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2019年12月23日
第四百零二章·心怀鬼胎鬼打鬼
京兆馆驿。
丁寿合上礼单乜斜打量着堂下的两位不速之客缓缓道:“二位宗亲如此厚礼丁某可不敢当啊。
客位上坐着的两人年纪也不甚大容貌相仿稍大的一个闻言笑道:“缇帅乃天子近臣大驾贲临关内我二人本该早表寸心怎奈身份低微不得及早拜见还请大人宽容怠慢之罪。
“言重了。
”丁寿轻笑“二位皆是天潢子孙身份尊贵敝人这官做得再高也是皇明臣子安敢尊卑不分本末倒置。
眼前的兄弟二人是秦王府宗室庶人朱公钟和朱公铸第一代秦王朱樉在太祖诸子中排行第二仅次太子朱标为诸藩之长洪武十一年就藩西安不但成为攘夷九王之一还担任首任宗人令王妃就是大名鼎鼎的元朝名将、中书右丞相、河南王王保保的妹妹当然这姐妹儿肯定不是叫‘赵敏’。
太祖皇帝朱元璋为每个儿子都做了一首五绝诗各支的子孙后代就按这二十个字依次排辈以五行相生规则起名所以明代宗室只要一看名字便可分出是那一宗支第几代子弟秦王这一支的排名是‘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从这二人的名字看该是朱樉的三世孙比现在那位等着袭爵的秦王府长子朱惟焯要高出三代萝卜不大全在辈儿上了。
按说宗室袭爵除子外降等荫袭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直至奉国中尉而止但总有些或倒霉或缺心眼的宗室被革去爵位成为庶人比如齐王、谷王等支再有很多命苦的所谓庶人连名字都没有。
明初虽设立宗人府管理宗室事宜后来这机构名存实亡宗人令多为勋戚挂职职司也由礼部接掌记载皇族宗室繁衍传递和生死娶葬的玉牒交由翰林院十年一修订而礼部这帮孙子们拿钱才办事各宗报上的新生人口因为钱没到位拖着不起名的大有人在没名字就没法进谱牒不能领俸而宗室日渐繁衍也会有各府管理混乱不能及时上报等情况宗室子弟头发白了也没混到大名的大有人在。
“二位有什么事也不妨直说人情世故么丁某还是懂得一些的。
”丁寿摇了摇手中礼单。
跟前这兄弟俩名字在这摆着肯定不是后者八成是祖上不知哪一位干了什么混账事被革了爵若只想谋个爵位丁寿倒不介意帮一把忙毕竟老朱家庶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人家肯凑份子送礼是看得起自己二爷伸手不打笑脸人有里有面的事做做无妨。
“是关于惟焯那小子……”朱公铸按捺不住性子脱口而出。
丁寿剑眉轻扬“秦王长子?”
“哦……不不不是王长子是王府承奉贾能”朱公钟狠狠瞪了一眼急性子的弟弟陪笑道:“那贾能身为王府承奉不知好好侍奉引导王长子反胡作非为败坏王府声名请大人代奏陛下严惩其奸。
朱公钟兄弟二人各呈上一封奏报递交丁寿。
丁寿大略看看不以为意笑道:“只办一个贾能可够?”
听丁寿语气松动二人大喜朱公铸连声道:“足够足够少不得还要请缇帅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
“好歹也是六品王府属官这点礼儿是不是轻了些?”丁寿拍着礼单。
不怕你开口就怕你不收朱公钟急忙道:“缇帅放心我等还有重谢。
“重谢?一个亲王爵位值多少?”丁寿声音突然转冷。
“大人何出此言?!”二人齐齐变色。
“您二位是真傻还是当本官是傻子!王府承奉为非作歹宗支之首岂会脱得了干系何况而今府内当家的原只是个旁支出身的垂髫稚子若有心人再推波助澜这秦王的爵位怕是要易主吧!”丁寿冷笑各宗藩都是这个套路么朱同铋这么坑周王秦王府也来这一手既然对贾能有意见直接奏报朱惟焯啊找二爷当出头鸟算怎么回事。
“大人明鉴我兄弟绝无觊觎王爵之意。
”心怀鬼胎的二人冷汗刷流了下来。
“知道不是你们说句不中听的话二位的身份还差得远。
”丁寿翻来覆去欣赏自己的手掌“秦府郡王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掰开指头算算除了早就无后人薨殁除国的再刨去几个这几年正等着袭爵讨封的还剩下几个人!”
丁寿抬手将礼单丢了下去“那边怕是许了你们两个天大的好处吧这点东西给他拿回去本官不是要饭的。
“缇帅您说个数那边一定给您凑……”
“闭嘴。
”朱公钟狠狠拽了弟弟一把揩揩额上冷汗这小子明显不想沾惹麻烦加钱怕也是难了。
“呦呵这算公然行贿么?”丁寿讥笑。
“大人恕罪我等绝无此意。
”朱公钟急忙拉着弟弟跪下他们这样无官无爵的宗室方官都可以卡着钱粮欺侮何况这位还是京中大员。
丁寿踱步而下围着忐忑不安的兄弟二人转了几圈两人心虚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真想给的话就拿出点诸藩之长的秦府气魄来我说多少是多少你们和身后的人有这个底气么?”丁寿弯腰凑近两人耳边道。
“我们……”朱公铸支支吾吾不敢再多嘴。
“滚!”丁寿大声叱道。
兄弟俩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跑了出去。
“欺负孤儿寡奶的王八蛋!!”丁寿恨恨骂道。
***
入夜丁寿馆驿内又多了两位客人。
“缇帅夤夜见召不知所为何事?”朱惟焯小小年纪行礼依旧一丝不苟。
“公子请坐。
”丁寿又对朱惟焯身后的贾能笑道:“贾公公也请坐。
贾能躬身推辞自觉站到了朱惟焯身后侍立。
“说来没什么大事丁某本在驿馆小住却总有些热心人担心在下寂寞上门送礼……”丁寿将袖中手本递了过去“一同送来的还有这个。
朱惟焯与贾能凑在一起览阅不多时便面色大变。
“贼子竟敢!”贾能被气得七窍生烟切齿怒骂。
“缇帅这都是虚妄污蔑之词万万不可当真啊。
”朱惟焯毕竟年纪小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次或许是无稽之谈下次未必言之无物秦府长子一言一行万人瞩目您管得了自己还能约束到身边所有人想寻些错处还不简单。
”丁寿晃着脑袋说道。
贾能只道丁寿要借机敲诈冷哼一声道:“有什么明抢暗箭尽管往咱身上招呼天子身边还有明理之人这官司打到御前也是不怕。
丁寿眉峰一蹙寒声道:“贾公公本官知道你与刘公公是同乡犯不着拉虎皮做大旗丁某不妨告诉你本官入仕第一年跟着刘公公办的案子便是剐了司设监掌印张瑜这位张公公也是您老乡党吧?”
贾能怫然变色还未开口朱惟焯已抢声道:“贾伴一时失言缇帅不要怪罪缇帅驻足长安惟焯荒疏礼节实在不该惟焯愿倾秦府百年珍藏求缇帅高抬贵手。
“瞧瞧说的下官多贪财似的见外了不是。
”这孩子会来事丁寿一直对这位克己守礼的小正太印象不错。
“小爷您不必如此奴婢愿随丁大人入京领罪。
”贾能悲愤万分没了百余年积攒的家底王府还怎么打点京师与方各司又如何接济王府繁衍出的许多血脉宗支自家小爷将来还当什么王爷一个穷措
大罢了!
“丁大人惟焯孤苦无依全赖伯祖母与贾伴抚养只要保全他二人平安我愿上表朝廷弃爵归隐求大人成全。
”说到此朱惟焯已是低泣哽咽涕泗长流。
“小爷奴婢这残缺身子当不起您这般厚爱!”贾能噗通跪倒以头抢“若推了爵位怎对得起老王妃殷切厚望老奴又如何见九泉之下的先王啊!”
哟这二人主仆之情如此深厚确实出乎丁寿意料看来朱公钟他们身后的人也预料到这一步了原以为攻讦贾能只是个发难的由头看来还藏着杀招呢nnd竟然想用点小钱就把二爷打发了朱公钟朱公铸两个王八蛋!
“长子爷不必如此丁某没有难为贾公公的意思。
”丁寿一手托起一个义正辞严道:“当时在下便将这二人斥退请二位来也只想给长子爷提个醒。
“当真?”别看外面传闻这位锦衣帅和再世青天一样贾能只相信自己眼睛方才小爷说要献出王府库藏时这小子脸上都快乐开花了像极了吃完原告吃被告的贪官。
丁寿也是冤枉他只是在听到小正太的大手笔后潜意识里不经意露出的对财富的喜爱并没真打算收这孩子的钱起码没打算收这么多。
丁寿并没搭理贾能相比较还是小孩子好糊弄“长子爷常言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您小小年纪执掌秦藩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一个处理不好后患无穷哦。
“这二人的手本我会命人送进京长子爷就当不知道这事另亲笔具一本只说秦藩公钟二人欺您年幼跋扈不遵约束长子爷日夜惊恐寝食难安一定要措辞悲切怎么可怜怎么说我再知会银台一声通政司将这两道本奏前后脚呈递陛下……这谁是谁非还不一清二楚么!”
贾能一拍大腿高啊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哀哀诉苦谁会不信朱公钟他们对自己的讦奏立即就变成了呈堂罪证万岁爷岂不龙颜大怒!
“这……如此上奏不显得我无能管教王府况且又置二位曾叔公于何!”朱惟焯皱着小脸举棋不定。
“长子爷安心您年纪轻这事天下宗亲谁不知晓当今万岁又比您大了几岁!万岁爷最恨的便是这般倚老卖老以大欺小的混账况且您自承其短总比让人琢磨出来好陛下只会喜欢您这份坦率性情。
”丁寿实在太了解正德小皇帝了。
“小爷不可妇人之仁那二人包藏祸心早请陛下降敕申饬也算给他们个警醒。
”贾能也在一旁相劝。
身边人如是说朱惟焯也就信了借丁寿书房具本丁寿却把贾能拉在了一旁。
“贾公公您说请陛下降旨申饬的事是真是假?”
“怎么丁大人还有他意?”贾能反问。
“人家找了这两个身份低的庶人做出头的橼子不就是看重了他们辈分高么这样精挑细选出的两只‘鸡’岂不同样适合给那些别有用心的‘猴子’们看!”丁寿眨眨眼睛朱公钟朱公铸既然拿二爷做抢使就别怪二爷心狠。
“丁大人的意思是把他二人的米粮断了?”
“那也不必您写信提醒刘公公一声凤阳府的高墙不就是给宗室庶人预备的么!”丁寿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贾能心中一突这小子真他娘狠得提醒小爷万万别招惹了他。
***
‘啪’一只成窑五彩盖钟被摔得粉碎一名头戴翼善冠身穿赤红衮龙袍的男子怒声咆哮:“岂有此理!他以为他是什么人不过我朱家养的一条狗不识抬举!”
“王爷息怒。
”一个面皮蜡黄的中年男子气定闲坐在椅上一双大手犹如蒲扇般手背上青筋交错尤为瞩目。
“杀了他邵先生让他死!”男子一步窜到近前声色俱厉。
“王爷若是下定决心这事倒不难办。
”邵先生捻着下颌短须得意一笑“只需放个风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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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身陷黑店黑吃黑
丁寿久候刘景祥一家不至终于失去了耐心留下部分人手继续等他则带着于永、郝凯等人启程赶赴九边重镇固原。
固原镇又称陕西镇所辖长城为东起延绥镇饶阳水堡西界西达兰州本属内兵备只需靖虏弘治四年起大明那位‘中兴之主’将他老子收回的河套区又丢给了鞑靼蒙郭勒津部这一带便成了鞑子进犯关中区的要冲陕西北境虽设延绥、宁夏、甘肃三边但是由于战线漫长三镇相距又较远每逢敌寇犯边只能各自为阵无法相互顾及在对敌作战的过程中屡尝败绩别说弘治爷挨打久了也能打出点经验为有效巩固西北防务在弘治十年设立“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一员”简称三边总督改平凉府开成县为固原州设总制府节制调度三边兵马协同作战弘治十四年又设固原镇隶以四卫将固原纳入了九边防御体系。
丁寿等人出长安过咸阳沿着大明官道一路经乾州、邠州很快便进入了平凉府境只消穿过弹筝峡北上便可抵达固原。
“卫帅翻过这座山前面瓦亭关设有巡检司和驿站可要到那里落脚?”作为陕西方千户于永对此道路还算熟悉。
丁寿看看群峰环拱下蜿蜒曲折的山谷摇摇头“算了这一头扎进去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天色不早在谷外寻落脚。
***
一间孤零零的客栈坐落在峡谷口外店幌死气沉沉垂在旗杆上看不清名字客栈共有二层装饰简陋由黄土高原上常见的黄土堆砌而成。
日已偏西一名身材瘦小的店小二正费力用竹竿将一串串灯笼挑挂在屋檐下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店伙计一下来了精手脚麻利攀上了旗杆搭棚瞭望。
“大哥大哥有人来啦!”小二兴高采烈向店内呼喊。
“嚎丧呢老子耳朵没聋。
”一个小帽长袍的男子骂骂咧咧从店内走出。
“大哥来买卖啦。
”小二跐溜从旗杆上滑下兴冲冲跑到男子近前。
男子与小二容貌相近只是唇上多了两撇焦黄鼠须对着跑近的店伙二话不说先是一个爆栗打得小二抱头呼痛。
“说多少次了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老这么没规矩丢人现眼的!”
“是掌柜的。
”小二捂着脑袋口头答应心中却是不忿舍不得花钱请伙计对亲弟弟耍哪门子威风。
男子对这声称呼很是满意掸掸油腻腻的长袍仰着脑袋问道:“客人在哪儿?”
没等小二回话便有个破锣嗓子嚷了起来“店家来人牵马安排上房爷要住店。
掌柜打眼一看二十余人鲜衣怒马簇拥着几辆马车已到了店外。
掌柜笔直的腰板猛一曲缩头耸肩喜笑颜开道:“几位爷里面请小二招呼客爷。
丁
寿吐出嘴中沙土低声咒骂此的鬼天气向身后郝凯等人嘱咐‘看好东西’便随着掌柜进了客店。
客栈设计成回廊形状一层饭堂二楼是客房丁寿赶路满身风尘直接命掌柜的准备热水洗漱随后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就是。
郝凯等锦衣卫将马匹牵入马厩也各自进房安歇。
客栈后厨兼职厨子的掌柜在案板上运刀如飞熟练切着一盘盘羊肉。
“大……掌柜的……”急匆匆冲进厨房的小二口不择言见自家大哥握着菜刀眼含杀气识趣立即改了称呼。
“大掌柜?这称呼不错以后就这么叫吧。
”解锁了新称号的店掌柜操刀继续干活。
店伙没心情计较这些“大掌柜来的是批肥羊。
“还用你说小三十匹马呢转手出去起码几百两银子的赚头。
”掌柜的头都没抬。
“不是马是马车里的十八个箱子……”店伙四下看看无人还是不放心尽量放低了声音。
“卸车的时候我去搭手虽说被他们立即给推开了可能估摸出分量不轻是硬货。
‘咣’剔骨刀深深陷入案板掌柜失声道:“十八个箱子都是?!”
“看分量差不多。
”小二笃定点头。
掌柜激动得轻轻颤抖“我说甚来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兄弟机会来啦!”
店伙带着几分担心犹豫道:“不过这些人看着不好惹真的要动他们?”
“送上门的买卖不做没脸见祖师爷办他!”
***
洗去尘埃的丁寿又换了一身衣服顿觉清气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个搓背捶肩的美人儿在身边伺候。
见丁寿下楼散座的众锦衣卫起身肃立。
“坐吧”丁寿压手示意众人坐下对桌边郝凯问:“于永他们呢?”
“带着手下几个人在屋里看银子。
”见丁寿入座郝凯张罗店家给各桌上菜。
“那就给他们送份吃食。
”丁寿大多时候还是很体恤手下。
“于千户说在外不宜同吃一个方的食物他们在屋内吃干粮。
”郝凯不屑撇嘴“杯弓蛇影有这个必要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于永办事还算勤谨。
”丁寿将一张大饼撕碎丢进盛满羊肉汤的海碗。
“大人说的是。
”郝凯递小话不成讪讪点头。
“行了哥几个也累一路啦开吃。
听了丁寿下令邻桌的几个锦衣卫不再拘谨埋头吃喝。
郝凯替丁寿斟满一杯酒丁寿举着杯子半天不喝瞧得郝千户心中打鼓。
“大人可是这酒水糙劣难以下咽?”
“本也没指望这方有什么好酒”丁寿扁扁嘴叹了口气“爷也是命苦家中娇妻美妾丢下不顾跑到西北来吃沙子那宋巧姣在时好歹还可养养眼现在整日对着你们一帮粗坯食难下咽呐。
丁寿说话没什么顾忌郝凯干笑几声“是卑职们无能待到了固原定为大人寻摸几个娇滴滴的美人……”
“不用到固原了现在就来了。
顺着丁寿目光郝凯看向了刚进店的一名少女一身剪裁得体的紫色劲装足蹬粉底鹿皮快靴长腿婀娜玉立亭亭三指宽的绯色腰带紧束蛮腰更衬得怒胸蜂腰凹凸有致。
少女进店一扫便发现了丁寿所在径直而来。
不理堂中警觉站起的锦衣卫少女自顾走到近前长剑重重在方桌上一放“丁寿?”
“大胆!”郝凯拍案大喝。
丁寿不满横了郝凯一眼讨个没趣的郝凯移到别桌在丁寿示意下一众锦衣卫重新入座。
“姑娘看着面善我们见过?”
“我师父是司马潇。
丁寿一拍脑门“咱们在京郊碰过头竟然险些忘记真是该死未请教姑娘芳名?”
“慕容白。
”慕容白在丁寿对面坐下。
“相逢即是有缘丁某敬姑娘一杯。
”丁寿笑嘻嘻为慕容白斟了一杯酒。
慕容白略微犹豫一下举杯一饮而尽还不忘向丁寿亮了一下杯底。
“痛快。
”丁寿含笑陪饮放下酒杯又道:“尊师何在?”
“师父没来”慕容白色一黯转瞬便昂然道:“我要与你做笔交易。
“尊师武艺高强天幽帮财雄势大还有什么需要丁某代劳的?”
“杀人。
”慕容白一字一顿。
“尊师杀不得的人我的成算似乎也不大。
“你武功远胜于她只是……”慕容白薄唇微抿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师父守在她身侧。
“女人?”丁寿觉察到了什么。
见慕容白不语默认丁寿突然捧腹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摆手告诉手下自己没什么面对粉面含霜的慕容白丁寿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看来女人喜新厌旧起来比男人更甚。
“谁说师父厌我了只是那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
看丁寿似笑非笑的模样慕容白自觉失言羞恼道:“你答不答应?”
“应什么?你出什么价还没说呢?”丁寿轻轻搓掌“得罪我那位师侄得看值不值啊。
“一条救你命的消息。
“哦?”丁寿终于来了些兴趣“说说看。
“道上有人传出消息你……”慕容白头脑一片昏沉娇躯软软倒下。
“慕容姑娘你怎么了?”丁寿起身搀扶也觉天旋转再看周遭手下不知何时都已伏桌不起。
“内息无阻不是中毒难道是……蒙汗药?”丁寿双手扶桌闪过最后一个意识随即也倒了下去。
***
客房内于永坐在一个银箱上默默啃着干粮手下的三个锦衣卫被干巴巴的馕饼噎得直瞪眼听着外面同僚胡吃海塞的动静只得自认倒霉。
“大人姓郝的也太欺负人了大家都是千户就算是京里来的也没有这么使唤您的道理。
”一个锦衣卫忿忿不平。
“这差事是我要的。
”于永淡淡道。
那锦衣卫话语一窒憋得说不出话来。
“当着卫帅的面有点眼力见等我熬出了头亏待不了弟兄们。
”于永也被馕饼噎得不轻拿着水囊喝水却半滴也倒不出来了。
那锦衣卫果然长了眼色将自己的水囊双手奉上不忘表上一句“全靠大人栽培。
于永仰脖灌了一大口清水才算舒了口气摇摇水囊发现沉甸甸的存水颇多“你小子倒节省从上次打尖到现在还有这么多水。
“不瞒大人哥几个水早没了这是到店后让伙计补的清水。
于永面色一变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妥……
***
一个个箱盖全部揭开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整间屋子。
“大掌柜大掌柜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店小二见自家大哥长大了嘴巴面无表情眼发直瞪着满屋银子一动不动杵了半天以为他发了癔症急忙连推带搡高声喊魂。
“冷不丁见这么多银子刺激太大给他一巴掌就打醒了。
”五花大绑的丁寿靠在墙角还有心给人出主意。
“别胡说我怎么能打我亲哥!”小二怒叱。
“信不信由你。
”丁寿
翻了个白眼作为过来人他也这么失态过虽说当时看的数目是现今不能比的但病根总归都是一个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小二颤巍巍举起了手掌没等落下呢又听见一边丁二的小话“得用劲打不然醒不过来。
小二往掌心吐口唾沫闭上眼睛扬手就是一大嘴巴子冲自家哥哥脸上扇去。
一声脆响掌柜的被打得原转了一圈瞪圆了眼睛看向小二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再指指银子嘴长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哥哥您咋了说句话呀!”小二都快哭出来了冲着丁寿叫嚷:“你不说能打醒嘛怎么成了这样!”
掌柜突然打了个激灵抱着小二嚎啕痛哭“弟啊我们终于熬出头啦!”
“哥……不是掌柜的您没事吧?”小二拍着哥哥后背关切问道。
“没事有甚事”掌柜擤了把鼻涕“叫甚掌柜的以后就叫大哥这破店开到头啦。
“不开店咱干甚去?”
“干甚?干甚不行!咱先建个大宅院再置个几百垧给你娶七八房小嫂子咱想干哪个干哪个……”掌柜的近乎癫狂。
“得罪了天幽帮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同样被绑成粽子的慕容白银牙咬得咯咯直响真是阴沟翻船栽到这两个蟊贼手里。
“天幽帮?这女娃是司马潇的人大掌柜的哥咱们惹不起。
”小二的称呼已经彻底凌乱。
“怕个蛋天幽帮的势力又过不了长江咱哥俩立即收拾东西沿陈仓道去汉中然后入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哥给你娶几个苏杭美女做嫂子……”掌柜大哥立即有了应对。
“天幽帮过不了长江本姑娘保证你们能死在江南。
”这两人越是无行浅薄慕容白越觉被他们抓住是耻大辱。
“你这妮子恁多嘴去把他们嘴都堵上。
”掌柜叉腰喝道。
小二十分听话拿过一篮子头将这一屋子‘粽子’个个都塞上嘴巴慕容白当然不肯配合小二自有办法两指捏住俏鼻待她张嘴换气时狠狠塞入噎得慕容白美目直翻白眼。
“我就不必了吧在下很配合的。
”丁寿实在信不过那些头的卫生状况。
“大掌柜的哥这人是挺老实的。
”小二倒还念着丁寿出主意的好。
“咱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万一他用嘴给他们咬开绳子你我还跑得了嘛不长脑子的东西。
”掌柜抬手又是一爆栗。
“咱商量商量真要堵的话您换块干净点的也算照顾。
”丁寿试图讲讲条件。
“再说废话我就用袜子堵你的嘴。
”掌柜的也纳闷这家伙丢了这么多银子也不心疼还有心和他计较这些。
“别介我不说了不行么。
”丁寿认怂乖乖让人堵住了嘴巴。
“后院厩里马车和马都是现成的咱们立即装车赶路先去凤翔然后……”
掌柜正和弟弟规划路线又听外面大堂里响起好似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人呐?都死光了?”
“他娘的平日里一个鬼影也不见今天接二连三来人。
”掌柜没好气道“去把他打发了。
客店大堂一个高大肥硕的和尚踩着条凳将桌子拍得山响。
“来啦——”小二慌张张跑下楼梯“哟这位大师真是不巧小店打烊了您换一家吧。
“放屁你个开客栈的打个逑烊成心想饿死你佛爷爷不成!”和尚一提领子直接将小二拎了起来目露凶光。
“大师息怒小二不会说话实在是小店不卖素斋招待不了师父。
”掌柜的急忙跟了下来。
“哪个说要吃素好酒好肉尽管上。
”大和尚拍着肥大肚皮哈哈大笑“佛爷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淫没那多忌讳。
“这个……”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小二还有顾忌支支吾吾不愿动弹。
“怎么怕佛爷不给钱不成!”和尚一巴掌将一张方桌拍个稀烂“再敢啰唣就把你们两个的脑袋当西瓜拍!”
“是是是大师稍待我们这就去准备。
”掌柜的急忙拉着小二进了后厨。
“大掌柜的这和尚面相凶恶怕不是善类。
“管他善类匪类今天谁挡着咱们哥俩发财来一个放翻一个来两个麻倒一双给他加双份料。
”掌柜狠狠道。
外面餐桌和尚抱着一只羊腿啃得满嘴流油小二在旁小心伺候和尚吃肉那股狠劲看得他直皱眉。
“大师这酒是小店自酿的您尝尝。
”掌柜将一壶酒摆在桌上。
胖和尚一丢羊腿两手在油腻腻看不出颜色的僧袍上抹了抹也不用杯对着壶嘴来了一口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来一坛用大碗。
“好嘞小二快去给大师搬酒。
”掌柜的扫了眼被和尚啃得狼藉一片的肉骨头暗暗蹙眉这和尚定是十世修行的菩萨几辈子缺的肉都在这辈找补呢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淫这样的和尚我他妈也想做啊!
“店家你这厢的酒……劲头好大……”和尚咚的一声扑到了桌上。
“你他娘再横啊!”小二往和尚光头上狠拍了一记犹不解气举起桌上羊骨还想再来一拐。
“行啦别耽误工夫了装车走人。
”掌柜的还能拎得清哪个重要。
两人也不去管这和尚以他喝掉的药量足够睡到明天晌午二人只顾费力将一箱箱银子搬到后院马车上。
才搬了五六箱银子又听前院响起了柔媚清脆的呼喊:“店家可在?”
真是邪门了两人同时心道。
“甭管是谁让他滚蛋!”掌柜没好气道。
一个粉色袄裙的妙龄女子立在大堂四顾打量着店内置见了伏案鼾声如雷的大和尚嘴角轻轻一抹。
“谁啊?”小二从后堂转出。
“店家我想住店。
”女子约莫二十余岁柳眉杏脸皮肤白腻如脂眼角眉梢隐藏着万种风情。
“没空房了。
”得了哥哥授意的小二底气很壮。
“那么打尖呢?”女子又问。
“什么都没有赶快……”小二准备挥手撵人。
“赶快给姑娘张罗几个菜啊。
”掌柜的笑容满面奔了出来。
“不是哥你……”小二不解。
“不是个东西哪有对客人这么说话的!”小二脑袋再度挨了一个暴击。
“姑娘请坐酒菜稍后就到。
”掌柜的近乎阿谀般热情。
“有劳店家了。
”女子妩媚一笑掌柜的顿时酥了半边身子。
后厨内小二自言自语发着牢骚。
“一会叫掌柜一会叫哥这边说不接客那边又上赶着招呼这日子没法过了。
掌柜的脚步轻快进了厨房“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说你呐咱到底走不走啊你还给不给我买房置娶嫂子啦?”小二难得硬气了一次。
“哎呦小点声”掌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花眼笑道:“这不是现成的小嫂子送上门了么。
“她?那楼上还一个呢。
”小二将肩搭的毛巾向灶台上一甩没个好声气。
“你懂个屁那小丫头拿刀佩剑的还是个小辣椒的脾气和她睡觉哪天兴起把你哥命根子剪了都不一定可这小娘们……”
掌柜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那声调千娇百媚的再看那身段风骚入骨在床上不定多浪呢
这才叫女人你的第一个小嫂子——就她了。
“那……还放酒里?”
“放菜里面人家姑娘还想和我喝几杯呢别他娘把我给放翻了。
”掌柜嘱咐一句捧着酒壶酒杯就奔了外面。
“抛头露面还主动和男人喝酒能是什么好人家这嫂子进门你就等着戴绿帽吧。
”小二心中嘀咕。
大堂中掌柜的和那女子推杯换盏不过几杯下去女子便蝉鬓微湿凝脂里透出片片红霞来看得掌柜口干眼热心火乱窜。
“小女子不胜酒力怕是喝不动了。
”女子扶着微微汗润的额头轻声道。
“那就不要喝了”掌柜的很是体贴自认便是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怜香惜玉也不过如此“小二快上菜。
“来啦。
”小二捧着托盘转到前堂放下两个热菜两个凉拼顺便向掌柜眨了眨眼。
掌柜会意急忙添酒菜“姑娘请试试小店的手艺。
女子眼波低垂轻嗯了一声掌柜感觉身子都要飘了起来。
伙计实在看不惯他二人这做派转身就要回后厨。
“小二哥慢走劳您辛苦若不嫌弃妾身敬您一杯。
”女子捧起酒杯道。
“哎哟哟小的可不敢当。
”店伙连连摆手。
“姑娘给你就喝便不识抬举。
”掌柜不满这小子现在就敢对未来嫂子不敬。
店伙没办法不情不愿喝了一杯。
“来姑娘请吃菜。
”掌柜热情帮女子夹了一片羊肝。
“谢店家。
”女子顺从将羊肝放进了嘴里。
眼看朱唇随着咀嚼微微张合掌柜与店小二得意对视。
女子突然手扶螓首“店家你这酒……上头好快……”
“小店自酿的酒劲大了些姑娘快用热菜压压。
”掌柜解释道。
“也好那这半杯就有劳店家代劳了。
”女子毫不避忌将杯中残酒递与掌柜。
眼看杯沿上的胭脂唇印掌柜心中一荡接杯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女子咯咯娇笑。
掌柜哈哈大笑。
店伙呵呵傻笑。
女子突然面容一肃“你们笑够了么?”
“姑娘何意?”掌柜的一愣。
“青草蛇赵成花狸猫赵宗你们兄弟俩在下五门里也是不入流的人物竟敢把主意打到姑奶奶的头上!”女子寒声冷笑。
“你如何知道我们兄弟底细?”掌柜赵成惊惧问道。
“哥我头好晕……”店伙计赵宗一头栽倒。
“你酒里面下……”赵成也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你……你到底是谁?”
“蒙汗药的小伎俩算计到杜翩翩身上确是失策得很。
”一个身材瘦削面如淡金的老者踏步入了店门。
“玉狐?!”赵成失声叫道宇内七凶在黑道中凶名赫赫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兄弟真是上不得台面。
从老者入门杜翩翩便凝戒备此时挤出几分笑容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识尊驾是哪一位还请见告。
“宇内七凶敢在甘凉道上犯案竟不识老夫谢自伤的贱名?”老者嘴角微勾隐有嘲弄之意。
杜翩翩悚然一惊强作镇定道:“原来是崆峒五叟的乾坤手谢长老当面小女子失敬这便告退。
“且慢。
”谢自伤沉声喝阻“杜姑娘不嫌走得太急么。
杜翩翩眼波流转“谢长老可要为赵家兄弟讨个公道?”
“他们不配。
”谢自伤目光从上二人身上一转便迅速移开。
“老夫要的——是你从平凉府高平驿所盗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