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7日
第四百一十章·二曹言行如履冰
车辚辚马萧萧快意堂三十六骑沿着西北古道策马开路锦衣卫众人护卫着中央的几辆马车缓缓随行。
“什么?你想反悔!”一辆蒙着蓝车篷的车厢内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女声。
“嘘——小点声你想让外面人都听见呀!”丁寿掀开车窗帘见车旁的锦衣卫骑士都识相远离马车才松了口气转身面对车内柳眉倒竖的慕容白。
“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就得做到休想吃干抹净!”慕容白不依不饶。
“小慕容放心丁某人说话算话今早提裤子不认账想不告而别的可不是我吧?”
提起这事慕容白窘迫得脸色通红她早晨实在让那两个想巴结上司想疯了的笨蛋缠烦了连饭都不吃出门带马准备走人。
丁寿闻风而出死活拉着不让她走言道即便要走也不能骑马可以搭他的车驾同行呸哪个想和他同车而行慕容白不听劝阻一跃上马随即哎呀一声从马上滑了下来。
小慕容岔着腿看着周边人一个个想笑不敢笑憋得脸色涨红的模样气得小脸都紫了抽剑就要大开杀戒被丁寿强行劝住说要在车上商讨兑现承诺的事慕容白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走了不是被这家伙白睡了一晚么!
好不容易捱到一大帮人收拾齐整上马的上马驾车的驾车慕容姑娘还勉为其难答应这个爱充大辈的家伙觍脸上了同一辆车怎料一说起事来立即就变了卦。
“那你说什么不急一时抽不开身的混账话?”
“小慕容就算你不念昨夜这段露水情分我好歹也长你两辈你说话有点上下尊卑好不好!”丁寿郁闷得很也就是他这遭雷劈的穿越人士不计较这些要是别的门派弟子敢这么对师长说话早被废掉武功逐出门墙了。
“你这名头连师父都未认休要拿来压我。
”慕容白压根不吃这一套。
冷静不要和这臭丫头一般计较丁寿努力调节情绪克制住自己一巴掌糊她脸上的冲动。
“我这一摊子你也看见了件件都不是小事等这边料理完了再去解决你那个……什么女人。
”丁寿还是没把‘情敌’两字说出口。
“不行夜长梦多时候久了师父的魂儿就被那狐媚子彻底勾去了。
”慕容白不依。
“那就让你那个在长安城里养尊处优的师父人赶过来陪二爷一起吃沙子就这两条你选一个吧。
”丁二的耐性快被磨没了昨夜消的火气已经冲到脑门顶。
慕容白略一思忖便道:“好我传信让师父过来。
“还得带着那女人。
”丁寿提醒。
“放心师父寸步不离那狐媚子她定然会来。
看着切齿冷笑的慕容白丁寿真有了几分急切想知道那个从慕容白身边撬了司马潇的女人是何许人了。
***
“那酒里被动了手脚你就没发现?!”赵成被绑紧双手拖在马后小跑跟不上马速跌跌撞撞十分狼狈还不忘埋怨自己兄弟。
“发现个屁!你见了那骚狐狸眼睛都直了硬逼着我喝那杯酒还有脸怨我!”同样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的赵宗忍无可忍一改往日逆来顺受对着赵成反唇相讥。
弟弟突然硬气一把弄得赵成一怔随即勃然大怒“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要不是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小子能活到今天现在翅膀硬了敢骂我啦!”
“从小到大跟着你坑蒙拐骗三不五时被人追着砍这日子过得我还不如一早投胎去呢……”赵宗也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
“行了一大一小两个兔崽子吵得老子脑仁疼再多嘴把你们都砍了。
”郝凯在小阴沟里翻船对他们可没好脾气一人赏了一鞭子。
挨了一鞭子的赵成脖子一缩立马不言语了混江湖的栽了就得认挨打要立正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
赵成打算忍气吞声赵宗可不想这么算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听赵成的基本用不上自己动脑子所以到如今挺大个人了还是个二愣子自个儿大哥他可以埋怨几句别人可说不得。
“气什么当初把你们放倒后要是一刀一个给剁了哪有这些麻烦事我大哥就是天生仁义心善!”
“善个屁!两个开黑店的下三滥还敢还嘴郝爷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郝凯让前面的锦衣卫把马停住拔出刀直奔着赵宗过去。
“哎呦官爷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兄弟性子直口没个遮拦我这给您赔罪了。
”赵成不顾手上绳子拉扯想跪下请罪。
一旁的于永使了个眼色马上拴着赵成的锦衣卫靴尖一磕马腹马匹猛向前一蹿直接将赵成拽倒拖拉前行一众锦衣卫哈哈大笑。
“哥您没事吧?”赵宗见自家哥哥被拖得尘土飞扬哀声求告当即大怒对着郝凯嚷道:“你要杀便杀先让我哥起来。
“老子要杀你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反正待会也是一刀省得你黄泉路上寂寞。
“郝凯我几时让你杀他了?”听到外面动静的丁寿探出头轻轻挥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卫帅这两个小子带在路上也是累赘不若就在这里宰了祭奠昨夜死去的弟兄们。
”郝凯上前道。
“你现在能替本官做主了?”丁寿目光一转瞥向郝凯。
“卑职不敢。
”郝凯惊惶道。
丁寿微微冷哼“固原快到了去送个信让他们出来接银子。
郝凯诚惶诚恐领命办事。
丁寿下了马车看着满身尘土互相扶持的赵家哥俩叹了口气“腾出辆车来将他二人绑在车上吧。
于永一旁应声。
交待完毕丁寿回身上车却被赵成唤住。
“大人您打算何时杀我们?”赵成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问道。
“我为何要杀你们?”
这话把自忖必死的赵成给问住了白楞半天才说了一句:“您为何不杀我们?”
“第一你们谋财没害命算是天良未泯;第二么……”丁寿莞尔“你们瞧起来还有点兄弟情分……”
***
“巡抚陕西右副都御使曹元恭迎缇帅大驾。
陕西巡抚曹元听说丁寿卫队在弹筝峡被马贼袭击脑袋‘嗡’的一下险些昏了过去那方距固原城不远若是丁寿有个闪失他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着急忙慌领了陕西边军迎出将近十里见到这位活祖宗安然无恙才算把心放回了肚子。
“曹大人累您大驾了。
”丁寿连车都懒得下掀开车帘直接回了一句。
“缇帅言重下官不敢当。
”丁寿语气不善曹元心中更加忐忑他不同曲锐身正影直和刘瑾没什么瓜葛对刘瑾党羽也犯不着低声下气曹元从政使升迁甘肃巡抚如今又转抚陕西都是刘瑾提携对这位皇帝倚重刘瑾宠信的锦衣缇帅实在没什么底气。
“缇帅贲临陕境卑职早该拜会怎奈军务缠身不得脱身还请缇帅宽恕行动怠慢之罪。
“防秋军务要紧谁教本官来的不是时候那些战马贴了秋膘的鞑子不趁机入套抢上一笔他们冬天怎么过得去。
“是是是谢缇帅大度体谅不想缇帅坐镇京畿还熟知边事军务实乃国之干才朝廷股肱下官……”曹以贞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满
腹经纶正准备将一套打好腹稿的溢美之词以饱满的热情宣泄而出不料被丁寿一口打断。
“我一大早开始赶路这些片儿汤话咱留着进城再说。
”丁寿撂下车帘缩回车厢扔下曹元杵在原尴尬不已。
“人家堂堂一个封疆大吏大老远过来迎接你摆什么臭架子。
”慕容白看不惯丁寿趾高气扬的德行。
“肚子里这点怨气总得找人撒顺带给曹元提个醒别在我面前摆什么巡抚的谱。
”丁寿懒洋洋躺倒险些枕到慕容白紧实充满弹性的大腿上小慕容急忙往厢壁处挪了挪屁股总算没让丁二占了便宜。
队伍再次起行增加了边军的人马浩浩荡荡不多时便来到了固原城下。
固原城分内外两城回字形结构内城周围九里三分高三丈五尺外城周围十三里七分高三丈六尺墙体俱为青砖所包规模宏伟气势雄浑便是见惯北方雄城的丁寿也点头称赞。
进城以后随行众人妥善安置丁寿直接被迎入了巡抚衙门会晤陕西镇文武官员。
“固原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河绕北崆峒阻南位据六盘咽喉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为历代屯兵用武之要众位大人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丁寿习读王越兵书颇有所得对固原形胜略知一二。
“缇帅所言与昔日杨总制之论不谋而合套贼虽以宁夏花马池、兴武营、清水营等处为入寇门户而其抄掠之利实在环庆固原诸处固原连接关中与西域要冲土汉杂处易于生变委实不可轻忽。
”一个身着二品常服的武官座下接口道。
丁寿转目看向那人年过四旬颌下三缕黑须玉面星目身为武将透着几分儒雅气质年轻时估计也是帅哥一枚适才听曹元介绍过这位是镇守陕西总兵官曹雄是由杨一清任上荐举而起的。
“曹总镇所言甚是可正因固原势扼要道路安靖更应为重中之重怎镇城咫尺之内竟有匪类成群横行肆意袭击朝廷命官连这安内都不可得还能指着固原镇攘外定边么!”甭管帅哥是少是老二爷怼起来还是蛮开心的。
“末将失职请缇帅降罪。
”曹雄仓皇站起。
“缇帅固原周边向来太平这批贼人突兀而现确属意外……”曹元急忙解释。
“副宪的意思是贼人凭空冒出或者说是本官招惹来的……”
“绝无此意!”曹元两手连摆“卑职这便传令全境督促官军缉拿贼人。
“陕西广丁某也知晓副宪的难处若是力有不逮丁某可以请旨朝廷将平凉等府析出另委他人。
别呀再分下去我这陕西巡抚还干什么呀曹元心中嘀咕陕西一省几占天下之半宣德二年时设置的陕西巡抚还可辖制陕西全境正统元年就分离出了宁夏、甘肃两个巡抚景泰元年又设延绥巡抚延安庆阳两府不归陕西巡抚管了成化十二年明宪宗治理荆襄流民颇有成效置郧阳府增郧阳巡抚一职统管鄂、豫、川、陕交接之五道八府军民事务汉中府和商县又没了你小子再把平凉给分出去哥们儿这巡抚还跟谁玩!
“这个么缇帅……”曹元想着怎么安抚这小子。
“缇帅安心在下愿立军令状若不能缉拿匪党归案听凭朝廷处置。
”曹雄接口。
丁寿目光一转转视曹雄一声轻笑:“如此最好。
来啊把东西搭上来。
郝凯带锦衣卫将一个个木箱抬到堂上在丁寿示意下掀开盖子显露出白花花的银锭。
曹元疑惑道:“缇帅这是何意?”
“您的话没错人家是看上了本官手上这批银子哈当日江南的五十万两漕银都没让本官费这番力气为了陕西区区八万两犒赏锦衣卫损兵折将丁某都险些丧了性命回头万岁爷知道了怕是要好一番取笑……”
丁寿说得随意在座的陕西文武官员可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请罪人家是和皇上聊天拉家常的交情惹不起!惹不起!
“缇帅劳苦功高为边事以身犯险陕西上下军民人等必感念于心吾等当上表为缇帅请功。
“丁某不过尽点本分诸位同僚要感激的是圣上和朝廷……”丁寿向斜上方一拱手环视堂上文武冷声道:“在下只是给各位大人提个醒这笔银子上沾了锦衣卫的血有想从这里捞好处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
曹雄回到总兵府立即有两名面容相近的俊秀少年迎了上来。
“爹今日堂上说了什么?”年纪小的一个性急先问了出来。
“没什么下马威而已。
”曹雄屏退下人疲惫靠在了椅子上。
“可是那丁南山为难父亲?”年纪稍长的少年双手奉茶。
曹雄接茶轻呷了一口缓缓摇头道:“目前还没有只是锦衣卫一行人中途遇袭催促缉拿马贼。
“他来固原是干什么的?怎么还招惹了马贼?”小的少年好道。
“押送八万两边储赏银。
”曹雄掐着眉心沉声道。
年少的是曹雄二子曹谧听了喜形于色“原来是善财童子来着爹您能分润多少?”
“胡闹!这是朝廷犒赏边军将士的岂能染指贪墨!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曹谧被骂得脸色一阵青白小声嘟囔道:“没您这么训儿子的这不连自己都捎带进去了。
“你——”曹雄勃然而起。
“父亲息怒”见老爹要发火曹雄长子曹谦急忙向弟弟使个眼色连声安抚“二弟一句戏言您老别气坏了身子。
曹雄重又坐下怒瞪着给自己添乱的二儿子。
曹谧被他的眼瞅得发毛低头道:“爹大哥你们慢慢聊我回房读书了。
”说罢便准备开溜。
“站住!”
被老爹喝住的曹二公子委屈巴巴立足不动。
“最近这段时日老实待在家里读书习武低着脑袋走路夹着尾巴做人不许出府惹事听明白了?”
“知道了。
”曹谧蔫头耷脑应了一声。
“父亲丁南山此来可是醉翁之意?”待弟弟退下曹谦忧心问道。
“为父也担心此事朝中风云变幻杨军门告病致仕才、曹二人皆是刘瑾擢拔而起我这个总兵官前途堪虑啊。
”曹雄喟叹“唉邃翁抽身得快我们这班旧部却泥潭深陷进退两难……”
“恩师也有难处……”杨一清是曹谦授业恩师便是为尊者讳他也不好附和父亲。
***
固原丁寿下榻之永宁驿。
“副宪礼重了。
”合上礼单丁寿向对面曹元笑道。
“缇帅奔波劳苦来途又受惊扰下官些许心意权作压惊馈贶。
”曹元欠身笑答。
“美意心领可这礼我不能收。
”丁寿将礼单退回。
“下官区区薄礼一片赤诚缇帅万勿推辞。
”曹元急得站起身来。
丁寿压手示意曹元坐下“副宪白日堂上那些话是说与固原文武的并非有意针对足下。
“下官明白。
”曹元连连点头“明日起便安排镇军以五十人为一班轮番领取酒肉每名军卒一斤熟肉一斤热酒断不会少了斤两。
“按规矩此类犒赏该每十天一次吧上一次分发酒肉是什么时候?”丁寿笑容玩味。
曹元面皮一紧“这个么下官原抚甘肃对陕西军务不甚了解听闻杨应宁总制
三边时……”
“好了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好家伙二爷问十天内的事情一杆子给我支到杨一清那会了恐怕又是一本糊涂账丁寿懒得操心。
“副宪说来你是刘公心腹咱们是同道中人见外的话不必多说如今这陕西三边文武官员可有异动?”
“缇帅所指何事?”曹元悚然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他太清楚了丁寿这般郑重其事他第一反应莫不是有人谋逆激灵灵吓出一身冷汗他这陕西巡抚可没得到一点风声。
丁寿将公文推到曹元近前曹元大略一览后心放下一大半没人谋反就好至于陕西马价盐课被人侵占盗用不好意思和他这个前甘肃巡抚丁点儿关系没有正德元年以前他还在山东当政使呢。
“缇帅吴给谏这封公文怎会在你的手上?”
“锦衣卫自有手段副宪就不要问了依你所见这文中之事是真是假?”丁寿凝视曹元。
曹元又细细翻看一番“言之有物应该不假可这其中涉及文武官员实在太多宁夏又不属下官辖制处理起来实在棘手。
“才军门现在何处?”丁寿道。
曹元恍然“正是才军门如今正坐镇宁夏花马池防秋他处置起来的确近便得宜。
“副宪你立即遣人赶赴平凉保护吴仪并告知他小心平凉文武。
曹元惊道:“难道他们还敢谋害朝廷命官?”
“巧取不成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丁寿悠悠然道:“宁夏少不得本官还要亲自走一遭。
***
夜深人静烛光摇动雪白的窗棂纸上映射出几个浅灰色的扭曲人影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不行火烧草料这我如何担当得起!”一个声音慌张说道。
“这么大的账目亏额你便担得起了?反正躲不过不如一把火把空仓场给烧了死无对证。
”另一个声音恶狠狠道。
“草场失火我罪责难逃大人您可不能害小人啊小人可是听你的话才倒卖军资……”
“闭嘴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数银子的时候怎没见你许多废话!何况这事哪家没这么干老子怎么知道姓刘的老阉狗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那人讷讷难言还是下不了决心。
突然一阵笑声响起第三个声音道:“老弟你也是个死脑筋我们让你将徒有其表的空草场烧掉可没让你上报是遭了回禄呀。
“大人您的意思是……”
“草场积压了这许多粮草有霉烂成灰的再正常不过你担心个什么。
“嘿嘿听到贾大人给你出的好主意了吧就这么上报。
“既然是报浥烂何必还要动火这不多此一举么?”
“笨蛋你手下这几百人能和你是一条心么!草场若是失火大家都脱不开干系这是将他们和你强绑在一起老子为你能挺过这道坎是操碎了心……”
“谢大人关照可是……”
“别可是了刘瑾此番查核边储甚急我们二人还有一摊子手尾要料理成与不成你给个准话。
”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
“老弟听我们的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你可只能等死咯。
“听二位大人的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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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三边防务似疏筛
宁夏花马池正统八年置最初建城于塞外后因其孤悬寡援改筑于长城以内置花马池守御千户所正德二年二月允三边总制杨一清所请改设宁夏后卫其所处位置也是有名的毛乌素沙漠南缘。
虽处沙漠带却与长城以北千里沙碛不同周边荒尽耕孳牧遍野一派丰收之象。
“无定河边数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
看来这诗文之言也不可尽信这遍耕牧垄麦吐芳的景色哪有‘风沙满眼堪断魂的’凄凉。
”丁寿观望路边景色随口与与一旁马上的萧离谈笑。
有了被人围堵的前车之鉴丁寿如今出行可不想低调除了在固原又调集了两个小旗的锦衣卫那两位曹大人又为丁大人派了五百骑兵护送加上快意堂的人手一行已近六百人可行在这宽阔的官道上仍是显得空旷。
要想富先修路朱元璋定鼎天下修建了四通八达的水陆官道作为大明帝国统治疆域的重要手段陕西各府道驿站林立仅一省驿卒就有四万之多除了有连接京师的官道沟通九边的边路还有丁寿如今走的这条由固原镇直通花马池的防秋道。
既为防秋调运兵丁粮草的要道自然建得宽大平实丁寿等人离开固原策马奔行未久便已抵近花马池营为了舒缓马力众人也放慢了速度丁寿有暇与身旁人扯几句闲话。
“丁兄只看到眼前若是到了榆林自可看到飞沙为堆高及城碟的大漠景象。
”同路许久萧别情与丁寿熟络许多已不如往日拘谨喟然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昔日‘临广泽而带清流’的夏国都城所在早已不复昨日气象。
“哦榆林距此不过些许距离景象竟如此不同?”丁寿有些不信向身旁一个明盔明甲的将官问道:“周将军萧兄所言可实?”
那将官三十出头唇上蓄有短髭蜂腰猿臂一副精悍干练之相是这队护卫骑兵的统领名唤周尚文官居指挥使闻言颔首“萧公子所言不差其实不必到榆林这边墙内外便是两番天。
“却是为何?”丁寿问。
“宪庙时余肃敏巡抚延绥曾言鞑虏逐水草而居故筑边墙凡草茂之筑之于内使虏绝牧;沙碛之筑之于外使虏不庐成化十年肃敏公借王襄敏轻骑捣巢收复河套鞑靼避战远走之机动用军民四万人用时三月修筑东起清水营西抵花马池边墙一千七百七十里凿崖筑墙掘堑其下共筑城堡十一边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十九墩堡相望连比不绝横截套口内复堑山堙谷名曰夹道东抵偏头西终宁、固风土劲悍将勇士力北人呼为橐驼城自筑大边之后零贼绝无墙内数百里之悉分屯垦一岁得粮六万石有边粮价亦平。
丁寿倒是知道余子俊修筑边墙的事王越的兵书手稿中有提及陕西各边延绥据险宁夏、甘肃扼河山之势惟花马池至灵州域宽延城堡复疏一旦鞑子毁墙入寇则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其患不过还好陕西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当下笑道:“此事我也知晓去岁杨邃翁也曾上表防边四策议复东胜增筑边墙使河套方千里之归为耕牧言可屯田数百万亩陛下虽内库空虚还是允其请奏发帑金数十万使其筑墙……对了眼看就到花马池邃翁所筑边墙在何处彦章可领我去观摩一番。
丁寿心血来潮游兴甚高周尚文面皮只轻轻抖了抖并没什么动作。
“怎么彦章将军有难处?”
周尚文淡然一笑“末将倒是没什么只怕缇帅失望杨总制所修墙壕在花马池营附近共有……四十里。
“什么?”丁寿脸色骤变“只有四十里?杨一清可是请敕筑边墙三百余里连壕堑六百里剩下的那些哪去了?被他吃掉了!?”
周尚文眼帘轻垂缓缓道:“许是因杨总制致仕边墙未及修成……”
“一派胡言!我问你:可是民夫数目不足?”
“杨总制拟用人夫九万名西安各府及各卫所可起军民八万人虽十去其一可也堪用。
“可有方各司拖沓搪塞怠慢供应?”
“据末将所知陕西政司支银八万两运贮庆阳府籴粮以备食用方各府量征夫价运送工所买办蔬肉月犒二次支茶马项下官银买药饵选取医生以备医疗……”
“够了余子俊以延绥巡抚之职起四万军民用时三月修筑边墙一千七百余里他杨一清坐镇三边自正德元年请旨至他告病回京一年有余八万民夫仅筑四十里……”
丁寿握紧马缰的手背青筋突起对杨老头的好印象是半点不剩挪用马价银是不合规矩可古往今来能臣有几个墨守成规的只要能守土安民、励精图治便是私德有亏丁寿也不觉得是大过可如今所知杨一清所作所为似乎与他能臣风评相去甚多。
“彦章兄你可知陛下所发帑金中可有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小皇帝内库穷得跑耗子累得二爷出银子给他修豹房陕西这些人坑得不是内帑是老子的家底!
“末将官卑职小不敢妄言。
”周尚文不卑不亢对丁寿改口的客气称呼也没有更热切的表示。
“你适才可说了不少呀?”丁寿意味深长看着对方。
“末将方才所说千真万确缇帅自可查证若有一字虚言情愿领罪。
”周尚文马上深施一礼色从容。
“好。
”丁寿点点头“咱们走。
一行人扬鞭策马疾奔花马池。
***
进了卫城众人也不耽搁直趋军营所在。
辕门通报身份不多时在中军小校引领下一名形貌俊雅的高瘦老者迎至门前。
“缇帅枉顾老夫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丁寿见老者常服上的锦鸡补子便知这位就是身兼工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衔的新任三边总制才宽才汝栗当下不敢怠慢躬身施礼。
才宽扶住丁寿哈哈大笑“缇帅休要客气老夫略备薄酒为缇帅洗尘。
丁寿还想推辞才宽已经热情挽住手臂走进大营。
未及大帐便听几声锣响一队官兵押着三五个披红戴绿、花帕包头的女人从旁经过。
哎呦这才老儿军营中藏有女人看来也是同道中人不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将女人领进大营就不怕军心不稳么丁寿琢磨不透。
待那队人走近些丁寿彻底懵了这几个‘女人’脸上厚厚的脂粉下竟都是粗眉大眼、胡子拉碴的武夫之相陕西的潮流这么时尚前卫么自己这京城来的都跟不上。
丁寿疑惑看向身后的周尚文此时的周彦章色复杂看那几个‘怪人’的眼中鄙夷有之羞愤亦然却并未如丁寿般显出惊讶看来也是见怪不怪。
一名小校跪倒行礼“禀部堂众人游营已毕特来交令。
才宽冷冷扫视几位女装大佬几人面红耳赤脸皮红得连几钱厚的白粉都遮挡不住不敢抬头见人。
“北虏入套劫掠生口屠戮百姓淫我妇人实为皇明之耻尔等身为参游将领上阵畏葸不前逡巡避战可还有男儿肝胆!可对得起朝廷俸禄!”
“标下知罪。
”几人磕头捣蒜连声请罪。
“今日略施小惩教尔等知晓本部法度尔等但有羞耻之心当知耻后勇杀敌卫边以雪今日之耻。
”才宽大袖一挥怫然道:“下去吧。
几人再三施礼而退。
“部堂这几人……”丁寿隐约知晓事情原委了可杀人不过头点才宽这么做是否有点过了。
“武人粗陋不读圣贤之书不识忠义廉耻老夫唯有响鼓重锤剑走偏锋教缇帅见笑。
”才宽转眼已换了一副笑容。
“部堂客气南山受教了。
”才宽是三边总制如何治军是人家分内事丁寿虽看不惯可也没有多嘴的余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托付才老头。
中军大帐摆酒接风周尚文职位卑微萧别情不是官场中人都另行安排才宽则独自热忱款待丁寿。
才总制虽是文弱书生酒量却是惊人推杯换盏鲸吸牛饮丁寿险些招架不住。
“部堂在下有一事请教。
”丁寿扶着额头想趁着清醒搞明白一些事情。
“缇帅但说无妨。
”才宽酒兴正浓酣畅淋漓。
“去岁杨应宁请修边墙一事部堂可知晓?”
“自然知晓。
”才宽点头。
“风闻边墙仅修了四十里可是属实?”
才宽展颜大笑“缇帅耳目果然灵便墙壕墩台都算起来确有四十里之长。
“年余之工仅成墙壕四十里部堂可有教我?”丁寿语气很冲。
“没有修那许久花马池一带于今年二月兴工至杨应宁六月以养病离职修了四个月……”
“当年上疏称边墙修筑为永逸之图难道因邃翁离职便要半途而废?”事情没想得严重丁寿也放缓了语气。
“杨应宁的确上奏请派新任巡抚并镇守官负责接手兵部拟议以一干练大臣督办此事兵部左侍郎文贵、右副都御使曹元皆在会推之列不过么……”才宽捋髯笑容玩味“朝廷的旨意是官不必差修边之役姑寝所余未用钱粮令巡抚等官核实后输送于京……”
丁寿知道这所谓的朝廷旨意肯定是刘瑾的意思这老太监搞得是哪一出他该知道这边墙有多重要呀想不明白的丁二仰脖灌了一杯闷酒。
看着闷头喝酒的丁寿才宽唇角轻勾“说起来老夫也有两件小事劳烦缇帅。
“部堂请讲。
“老夫听闻缇帅此次入陕带来了八万两犒赏。
“可不险些为这点银子送了命。
”丁寿撇了撇嘴。
“缇帅遇险老夫也有耳闻自当督促三镇肃清方只是么……”才宽老脸微有赧色“老夫想为麾下健儿讨个恩赏。
“部堂三边十余万人马这几万两银子是杯水车薪吧。
”丁寿算计那些银子足够三边将士狠吃上几斤肉的可要真金白银发分出去就是把王文素调过来打算盘怕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老夫明白老夫只想为营中‘夜不收’多讨一份赏赐。
”才宽诚恳言道。
夜不收军中探听贼中动静消息及专备急干使令之人因其彻夜在外打探消息晚上回不了营故以此名。
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可谓明代侦察兵与急脚哨探的结合体弓马出众膂力惊人从事烧荒、劫营、驻守墩堡等各种任务这样的万金油可惜并没有什么优待正统以前甚至待遇还不如一般边军之后虽有提升可也忽高忽低并不稳定高时月粮二石低时只有八斗还要自给衣粮处境也堪称可怜。
“边镇各军夜不收出境探贼昼伏夜行劳苦特甚其情可悯当今又是秋收之时各部套虏必来劫掠边事赖其甚多老夫请缇帅分拨犒赏每名夜不
收将士赏银一两以恤其私激扬报效。
丁寿大略估算边军中夜不收十不居其一充其量花费一万多两这笔犒军银倒还出得起看着才老头可怜兮兮连这点银子都无从筹措便顺水人情应了他吧。
见丁寿点头才宽欣喜又道:“另有一事三边战马穷蹙军备不足恳请缇帅在陛下及刘公公处美言请朝廷拨五万两专银采购马匹。
丁寿挖了挖耳朵“部堂在下可能酒喝多了耳力不济您说要朝廷太仆寺再拨马价银?”
见才宽点头确认丁寿失笑“西北本就牧马之朝廷设有苑马寺马场蕃息马匹部堂又握有茶马交易大权听闻邃翁马政也多有善果怎会少了马匹?”
“缇帅只知其一战马难养易耗朝廷苑马寺官办马场经管不善早已徒具虚名且与西番交易所得并非皆是可上战阵之良马杨应宁一年以茶易马所得不过五六千匹精选之后分之各镇卫所聊胜于无而已。
”才宽苦笑“是以劳烦缇帅将西北军马窘状陈情朝廷以解燃眉。
“部堂的难处恐怕不止于此吧……”在才宽诧异的目光中丁寿将准备好的那份公文取了出来“刘公公若是拿着这个东西问我丁某的陈情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看完公文的才宽并没有慌张失措或惊怒交集的表现随手将公文扔在案旁。
“部堂知道这事?”
“原本不知可也并不意外。
”迎着丁寿的目光才宽笑得云淡风轻“缇帅总该晓得老夫为何急需太仆寺拨银了吧?”
“固原、宁夏等处挪用侵占马价银我再请朝廷拨银添这个无底洞么?只怕是欲壑难填。
”丁寿冷笑。
“老夫知晓他们有罪可又不能深究方州府还要靠他们筹措军粮卫所诸官要靠他们领兵御敌还要依仗巡抚大员从中调度谁也不可轻动……”
才宽扬起那份公文“这里面将宁夏各卫一网打尽套贼此时过河入寇谁来抵挡!”
“朝廷在整饬吏治部堂也是刘公提拔信不过他的手腕魄力?”丁寿厉声道。
“刘公公是明白人更不会因小失大你道这边墙为何不修了?”
丁寿茫然摇头。
才宽伸出四根手指凄然长笑“四个月籴买口粮已费官帑银十余万两又助以户役银十六万两近三十万两银子才换来这四十里边墙如果三百里边墙、六百里堑壕修筑下去要花费多少银子?这才是真正的无底洞呐!”
“便由得他们逍遥法外?”丁寿恨声问道。
“总要捱到冬天……”才宽喃喃道:“老夫能做的是让朝廷拨银多一点方文武们少克扣一点多几分银子花到边事上至于落个严苛之名呵呵由它去吧……”才宽痛饮不止。
“只靠边墙防御任敌来去真是处处受制!”丁寿愤愤拍案。
“虏骑如风除非能同王襄敏般轻骑捣巢将鞑子狠狠打疼痛得他们不敢再居河套之……”才宽晃晃脑袋苦笑道:“可惜马踏贺兰的襄敏公不在人世了呵呵……”
“部堂今日你我不醉不休。
”丁寿郁闷难解唯有借酒浇愁。
“好老夫奉陪到底。
”才宽欣然举杯。
烛尽灯灭一老一少二人伏案酣睡。
“部堂出塞夜不收有军情急报。
”天近破晓一名中军小校走进大帐贴着才宽耳朵低声道。
才宽霍抬头双目光炯炯无丝毫醉态。
望了旁边几案上伏卧的丁寿一眼才宽一摆手“出去说。
二人掀帐而出趴在几案上的丁寿眯瞪着惺忪醉眼同样也竖起了耳朵:“套虏蒙郭勒津部首领火筛近期似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