口气,害怕这触到白虎大将军哪根经。
梦点选了小龙王生辰八字,闭眼作法,伸手扣住了重断的手腕,念了诀,天地忽暗。
容千戟在做的梦,很简单,不过是一场往事。
他日夜,都记在脑海中的往事。
梦里是重断牵着他入人间去看庙会的那一次,那年人间庙会正逢十多年一次的盛况,皇城内外挤满了人,护城河边上都有不怕死的,抱着树听戏,说是城内最有名的角儿讨了皇赏,被要求在城中鹊桥上搭台给全城百姓唱那么一出。
容千戟化了富家小公子,手执折扇一把,慢悠悠地在场边走,施法钻到人群里去,重断跟得寸步不离,也默不作声,还是那身黑衣红披,眼内凶光暗藏,随时注意着身边动向。
台上放了朝天镫,一色漆金,以及出嫁用的绣花幔帐,由轿夫执举着,竟显得十分气派。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帐前伶人荒腔走板,承起拖腔,嗓音唱得咿呀,容千戟听得入,好心全被这粉末人生勾得没了魂儿,伸手去捏重断的掌心,“都唱些什么,怎么听不太懂?”
重断看他好劲儿足,又不明白的急样,觉得可爱,也捏了捏他的掌心,笑着问他:“还听么?”
容千戟都快急出汗了,又听得台上伶人重复了一遍唱词:“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①!”
这一句他懂了,皱起眉来:“庙会怎么唱这种让人听了难过的词……什么七情六欲没有的,什么泪湿了又干的,情都没了,还怎么活?”
重断一听,攥紧了他掌心,都出了些汗。
那会儿的容千戟还不太懂情,只是竖着耳朵听,听旁边的百姓窃窃私语:“前几日此处斩了个囚犯,哎哟,估计临行前饮了酒,那砍头的刀下去之前,都还在扯着嗓子在唱戏呢!”
容千戟听得懵懵懂懂,还是不懂。
往后多少年,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任由世间金戈铁马……全给那伶人用一弯水袖来挡。
情不会没有的,所以人也不会死。
回什么身,悟什么兰因……若是人人都能这般想得通透,便没那么多事了。
梦怔怔地看着,也入了迷,迷的倒不是容千戟的梦,他没资格细看,只是惊讶于白虎大将军的色,这般……
千百年来,何时见过?
而重断,正看着铜镜上容千戟的那张脸。
那时的五官相貌也还是现下少年模样,但这会儿的容千戟消沉安静,色浅淡得近乎快没生气,若是有人偶尔唤他一声“殿下”,容千戟还要愣个晃,才慢慢答一句,“好”。
而铜镜里的容千戟,一身华服鹤氅,宽长曳地,眼内全是新与活力,唇色算得上檀口丹砂,眉眼称得上是宝光璀璨,端得是个贵气娇纵的模样。
与现在唯一相同的,是千百般天然的情意,通通悉存了眉梢眼角。
“走了。”
重断吹灭烛灯,看着唐翦跟着关了门出来,眼定到门前守夜的鲟鱼精身上,又看了看十二魔君,吩咐道:“今夜不得有任何人入内。”
他又拦住要跟着走的唐翦,“你留下看殿。”
“嗳,你……”唐翦一时不知作何反驳,“你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快!”
重断不跟他废话,命令般地:“看殿。”
正转身要走,身后几个贴身手下跟上前来,重断停顿住了脚步,厉声道:“都在这看着。”
他得一个人静一静。
第二日清晨,唐翦差人往龙王寝宫送了些熏香饼子、杏花口脂,说是侍从日夜辛勤,伺候小龙王伺候得好,特别是那守夜近身的鲟鱼精,得多赏一些。
“这些好物,可是人间弄来的……”
唐翦捻起折子燃了香,笑道,“要是谁用完得太快,我便差鲟鱼姐儿,下凡间去再买点。”
语毕,屋内排着领赏的众侍从没多了想法往心里去,唐翦这话却是吓得鲟鱼精一愣,连忙跪下来谢赏:“谢,谢过心大人……”
唐翦心存了些愧疚,奈何上次之事太过敏感,只得继续道:“明白就好,起来吧。”
暂时离开去补觉,唐翦派了几个心腹来看着,他这还没走出去,容千戟便醒了。
他睡了太久,睁眼差点被日头霞光刺伤眼,唐翦取来了一条绸缎系上他的眼,入目满世界的深蓝,容千戟只听见唐翦轻声说:“明日晨起再取,不然你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受不住强光……”
唐翦担心得很,弄了面镜子摆在寝宫里,随时可从他那边看这里的情况。
他一走,殿前的小精怪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说来也怪……大将军今日没带兵没带马,连他的坐骑都未携上,倒像孤军……呸呸呸!”
话说了一半,惊觉不对劲,蟹姐儿慌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又忍不住道:“或是有何要事要谈?”
身边一个小虾兵捏着嗓附和:“大将军英明武,一个人不也能将那些个叛军干得落花流水么!”
容千戟早就醒了,沉着脸坐在床上喝早煎的茶汤,表面安安静静,鲟鱼精在旁边站得小心,时不时偷偷去瞄他,心中暗叹这小龙王长得跟画里的人一般,怪不得大将军……
蟹姐儿在门口谈得眉飞色舞,声音也愈发得大:“只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大将军向来如此!”
容千戟手一抖,茶汤抖差点儿溢出来。
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
傍晚东山旋落,重断又回了天宫。
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