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黄河岸父息团聚潼关路手足离分
2020年1月13日
徐九祥伏卧在厚实的冰面上身旁堆堆叠叠的都是白莲教徒的尸体身上的羊皮袄已被冰雪浸透寒冷刺骨他咬牙强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老爹徐九龄距自己一步之遥同样窝在横七竖八的尸堆中闭目装死。
官军伏兵出现的那一刻徐九龄便觉察大祸临头制止了打算情急拼命的儿子打是定然打不赢了在这一览无余的冰面上脱离大队逃生只能被当成活靶子凭他们爷俩的罪过束手就缚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万里游龙一辈子经历风浪无数深晓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道当下便拉着儿子倒在了同伴血泊中还不忘用血水涂了自己满脸天寒冻官军清扫战场不会太仔细待觑得无人戒备时自有脱身良机。
经过漫长等待山、陕两路边军算是分赃完毕山西镇军士押走俘虏后便开始清理冰面尸体当然他们也不会有耐心逐一翻看一来尸体多人手少再一个若是不小心被没死透的乱民拉上一个做垫背岂不冤枉死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长抢在尸身上随意戳来戳去真遇见没死透再补一刀就是反正这年头也没什么‘日内瓦公约’束缚权当给军医省麻烦了。
万里游龙的运气不太好一个明军的长抢贴着他的左大腿便扎了进去近在咫尺的徐九祥甚至听到了抢头入肉的动静看着都觉疼的徐九祥不由为老爹揪心生怕他露出什么马脚徐当家的也不愧是刀丛剑雨中闯过来的铮铮铁汉眼皮都没动一下好似真就死了过去直到那名军卒骂骂咧咧走开才对儿子微微挤了下眼睛。
徐九祥提心吊胆看着一双双军靴在眼前走来走去一具具尸体从身边拖离鲜红的血痕在皑皑白雪中分外刺目晃得他脑中一阵眩晕。
让徐九祥重新回过来的是映入眼帘的一双麂皮小靴青玉色的裤管儿紧紧扎在靴筒内将笔直修长的腿部曲线完美勾勒一身剪裁合体的同色绉绸箭袖小袄纤柔的腰肢上束着一条青金闪绿重穗如意绦坟起酥胸恰盈一握身姿曼妙每一丝曲线弧度都完美到未可增减一分。
徐九祥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目光偷偷上移果然是她!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不惜生死的女子只见粉面娇靥在白雪映衬下灿然生辉徐九祥的身体已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团火在胸中烈烈燃烧越来越旺……
戴若水百无聊赖将一块碎冰远远踢飞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至于么那小淫贼反正也不是什么克己复礼的古板君子在他面前脱略一些有什么大碍爹这样对人家大呼小叫的白让那小子看笑话!
越想越觉气闷戴若水思忖该到那小贼面前找回场子让她知晓姑娘不是好欺的不然岂不被他轻看了正要拿定主意时身旁的尸体中突然跃起一道人影向自己飞扑而来。
徐九祥从小被纵容惯了做起事来不计后果再加被欲火烧昏了脑子想干便干也不估量一番自己斤两结果自不消说眨眼之间他便比扑出更快的速度摔了回去幸亏戴若水不明情由手下留了分寸即便如此徐少当家仍被震得全身几乎散了架哼哼唧唧躺在冰面上爬不起来。
突生变故打扫战场的明军闻讯而来戴钦更是心忧女儿安危快步上前询问没等开口却是眼前一花一个人已赶到他的前面。
“你无恙吧?”丁寿急声问道。
听这小淫贼语含关切戴若水心中一甜将适才要给他苦头吃的念头瞬间丢得一干二净轻松笑道:“一个小蟊贼有什么大碍。
“无事就好。
”丁寿放下心再转头看看摔在冰面上的倒霉蛋讥诮道:“哟是你小子前番捡了条性命还不知足非要抢着送死不成?”
徐九祥怨毒盯着丁寿二人一言不发。
“还敢这么看我!”丁寿不禁佩服这家伙的胆气向左右吩咐道:“来人先教教他做人的礼数再鞫问同党下落。
身后随扈的锦衣校尉立即答应一声揎拳掳袖冲徐九祥奔了过去架起来准备使用手段好生炮制。
“谁都别动!!”一声炸雷般的吼叫在身后响起惊动了冰面上的众人。
一名满脸血污的大汉拖着汩汩冒血的伤腿倚坐在一个箱笼旁右手中还持着一个引燃的火折众人适才注意力都为徐九祥所吸引竟没留意他是如何溜过去的。
丁寿仔细辨认了一下容貌淡淡一笑:“原来是徐当家客栈一别未久怎落到这副田?”
“姓丁的你也少说漂亮话你在烂柯山当山耗子时的境遇未必比徐爷好。
”徐九龄胸口剧烈起伏吁吁喘着粗气。
被人揭了短二爷极端不爽冷声道:“可本官绝不会给你二人再次逃生的机会。
“话别说得太早!”徐九龄狞笑一声将身边倚着的箱笼用力一推成堆的黑色物什滚了出来。
“火药!!”戴钦惊呼一声边军配备火器众多他一眼便已识出。
围在四周的边军兵士闻声纷纷惊惶后撤在这无遮无掩河心上一箱子火药能造成多少伤害暂且不提可要是炸塌了冰面大家可要一股脑填了黄河。
“谁都不许动!”徐九龄再次厉声
大吼将手中火折贴近黑乎乎的火药“不然大家同归于尽!”
“能想出这一手丁某还真是小瞧了徐当家。
”兵行险着丁寿的确佩服这积年马贼的胆魄。
“爷们命贱就得多想些保命的法子小破县城里的火器大多破损不堪连给你们边军塞牙缝都不够可是扫扫库底子还是能凑出几百斤火药的……”
徐九龄阴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阴笑道:“众位都是官身富贵命若是舍得与我父子二人陪葬徐某荣幸之至。
舍得才怪丁寿一挥手令挟着徐九祥的锦衣卫放人。
“准备两匹快马。
”徐九龄又道。
戴钦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吩咐手下照做。
“还要这小娘皮随我等一起走。
”回到父亲身边帮着包扎伤腿的徐九祥突然一指戴若水。
“大胆狂徒!”戴钦急声厉叱。
“那大家就一起死!!”徐九祥而今是只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也不顾了。
“徐当家的见好就收。
”丁寿冷冷看着徐九龄对于近乎癫狂的徐九祥真是半眼也懒得看。
“祥儿不要胡闹!”徐九龄也觉儿子提出的要求太过火。
“爹如今咱们在鹰犬包围之中别说乘马远逃哪怕只要离了这河心位置他们便可不再顾忌我二人性命若无重要人质在手如何逃得出去!”
徐九祥分析得头头是道徐九龄也不禁点头。
“本官保证不予追击”丁寿又竖一只食指追加一句“仅限今日。
“哼你们这些鹰犬走狗的保证有个鸟用!”徐九祥不屑冷笑。
徐九龄看了儿子一眼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停留在丁寿面上“犬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丁大人就劳烦这位姑娘送我们一程如何?”
“缇帅……”这女儿毕竟是自家骨肉再看着不顺眼也没有送与贼手的道理戴钦隐隐有央求之意。
“贤父子要同生共死丁某又如何强拆他人父女天伦。
”丁寿负手冷笑断然拒绝。
“那只好请诸位为我父子陪葬了!”徐九龄脸色铁青只要手掌一翻顷刻间众人便要葬身冰河。
“慢着我随你们走一趟就是。
”戴若水踏前一步。
“你闭嘴!”丁寿侧首呵斥。
戴若水冷不丁被训得一怔这还了得小淫贼竟敢对自己这么无礼啦可惜没等她发作便被自个儿老爹给拉了回去。
“双方既然无法推心置腹这人质之法看来是不得不行不若由我来替戴姑娘走一趟徐当家以为如何?”丁寿抖了抖狐裘披风漫不经心道。
“缇帅不可!!”昌佐和戴钦急忙劝阻开玩笑这小祖宗有个三长两短在场这些人物怕是都不得好死。
“小淫贼你……”戴若水听得丁寿以身相代也是不禁失声心头莫名其妙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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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寿向两边一摆手挺着胸脯道:“二位看到了在场丁某官职最大也最为紧要一旦有事所有人都吃罪不起有本官相伴断不会有人冒险再对贤父子不利这买卖你们不吃亏。
“看不出丁大人是个怜香惜玉的”徐九龄嘿嘿怪笑:“好便依丁大人的意思办。
“不行爹……”徐九祥眼看心中盘算落空便要出言制止。
“住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徐九龄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自家小崽子心里那点小九九如何能瞒过他暗骂这小子真是色令智昏上女人也不挑个时候。
“看看徐当家才是明白人。
”丁寿信步向二人走去。
“慢着!”徐九龄突然喝道。
“怎么?徐当家又改了主意?”丁寿诧异。
“丁大人的武功徐某早有领教可不敢放任您老走近。
”徐九龄看向人群中色惶惶的锦衣卫“既然有这么多缇骑朋友在场那水牛筋的绳索当也不缺吧……”
“徐当家真是我锦衣卫的知己啊!”丁寿仰头打个哈哈向后吩咐道:“把家什亮给人瞧瞧。
尽管不情愿一众锦衣卫还是在丁寿威迫的眼中将各自怀中的皮索取出扔在冰面上。
“祥儿去挑几条结实的伺候丁大人。
徐九祥得了父亲吩咐在众人怒目环伺中肆无忌惮取了皮索将丁寿双手倒剪上绑。
“嘶——轻些你想勒死我?”
徐九祥余恨未消手劲足得很一圈圈皮索深深勒入肉中痛得丁寿嘴里直抽凉气。
“勒不死你这狗官!!”徐九
祥恨恨骂道足足缠了七道绳索将丁寿从指间到小臂捆绑得密密匝匝无处可绑才停了手。
“诶他只是人质你下手有个轻重好不好?”戴若水蛾眉轻颦对徐九祥的行为极度不满。
“怎么心疼相好的啦?”徐九祥早看出这对狗男女关系不一般心中妒恨不已。
“你……你胡说!”戴若水闻言又羞又恼玉面涨红。
“好了祥儿请丁大人过来。
”徐九龄眼见丁寿被绑得结结实实心中踏实几分想着再封他几处穴道以策万全。
徐九祥冷哼一声不客气将丁寿推搡到父亲身边。
“还要委屈丁大人一下请不要见怪。
”知晓儿子功力浅徐九龄打算亲自动手。
“无妨丁某若有得罪也请徐当家不要见怪。
丁寿笑语如常徐九龄陡觉心底一寒将手往下疾伸脱口喊道:“你退后……”
话甫出口只见丁寿身形侧转背后黑狐裘斗篷如风车般盘旋飞舞。
只听一声惨叫徐九龄握着火折的右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涌而出燃烧着的火折直向黑黝黝的火药上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丁寿旋转身形骤止足尖斜踢将那断臂连同火折远远踢飞。
“爹!”几乎同时徐九祥虎吼着从身后扑上两手‘双峰贯耳’直砸丁寿两鬓太阳穴要害。
裹着风声的双拳还未挨着敌人身子丁寿前脚落上身微倾后脚一式‘魁星踢斗’已然向后踢出正中徐九祥小腹丹田徐九祥只觉全身真气被这一脚轰然踏碎惨嚎着倒跌而出。
围在周遭的兵马将士一拥而上将徐家父子五花大绑更多的人围在丁寿身边嘘寒问暖。
“小淫贼你没伤着吧?”
“大人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缇帅智勇双全我等佩服!”
丁寿不厌其烦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废话少说先给爷把绑绳松了那个王八蛋造出的这玩意勒得太他娘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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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父子被几名锦衣校尉摁跪在冰面上怒目而视。
丁寿轻抚着手腕的青紫勒痕没好气道:“说说吧徐当家怎么档子事?你那些白莲教的同党呢?”
“咱们爷们今日栽了要杀要剐随意便是想让姓徐的出卖朋友那是做梦!”徐九龄自忖必死也无服软的必要。
“落在锦衣卫的手里死——倒是一件便宜事你觉得本官会成全你么?”丁寿伏低身子似笑非笑。
“徐某清楚你们锦衣卫的手段左右不过是大刑伺候你们可以试试爷们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带把儿的。
”徐九龄伤腿断臂情萎靡嘴里却没一句软话。
“硬气!”丁寿一挑拇指“冲你这句话爷要动你一手指头便是我输了。
目光转投被他一脚破功的徐九祥丁寿拍拍他的脸颊笑道:“徐公子令尊脑子不开窍你也不怕死么?”
丁寿手劲不小拍徐九祥脸颊如同抽耳光般徐九祥含愤吐出一口带血的浓唾“去你娘的!”
丁寿闪身避开血唾也不着恼“有意思我倒真有心与贤父子过过招。
轻轻击掌围在身后的锦衣卫两侧散开昌佐由后快步走出躬身回禀:“卫帅安排好了。
丁寿点头“请二位移驾吧。
冻得严严实实的黄河冰面上被开凿出一个二尺见方的冰洞寒冷刺骨的河水中犹可见散碎冰凌。
丁寿将手探进河水中试了试立即龇牙咧嘴抽了回来随手在一名校尉衣服上擦拭干净“温度正合适请徐公子下去洗个澡。
徐家父子此时已变了脸色眼见有人将一条长长皮索紧了徐九祥手腕徐九龄怒吼道:“姓丁的有什么手段冲俺身上招呼就是放了我儿子!”
丁寿不耐烦掏掏耳朵“说了不会动你一手指头你当爷说话是放屁呐!再说徐当家身上有伤不方便子代父过也是应有之意是不是徐公子?”
徐九祥手脚就缚脚上又被锦衣卫系了重物此时已面无人色犹自硬气道:“我日你……”
不等他说完昌佐大手一挥徐九祥整个人已被推入冰窟因有重物牵扯入水后下坠速度又快又猛后面两个锦衣校尉拼力拉扯才拽住了那根拴在他手腕上的长长绳索。
“祥儿……”徐九龄不顾伤痛拼命向冰窟处挣去几名校尉死死将他摁在原哪里弄挪动半步。
“徐公子适才说什么?”丁寿眨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问道。
“属下也没听清。
”昌佐可不会缺心眼将那粗鄙之言再复述一遍给自家大人听。
“嘿这怎么说的要你们何用!”
“卫帅教训的是要不将人拉上来再问问?”
“罢了吧这时候拉上来怕是话也不会说了要是再迟上一会儿还能不能说话怕是都未定了……”
丁寿仰头嬉笑昌佐等一众锦衣部属附和大笑。
“丁大人求求您拉小儿上来求您老大发慈悲吧!”徐九龄以头抢悲声疾呼他虽抱定必死之心可终是无法眼见儿子活
活冻死在冰窟内。
“丁某还有些事没弄明白不急。
”丁寿果真好整以暇没有半点急色。
他不着急徐九龄却等不得了不用丁寿发问一边磕头一边将自己所知有关白莲教的事和盘托出。
从甘泉突围后邵进禄等人本与自己同路撤往宜川在会合安典彩后却突然说要带队为教众阻拦追兵将城中教民交予徐九龄父子统率过河一来他们父子才受了白莲教恩情不好推却再则也确认了大雪后黄河冰冻的消息不过徐九龄也并非没有私心他暗自将装有火药的箱笼分散置在冰面上本意就是做炸河阻拦追兵之用至于是否会把邵进禄的生路断绝可没在他的考量当中也是东西两岸明军前后时机来得巧合让他炸了哪边都无处可逃这才促成了最后的拼死一搏。
老马贼所知有限看来白莲教也没完全信任于他丁寿揉揉眉心“本官再问你一事你如实答了便让你父子二人团聚。
“小人知无不言请大人快问。
”徐九龄眼巴巴盯着冰窟心急如焚。
“你们在弹筝峡设伏是从哪里得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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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嚷大半日的壶口黄河再度恢复了宁静除了两岸各多出的一个高耸土坡以及冰面上的干涸血迹几乎看不出今日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一座人形冰雕伫立在河心惟妙惟肖只因里面真封印了一个活人——昔日横行西北的马贼首领万里游龙徐九龄。
丁二爷说到做到在徐九龄回答完所有问题后的确让他们父子团聚而且是一上一下近在咫尺丁寿也真的没对徐九龄有一指加身只不过命人将冰冷的河水一盆盆淋在徐当家身上直到这件雕塑最终完成。
戴钦围着狰狞扭曲的冰雕转了几圈缄默无语沙场百战刀丛剑雨中从未有过半点畏惧可今日见了徐家父子下场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意锦衣缇骑果真是手段莫测惨绝人寰!
“将主——”一骑飞奔而至近前滚鞍下马快步上前。
“禀将主关中来讯:白莲教兵出黄龙山会合白水乱匪攻破澄城县沿洛水直扑潼关。
丁大人敦请您回宜川商议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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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卫葫芦滩。
滩头硝烟未散四处是战死的兵士残骸丢弃的刀抢军器、金鼓仪仗随处可见。
邵进禄一身疲惫坐在一块青石上潼关卫指挥关键、张潜的人头已摆在他的面前身前还有一个被绑的明军将领。
“王珍你们指挥使已经死了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就不要螳臂当车识相的归顺圣教饶你一条性命。
潼关卫百户王珍狠狠向上吐了一口浓痰“呸尔等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待朝廷天兵一到保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
“天兵?”邵进禄指着座前的两颗人头揶揄道:“便是真有天兵天将有这等草包率领又有何惧!”
王珍一时语塞潼关险固关墙依山势蜿蜒而建城墙高厚关内垦有良田千亩潼河水穿城而过饮食无缺只要闭关自守凭白莲教的数千人马就是崩了满口钢牙也啃不下来。
可问题症结便在于潼关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盖陕西之东境河南、山西之西塞也身处三省交界的战略要理位置在陕西西安府华阴县境内可统辖权却直属中军都督府归直隶大名府治下这还不是名义上走过场那么简单连通关勘合都是要中府出给同时潼关卫也要在大名府驻扎军士的有这么一个复杂的隶属关系关、张两位指挥使对西安府通传全境固守不出、坚壁清野的命令执行起来自然就有些阳奉阴违了。
当邵进禄的白莲教匪在关城前打转时关键等人看这支人马兵甲不齐人数又少只当是被打残了的教匪余部想着痛打落水狗最好弄几个首级再混个迁转当即领兵而出结果在葫芦滩前被白莲教精兵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连脑袋都丢给了对手。
见王珍一言不发也没有归降之意邵进禄挥手命人将他砍了祭旗同时下令迅速打扫战场挥师潼关。
“兄长怎不让弟兄们多将息片刻?”
一身戎装的安典彩凑前询问这位洛川县的安掌柜经过战场磨砺早不复昔日谦和富态而今眼窝凹陷圆圆的脸庞也尖锐了许多。
“不能再拖了此番举事变数太多一日不取下潼关我便心不宁。
”被边军追着屁股赶邵进禄同样身心俱彼只是依仗内功精深强撑而已。
“谁料山西镇会横插一杠险些
被打个措手不及!”安典彩愤愤道。
“好在有惊无险诶!倒是苦了徐大当家说来要不是他投献圣教的那些马匹咱们这一仗还无法胜得这般容易呢。
”邵进禄故作叹息。
安典彩笑了笑“徐当家对圣教功业自会记载在明尊驾前来日真空家乡定有他一席之。
二人说罢相视大笑徐九龄怀有私心他们如何不觉一条没了爪牙且无忠心的老狗留之无用弃之不惜。
“你们哥俩笑什么呢?”一名劲装打扮的妇人含笑走近。
“好妹子你不在眷营好生陪孩子到这里来做什么?”邵进禄见了妇人面露欣悦。
“是啊娘子你身子不便不要奔波辛苦。
”安典彩抢上前扶住妇人。
妇人将安典彩推开佯嗔道:“日子还早着呢胡乱操心。
“听说又与官军接了一仗营里的姐妹托我来看看自家男人安危。
”妇人对邵进禄解释道。
“打仗么死生难免要是日日惦挂她们怕不要累死。
”邵进禄皱眉道。
妇人白了邵进禄一眼没好气道:“妹子不是也惦念你们两个么不亲眼看着你二人全须全影儿的我心里怎么踏实。
邵进禄连忙赔过对这个从小疼爱的妹子他可无法做到如对旁人般心狠手辣杀伐果断。
“哥此番离家入河南安危祸福如何你给我交个实底。
”妇人黛眉微蹙一脸忧色“都说人离乡贱圣教好端端大好形势怎么一夜之间就覆天翻啦?”
“还不是锦衣卫姓丁那小子坏事本以为趁着西北腹空虚总制三边的才老儿深入大漠借机举事伪明各镇互不统属官吏行事素来推诿观望只消在伪明朝廷反应过来之前牢牢占据延安府徐图南下进可将山、陕、豫三省圣教势力连称一片甚或封闭萧关古道割据关中再不济也可避入黄龙山中与敌周旋……”
邵进禄狠狠一捶掌心气恼道:“谁料丁寿那小子从中作梗边军南下之速恁快各伪明官吏也一改往日推脱敷衍的性子转运支应没有丝毫怠慢反将我等逼得手足无措各处置落得空空当初真该灭了这厮!”
“那咱们这次迁移岂不凶险重重?”妇人心忧道。
“河南境内有赵使者接应娘子也不必担心如今潼关唾手可得过关之后往茫茫群山之中一扎便是锦衣卫要寻我等也是大海捞针。
”安典彩见妻子忧心忡忡笑颜开解。
“不错河南绿林一盘散沙待我等重新整合来日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邵进禄当机立断“兄弟你带人护着眷营慢慢前行哥哥我率领骑军和步卒精锐先取了潼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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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信心十足待看见潼关的坚厚城墙时邵进禄喉头还是忍不住‘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干唾。
关城南高北低周长近十二里城墙高约五丈最高处更有十丈之高城头雉堞密犹如犬牙交错看得邵堂主一阵眼晕心中庆幸先引出了关城主力聚而歼之不然单凭这道雄关便是拼光了家底尸体怕是也堆不到墙头上。
“城内官兵听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白莲肇始应劫救世圣教借路通行只要打开关门我等绝不动关内一草一木否则这三人便是尔等榜样!”
随着白莲教徒唤城之声三个木杆高高挑起潼关指挥关键、张潜百户王珍的人头挂在杆头向城内示威。
城头之上毫无动静只有寥寥几人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便迅速缩了回去。
对方既然不识抬举邵进禄也没多余工夫废话直接下令攻城。
时间紧迫白莲教众并未打造复杂的攻城器械只用弓箭手压制城头有敢死之士扛着枝杈还未削砍干净的撞木直扑西城门反正关内官兵已然所剩无几守城头都不够还敢开门迎敌不成。
也确如邵进禄等人所料攻城死士顺利扑倒关前弹压城头的几拨箭雨射过去城头未有任何回应可见官兵胆气已丧估计已经携带家眷细软正从其他城门出逃呢。
见了城头无人负责压制的弓箭手也都省了力气白白浪费箭支不说向着山上城头仰射也属实辛苦这些时日睡卧不安疲于奔命实在是没那鸟精虚耗反倒是更多步卒见破城有望纷纷向关墙处涌近。
端坐马上的邵进禄面露微笑暗道自己是不是举事不顺以致疑疑鬼东出潼关本也是圣教备选后路关中守将的性格为人事先早已详知一番诱敌设伏的置也大获全胜可见教主算无遗策怎会再生枝节。
正当邵进禄自责多疑时耳边忽听到‘嗡——’的一声怪响这声音在最近一段时日里并不陌生是成百张弓弦一起松动的声音。
邵进禄大呼一声‘不好’猛抬头只见城头黑压压一片箭雨洒下正揉肩松膀的弓箭手们猝不及防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
随即墙头上铳炮齐鸣震耳欲聋礌石滚木雨点般砸下猬集在关墙下的步卒在一片惨呼哀嚎中死伤枕籍。
怎么回事!关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守军?又是哪里出了差错!不敢置信的邵进禄瞪大了眼睛望着城头垛口处涌现的无数明军惊骇莫名。
白莲教人马阵
脚大乱步卒仓皇后退冲击得坡上马军也立足不稳邵进禄只得传令军马退后修整。
待大军缓缓退却城头上出现一个身着银色鱼鳞甲的魁梧身影向着城下朗声笑道:“锦衣卫河南千户廖鹏奉卫帅丁大人之命协防潼关。
又是丁寿!这厮真是我圣教灾星!邵进禄恨得牙根直痒痒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卖他一定倾家荡产也要换来一颗只为在烂柯山中将那竖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堂主怎么办?”
“可要我们整队再攻一次?”
“是打是走?请堂主定夺。
面对身边亲信七嘴八舌的询问所幸邵进禄还未被怒火烧昏了头潼关天险有了河南援军怕是难以攻下如今只有退而求次会合后军撤入延、西二府交界的黄龙山中去做一时武陵人了。
当机立断是丈夫本色邵进禄见抢关不成立即有了退兵之意命令全军北返他倒不虞潼关守军追出身边人马不但对圣教忠心耿耿更是经过阵、见过血的大愿堂精锐凭河南那些乡兵如敢追击正好回身吃掉。
白莲教军马陆续退出关口缓缓集结准备原路打回忽听响亮的天鹅号角划破天际盖过人喊马嘶的嘈杂之声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马上马下的白莲教徒都静止下来翘首向西——那号角响起之处。
大轻轻颤动数千铁甲骑兵似从平线上陡然跳出排着密集阵型鲜红盔缨似火一片片静心打磨的甲叶光亮耀眼闪着锋寒的骑抢如山中密林森森而至。
白莲教军马只是瞠目结舌看着这支突然出现的官军铁骑战马疾驰仿佛天河席卷大片的白雪和厚实的黄土在马蹄的践踏下迸溅飞射呼啸着向他们扑面而来。
人马披甲如墙而进甲械精良骑术精湛来的绝不是西安府的卫所兵如此惊人威势只能是九边精锐邵进禄心底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绝望感。
圣教大军自起事后南征北战好容易攒下手中这些精锐在宜川甩了那些老弱累赘后冬日横穿黄龙山一路奔袭虽说连战连捷可连日露宿忍饥受寒早已困顿不堪葫芦滩一战有心算无心虽是得胜人马体力也削弱得厉害攻潼关不克更是军心动摇如何能抵御边军的百战精兵!
刚刚调转方向的步卒呆呆望着席卷而来的铁甲精骑心头竟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念虔诚的白莲教徒只是默默祷念教中经文祈求魂归真空家乡。
“集结!速速列阵御敌!”眼见手下浑浑噩噩邵进禄声嘶力竭大声呼喝驱赶手下迎战只有稍微阻上一阻打乱官军的冲锋队形己方轻骑或有可能在步军配合下对丧失速度的重骑分割围堵拼出一线生机。
白莲教步卒在惯性驱使下麻木列成一个简单的方阵堪堪才列阵完毕义无反顾的官军铁骑已然对着他们直撞上来!
那些披着马甲的西番战马借着疾驰攒起的冲力喷着热腾腾的白烟狠狠踏入了白莲教步军当中伴随着着人骨被马蹄踩踏的碎裂声、长抢入肉的闷响、长刀割裂血管的嘶嘶空气声方阵中终于爆发出了混乱惊慌的呼叫呐喊白莲教众惨叫着跌跌撞撞的朝后退却将原本松散的方阵推搡得更加混乱。
这些虔诚的白莲教徒终究是血肉之躯在边军铁骑劈破斩浪的攻势之下终于全线崩溃四散奔逃!
明军马不停蹄冲垮步军方阵后又直冲邵进禄骑兵队伍所在。
步军溃散如此之快大出邵进禄预料难道真的大势已去?邵进禄轻叹一声抽出腰刀疾呼一声:“迎敌!”
没有听到同仇敌忾的呐喊邵进禄惊疑向左右望去只见一众心腹教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恐之色。
怒从心起邵进禄挥刀砍翻一人厉声道:“敢有犹豫不前者死后永堕轮回受无量劫苦。
众马军身子一颤惊惧犹疑各种情交织在脸上终于有人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迎着官军铁骑冲了上去。
一人带动其余人等纷纷跟上两支队伍狠狠撞在了一处各有骑士在争杀中落马还未及站起便在万千马蹄践踏下融入雪泥。
论起披甲程度明军重骑不如赫赫有名的西夏铁鹞子、金国铁浮屠甚至比之元初蒙古重甲骑兵也有不足倒并非是装备不起实在是昔日叱咤欧亚的蒙古帝国败退大漠后冶炼技术退化得厉害明军没有配备具装甲骑的必要否则只能跟在鞑子骑兵后面吃沙子。
明军重骑抛弃全覆盖马铠采用半具装甲骑既能在格斗中有效保护自己又能灵活骑射保持骑兵机动便是遇见步兵叠阵也可用随军火器轰开阵型至于遇见白莲教这素质的对手连火器都可直接省了。
在结成一道道铁墙的明军甲骑隆隆碾压下无数白莲教徒在密集抢林中惨呼落马明军所过之处瞬间便成一条血路。
白莲教众被教义鼓起的勇气荡然无存边军太过厉害不可正面当其锋芒还是央求堂主尽快逃离吧!
可他们扭过身去那挥刀督战的大愿堂主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些人登时明白他们如同宜川城那些老弱教徒一般被当成了弃子胆气已丧精支柱又已坍塌白莲教众再也没有迎敌的
心思有的打马向周边溃逃有的干脆丢刃下马往上一坐引颈待戮这支白莲教所谓精兵便这样土崩瓦解……
邵进禄带了十余亲信疯狂疾奔边军不可挡教众不可恃借他们性命且阻上追兵一时待会合安典彩后军接了妹妹一家人立即躲入山中你边军本领再大还能将黄龙山一草一木翻检一遭不成!
眼见即将抵达葫芦滩邵进禄怪为何不见后军大队人影突然看见数十人如丧家之犬般疯狂逃奔看服色应是后军教众。
邵进禄下马抓住一人那人头也不抬挥着手中刀没头没脸砍了过来。
随手夺下刀来邵进禄反手赏了这不开眼的家伙两个大耳刮子才算帮那人叫回了魂儿。
“堂主大事不好啦!”那人看清邵进禄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后军的人马呢?眷营的人呢?”邵进禄晃着那人肩头厉声喝问。
“没啦全没啦官军用火器攻破麻线岭突袭后军眷营姐妹都落入他们手里后军只余下我们这些人啦!”
邵进禄失魂落魄无力松开那人麻线岭失守撤回黄龙山的路都被断了如何是好!
“堂主怎么办您快拿个主意啊!”随邵进禄逃出的几个心腹人人焦躁在教中混到高位脑子没一般教众那么‘实诚’所谓真空家乡在哪里不知道脑袋掉了没法子吃饭的道理可是一清二楚。
怎么办?如今还能怎么办能挣一时算一时邵进禄咬牙翻身上马“走再去搏一次看看谁的命硬!”
在前后隐约传来的明军喊杀声中邵进禄带领手下投入了茫茫雪原……