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生母
有些时候，人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的。
尽管我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我看到从伊娃蜕变成莉莉丝的她睁开眼睛，冲我喊出了那一个字眼之后，我还是深深地被动摇了。
而更让我不安的，是莉莉丝接下来的反应。
“好疼，我好疼……好疼！”
苏醒后的莉莉丝一直在大声的哭喊，她在狭窄的培养槽中挣扎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让我心痛不已。
我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她，但我的怀抱并没有让她平静下来。莉莉丝在我的怀中拼命扭动着，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一阵阵触电般的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我扭头冲徐伟峰喊着，而他已经跑到了终端机前，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双手不停敲打着键盘。
“喂！她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徐伟峰飞速地浏览着一行行的数据与图表，他显得比我更加着急，近乎癫狂一般地喊着：“不可能会这样的啊！数据的覆写应该是完美的，就算系统出现了错误也会自动还原才对，为什么会这样？”
“你确定是因为记忆的问题？难道不是她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了吗？”
“系统显示她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我根本找不到故障点啊！”
莉莉丝的惨叫声越来越大了，她很痛苦，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抱着她，却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减轻她的痛苦。
“丫头！看着我，我是哥哥！看着我！”
我已经顾不上坚持自己的原则了，现在我只有把莉莉丝当作妹妹的重生，期望以此来唤回她的意识。
或许是我的呼唤起到了效果，莉莉丝的惨叫突然停止了，她失去了焦距的眼睛重又看向我的方向，但身体依然在不停地颤抖。
“哥……哥？”
“对，我是哥哥。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我，好疼……”
莉莉丝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然后她瞪大了眼睛，瞬间没了声音。
我看着她放大的瞳孔，心中涌出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声音瞬间失控：“徐伟峰！你在干什么呢！”
“来了来了，我来了！”
徐伟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他冲到我面前，手里举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注射器。
“你要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快点让开！”
徐伟峰把莉莉丝从我的怀中抢了过去，他粗暴地把身体逐渐僵硬的莉莉丝翻了个身，然后拨开湿漉漉的发丝，露出莉莉丝雪白的后颈。
徐伟峰直截了当的把注射器对准了莉莉丝的后脑，然后按住了开关。
轻微的注射声响起，注射器中透明的液体被全部注入了莉莉丝的身体内。我不知道徐伟峰把什么注射了进去，但效果十分显著的，莉莉丝的身体浑身一颤，僵硬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一直都紧握成拳头的手也缓缓松开。
见到莉莉丝如此反应的徐伟峰长松了一口气，他跪在地上，脸上已经布满了汗水。
“你把什么打进去了？”
“电解液……这东西能瞬间破坏掉生体的内循环平衡，本来是用来处理一些发育不正常的器官的，但我想到了如果直接注射进脊髓的话也能起到强制终止机能的作用。”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眼开始变得不善，徐伟峰赶紧又补了一句：“当然，我是控制了剂量的！这个浓度的电解液只会让她的身体机能在几个小时内停止，不会对她的器官和思维中枢产生太大影响的。”
我稍微放下了心来。眼前的莉莉丝和一具尸体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我一直握着的她的手腕处还能传来轻微的脉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机能停止之后这些本应只是模仿人类的体征还会存在，但这至少向我证明了一件事——莉莉丝并没有死，她的确只是陷入了机能停止，换句话说，陷入了昏迷之中。
我的心情已经惊魂未定，而徐伟峰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在实验室内取了几样东西，然后回到我身边冲我道：“把她抱起来，然后跟我走。”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检查一下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放心，我不会做解刨这种事情的，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不过我这边的条件是没办法对她进行全面的检查了，我要去嘉欣那儿，她那里有齐全的设备来做检查。”或许是担心我的感受，徐伟峰解释地异常详细。然后，他看着我，又说了一句让我当场做下决定的话：“你希望别人碰她吗？如果不希望，那就自己抱着她跟我走。”
我没有一丝迟疑便抱起了莉莉丝的身体。但在离开实验室之前，我还是先停下了脚步，然后在实验室内四下搜寻着。
“你愣着干吗？快走啊。”
“你等一下。”
我用单手搂着莉莉丝，然后来到窗户旁，一把扯下窗帘撕开，然后包裹住莉莉丝的身体。
徐伟峰意识到了我要做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那窗帘是我老婆选的，可贵了，回头你可要赔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随口应付完，才反应过来一件事，“等下！你老婆？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我都结婚两年了好吗？婚礼那天你不是来了吗，怎么搞得你跟第一次知道一样。”
我去过徐伟峰的婚礼？
讲真，我是完全回想不起来了。但现在这都是末节，用撕下来的布料包裹住了莉莉丝赤裸的身体，我重新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对着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徐伟峰道：“走吧，我们去哪儿？”
徐伟峰打住了关于窗帘和我不知道他结婚了的话题，扭头直接迈开步子：“跟我走吧，先去地下车库开车。”
毫无疑问，一路上抱着莉莉丝的我和健步如飞的徐伟峰二人组无比吸引路人的视线。但好在这里是内部的实验楼，来往的路人也几乎都是实验人员，并没有出现什么责任心特别强烈的人士跳出来拦住我们并且对我怀里明显处于异常状态的莉莉丝表示什么关切。即便这样，我还是很紧张。直到进入电梯内，我才稍微感觉好受了一点。
徐伟峰径直按下了b3的按键，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和我一样老旧的终端机开始打电话给某人。
“喂，是我。我现在马上去你那边。”
徐伟峰只开启了语音模式，而且因为隐私通话的原因我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但从徐伟峰的反应上，我多少猜出了一点。
等他挂上了电话，我立马询问道：“你说的要去的地方，就是你老婆那儿？”4f4f4f,
我想起了些什么，徐伟峰一开始提到的“嘉欣”这个人我是认识的，她貌似是我们当年大学的一个学妹。
“没错，除了她那儿我还能去哪儿？而且伊娃的情况很特殊，我只能找给人做检测的设备来检查她的身体，还要尽量避开外界的耳目，所以我只能去我老婆那儿了啊。”
“可是我突然想起来了，你老婆，是嘉欣对吧？上学那会儿比咱们小一届，医学院的那个顾嘉欣。”
“是啊，你才想起来啊？”
“我要说的是……顾嘉欣不是进医院妇产科了吗？你确定她能帮你搞到检查用的设备？”
徐伟峰突然不说话，用看外星人一般的眼光看着我。
“干吗？”我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
这时电梯已经打开了，徐伟峰也不开口说话，
径直迈开脚步向外走，而我也只能抱着莉莉丝紧紧跟上。
坐进徐伟峰那辆至少有十年车龄的电动汽车里，他才张开嘴巴道：“我说，你都多久没看过新闻或者电视直播了？现在哪儿还有医院会有妇产科。”
听到徐伟峰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之前有段时间我是见到过类似“妇产科被正式撤销，无子社会将面临什么样的未来”之类的标题在各种渠道刷屏。不过那个时候的我还处于两耳不闻天下事的状态，这种和单身汉的我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的新闻我从来都没主动了解过。
“那你老婆……”
“她现在在生体科呢，没有她这层关系的帮忙，我不知道要浪费掉多少功夫。”
生体科？
坦白的说，这个名字我反而更熟悉。这个科室是随着生体技术的推广而出现的，主要负责的就是对各种医用生体的维护。最早的医用生体就是对一直都有的假肢的替代品，但随着生体的智能化程度与仿生程度都越来越高，这个科室所负责的内容也不再只是维护残障人士的生体假肢这么简单了。
我没有再多问什么，但我有种感觉，现在就躺在我怀里的伊娃……不，莉莉丝，真实的来历可能不会像徐伟峰告诉我的亦或是我自己猜测的那么简单。
说到底，以现在的技术水平，真的能制造出如此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自律生体吗？
我越发的觉得，莉莉丝可能不只是一个生体，她有心跳，会受伤，会痛苦，会流泪。她真的只是一个模仿了人类外表的仿制品吗？还是说，徐伟峰对我隐瞒了一些关于她身体的重要信息呢？
就在我暗自思索真相的时候，电动汽车已经停到了一家医院的门前。我刚要开门下车，却被徐伟峰拦住了。
“你先留在车上，等我回来。”
说罢，他便开门走下了车。我目睹着徐伟峰走进医院大门，最终消失在来往的人流中，心中不免生出一阵焦急。
将近半个小时，就在我快要等得不耐烦后，我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
“我现在马上下去找你，等我。”
电话果然是徐伟峰打来的，他依然没有开画面，所以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但从背景音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又是五分钟后，徐伟峰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他推着一副担架床，而走在他身旁的，还有一位穿着一身白衣、明显是医院工作人员的女性。
我不等他们走到车旁，便打开车门，抱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莉莉丝下了车。
“伊娃？”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走在徐伟峰身边的那位白衣女医生居然在看到我怀里莉莉丝的第一时间便跑了过来。她看也没看我的表情，越过我直接查看着莉莉丝的状态。
我不留痕迹的后退一步，拉开她和莉莉丝之间的距离。
那女医生这才注意到了我，她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你就是伟峰提到过的张哲？”
“你是……顾嘉欣？”
“对，啊，说起来你和伟峰是同学的话，也就是我的学长了吧？我们大学的时候见过吗？”
顾嘉欣正说着，徐伟峰推着担架床来到了我面前，打断了她道：“别站在这儿了，赶紧上去吧。”
“说的也对，那我来……”
顾嘉欣伸手似乎想要从我的怀中接过莉莉丝，但我避开了她的手。
“我都说了，他肯定不会愿意的。这玩意儿我费劲力气推下来根本用不到。”徐伟峰有些无奈的样子，拍了拍担架床的床面。
顾嘉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开口道：“张先生，我不知道你和伊娃现在是什么关系，但作为一名医生，我必须告知你现在那样抱着她实际上是很不利于她的身体的。”
诶？
我有些愣，顾嘉欣说出来的内容并没有多少让我惊讶的成分，但我在意的是她的语气……她好像并没有把莉莉丝，或者说伊娃当成一个生体，而是完全把她当作人一样对待的样子。
而此时顾嘉欣见我没有反应，就继续开口道：“而且，论对伊娃身体的了解程度，我自认这世界上还不会有超过我的人的，所以请您把她交给我，至少要让她平躺在担架上！”
我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徐伟峰道：“她到底知道多少关于伊娃的事情？”
然而回答我的却并不是徐伟峰，顾嘉欣看着我，揉着眉头说：“知道多少？你不如换个问法，问我不知道多少这样还比较好回答。”
然后她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的样子，转头对徐伟峰道：“你一次都没跟他提过我？”
“我本来想说的，可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徐伟峰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这更让我觉得好了。
这个顾嘉欣，到底是何方圣？她和莉莉丝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好吧，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顾嘉欣回过头来，看着我，突然冲我伸出右手并开口道：“我是顾嘉欣，中心医院生体科副主任，负责了伊娃从胚胎开始的全部培养与出生后的全部监控工作。如果说设计了伊娃的伟峰是她的父亲的话，那我……”
她收回了我没有去握住的手，眼中透着坚定：“那我，就是伊娃的生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