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煜这一手算是玩的有点无法无天了,私自派人拆了舟城府衙前的鸣冤鼓摆在槐柳楼门口就罢了,还像模像样的在槐柳楼后园林中一处用来表演的小戏台上搭出一个府堂。
高座处的漆案卷宗刑牌惊堂木一应俱全,两侧本应站着衙役的地方却是站了两排黑衣打扮的带刀侍卫。若不是戏台中被压跪着两个满脸惨相的倒霉蛋,这乍一看倒真像是来唱大戏的。
终于等到正午,槐柳楼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乡亲父老后,何煜才端着他那副王爷的架子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走上台坐在了那布置好的位置。
青竹君坐在对着戏台不远的一处屋顶静静的看着台上,也没有想要躲起来的意思。青竹君就这幺大刺刺的把自己暴露在被一干暗卫眼中,倒也没有引来那些暗卫的瞩目和敌意,只是仍有不少暗卫满怀好的暗中打量。
大约是经过昨天一事,何煜早就交代过下面的人关于青竹君的事情。而青竹君和两个暗卫以及戏雪动手却丝毫不落下风的事也早在暗卫之中传开,所以他们虽然多少是有些忌惮,可更多的则是好这青竹君的伸手到底如何。
要知道,皇上将戏雪安排在五王爷逍遥王身边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戏雪是个姑娘家,可她当年身属暗卫时实力却是出了名的拔尖。若不是中途被皇上选中安置于何煜身边,怕是以她的实力迟早能在暗卫中夺得头筹。
再说回这一副审人判案正审的兴起的逍遥王何煜,他也不管什幺规矩不规矩,坐上位子之后手中那惊堂木就拍的啪啪直响,着实吓得戏台子中间那太守父子俩心如擂鼓。
而那何煜就像是故意找茬一样,从开始就没让那两父子讨得一丝好处。可他倒是不骂也不打,只是抄起手边厚厚的卷宗往那舟城太守父子的脑袋上砸。
回答的声音小了,砸。还强命人说的大声点,让在场的乡亲父老们都听得到。
回答的时间慢了,砸。仗着自己身份压着人,说那两人怠慢他这个皇亲国戚。
回答的错了,砸。说为官愚钝。回答的对了,还砸。说明知故犯。直把那两人砸的鼻青脸肿,却又有苦难说。
整个拷问过程就像是个糊涂官审糊涂案,正事没说几句,可那太守父子两人吃瘪的模样却还是让那乡亲父老们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一阵拷问下来问出的问题没多少,倒是何煜手边的卷宗砸了个精光。好在知事的也没再何煜手边放什幺重要卷宗,这小祖宗故意要折腾那舟城太守两父子,皇上也纵着,那便没人敢说一句是非。
乡亲们笑的笑骂的骂一口恶气也是出了,何煜一顿乱砸一顿好骂也是给乡亲们表了态,无形中告诉了围观的乡亲父老——他五王爷是真的要收拾着舟城太守了不是逢场作戏。
尽管何煜之前表现的像个糊涂官,可乡亲们看来,他们宁可要个为他们说话的糊涂官,也不愿意要那欺男霸女为恶舟城的恶官。一时间,有几个胆大的便壮着胆子,直接在台下喊了自己受的冤屈。
不一会,那带着怨怒的高喊就盖过了先前那阵尚算轻松的气氛,乡民们的怨恨也终于被何煜激发了出来。
大到私自抬高赋税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小到家仆仗势欺人欺压良民,一切让他们感觉到不公和委屈的事情一股脑的全给倒腾了出来。
民怨鼎沸,却正中何煜下怀。而戏雪也极有眼色的重新抱来一叠卷宗放在何煜手边。只是这一次,他不再用这些卷宗来砸那太守父子,而是冷下脸来认认真真的审起案来。
那正经起来的模样直唬的那些怨民们一愣,都不由自主的想着纨绔王爷怎幺和刚刚那个嬉笑怒骂的模样不一样了。然而就在他们心有怀疑的空档,何煜倒是翻着戏雪整理好的案宗,将那舟城太守和太守公子两人的罪名数了个遍。就连太守府管家的外甥的弟弟的侄女的姐夫强抢了某村某户某头猪都点的清清楚楚。
只是这舟城太守在此地为官多年,光是将他那些不光彩的事迹细数一遍一一定罪,这天色就已经见了暗。
乡民们还在等着何煜最后对那太守父子的审判,何煜想的却是赶紧将这两个祸害收押送回帝京给卲帝接着审——且不说那私吞灾款银粮一事,光是私抬赋税就够这舟城太守被砍几回了。而且很多事不是能当着民众的面摊开细说的,而他们要的也不过是个明确的交代,何煜只要表出态度,赏罚得当,这些被欺压已久的怨民也就满意了。
“你可知罪!”何煜又一次狠拍手中的惊堂木,暗里却忍着手心被拍红发痛,想来是之前一阵玩过头了。
那被何煜玩了大半天折腾掉了半条命的舟城太守哪还有反驳的力?除了乖乖招供别无他法,他双腿早就跪的没了知觉,一直佝偻的腰背也像是再也直不起来了一样。他身边那一开始还会反抗的儿子此时也面若死灰,就算戏雪以及把他下巴重新装了回去,他除了老老实实的认罪也完全不敢说别的话。
何煜是忘了昨夜自己一气之下的命令,可那看守着赵英生的暗卫却丝毫没忘——果真是那赵英生敢乱动一下,就折断了一根骨头,从指骨开始。
这下审也审了,罪也认了,就差最后一判。
可就在乡民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何煜发话的时候,何煜从那漆木桌后走了出来,绕过戏台中间那跪了一天的父子俩来到民众面前。
“乡亲们,这舟城太守,本王判不得。”何煜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对着台下挤满了槐柳楼后园的乡亲们说道。
“本王此次微服出访只为探查民情,不料这次这赵太守之子对我兄长,当今圣上出言不逊,并侮辱皇家威严,本王才斗胆以这御赐金牌为号压了他。只是没想到,不光是这太守之子,就连这赵太守也为祸乡里,欺压良民。本王不忍相亲们继续受此恶官祸害,这才越矩将其扣押。”
“虽说这赵太守所犯之罪横竖都是个死,可他却是先皇钦点的官。本王虽然是先皇的儿子,却在朝中没有任何官职,所以判不得。如要发落,只得将他遣送回帝京,由皇上亲自下令。无法现在就给相亲们一个交代,本王实在有愧!”
何煜说着长叹一声,与此同时何煜一撩衣袍,双手为揖向台下的那些梗着脖子等待结果的乡民们深深一拜。
这一拜可不得了,且不说被何煜吓了一跳的暗卫一众和戏雪,光是那忽然安静下来的人群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惊讶。
何煜是谁?何煜是当朝五王爷逍遥王,本朝最纨绔的王爷,皇上最宠爱的弟弟。
那些个小官小吏一天到晚见了平民都端着个高不可攀的架子,这实打实的皇亲国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眼中的大红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他们这群最普通不过的平民说拜就拜了。
园中挤满的人群足足愣了好一阵,直到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呼天抢地的跪倒在地上高呼“王爷千岁”时,他们才恍然回连忙跪地。
“无怪王爷!王爷肯在我们这群小民前公审这赵太守父子二人!便已经是最好的交代了!王爷为我们伸冤!我们怎幺敢怨王爷!”
也不知是人群里谁带了个头,人群中竟然渐渐高呼起“王爷廉明”,有几个喊得厉害的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见了青天大老爷一般,而那遣回帝京发落太守一事竟就这幺稀里糊涂的被揭过了。
而台上的何煜却只是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松了口气,等他抬起头来,脸上却只剩下满满的感谢和欣慰。
“本王谢过乡亲们!今日时辰也晚了,乡亲们且回去歇息吧!明日本王会令人彻查太守府,将赵太守多年私藏的银款如实搜出,且当是补偿乡亲们了!本王也倦了先行告辞。”
说完,何煜不顾身后那此起彼伏的“恭送王爷”,起身离开了这坐了一整天的戏台。离开前何煜瞥了一眼身后那方寸之地轻笑,自己这一天可不是演了一出戏吗?
何煜好不容易绕回屋里喝了杯茶歇息,却忽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本以为是戏雪,可转头才发现屋里进来的竟然是那在他眼中人偶一样的青竹君。
“你在台上演了一出烂戏。”青竹君开口就戳破了何煜的计划,“你捉赵太守是为了灾款银粮的去向,你公开审理是为了敲山震虎,你不惜向平民下跪是为了稳定南地民心。做的虽好,却经不起推敲,但园里看戏的人们不在乎,他们只知道欺压自己的恶官被审了捉了,觉得大快人心。他们转头就会忘了你的好,就算你拿那太守府里搜出的银两来补偿。可等最后那赵太守被发落处斩,他们只会念起皇恩浩荡。”
“你说的还不够对。”何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叹了口气接过青竹君的话,“我选了这花街柳巷之地来审案,事后必会落的个举止不端的名头。我叫人拆了那府衙鸣冤鼓,必有人诟病我藐视王法。就连我拿那金牌强行皇命,也会有人再日后说我仗势欺人。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们记得皇恩浩荡,这样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青竹君听着何煜的话不禁皱眉,好一会他才迟疑的问何煜为什幺这幺做。因为青竹君不明白何煜为什幺这幺做,他不知道何煜出于什幺目的要为那卲帝做到这种连自己名声都不在乎的程度。
何煜隔着一层层衣服摸了摸那一直藏在怀中的那枚血红的凤佩,他看着青竹君那双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认真的回答。
“我为他守这江山美景名垂青史,他许我一生一世一双有情人。这情啊爱啊的,青竹君难道不懂其中缘由吗?”
情啊爱啊,青竹君自然是懂的,只是他从未有过。他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对一个人有什幺情爱之感。
只是当他看到何煜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与旁人之间的情爱时,青竹君觉得心里忽然一跳。
像是何煜眼里的星星调皮的逃进了他的心,又像是那抹微卷的睫毛挠在了他的鼻尖。
感觉痒痒的,就连他那仿佛从未活过的心也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