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2日
第四百二十九章·亡羊补牢追穷寇料敌机先暗藏兵
大雪纷飞天一白。『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不足一个时辰戴钦的战马便踏上了残破不堪的甘泉街头举目四望满目疮痍心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忧心忡忡。
白莲教的守城表现实在与起事之初攻城掠的势头大相径庭从炮声响起甘泉城便乱成一团再没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待城门被大将军炮轰破城内教匪直接成百上千的弃城而逃溃败之速让埋伏在城外的游兵轻骑一时都手忙脚乱捕之不及。
随着官军大队入城各处战火逐渐平息待中军入主县衙公署四下军情奏报纷纷汇集而来。
各处顽敌皆已肃清未曾发现白莲教首脑人物!
城内仓储各色存粮不足百石!
县府帑库及满城百姓俱被劫掠一空城内俘虏与饥民人数近万……
戴钦面沉如水心中更加不安:仅凭些许存粮莫说受难百姓便是白莲教匪也难撑几日莫非贼首早有弃城打算?可既无坚守之意又何必在大军压境时据守不出错失逃窜良机?
疑虑重重戴钦再也无法安坐锁紧眉头在堂上焦灼踱来踱去。
“大捷大捷啊!”延安府推官赵继宗兴高采烈奔了进来。
确定城内战事已息身为本府刑名自然不好落于人后早早入城与各方打点好关系奏本上多提一笔他赵推府身先士卒、亲冒矢石的事迹来日赏功罚过时也多几分转圜余不是。
“恭喜元戎贺喜元戎。
”赵继宗也不讲什么文武之别上来便深深一揖把礼数尽到十足。
“敢问推府何喜之有?”戴钦拱手回礼。
“收复失一喜也;再败乱贼二喜也;区区乱匪在足下虎威前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皆仰元戎运筹帷幄调度有方此番事后必得朝廷封赏是以下官唐突先行庆贺此三喜。
赵继宗话说得漂亮戴钦却反应平淡。
“推府溢美戴某不敢愧领白莲余烬在逃匪首无踪此战除得了一座空城便是上万张吃饭的嘴巴城内积储将罄四乡百姓秋粮也大多被贼所掠冬日无着若处置不当民乱随时再起。
“元戎不必挂怀白莲妖人倡乱心怀忠义者皆誓死不从这些苟活刁民多少都有附逆之举未正典刑已是造化有口稀粥能吊得性命也就罢了岂敢再生祸事。
赵继宗心胸开朗还真没把这当一回事反正他也不是亲民官安抚百姓自有知州县令在只要速将教匪平定熬过这一关之后的事还干他鸟毛。
“推府高见可若戴某麾下儿郎军心不稳呢?”戴钦实在看不惯赵大人这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赵继宗笑容一窒:“不知元戎言下何意?”
“戴某南下匆忙麾下兵马只带三日口粮虽在肤施、安塞得了一些补充可这些日子屯兵城下连同乡兵消耗也是不小白莲教虽败仍占据宜川、白水等县治攻伐仍要时日强将不差饿兵后续阵仗如何打还请推府教我。
“这个……”赵继宗支支吾吾勉强笑道:“下官即刻禀明府尊万不得已只有暂调府城预备仓之粮以解燃眉。
“预备仓乃皇明为赈济百姓所设且不说无旨前能否用作军需便是事急从权这沿途饥民万千推府能保一路平安否?”
你们不把白莲教匪灭干净老子能保个毬赵继宗面露难色“那依元戎之意呢?”
“推府客气戴某并非牧民之官怎敢擅加干涉延府政务只是烦请三思百姓枵腹方不靖纵使边军往返奔波也不过顾此失彼救之不及!”戴钦正色道。
“元戎说的是下官受教”赵继宗面色尴尬连连称是随即又把两手一摊:一脸为难道:“可是数县经乱匪荼毒殃及百姓无算本府积存有限既要供军又要济民实在捉襟见肘下官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戴钦知晓赵继宗说的也是实情他只是不忍见百姓流离受苦可对如何解决眼前困境也无良策。
“当务之急先开预备仓赈济百姓。
”丁寿大步走进公堂朗声接口道。
这位爷更加得罪不起赵继宗急忙上前见礼堆笑道:“缇帅情系黎民宅心仁厚下官钦佩至极。
不理赵继宗丁寿甩手将披风甩给身后随扈锦衣卫径直走到炭盆前烤火“按朝廷法度陕西粮赋不须解送中枢专为供应四镇军需我已传讯西安府请藩司就近调拨军粮足可供应大军无虞戴将军也可安心。
戴钦踌躇再三迟疑道:“二府未经朝廷明旨如此做……”
丁寿当即打断肃然道:“朝廷若有怪罪丁某一力担承。
纵然对丁寿成见在先此时戴钦心底也不禁生出几分敬意“缇帅高义戴某佩服。
“客气话自不必说戴将军只要扫平残匪还百姓……谁?!”
丁寿正说得大义凛然忽听耳畔风起堂外有暗器向他疾袭而来立即听声辨位翻掌拍出‘啪’的一声轻响‘暗器’被他掌风击得飞溅破碎洒落他一头雪水原来竟是一个雪球。
不用猜也
知道此时能做出这促狭事的能是何人丁寿无奈轻喟“天气冷别在外面躲着了。
一串银铃般的悦耳娇笑屋脊上翻下一个翠绿倩影乌黑秀发与青肷披风上积雪犹在也不知在上面呆了多久只是望着丁寿狼狈模样开心不已。
“若水堂前议事岂是你胡闹之处还不快与缇帅赔礼。
”看见自个儿倒霉闺女戴钦心里一阵烦躁。
雀舌一吐戴若水扮了个鬼脸向堂中二人略一拱手:“得罪了。
“你……”女儿的敷衍让戴将军血压直线飙升只好厚着脸皮向丁、赵二人施礼道:“小女无状教二位大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女儿心性天真烂漫无伤大雅。
”赵继宗可不会为这点事伤了之间和气再说那雪球又不是冲他来的。
当事人就不更当回事了反而热情招手:“来若水妹子快过来烤烤火别受了凉。
“哪那么容易着凉你当我是纸糊的么!”语含薄嗔戴若水还是在堂前用力跺跺秀足拍掉身上积雪眉花眼笑凑到了丁寿近前。
看在这小子适才为国为民的份上老子暂且忍了待这疯丫头回了绥德便用链子拴起来死活不能放到人前现眼了戴钦暗中打定主意。
“报将主城外有贼人突围一队哨探轻骑全数被歼。
”安国顶着一身雪水急慌慌闯了进来。
贼人而今还有能力反噬官军?戴钦疾步上前喝道:“贼人多少?”
“不知。
”安国羞愧垂首。
“何时突围?”戴钦声音转厉。
“不……不知。
”安国额头冷汗涔涔。
“怎么回事?”戴钦声音低沉压抑怒火问道。
“溃散贼人甚多游弈马军不足只得分路堵截一旦遇有大队贼众便放鸣镝呼应这支探骑还未及放出信炮响箭十余人便尽数遇害直到收拢队伍时发现东南方有一支探马无人回报循路去查才……才得知此事。
”安国沮丧回道。
“东南路你共安排了几支哨探?”
“三……三支。
”安国咬了咬下唇艰难答道。
“大军哨探又该派多少塘骑?”戴钦沉声道。
“每路二十四塘每塘五骑相隔一里首尾相望。
”安国的头愈垂愈低“游弈马军不足贼众溃散又多末将担心拦截不力故而厚实各队人马分薄了遮蔽队伍。
“安良臣你的兵书韬略读到哪里去了!本将以你为绥德将门杰出子弟授予重托你竟然为贪功而改军法你……”戴钦痛惜摇头“来人!”
中军小校应声上前。
戴钦一指安国“将他拉下去军法处置。
安国脸如死灰自知有罪不敢求饶任由小校叉出。
“且慢。
拖到堂前忽然有人开言安国心中萌起一丝生机。
“戴将军轻骑数量不足也是实情可否酌情考量饶恕小将一二。
”在炭盆前翻烤手掌的丁寿突然插话。
“缇帅贼人溃败之中仍能袭杀官军游骑战力如此凶悍这批潜逃之人中定有白莲教匪首脑安国渎职非同小可。
”戴钦振声道。
“由此东南应是逃往宜川反正大军也是要除恶务尽便让贼人多活过一时届时歼敌于黄河岸边毕其功于一役也就是了元戎此时便网开一面吧。
”丁寿张口赵继宗立即随声附和。
二人同时说情戴钦不好驳回略一思忖道:“先打二十军棍待回师再做处置。
“谢将主宽宏谢二位大人救命之恩。
”安国翻身跪倒感激涕零。
丁寿薄唇微抿前番他已看出这小家伙有些不屑自己锦衣卫的身份故意抻了一下才张嘴求情看起来经过一番大起大落收效还不错。
处置了安国赵继宗搓搓手掌向掌心中哈了口热气轻笑道:“元戎说来下官在延安多年从未见过恁冷的雪真有些滴水成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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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无心戴钦却虎躯一震一把抓住赵继宗手腕失声道:“你说什么?”
“滴水成冰啊”戴钦过激的反应也吓了赵继宗一跳“可是下官用词不当?”
“延府境内黄河几时结冰?”戴钦语含焦急。
赵继宗轻笑道:“延、绥毗邻黄河冰情自也相仿俗语常谓:小雪流凌大雪合桥如今时候还未……”
说到一半赵继宗突然警醒这场大雪来得突然黄河冰情怕也不会依照常年节气若是黄河水面提早冰封天堑亦变通途白莲教妖人可直入一河之隔的
吉州流毒山西为患。
“元戎怎么办?!”赵继宗快哭出声来流年不利啊本以为将白莲乱匪平定在辖境之内大家再合伙凑个份子打点好这位锦衣缇帅让他在朝中多美言几句将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变乱大事化小诸位同僚没准还能保住原来的位置若是走了狗屎运兴许还能借着平叛的功绩混个右迁。
可若是流寇过境黄河对面的山西官员们可没义务帮你兜着祸事为了摘脱自身怕是会添油加醋的形容贼势一个纵寇为祸、流毒临境的帽子扣下来别说延安大小官员便是带队平叛的戴钦也难逃个剿贼不力、事误失机的罪责。
“来人!”戴钦毕竟武将出身冷静得快些这时候多想什么已是不及只有尽力补救希望还来得及。
“命杭雄带领轻骑一人双马立即兼程赶往宜川壶口阻截白莲教匪。
”戴钦顿了一顿又强调一声“告诉他便是将手下人马拼光了也不准放一人过河。
“传令姜奭率延绥屯军连同车营就驻防等待延安府乡兵接管甘泉。
“传令其余各军人马卸甲抛却一切作战无关之物随同本将急赴宜川。
随着一条条军令下达刚才安定的甘泉衙署立时又忙碌起来。
戴钦稍微舒缓下心境紧紧腰间束甲鞓带拍拍失魂落魄的赵继宗肩头以示宽慰待转过身来又险些气歪了鼻子。
丁寿老在在凑在炭盆近前与戴若水有说有笑还不时帮她梳理被积雪打湿的秀发自己女儿竟然也由着他动手动脚没半点抵触模样。
戴钦已然瞥见赵继宗面色尴尬扭向一边他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当老子的却不能由着女儿丢人立即重重咳了一声给那边二人提个醒好歹收敛一些。
没有反应!
咳!咳!咳!戴钦气运丹田连咳三声只觉胸腔都咳得生疼了才总算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爹您嗓子不舒服?”戴若水忽闪着一双杏眼关切问道。
老子心里不舒服戴钦瞪了女儿一眼故作从容道:“嗯无事。
“无事就好您忙您的诶若水刚才说到终南山的猴子怎么了?”丁寿快速拉回了话头。
“哦那个呀……”戴小妞瞬间放下了老子可能身体不适的事继续聊了起来。
“缇帅如今匪祸蔓延你还有闲暇与小女谈笑风生?!”戴钦真要被这小子气炸了肚皮适才攒下那点好感荡然无存。
“不就是白莲教有可能逃过黄河么这算什么大事?”丁寿一句话将戴钦问得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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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壶口。
平日悬瀑飞流山飞海立的磅礴浊浪已全然无踪崖壁之上冰峰倒挂十里龙槽雪覆冰封曾经咆哮奔腾的河道凝结成洁白冰桥平如坦途将隔河相望的山陕两省连成一片。
黄河西岸人影幢幢男女老少足有数千人徐九龄便在其中可怜昔日麾下近千悍匪的万马堂徐当家如今身边只剩十余心腹能指挥的也仅有周遭这些老弱残兵。
徐九龄伫立岸边翘首相望直到对岸一个心腹快速跑了回来一脸欣喜疯狂点头“徐当家冰面冻得结结实实的没问题。
徐九龄闻言喜上眉梢向身后众人一挥手“弟兄们过河。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爆发出震天欢呼争先恐后涌上了黄河冰面。
“爹置好了。
”徐九祥脸色阴沉在岸边人群中突然冒出。
徐九龄点点头低声道:“准备一下待这些傻瓜趟明了前面道路咱们也过去。
“不等邵堂主他们会合了?”
徐九龄冷笑一声“边军多厉害你也见到了凭白莲教的人如何拦阻等来等去最后别把咱们爷俩给搭进去。
“爹还是信不过他们?”徐九祥讶异道不久前老爹还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人看呢。
“说不好这年头太过义薄云天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别有所图那姓邵的看着精明得很咱们可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山寨的家底算是赔干净了就剩下咱父子两条命祥儿爹教你一句什么东西也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紧。
“可是……”徐九祥欲言又止没了白莲教帮衬自己岂不是距离那婀娜窈窕的倩影越来越遥不可及。
“可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不要婆婆妈妈的。
”徐九龄只觉儿子回来后古怪了许多不过此刻逃命要紧他也无暇细问“有赌未必输你我父子有手有脚再打出一片基业就是了。
徐九龄一把拉住犹豫不决的儿子混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
这些白莲教徒多是连遭败绩的各县溃兵以及大愿堂在延府经营多年发展的虔诚信众白莲教举事后这些人破家相随被安置在靠近黄河的宜川县内栖身男女驳杂老少皆有倒也远离战火如今圣教大事不遂遵照吩咐撤离秦境虽说故土难离但为了圣教大业身后可以魂归真空家乡也只有心甘情愿离乡避祸。
数千人扶老携幼老弱者还未完全进入冰冻河面一些身强力壮者已然踏上了山西界。
据上面
交待河对面有教中弟兄接应那些腿脚利索的过了河纷纷爬坡攀树举目四望寻找接应之人。
“来了来了!”一个爬到树梢张望的年轻后生惊喜呼叫。
随着他的指向其余高坡上的人也已发现从东面起伏山峦中涌出一条黑线随着距离渐近那条黑线扩展成一支成百上千的骑军队伍蹄声如闷雷般震彻天。
“在这里!弟兄们在这里!”树梢坡顶的众人振臂翘脚大声疾呼被迫离乡的颓唐心境一扫而空圣教果然根基雄厚在一河之隔的山西境内还藏有这么一支精锐骑军瞧这气势比之打得他们丢盔弃甲的延绥边军也不相上下有人甚至想了不如借这支兵马打过河去也省了去受那离乡背井的苦楚。
眼见骑军将至众人正心潮澎湃准备迎接本教弟兄对方的回敬却是泼天的一波箭雨。
惨叫声中那些翘首盼望的白莲教徒顿时死伤枕籍还未等回过来这些骑军抽出腰刀直冲而来策马奔腾放手砍杀黄河东岸瞬间血流成河。
已经登岸的白莲教徒哭爹喊娘跑回冰面期望逃回黄河西岸却与渡河的人群撞在一起冰面湿滑往来拥挤推搡收脚不住千百人成片摔倒未等爬起便成了后续骑军沿岸驻射的箭靶哀嚎呼救之声震天响起一如洛川当夜惨景。
一小队骑士簇拥着两骑登上了岸边高坡其中一人顶盔掼甲卷发高鼻见了岸边景象一声轻笑“可惜吉州古不被兵的名头怕是破了。
“昌大人阻敌岸边保吉州百姓未遭兵燹谈何破例。
”旁边马上的中年人一手轻捻胡须情甚是恭维。
“哦?如此说来吉山还是有灵咯?”昌佐浓眉一挑。
“此皆仰仗大人福泽大人未雨绸缪藏兵山中防患于未然有您坐镇山西实是河东百姓之福啊。
“诶——”昌佐连连摇头“此乃我家卫帅机妙算昌某岂能贪功。
略微一顿昌佐偏过头来看着身旁中年人道:“当然还幸有张兄捐纳钱粮解了昌某后顾之忧否则这几日八百骑军人吃马嚼的还真是一桩愁事。
“昌大人言重能为国效力为您老分忧不才三生之幸。
”中年人马上欠身道。
昌佐微微一笑转首又望向了壶口冰面。
一面倒的战事并未进行多久待黄河西岸的明军骑兵赶到时残存的白莲教徒早已丧胆失气猬集在数十丈宽的冰面上上天无路入无门连逃生的心思也生不出了将兵器往冰上一丢便直接跪倒罢了罢了去他娘的真空家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仗是万万不打了。
贼老天便是成心与人作对连求死都不得个痛快大家都抻长脖子准备挨刀了偏偏东西两岸的明军倒纷纷止住了脚步无人率先踏足冰面场面竟一时僵住了。
这是怎么个状况?难不成明尊显灵使了障眼法有心思活泛的便试着跪在冰面上偷挪几步见两岸官军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弓腰站起才刚离开人群顿时两岸便是一阵飞蝗箭雨将那机灵鬼活活射成了刺猬。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叫哭闹又不敢四散奔逃只好尽量聚集在河道中间老老实实跪在冰面上低声饮泣不敢擅动等候着这些丘八大爷们发落。
黄河冰面上的白莲教徒们战战兢兢却不知两岸明军同样进退失据壶口黄河并不算宽却是两省之间的界河未得令谕在众目睽睽之下擅自带兵进入邻省若被有心人报了上去后果可是相当严重可就这样把这些乱贼交给对岸友军处置心里又实在舍不得这些家伙的脑袋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会嫌钱多烫手呢。
“本将奉分守延绥东路参将、都指挥同知戴将军之命追捕白莲教匪请对面兄弟将贼人交予我等。
”杭雄毕竟年轻按捺不住性子率先隔河喊话。
“本官巡查三关防务、锦衣卫指挥同知昌佐遵卫帅丁大人号令剿灭白莲教余孽闲人回避。
”昌佐趋马来到岸边朗声回道。
“这些都是延安府乱民理当交由我延绥镇处置还请昌大人行个方便。
”对方官位来头都比自己大杭雄不由放低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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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此言差矣这些贼人适才已经踏足吉州已是河东面流寇该当归山西镇处置。
”张姓中年人捻须微笑。
昌佐满意点头“不错本官身负缇帅手令岂能有负重托。
“况且因延绥镇剿贼不力才致使乱贼流窜幸得山西健儿浴血阻敌未酿大祸尔等姗姗来迟还觍颜与河东将士抢功不成!”张姓中年人振臂大呼。
“你……你血口喷人!”杭雄年轻气盛好友安国才因故受了军法处置一腔愤懑难消一路奔袭至此心火正旺对方又如此贬低讥诮不由怒火升腾‘呛啷’一声拔出腰刀。
身后延绥轻骑也持兵械在手自南下以来大家爬冰卧雪征战不休吃了多少辛苦且不去说怎能由着这帮山西老西儿随口糟践。
山西镇兵士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张弓搭箭持刀挺抢严阵以待弟兄们窝在山里几天罪也受了仗也打了眼看就要立功领赏了老陕想过河摘桃子混账驴球球的天底下哪有这便宜事!
“张兄慎言。
”昌佐为人一向谨慎不愿无端树敌。
“大人见谅在下实为弟兄们不平。
不说拿人手短这人背后也有些来头昌佐不好多加斥责只是高声道:“杭将军非是昌某刁难卫帅令出如山容不得半点轻忽。
“丁帅也在延绥军中安知我等军令便没有缇帅授意!”杭雄梗着脖子喊道。
“如此最好便等卫帅大驾到了再做分晓。
”昌佐道。
“等便等怕你不成!”杭雄下马气哼哼往岸边一坐。
延绥、陕西二镇军马便如此继续对峙可苦了中间担惊受怕的白莲教俘虏自个儿明摆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只等着两家分赃完毕就一勺烩了眼睁睁在冰面上等死众人不由羡慕那些死得痛快的弟兄姐妹起码不用再受这番活罪。
好在这番煎熬终于有了尽头约半个时辰后戴钦率领的延绥铁骑快马加鞭赶了上来。
“你们就为这点事情险些火并?”冰面中间丁寿裹着斗篷质问两镇军将。
“属下处置不当请卫帅责罚。
”昌佐躬身领罪。
丁寿摆手止住昌佐“戴将军你看呢?”
“胡闹!”戴钦向杭雄等人怒叱“若非昌将军与山西兵马埋伏在此贼人已流窜过境尔等不知感激还要争功动武不识大体!”
杭雄委屈万分“末将实有难言之隐贼人首级干系将士军功赏赉卑职麾下多是应征义勇若是推功让赏怕会军心不稳……”
“住嘴!还敢狡辩来人……”戴钦对这个晚辈真有些怒其不争人家锦衣卫言出法随你便是真有隐情也可事后再谈非要当着锦衣卫的面犟嘴老夫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很好看是吧!
“算了吧戴将军。
”丁寿不以为意搓搓手“为这么点事大可不必若不介意由丁某越俎代庖处置如何?”
“听凭缇帅吩咐。
”戴钦欠身道。
“山西镇在这山里着实吃了几天苦岸边阻截教匪也是有目共睹这批俘虏与首级就交给他们吧。
”山西边军奉丁寿之命擅离三关要是寸功未立朝堂上扯起皮来丁二还真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这厮明显偏袒锦衣卫杭雄上前一步便要争论被戴钦狠狠瞪了回去。
丁寿继续道:“杭世威率军疾进追剿顽敌亦有苦劳此战参战军士以往斩获加倍赏之。
“当真?!”杭雄一副不可思议状。
“验功御史和监军中官那里自有本官分说如何?杭将军?”
“末将替众将士谢过缇帅。
”杭雄撩甲直挺挺跪倒在冰面上此番平乱便是手底下再怂的夯货也弄了不止三五个首级若是加倍论功行赏己方怎么算也占了大便宜。
傻孩子这回人头缴获的太多了怕是首级换算的价格要大不如前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丁寿暗中撇嘴。
“既然事情都了结了就开始干正事吧活着的马上甄别看押鞫问出教匪首脑死了的清理干净瞧瞧这冰面上尸体到处都是雪白血红的看着就刺眼睛还有那些胡乱撇置的箱笼杂物也都拾掇了别把这冰桥美景都给毁了。
丁寿对着冰面上四散丢弃的大包小箱指指点点白莲教这是逃窜还是他娘搬家难怪专业造反几百年就没成过事看着这么不靠谱啊。
军士领命清理战场戴钦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开口道:“缇帅戴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戴将军何须客气但说无妨。
“缇帅如何知晓黄河冰冻之期提前并预伏人马在此?”戴钦确是诧异这场大雪来得突然他久居延绥也未及时觉察黄河冰清这小子看着不着四六的竟能料敌机先。
“对啊小淫贼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莫不是精通阴阳易理玄门术数?”戴若水不合时宜凑了上来。
“放肆此哪有你说话之处还不退下!”戴钦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实在头痛。
戴若水小嘴一扁怏怏不乐。
“戴将军少安毋躁此事令嫒也知详情。
“我?我可不懂阴阳八卦好难哦。
”戴若水杏眼迷茫连摇螓首。
“丁某也不是夜观星象博古通今的诸葛孔明说起来还要感谢白莲教给提的醒儿。
“白莲教?难道其中也有缇骑暗桩?”戴钦道。
此言一出莫说好宝宝般的戴若水便是昌佐和其身边张姓男子也忍不住侧耳细听。
“那倒没有不过若水可记得你我在山西如何会面?”
“如何会面?”戴若水
黛眉微颦回忆昔时情景:“还不是因为你调戏那小寡妇要脱人裤子……”
“咳咳……”丁寿极力掩饰尴尬干笑几声才继续道:“不错正是苏三案牵扯出白莲教勾结平阳卫走私军器一事当时丁某便怪按说事情败露军械已然到手白莲教本该迅速斩断与钱清等人的联系他们却反其道而行冒险派出教中关键人物恩威并施拉拢钱清说明平阳卫对这些逆贼至关重要甚至还在那些走私的军器之上。
戴钦点头“缇帅所言不错平阳襟带河汾翼蔽关洛自古便是雄胜要。
“因此我便留了心思白莲教延安府举事看似声势浩大但陕北民贫瘠绝非久据之待边军强兵一到必然土崩瓦解西安府为关中要冲城池坚固非旦夕可下又有潼关天险扼守要道贼人插翅难逃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河之隔的吉州有可乘之机偏偏巧了这吉州恰是归属平阳府管辖……”
“可是白莲教匪阴结平阳卫的谋划已被缇帅破坏他们还会再重蹈覆辙谋划此么?”戴钦拧眉不解。
“按说不会。
”丁寿耸耸肩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不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生根发芽扰得丁某夜不能寐即便得了田奉璋烧船的消息仍旧心绪不宁苦不堪言。
“哈难怪听爹说你有个‘雄狐’的诨号果然是狐性多疑。
”戴若水娇笑打岔。
“滚一边去!”戴钦这回是动了真怒为了让女儿眼明心亮防火防盗防丁寿私下将他那个不光彩的绰号也报了出来没想远离登徒子心愿没达成自己反被女儿卖了个干净。
戴若水噘着樱唇委屈巴巴闪到一边。
南山有狐居高位而行邪行戴老头你当二爷没读过书是吧那帮大头巾糟践老子的奏本你都拿出来给二爷别刺儿真当爷是菩萨性子。
戴钦面色涨红讪讪道:“戴某家教不谨小女口不择言得罪之处还请缇帅见谅。
“无妨。
”丁寿大度一笑继续分解:“为了能睡个安慰觉丁某便用锦衣卫渠道传讯昌佐令他带一支兵马藏身河岸有备无患好在老昌也肯卖丁某这个面子。
听到丁寿提及自己昌佐连忙将身子一躬俯首道:“属下蒙圣恩迁官恰能调动山西镇兵马能为卫帅效力是卑职幸事怎敢推辞。
“瞧瞧不是每个人都对丁某的事推三阻四的。
”丁寿弦外有音。
“缇帅说笑。
”戴钦色悻悻。
昌佐眼见场中气氛尴尬虽不明就里还是习惯性打圆场“禀卫帅属下此番出兵多蒙义民捐纳军资才能兵行速。
“嗯?有人在钱粮方面作梗?”丁寿眼皮微抬精光闪现山西官员是记吃不记打还有敢和二爷放对的。
“大人误会了山西各处对缇帅吩咐甚为尽心是在下闻听消息主动报效。
”张姓男子急声解释。
“你?”丁寿见这人两鬓虽已斑白面目仍可见俊秀风采想来年轻时容貌也不会差了又转首四顾看看正在忙碌的山西兵马‘嗤’的一笑“这么多人马的行粮都能凑得齐看来家底不小啊。
“在下往来买卖薄有积蓄虽在匠籍也有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命之悃悃热忱。
“哟忠心可嘉啊什么来路?”破天荒碰到这么一个邪性人物丁寿还真来了兴趣。
“不才张寅山西太原府五台县人匠籍。
昌佐上前低声道:“此人在南北两京并苏杭徐州等处往来经商又在省城太原府周边放帐城内太子府巷有八间门面五台县、徐沟县、太谷等俱有房屋土家资颇丰。
丁寿将头一歪昌佐忙把耳朵凑了过来只听丁寿低声道:“这么门儿清你收他好处了?”
“属下不敢这人早先便捐了冠带又有武定侯府的举荐与山西官面颇有往来。
“武定侯?怎么又扯上郭家了!”老郭良对刘瑾很是恭顺尽管丁寿瞧郭勋不顺眼还是抹不开面子收拾。
“那个张——”昌佐一旁适时提醒丁寿总算叫对了名字“张寅!”
“在。
“你与武定侯也有交情?”
“山野村夫不敢当此言只是侯爷谦和不以在下出身低微为意府上筵宴充数罢了。
”张寅恭敬答道。
“那就是交情不浅咯……”丁寿振振衣袖思忖这郭家还真交游遍天下又是六扇门又是武林大豪的这还冒出一个山西土财主来。
“侯府门庭若市往来无白丁张先生当是家资巨万吧?”
张寅不解丁寿何意沉声道:“在下虽有薄产皆是经商置业所得并无仰仗侯门权势强取豪夺。
“知道知道忠心为国么单就此番主动报效官军银粮来说也该论功行赏才是所以——”话锋一转丁寿又道:“所以你是真有钱咯?”
啊?张寅略微一怔突然醒悟过来“在下斗胆请缇帅移步。
丁寿随张寅走了十余步行至僻静处不耐道:“什么事说吧。
“早闻缇帅大名今日才有幸得见一点薄意求大人哂纳。
”张寅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双手呈上。
丁寿瞥了一眼票面数额不露声色“这些也是为国热忱?”
“不敢欺瞒缇帅在下在太原经营钱业身份多有不便想在太原三卫中谋个军职出身。
”张寅低声笑道。
“凭武定侯在军中的关系这点应该不难吧?”丁二爷做人的原则从来都是拿钱办事不清不楚的银子宁可不要。
“本是不难可这报功一事还要仰仗大人的生花妙笔不是再说如今山西面上谁不晓得没有缇帅您老点头谁敢肆意妄为啊。
这才对嘛有求于人才会舍得下大本钱破家为国谁特么信啊两个指头夹住银票快速缩进袖中丁寿眉开眼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你的功劳会如实报到兵部凭郭侯爷与兵部的交情当不用我再费事了吧?”
“不用不用在下足感盛情。
”张寅长揖到。
“诶将来不久大家便是同僚了何须客气。
丁寿扶起张寅二人相视大笑。
看着得意忘形的丁寿戴钦愁眉深锁缓步走至昌佐近前“适才幸得昌兄解围戴某谢过。
“戴将军客气了。
”昌佐素来与人为善即便适才险些与延绥兵马动手如今仍是笑脸相对。
“昌兄接讯南下可曾得了司马令谕?”戴钦问的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的兵部左侍郎文贵山西三关皆在他的辖下。
“不曾得了卫帅传讯后昌某便立即抽调偏头关精锐骑军兼程南下出兵之事委托同僚呈报司马。
随即昌佐苦笑“也是因行得仓促粮草调拨不及本意到太原补充行至途中正巧遇到张兄省却了一番麻烦。
戴钦轻叹一声略带埋怨道:“昌兄操切了若是太原府循规行事不肯借拨粮草岂不军心大乱幸得张先生急公好义昌兄吉人天相。
“太原府不肯调粮草?不会!”昌佐脑袋一拨楞坚定说道:“山西如今没人有那么大胆子敢违逆卫帅的谕令。
昌佐是言之有物丁寿过境山西折腾得鸡飞狗跳徐节堂堂山西巡抚只想打个口水官司便被一撸到底凄凄惨惨毁家输粟更别说还有张恕、钱清这几个倒霉鬼了山西官场看在眼里谁不心惊胆战哪还再敢得罪这尊瘟。
昌佐越是说得斩钉截铁戴钦心底便愈是发虚有些话姜汉也说过戴钦虽觉老友言之有理未尝没觉言过其实自己是守塞边将平日律己甚严并无有把柄可让丁寿去抓锦衣卫能奈我何!是以此番剿贼平乱他对丁寿虽说言行恭谨也仅限于君子之交并无过多巴结反倒是丁寿因为戴若水的缘故对他低声下去更让他添了几分轻视。
“昌兄无令出兵若是无有乱贼过河最终无功而返就不怕朝廷治罪么?”戴钦干巴巴问道。
昌佐粲然一笑弯曲如钩的鼻子更加凸出“戴兄交浅言深昌某便奉劝你一句由衷之言……”
“不才洗耳恭听。
“遵卫帅之命行事或许未必有功但若违令不从必然大祸临头。
”昌佐轻拍戴钦肩头轻声笑道。
戴钦骤然间冷汗直淋呆怔不动直到一声娇叱传至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